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金山主要是浏览美术馆和画廊，当然，这座城市的美术馆数量上远不如画廊――而且，这是一个不能相提并论的数字。尤其是所见所闻，让我觉得今天的艺术，如果还要继续保留这个品种，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让人觉得它还珍贵甚至不可缺少：一是它的存在能弥补现实的不足；如果现实不提供旁观，这类作品能给我们提供一个旁观的机会，让我们产生对人生的思考――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样的作品存在，艺术就不会多余。另外，艺术完全不是装腔作势和故作姿态，不再把自己当成天大的事，不再把自己当成个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然后凌驾于生活之上。或许你会觉得，很多时候，艺术就是生活的帮手。有了这样的感觉，艺术也许就有了价值和意义。
旧金山有无数画廊，而且，大都经营和销售当代艺术品，但我注意到一个非常特别的现象。从来不见平民百姓走进画廊，或者一瞥，无论老少。美术馆不同，那里每天都有不同年龄的人们，在一些知名或不知名的作品前驻步，观赏或沉思。也许在旧金山或者美国甚至欧洲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是如此。
旧金山的画廊真是不少，像路边的水果摊，像咖啡屋和葡萄酒……每每遇到或路过，都要进去看看，好作品不少，梵高、毕加索、马蒂斯、里斯特、德库宁、沃霍尔等等，从现代到后现代，有的是艺术革命，鲜明而纯粹，有的是观念表达，滑稽而夸张，赏心而悦目。与橱窗里那些庸俗的摆设相比，有一种超凡的感觉。于是我就想，如果把那些作品中的某一件或两件挂在自己家中，倒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倒不是为了无限度的增值，也不是为了获得意外的宝贝而得到的满足。仅仅是一种不期而遇的观赏……如果家中的墙上有这样一件作品，不必去阐述什么风格什么流派什么主义，当你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醒来并第一眼看到作品时，心情一定会由此而舒朗，一定比以往更加热爱生活，更加珍惜人生。如果是毕加索的作品，根本不用考虑它描绘的是什么，也不必去考虑它的价值，如果是在一个夜深人静月光如水的时候，与墙面上的作品相遇，会有一种知心的别样感觉，用语言无法言说。如果在一个午睡醒来，看到墙壁上的德库宁的作品，会生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也许，此时抓紧处理小便不是一件坏事情。
在旧金山的画廊中，还有那种既不革命也缺少批判意义的作品，平庸无比，就像旧金山街边的酒吧或午后懒散的太阳，平庸而无聊，随时都会发霉。但是，如果你在画廊里面待上一个下午或者一整天，情况就会发生转变，就像泡在天然的温泉里，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在北京、上海、成都重庆昆明的任何一个艺术区，绝对找不到那样的感觉。
在入住的Weistin Hotel旁的一个画廊里见到了马塞尔•杜尚的一件油画作品，长久驻步观赏，我看到那个聪明而不老实的杜尚在颠覆传统的同时，真的是还有一份对艺术的本分和诚实。无论是《下楼梯的裸女》还是著名的小便器，没有手上的功夫和思想的高度，是无论如何塑造不出来的。杜尚做完他的小便器《泉》之后，下棋去了。他知道他以后的艺术史什么样子，但他清楚，在他以后，艺术变了，于是他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圈子里。杜尚是一位革命者，不！他不仅仅是一位革命者。他曾经这样说：“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这句话经典，颠覆了前人对艺术的看法和态度。杜尚留给世人的，不再是形而上的风格与流派，而是人生态度，还有认识世界的立场。
其实，无论艺术走到哪里，走到什么程度，我内心真的喜欢那种普通，可能还有平庸，其实我根本摆脱不了平庸。这与人的生存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今天的艺术，观念层出不穷，思想标新立异，标准被打破，人们在后现代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的混杂中彻底迷失。那种养心、养眼、普通而平庸的作品，在我们今天的时代再难看到。
什么是艺术，在今天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也许被定义过的或者重新定义的艺术，都不是艺术，那么，今天的艺术的意义何在？！
在Ｍoma现代美术馆旁的一个画廊，在橱窗上看见一连串艺术史上熟悉并惊人的名字，佛拉芒克、基佛尔、哈林……走进去，空间不大的画廊摆放的都是大师的小品，有素描、速写，还有构图和随便的勾画，寥寥几笔。没有观念没有批判没有态度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立场，我看到的就是手上的功夫，让你从内心佩服，从内心景仰。二楼更小一点的空间里，摆放着一些没有名气艺术家的作品，全部是小幅油画，每一件作品，素描功底和色彩感觉，无可挑剔，堪称一流，你在每件作品前站上二十分钟就会明白，那些作品都是艺术家们花了长久的时间才磨练出来的，那是一种默默的打磨，是一种通过时间积累的功夫，绝不是那种糊里糊涂的即兴涂写。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艺术一味僵化很是乏味，但一味的乘风破浪，真的就那么有意思吗？！
旧金山的画廊很多，与坐落在世界各地各个角落或街道旁的画廊别无两样――它是一个纯正的商业场所。经营传统艺术的微乎其微，现代或当代画廊比比皆是。瞧那件作品，阴郁的天空透露着秋意，铅灰色的云……这是弗拉芒克的风景，画面上布满忧郁。也许，忧郁是一种永恒，线条简洁有力，让你不断回头去再看，走出大门的瞬间，与正走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人家却与你点头微笑。走在大街上，还是禁不住回头朝画廊望去，脑子里还想着弗拉芒克的那件风景作品。突然眼睛被左边的什么东西吸引，扭头一看，有一幅尺寸较大的广告招贴，举眼望去，是马格利特的作品，就是那个当年画“烟斗”的家伙，他在自己那件非常写实的作品上标明：“这不是烟斗”。太阳光从头顶射下来，旧金山的海风真好，不但让人舒坦，还让人感受到一种真实的错位与荒谬的组合。
这不是一个烟斗，那它又是什么呢？其实，真实本身不是来自图像和文字，真实就是真实本身。
旧金山还有一些画廊，它们与艺术无关。很多时候，画廊仅仅是一个画廊，它无法摆脱它是一个非常寂寞的场所，还有很多时候，画廊总是空荡荡的，空得没有一人。那些在画廊工作的员工们，忠于职守，专心而固执，他们从不观望窗外的任何热闹，只是埋头自己的工作。就算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培根、沃霍尔、德库宁的作品，同样无人观光，永远是默默地摆放在墙上。有一次我走进一个空间很大的画廊，一位足有50多岁的女士一直陪我在一层、二层，还有地下室的仓库仔细观看。我恍然大悟，她一定是搞错了，以为我是一个大户，要购买作品。她为什么要这样想呢？在他们的地下室仓库里，我看到为数不少的从现代到后现代的作品。
海边有一个画廊，据说有近100年的历史，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热闹时，许多艺术大家从欧洲纷至沓来，他们在不同的黄昏或午后都来过这家画廊，特别是那沉重的大门和古老的橱窗是它苍老的见证。除了展销绘画，还出售美术用品，颜料、画笔、水彩纸、油画布油画纸油画刀油画箱等，我在那些油画用品中顺手拿起一个装调色油的小壶，铜质的，还散发着金色的光泽。再仔细观看，我还发现这个小油壶并不是新的，一定有人用过，而且使用了很长时间。于是，那些大师手持调色板的形象出现在我的眼前，在他们调色板的边�上，夹着的正是这只小油壶。
我抬头看见墙壁上挂着一个大钟，样子古香古色，时间是美国西海岸的下午17点40分，举眼向窗外望去，夕阳西下，这时，那扇古老的大门被拉开，有客人光顾。一缕西下的阳光进来，正好照射在那个小小的油壶上，只见那油壶上立刻反射出一道金色刺眼的强光，瞬间，跟随大门的移动飞向天边，飞向夕阳的黄昏里，飞向古老的中世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