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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盗】 强盗游戏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9 04:36:09 点击:

      这几天,朱河从轧钢厂下班回来,总是气不顺,脸阴沉沉的。陈晓丽想问问,又不敢。她知道朱河发火的时候,很可怕,像一只狮子,鬃毛�起。   陈晓丽想,要给朱河捋捋毛。她还是了解自己的男人,一定是厂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自己的男人喜欢钻死胡同,犟眼子,不开窍,什么事看不惯了,张嘴就骂人,不管你领导不领导的,谁的面子都不给。要是不能骂娘的。他就在自己心里憋着。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又有些窝囊。这些是缺点吗?不是。直肠子的男人总比那些花花肠子的男人要好得多。朱河一般都不喝酒。对。喝点儿酒,还有……陈晓丽想着,偷偷地笑了。
      陈晓丽炒了几个菜,问,今晚上喝点儿吗?
      朱河闷头说,喝。
      陈晓丽说,天有些凉了,酒温温吧?
      朱河没吭声。他坐在床上抽了根烟,手里拿着遥控器,把电视打开。电视里放的是一个拳击比赛的节日。两个选手,你来我往的。直拳、勾拳、摆拳、左勾拳、右勾拳……红方一个左勾拳把蓝方的牙套打飞了,蓝方的脸扭曲了,血从嘴里溅了出来。蓝方趔趄着,“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红方趾高气扬地举着双拳,向下面的观众炫耀着,
      朱河生气地骂了一句:“得瑟你妈×……”
      陈晓丽端上来一个炒鸡蛋,听到朱河在骂人。她笑着问,怎么了?骂谁呢?
      朱河说!“电视里的……”
      陈晓丽嗔怪着说,看电视你也跟着生气,有意思吗?看电视是为了乐呵。不过,现在的电视也该骂,净整那些没用的,要不就是铺天盖地的卖药广告,好像这个世界上都是病人似的。不看了,洗洗手,吃饭。今晚上,我也陪你喝两盅儿,
      朱河去阳台洗手,看了眼外面。
      几天前,刚下过雪,远处的世界还是一片洁白。他的心里多少亮堂了一点。他站着看了一会儿,目光收回来,看见对面的人家在阳台里逗着一个婴儿玩。
      朱河笑了笑。
      陈晓丽端菜的时候,看见朱河笑,问,你笑什么?
      朱河说,对面楼的那家生小孩了。
      陈晓丽说,都三个月了,老招人稀罕了。
      朱河哦了一声。
      结婚三年以来,陈晓丽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可是朱河觉得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再加上工厂的效益一直不好,再多一个孩子,不是添乱吗?两个人都活得焦头烂额,三个人不更焦头烂额。陈晓丽工作的纺织厂倒闭后,去了一家超市打工。孩子的问题,两个人都很敏感。朱河不说,陈晓丽也不敢说。
      朱河还看着对面楼发愣。
      陈晓丽说,吃饭了。别看了,愿意看的话,改天我们自己生一个。
      这句话,陈晓丽是大着胆子说的。有些气喘。
      朱河没吭声,
      陈晓丽看了眼朱河的脸色,发现没什么变化,继续说。穷怎么的?穷就不要孩子了吗?
      朱河咳嗽了一声,
      陈晓丽连忙不说了,端着菜进屋了。
      朱河看着陈晓丽的背影,心里酸楚了一下。
      朱河说,我是怕你有了孩子后,体形变了。
      陈晓丽转回头说了一句,虚伪。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关心我的体形。变了能怎么样?变了你就不要我了吗?
      朱河说,好坏都烂在我这个锅里了,除非你不要我。
      陈晓丽笑着说,朱河,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朱河说,我没什么意思。没。
      陈晓丽从屋里回来,看着朱河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朱河说,我说过了,没意思。
      十几天前,朱河的工友老费离婚了。他们也没孩子。老费的媳妇也在一家商场里打工,被人看上了,三天两头地勾搭她,她就跟人跑了。老费那个颓啊。但有什么办法?那些天老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本来说说笑笑的一个人,突然就哑巴了。本来肥肥胖胖的一个人,突然就瘦了。同事们开老费的玩笑说,看来离婚是最好的减肥方法。老费哭笑不得地说,操你妈,你也来试试。其他的人不敢开玩笑了。朱河还看见老费在休息室里偷偷地哭过。他想安慰老费几句,但不知道说什么。还好,老费不久就缓过来了。他开始去舞厅,找那些陪舞的女人,跳那种十元三曲的舞。老费还说,有的女人请她吃一顿饭就能上床。他也怂恿朱河去玩玩。朱河直摇头。
      这件事只是一个微小的阴影,还有更大的一个阴影像桎梏一样笼罩着朱河。
      陈晓丽说了句,无聊。又说,不过,你能关心我的体形,确实让我感到了新鲜,这么多年,关心过我吗?
      朱河说,我怎么就不关心,只是我不说罢了。
      陈晓丽说,那你今天怎么说了?
      朱河说,这不是话赶话赶到这了吗?
      陈晓丽说,你心里一定有鬼。
      朱河说,没有。
      陈晓丽侧身进厨房的时候,朱河在她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还是紧绷绷的。
      陈晓丽扔过来一句,讨厌。
      朱河好像觉得拧那一下不过瘾,趁陈晓丽转过身的时候,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竟然哆嗦了一下。多久没有这样了。多久了。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她的眼泪一下就满了眼圈。手里拿着铲子,在锅里翻着菜。铲子和锅碰撞的声音,像她的心情。但她很享受,她希望朱河能再紧一些搂着她,搂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嘴上却说,干什么?干什么?耽误我炒菜,快进屋去。
      我不。老婆。朱河说。
      陈晓丽说,肉麻了不是。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朱河没有松开,仍旧紧紧地搂着。
      那一刻,陈晓丽感觉到朱河是柔软的,柔软得让人心疼。仿佛有一个巨大的东西从朱河的身体里走出来,坍塌在她的身体里了。很重。很重。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敏感到那东西是愤怒的,坚硬的。她在接受,她在帮朱河慢慢地化解这愤怒的坚硬的东西。因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又感到茫然。
      陈晓丽说,你到底怎么了?你不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吧?你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朱河说,怎么会呢?我稀罕你还稀罕不过来呢!怎么会有别的女人。
      陈晓丽的这话还是破坏了朱河的心情。其实抱着陈晓丽的那一刻,朱河相信,这个人会帮助自己的,会帮助化解内心里,那愤怒的,坚硬的,生冷的东西。那东西让他感到无助,就仿佛在一个大海里,看不到岸。陈晓丽是惟一可以搭救他的人。是他的亲人。女人就是这样。你对她好了,她就想歪了。
      朱河松开陈晓丽,点了根烟。那愤怒的,坚硬的,生冷的庞然大物又野蛮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像一个强盗。他的某一部分,已经被强盗抢劫一空了。他有些透不过气来。打开窗户透透气。他听见对面楼传来婴儿的哭声。那几个大人手忙脚乱的。
      这么冷你开什么窗户呀?你有病啊?陈晓丽说。
      朱河没有接茬,恨恨地抽了一口烟,足足燃烧了一多半,他才停止,然后,把剩下的烟扔出窗外。烟头的那一丝猩红,在坠落,坠落。坠落的过程中,烟灰散尽。关上窗户,朱河回屋了。
      一本灰色封面的《雷蒙德・卡佛小说自选集》静静地呆在茶几上,散发出一股灰色的光芒。这个印在封面上的卡佛照片,一个叫比目鱼的人在《刻小说的人》里这样描述:“那是印在封面上的一张卡佛的照片。在这张黑白照片中,卡佛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右手搭着椅背,左手放在桌上,他的眉头紧锁,眼睛死死地盯视着镜头,仿佛那里有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急需他在最短的 [ 2 ] [ 3 ] [ 4 ] 时间内解出答案。可以想像,画面外的摄影师希望这位作家摆出一副潇洒的姿势、提供一个深邃的眼神,然而。我们最终看到的却是一个表情有些紧张的中年男子,他的肢体僵硬,神经紧绷,眼神中隐隐流露出紧张、困惑和焦虑不安。”
      关于卡佛的书,朱河买过三本。最早的是于晓丹翻译的《你在圣・弗兰西斯科做什么?》。后来又买了一本肖铁翻译的《大教堂》。他把《大教堂》送人了,只留了这两本。他很喜欢这个体毛重的男人,哈,因为喜欢他的小说,爱屋及乌。他网上搜看了卡佛的资料。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五十岁就死了。
      网上这样说:“1987年9月,也就是《差事》发表后的第四个月,卡佛开始吐血。10月初卡佛被查出肺癌,他的左肺被切除了2/3。第二年6月,卡佛的肺部再次发现癌细胞。当月,他和苔丝举行了简单的婚礼。1988年8月2日清晨,卡佛因肺癌死于家中。”
      朱河喜欢卡佛小说里描写的那些小人物的烦恼、痛苦和不幸。如果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卡佛听,也许会是一篇不错的小说。他盯着那本书看着。静态的。灰色的光芒侵入他的内心。
      菜都上齐了。朱河还坐在沙发上对着那本卡佛的小说集发呆。
      陈晓丽解开围裙,放到一边,看了眼朱河。此刻的朱河仿佛像一个陌生人,躲藏在一个她不知道的世界里。
      她语气有些冰冷地说,吃饭吧。
      朱河没听见,
      陈晓丽又说了一声。吃饭吧。
      朱河这回听见了,缓过神来,说,吃饭。
      朱河笑了笑,翕动鼻子说,真香。
      朱河拿过酒盅和酒瓶,先给陈晓丽满上了半杯,征求意见地问,行吗?
      陈晓丽看了看说,就这些吧。
      朱河独自满上,放下酒瓶,说,来,我们先喝一口。说点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就感谢你吧。晓丽。
      陈晓丽说,感谢我什么?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朱河说,没怎么,真的,突然就发神经地想感谢你。真的。这么多年,你辛辛苦苦地跟着我吃苦受累,跟着我风风雨雨的……来,喝酒。
      朱河这么说,陈晓丽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有怀疑,有嗔怒,有感动。这么多年,朱河都没说过这样心疼人的话。她再一次想到朱河先前抱着她,她敏感到的那种愤怒的,坚硬的东西,现在被朱河隐藏了。她甚至有些恐惧。她仍没想明白那是一种什么东西。这个跟自己生活了四年的男人,在今天突然让她感觉到了陌生。
      陈晓丽怔了一下,心想,一切都去他妈的。
      来喝酒,陈晓丽说。她狠狠地呷了一口,有些辣,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眼泪都辣出来了,但舒服。
      朱河竟然第一次给她夹了一口菜,笑着说,赶快吃点儿菜。
      两个人喝酒,吃菜。陈晓丽几乎没有说话。
      朱河甚至说到了他们第一次喝酒。朱河说,那天。你妈不同意我们处对象,我们就跑出来喝酒,你喝多了,趴在饭馆的桌子上,你骂我。你还记得你怎么骂我的吗?你骂我混蛋,骂我臭流氓,说你怎么就会喜欢上我这个人呢?哈哈。然后,我背着你,走出饭馆。你说你不会回到你妈那个家了,你回不去了,你要跟着我,即使住在狗窝里,你也愿意。我妈也不同意我们,我们没有家可回。你说,我们去河边吧。我们就去了河边。我们坐在河边数星星。你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每一颗星星都说一个人的命,你说,我们会是哪一颗星星呢?我说。天上这么多星星,我怎么会知道。你就指给我看,一颗颗地,后来你指到了北斗星,你说,那就是你。我笑了笑说,怎么可能?那是北斗星啊。你生气地说,我说那是你就是你。你还记得这些吗?后来你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们还真的坐了一夜。我对着你说的那颗北斗星说,这辈子我要对你好的。靠,没想到年轻的时候,我也会煽情。第二天,我们就找房子去了。找到房子,我们又喝酒了。没有厨具。简单买了点儿熟食和咸菜,我们举着杯,你喊我老公,我喊你老婆。
      朱河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陈晓丽也哭了。
      朱河说,你怎么哭了?看看我,是不是老了,都开始喜欢回忆了。唠唠叨叨的。来,喝酒。
      陈晓丽还在啜泣,举起酒杯,眼泪都掉进了酒里。
      喝过一口酒之后,陈晓丽说,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你这几天看上去就有些反常,我没敢问你。你如果还拿我当成是你的媳妇。你就要跟我说说,要不我看着你这样子,心里难受,堵得慌。
      没怎么的。真的。真的。朱河说。
      你让我越来越感觉到你的陌生了。陈晓丽说。
      我还是我啊,朱河说,我什么都没有变。对了。刚才唠叨那些,我又想起来,我们的第一次,我们两个在街上买避孕套,我让你去,你让我去,你说你难为情,我说我也难为情,后来还是我硬着头皮进了药店去买的。哈哈。想起过去的事情真是享受,像喝酒一样。
      陈晓丽瞪大眼睛看着朱河,担心地问,你是不是病了?还是……你能对我说一句真话吗?
      朱河说,我说的不是真话吗?
      陈晓丽说,你混蛋,你知道我说的真话指什么。结婚四年了,我现在连一句真话都换不来了吗?
      你知道吗?今天在吊车上,我看到我的灵魂出窍了,那个灵魂就在厂房的上空看着我。这么多年了,我还在开吊车,我想我那灵魂也一定感到乏味了。哈哈。朱河说,我就是轧钢厂的囚徒。囚徒。
      某一种尖锐刺疼了陈晓丽,她知道这么多年,朱河都在为生存的困境挣扎着。她又没有能力帮上忙。
      她顿了一下说,仅仅是这样吗?我知道,即使你这么说,你还是喜欢你的轧钢厂,只是,你不能改变什么,体制就是这样。因为你有一颗敏感的心,你才痛苦着,矛盾着,我知道,你除了工作,还看了那么多的书,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注定就是痛苦的。你表面上大大咧咧,看上去像一个混蛋流氓,可你的内心不是,也许只有了解你内心的人,才知道你的内心是多么的高雅……看看,我都佩服你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把你仅仅当成一个轧钢厂的吊车司机。看看,有女人这样夸自己男人的吗?怎么感觉我像是你的情人,你外面没别的女人吧?哈哈。来,喝酒。
      说出这些话,陈晓丽心里好受多了。
      菜凉了,我去热热。陈晓丽说着,端上菜去了厨房。她一个人在厨房里,看着跳动的蓝色火焰。呜呜地哭着。
      朱河在屋里喊了,还没热好吗?
      陈晓丽连忙洗了把脸,把热过的菜端上来,眼神躲闪着朱河的眼睛。朱河还是看出来了。
      你又哭了。有什么哭的啊?朱河说,来,陪我再喝点儿。
      喝多了耍酒疯,你可不能怪我。陈晓丽笑着说。
      陈晓丽这回坐到了朱河的身边。朱河搂过来在她的脸上就啄了一口,
      来,忘记那些不快乐,得逍遥时且逍遥。来,喝酒。朱河说,对了,来喝一个交杯酒。
      两个人手腕挽在一起要喝下去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陈晓丽看了看电话。
      朱河说,别管它,喝完这杯酒再去接。
      电话的铃声是朱河找人下载的汪峰的歌《光明》:
      也许征程的迷惘会扯碎我的手臂
      可我想念未来会给我一双梦想的翅膀
      虽然挫折的创伤已让我寸步难行
      可我坚信光明就在远方
      可我坚信光明就在远方
      《光明》再次唱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喝完酒,陈晓丽 [ 1 ] [ 3 ] [ 4 ] 起来去接电话。陈晓丽拿起电话说,你好,请问你找谁?
      陈晓丽看着朱河说,是找你的。
      朱河说。谁啊?
      陈晓丽说,不知道。
      朱河过来接过电话问谁啊?我和我老婆正喝交杯酒呢,被你打扰了。什么?你说什么?师傅出事了?掉进河里厂?没什么大事吧?好的,我过去看看。我也好长时间没去看他老人家了。单位里的活一干八个小时,你也是知道的。没去医院。在家吗?好的。
      朱河撂了电话。
      陈晓丽问,怎么了?
      朱河说。二皮子来电话说,我师傅钓鱼摔到河里了。我要去看看。
      陈晓丽问,二皮子是谁?
      朱河说,以前跟我是一个师傅,也开吊车,后来不干了,出去做生意了。现在有几个臭钱。
      陈晓丽哦了一声。
      朱河边穿衣服边说,你也跟我去看看吧,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师傅不还来了吗!还给了我们五百块钱。
      陈晓丽想起来。那个坐轮椅的师傅。
      陈晓丽说,好的。要带点钱吗?
      朱河说,家里还有多少钱?离开工资还有一个星期多呢。
      陈晓丽说,还有五百,拿三百吧。
      朱河说,行。
      从家里出来,朱河说,打车去吧。
      陈晓丽问,远吗?不远的话,我们坐公共汽车吧。
      朱河说,好的。
      距离公共汽车站还有一段距离,两个人走着。也许是冷的原因,陈晓丽挽住了朱河的胳膊,贴着他,两个人向前走。
      一只黑猫在路上跑着,一辆汽车开过来,只听见一声惨叫。汽车飞驰而去。那只黑猫躺在马路上,惨不忍睹。
      陈晓丽说,我怕。
      朱河说,有什么怕的?
      两个人坐上公共汽车的时候,陈晓丽还说到了那只猫。但朱河没有理会。他再一次沉浸在他的世界之中,他又看到了那个强盗般的东西在他的世界变得庞大,无限庞大让他感到渺小得浑身都没了力气。
      陈晓丽在上了霜的车窗玻璃上用手指画着,
      钟表出现在玻璃上。陈晓丽还画了时间:十二点也足零点。阿个指针重叠着。朱河好奇地刊了跟手表,才四点半。他不知道为什么陈晓丽要画上这个时间。
      朱河问,你怎么画这个时间?
      陈晓丽说,随便画着玩的。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深处飞泻下来,几乎穿透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填满他内心的黑暗。一部分东西,随着雪花,在他的身体里融化了。
      下车后,他们又走了十几分钟。
      陈晓丽问。还有多远?
      朱河指了指前面的一个隧道,说,走过这个隧道,再走几步就到了。
      隧道的上面是火车道,每天都有火车通过,
      两个人走进隧道,有些黑。陈晓丽紧紧挽着朱河的胳膊。隧道能有二十多米,墙壁上的灯泡都被打碎了。
      出了隧道,朱河指了指前面的破旧的二层小楼说,师傅就住那里。那楼是伪满时期建造的。凭师傅怎么都能分到楼房的,可是他发扬风格,后来出事了,回家了,什么都没捞到。这房子还是他老爹剩给他的。厨房和厕所加在一起,十二平米。厕所还是两家公用的。
      两个人说着,到了师傅的家门口。
      这时候,一列火车呼啸着从隧道上开过。
      陈晓丽回头看了看,可以看到车厢内的人。那些人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
      朱河喊了声,师傅,没人搭话。
      朱河推开门就进去了。
      屋子里很暗,黑黢黢的,有一股发霉的气味呛得陈晓丽咳嗽了两声。
      师傅,师傅。朱河喊道,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师傅躺在床上。因为双腿截肢了,他的体型看上去就像一个孩子般大小。师傅躺在被窝里,好像在昏睡。师傅……师傅……朱河叫着。老人才缓慢地醒来,睁开眼睛,看了眼朱河说,你们来了。
      你怎么样了?我听二皮子说,你钓鱼摔河里了,没事吧?要不去医院看看。河水那么凉,你老人家可别再感冒了。朱河说。
      师傅坐了起来,对陈晓丽说,河子媳妇,你随便坐,我这个孤老头子的屋子就是这样,乱糟糟的,你别嫌埋汰啊?
      陈晓丽说,我不嫌的。你怎么样师傅?要不就照朱河说的,我们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到时候,我们也放心了。
      师傅倔强地说,我没事。真的。
      师傅还伸了伸胳膊示意着自己没事。
      屋子里很冷,陈晓丽哆嗦了一下,紧了紧衣襟。
      朱河递给师傅一支烟,点着。
      朱河问,到底怎么回事?这大冷的天你还去钓什么鱼啊?在家里呆着,看看电视不好吗?
      师傅说,呆不住。我想在河封冻之前再钓一次鱼,你是不知道,钓鱼有瘾啊。
      朱河不好说什么,抽着烟,看着师傅明显的苍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块儿了。整个人好像也萎缩了。墙角放着的轮椅,闪着镍的冷光。
      朱河说,你这供暖也不好,要不给你买一个电暖器吧?
      师傅说,不用,买那玩意儿干什么。废电。这屋不冷不热的,冻不死人。
      师傅看了眼陈晓丽说,你们还没要孩子呢?
      陈晓丽看了眼朱河说,没呢。
      师傅说,该要一个了。你们也老大不小了。
      师傅又看了眼朱河说,是不是你的意思。女人的岁数越来越大了,要孩子就不容易了。你小子给我听话,要一个吧。
      朱河没说话。
      师傅声音生气地说,河子,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朱河说,听见了,明年打算要一个。
      陈晓丽看了一眼朱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恨恨地,牙咬着嘴唇,不说话。
      师傅抓过窗边的双拐,拄着下地说,你们坐,我去趟厕所。
      师傅拄着双拐,下半截空空荡荡的。
      陈晓丽看着,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朱河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那些师傅年轻的时候获的奖状,都已经发黄了。朱河的手伸上去摸了摸,摸了一手灰。有一张奖状上印着:“咱们工人有力量”。他的手指拭去上面的灰,颤抖了一下,怔在那里。
      师傅回来了,看见朱河在看那些奖状说,有什么看的。都过时了,老黄历了,留着就是一个念想。
      这些荣誉是属于你的,属于你的那个时代,是干净的。干净的。朱河有些激动地说。他感觉到那个强盗也跟着他来到了这个房间。他抗拒着。他不想让那个强盗玷污了这个房间。另一个朱河在与强盗搏斗着,直到强盗亮出了刀子,另一个朱河也没有软弱,迎上刀子,竟然来了一个空手夺白刃。强盗退却着,退到门口,仍虎视眈眈地看着师傅。
      你妈的给我滚,另一个朱河骂着。但这句话也从朱河的嘴里出来了。师傅愣了愣,问,河子,你说什么呢?我这年老了耳朵背,没听清。朱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陈晓丽看着朱河,俨然一个陌生人。
      师傅拿起床头柜上的一瓶老白干,喝了一口说,厂子里怎么样了?我听说……(师傅哽咽了一下)厂里出贪污的大事,二个多亿都被他们揣到了自己的腰包里了,有这回事吗?
      朱河说,有。
      朱河语调沉重。
      他妈的,那些人胆也忒大了,就这么把工人累死累活挣的钱揣到了自己腰包里,简直应该天杀。都他妈的是强盗。都应该枪毙了。师傅嘴唇哆嗦着,气愤地说,好好的一个厂子就被他们这些败家子败坏了。我听说,钢管厂也被卖了。
      朱河压抑得喘不上气来。因为另一个朱河看到强盗又冲进了屋里,他已经没有力气搏斗了。 [ 1 ] [ 2 ] [ 4 ]   师傅狠狠地又喝了一口酒,说,我们那个时候,就是拿厂里十块八块的都心里感到不安,现在,二个多亿啊!两个多亿啊!他们是在拿刀子捅我们工人的心啊!真反了他妈的。工人没有什么动静吗?
      朱河说,没有。还是上班干活。
      师傅说,现在的工人也真他妈的屁,我们那个时候,有一个厂长进设备贪污了一千多块钱,被我们知道了,险些没把他办公室给砸了,后来他返还了钱,当着全厂的工人道歉,事才算过去。
      朱河的心脏就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那个疼蔓延着,几乎要崩溃了。
      不说了,越说越生气,会有王法办他们的。师傅说,你小子不要给我乍刺啊,时代不同了,好好的对你媳妇好,要一个孩子,好好过日子。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天塌大家死。你们猜,我今天掉河里了,看到了什么?
      朱河问,看到了什么?
      师傅说,我当时坐在轮椅上,感觉像钓到了一条大鱼,我就开始顺着线遛着,没想到,我一下子栽倒了,整个人就咕噜进了河里。河水很凉,我挣扎着,扑腾着,但我仍在往下面沉,水里面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我只感觉我的身体在沉,我想,我这个老家伙,这回是活到头了。突然,我看到一道光,从水面上射进来,水里面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师傅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们绝对不会想到,我看到了我们的工厂。就在水里面,看得真切的,那些屋顶,那些房梁,那些吊车,那些轧机。它们发出声音,就像一个水下的工厂。那光就像从厂房顶上射进来似的,我游着,在工厂里穿行,好像还闻到了工厂的灰尘的气味,钢铁腥冷的气味。我爬上吊车,甚至比划了几下,我回忆过是怎么从吊车上掉下来的。当时,我在修车,好像是电气故障。突然一个火球迎面扑过来,我一躲,就从上面,飞下来了……突然,我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追赶我,我拼命游着,顺着那道光,就像一根绳子似的,我拽着它就爬上了岸……你们说,稀奇不稀奇,我都多少年没回厂去了,竟然在水里看到……
      朱河和陈晓丽听得都惊呆了。
      陈晓丽发现师傅眼泪汪汪的。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师傅又喝了一口酒,看了看两个人说,天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我老头子没事。
      陈晓丽站起来,掏出三百块钱,说,师傅,这是我们的一点儿意思。你留着。买点什么。
      师傅说,我哪能要你们的钱啊?我知道,你们也不宽裕,你还下岗了,朱河他们厂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们比我更需要钱。
      朱河说,师傅,你就留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意思。我们年轻还能挣,你那点退休金,我还不知道。不够干什么的。将将巴巴维持吃饭罢了。
      师傅说,河子,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说不要就不要。
      陈晓丽有些为难,怯怯地看着师傅。
      朱河说,那好吧,您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走了。
      师傅说,你工作那么忙,那么累,三班倒的,多睡觉,不要老来看我,自己多注意安全了。自己别出事了,尤其是你的吊车工作,电什么的,少去碰。不要像我当年,像鸟一样从吊车上飞了下来……
      师傅嘿嘿地笑起来,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朱河说,我会注意的。
      陈晓丽说,师傅,那我们回了。
      师傅说,走吧。
      从师傅家里出来,天仍在飘着雪。
      朱河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恋恋不舍。转过身来,对着空旷的夜晚,声嘶力竭地嚎叫着。
      ――啊……
      他一边奔跑着,一边嚎叫着。
      陈晓丽说,你怎么了?你等等我,这黑灯瞎火的,我害怕。
      回到家,朱河一下子抱起陈晓丽,扔在床上。陈晓丽说,你要干什么?朱河没有吭声,开始解陈晓丽的衣服。陈晓丽说,我还没吃避孕药呢。朱河说,不吃了。然后,他肆虐着,疯狂着,沉进陈晓丽的身体里,把那憋在心里的苦闷,一下子倾倒进陈晓丽的身体里。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他像一个孩子。陈晓丽宽容柔软地注视他,抚摸着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会的。朱河孩子般地哭了。嘤嘤地抽泣着。陈晓丽安慰着说,乖,一切都会过去的。会的。朱河再一次沉进陈晓丽身体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杀气,而是温柔的,和谐的。吮吸着她的耳垂,在她的耳边低语着。
      陈晓丽用拳头捣着朱河的胸脯说,你坏,坏死了。
      第二天晚上,陈晓丽下班后,做好了饭,见朱河还没回来。
      她给朱河打了一个电话问,你干什么呢?还不回来。
      朱河说,师傅走了,师傅是被强盗带走的,我在给师傅守灵,你不要等我了,一个人早点儿睡。
      陈晓丽哽咽着,心脏一疼,跟着,子宫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陈晓丽说,什么强盗?
      朱河没有回答。
      陈晓丽说,我也要去为师傅守灵,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顿时,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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