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作总结
  • 工作计划
  • 心得体会
  • 述职报告
  • 事迹材料
  • 申请书
  • 作文大全
  • 读后感
  • 调查报告
  • 励志歌曲
  • 请假条
  • 创先争优
  • 毕业实习
  • 财神节
  • 高中主题
  • 小学一年
  • 名人名言
  • 财务工作
  • 小说/有
  • 承揽合同
  • 寒假计划
  • 外贸信函
  • 励志电影
  • 个人写作
  • 其它相关
  • 生活常识
  • 安全稳定
  • 心情短语
  • 爱情短信
  • 工会工作
  • 小学五年
  • 金融类工
  • 搞笑短信
  • 医务工作
  • 党团工作
  • 党校学习
  • 学习体会
  • 下半年工
  • 买卖合同
  • qq空间
  • 食品广告
  • 办公室工
  • 保险合同
  • 儿童英语
  • 软件下载
  • 广告合同
  • 服装广告
  • 学生会工
  • 文明礼仪
  • 农村工作
  • 人大政协
  • 创意广告
  • 您现在的位置:六七范文网 > 述职报告 > 正文

    旱季 [旱季物语]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3 04:42:08 点击:

      一      当时,我在贵州,中西部旱灾的范围越来越大。当然,我没有土地,体会不到农民的全部痛苦。我只是个在山间四处游荡的闲人。   我处在这样一种状态,远离城市,对所有事物失去信心。我像一首诗里写的一样,开始关心粮食,人畜用水,以及气候对大地所患疾病的影响上。
      白天,我从一座即将全面竣工的水电站出发(那里是我短暂的家),到附近一些村庄闲逛。那些看上去灰扑扑和村口碌碡差不多脏的孩子齐齐望着我,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出意外,他们总是喊,那个闲得慌的人又来啦!
      我就是那个闲得慌的人。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我是一个诗人。这话我谁也不告诉,我只对那些牲口说。比如一次,我对三头在村口荒山上啃草的山羊说,嘿,伙计,我会把你们写进诗里。那只领头的灰山羊不屑地乜着我,说,咩。
      我知道它的意思,翻译成汉语就是,切。
      切,就是看不起。我不和它计较,我知道它是王德明家的羊,它的主人在我爸手下当民工,每月挣一千五百元,这还不满意,每次下班他总想从工地上顺走点什么,偷截电线或拾块铁。有一次他还求焊工老刘给他割一块铁板,他想掮回去做回风炉的罩子,可那次被我爸发现了,当即按规定罚了他五十块钱。他心疼钱,这意味着一天的工白干了,当下就有些不舒服,不舒服了看什么就都不顺眼。在回家路上看见自家羊蹲在路边啥也不干,便发了火,拾起路边的黄荆棍就抽羊,边抽边说,不多胀点回去,就晓得浪费粮食。领头的灰山羊被抽得最狠,咩咩直叫。当时我正好路过,羊知道主人的火气是我爸罚款造成的,从此对我就怀恨在心。
      我走街串巷其实不全是闲逛,也捎带观察,观察这里的风土人情、礼仪癖好。比如,我就喜欢呆在一些有吊脚楼的地方,虽然楼下都是臭烘烘的牛圈,但楼上的姑娘却十分淳朴美丽。她们在午后会百无聊赖地坐在楼上晃荡双脚,要么嗑瓜子,把瓜子壳吐得纷纷扬扬,要么做女红,绣一对戏水鸳鸯。无论她们做什么,脚总是晃来晃去的。
      我就喜欢看她们晃脚,一摇一摆的,像在河边戏水,也像舞蹈。我看得入了迷,牛圈中的牛就不高兴了,它“哞哞”地冲我喊,我知道它们的意思,它们是说,好看吧,好看就娶了她。我总是不搭理,偶尔回一句,好看就娶了?世上这么多美腿,我娶得过来吗?牛便知道我花心,下次再来,就提前预警,楼上的女孩便会发现我,发现了我,就不晃脚了,纷纷把脚缩回去,好像我是个不怀好意的外乡人。
      据我观察,这里最神出鬼没的居民是蜘蛛。它们躲在暗处,在白天,阳光暴烈的时候,那张网空着,如果不注意,你会觉得眼前什么也没有。要等一朵云遮住了太阳,你才能清晰地发现,那些漂浮着的灰尘及一两根晃动的稻草。
      这或许是张被遗弃的网,灰扑扑,毫无光泽。然而夜晚来临,当你打着手电经过此处,不经意间扫射,会发现空中蹲着的一个黑点,有时一动不动,有时随风微摆,像画中的佛。
      有次,我火急火燎地上厕所,在简易搭建的竹棚中,一不小心就迎面撞上了蛛网,可当下并没有蜘蛛。到了晚上,我起夜再去时,蜘蛛就在了,仿佛来上夜班。那张被我破坏的网被它轻而易举修复完毕了。
      我看着它,说,白天你的网黏着我的头了。
      它说,是么?怪不得网破了这么大,害我又吐了不少丝儿。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蜘蛛说,扯平了呗。
      乡间的娱乐可多可少,在这次旱季中,雨水匮乏,地翻不成,男人一时无用武之地,不是躲在哪家堂屋下“诈金花”就是搓麻将,被媳妇看得死死的男人只能在家和女人干那事儿。只有老人们背着手在田间地头查看旱情,可土地却是一张老太婆的脸,沟壑丛生,龟裂得起了板。看到这些,农人的心就揪紧了,望着四周的山头感叹,老天再不下雨,这里就要成火焰山了。
      至于干旱的原因,年轻一代都守着电视,看专家们怎么说。专家说,这是西南的暖湿气流没有遇上北方寒流的原因。
      私底下那些半大小子就议论开了,你说咋就遇不上呢,平时,就拿前年来讲,那雪下得……那凝冻,那雾,简直就是哈尔滨嘛。
      哈尔滨?你也知道哈尔滨?有人讽刺道。
      废话,谁不知道哈尔滨,我还知道北海道呢。
      北海盗?啥子玩意?我还南海盗呢。
      议论到这里,不可开交,正好我路过,那些小子就把我叫住了,喂,你知不知道北海道?
      你们说那干嘛,还不想办法出去,呆在这里尿都屙不出来。
      家里不让走嘛,说一有雨了,就忙了。
      有雨个屁,你看看这天,红得跟黔灵山的猴子屁股一样。
      我一走,那帮小子又议论开了,话题由猴子屁股变成了女人屁股。我不屑于和他们讨论女人,他们才见过几个女人?
      想到这里,我便看见两条狗在交配,咧嘴一笑,这一笑可就吃了大亏。本来我在村里就是个闲人,而狗正是为了撵闲人而养的,所以刚到村子里时,家家户户的狗像见了贼似的使大劲儿对我吠,其状之凶令人胆寒。后来我学乖了,再去就带着狗粮(那是我托人从贵阳买来的),狗吃了我的嘴软,从此见到我就摇起了尾巴,主人一般对待。
      可这两条狗历来对我抱有成见,它们一条是村里妇女主任的狗,一条是村委会计的狗,平日吃喝不赖,时常享受领导级的待遇,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狗,连县长也见过(当然也差一点以火锅的形式献给县长)。所以,它们见了我的狗粮闻也不闻,反而暗自嘀咕,这是什么破玩意,能吃吗?
      我那一笑彻底把它俩惹毛了,如果当时不是连着,妇女主任的狗非上来咬我一口不可。我惊慌失措地逃走,听见身后那公狗对母狗讲,看见没,城里人都是软蛋,可想而知城里的狗也是一个德行。
      母狗“哼哼”了几句,越发崇拜起这条叫黑虎的公狗来。
      
      二
      
      太阳挂在天上,烧着的是农人的心。人心都乱了,乱如麻。
      我的心也乱了,我乱的原因不是因为缺水,事实上工地上一点也不缺水。大坝早已蓄水,高峡出平湖,水位高出下游河面八十余米,解决了附近几个乡的吃水困难,甚至镇上的洒水车也常来湖区汲水。人们烦恼的是地里无水,而抽水设备又如此稀少,况且抽水耗电,一算,灌溉成本高得吓人,地就一直荒着。
      爸的单位曾想用一批钢管帮地方架设引水管道,并提供抽水机,把水引到地里去,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下文,再后来,听说当地政府想让施工局出钱,而不是现成的物资。他们的说法是,即使管道架成了,抽水的电也用不起,光电费就比农作物的收成还高,况且在山里架设管道十分困难,耕地也很散,根本不能保证每块地都灌到水,计划就此破灭,不了了之。
      言归正传,我说我的心乱了,其实是因为碰见了春香。
      春香的爹杨三秋原本是个杀猪匠,电站修起来时,便打些零工。当和所有人混熟后,他的本色就显露出来,一开始只是小偷小摸,锯些钢管拾些建材,见没人阻拦,胆子跟着水位一路走高,偷起了水泥,还专门雇了一辆拖拉机动力的农用卡车,一拉就是一车,倒手一卖就是一两千,一晚上拉几趟,抵得上杀半年猪了。
      春香不像她爹,人长得秀气,身材苗条,穿着朴素。当然,我可以用更考究的词来形容春香的美,但我不这么做,春香的美是难以概括的,哪怕用诗这样的艺术。
      第一次见到春香时,我正躺在院里午睡,在一把竹榻上,这是我打发漫长白日的方式,夜晚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春香轻盈地出现在屋檐前,对我轻唤道,是李部长家吗?
      我醒来,像有只手挠我,睁开眼,原来是只苍蝇,我晃了晃脑袋把它赶走,结果发现了一旁的少女。春香穿着一件与我堪称情侣装的淡蓝色碎花长褂,亭亭玉立,由于阳光从对面的骆驼状山峰上照射下来,处在暗处的我竟一时满眼光晕,春香的相貌顿时变得十分模糊,我慵懒地问,你找谁?
      少女走进屋檐,我这才看清她的容貌,瞳孔顿时放大,眼冒金星,难道我在做梦?见我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春香有些不自在,说,我爸让我来,说李部长家可以洗澡。
      她这么一说,又见她臂弯里挎着的脸盆,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我说,是可以,不过水还没烧,你要洗吗?我给你烧去。
      她点点头,一只手伸到鬓发处拨了拨散开的头发,说,谢谢。
      我起身走开了,没走几步又回头问,你爸是谁?
      杨三秋。少女答。
      我说,哦。随后往浴室走,走到一半我才想起问她的名字,再次回头,那你叫什么?
      杨春香,他们都叫我春香。她把目光从竹榻上转移到十米开外的我身上。
      春香?你叫春香?我笑着说。
      怎么了?她一脸疑惑。
      没什么,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李梦龙。我开玩笑说。
      李梦龙。梦龙?你的名字还蛮奇怪。春香嘀咕道。
      我将热水器一通上电就火急火燎出了浴室。自从我家装了这东西,工地上的人,特别是女人就爱来我家洗澡,一天下来竟要接待不少人,简直成了公用澡堂。
      我来到春香身后时,她正坐在我的竹榻上发呆,低着头,见我到来,才弱弱地问,你真的叫李梦龙?我怎么听人家说你叫李杭呢?
      听谁说的?我问。
      听我们村的人说的。春香说,他们说你……
      说我什么?我欣喜若狂地问。
      没,没什么。春香想帮我掩饰我在乡间的名声。我偏让她说,你说嘛,我又不怪你,真的,他们都怎么说?
      在我极力怂恿下,春香才断断续续告诉我,他们说你神神叨叨的,喜欢……喜欢和畜生说话呢。
      哦。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们还说什么?
      还说……还说你整天东边走走西边逛逛,像黄鼠狼,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春香还是不敢望着我。
      我“嘿嘿”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真好。
      春香这才吃惊般抬起头来,与我眼神对视的瞬间,我才知道她是对我有兴趣的。她问,他们这么说你,你还说好?
      我说,他们说得对,我就是游手好闲嘛。
      你没上班吗?春香问。
      上个月还上,这个月不上了。我说。
      怎么会?他们把你开除了吗?听说你在城里工作?
      嗨,是我把他们开啦。我满不在乎地说。
      把他们开了?春香一脸疑惑,旋即又问,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什么都干过,卖过汽车、当过职员、开过桌游店,前不久我还是个导游。
      导游?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也不算多,反正省内几乎都跑遍啦……你跟我来。我说。
      春香跟我进了屋,这是间二十平米的宿舍,我一人住。房间里简洁地摆着一张床,书桌,一个简易衣柜,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正是看中了工地的清静才来休假的,事实上也是我妈把我赶过来的。她说我干什么都不成,没长性,让我下来好好接受教育,看看师傅们如何与寂寞打交道,度过漫长岁月。
      我指着墙上一张省内地图说,凡是被我做了记号的,我都去过。
      春香用微微泛红的手沿着地图上被我勾勒出的线路游走,像在破解一个个复杂的谜。好半天我没有叫她,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辨认地图上的踪迹,而我正在日光灯下打量她。
      春香的皮肤很细腻,不是城市女孩拥有的那种无懈可击妆容下的肌肤,而是那种纯天然接近婴儿般的质地,白中通红,高原红。我喜欢看这张脸,更喜欢这脸上的五官,那么灵秀。我吞了几口口水,并立即被呛着了。这时春香才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问,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儿,你继续看。
      她又看下去,我才又看她。
      
      三
      
      我往往在精力充沛的时候,通常是下午,进村溜达。人们看我的眼光又变了,我知道这种变化的原因,连那两只全乡闻名的斗鸡也知道了。
      一群乡间的纨绔子弟正在学校的操场上斗鸡,两拨人把不大的地盘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也挤进去想瞧热闹,我还没见过一次货真价实的斗鸡呢。我来了,人群自然给我让开一条路,这既出于我和那群青年相识,也出于我在当时的特殊地位。这地位是春香给我的,坊间已在盛传春香和我的关系不一般了。
      两只鸡在我到来前就已经斗了数个回合,不约而同受了伤。一只鸡的鸡冠上被啄出了血,淅淅沥沥洒了一地,另一只鸡的羽毛被抓得稀稀拉拉,�着,露出难看的鸡皮疙瘩,跟烫过似的。我一来,就跟着那群青年呐喊助威起来,并入乡随俗买了二十块钱的注,买那只毛少的鸡胜。
      结果刚交完钱,两只鸡便边斗边商量起来。
      毛少的鸡:看见没,那人出钱买我赢。
      毛多的鸡:看见啦,咱们让他输,先委屈委屈你,日后我再输你一次。
      毛少的鸡:别见外啦,咱兄弟,谁跟谁呀。
      ……
      听鸡这么一说,我就不高兴了,心想,连你们也作弊,难道就因为春香和我走得近?我“哼”了一声就走,身后的结巴二蛋喊我,还,还没,斗,斗完呢,走,走,什么?
      斗什么斗,输定啦。我喊道。
      众人不解,在我还没有走出他们视线时,果然,按照事先约定,那只毛少的鸡做出胆怯状,面对毛多的鸡的凶猛进攻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节节后退,并表演性地摔倒在地,像鸵鸟似的把头插到沙地中,死活不出来,面对众人的厉声咒骂也无动于衷。见状,毛多的鸡脖子上那圈闪亮的毛才骄傲地软下来,此前那圈毛跟孔雀开屏似的。
      结巴二蛋对已走远的我吼道,还,还真,被,被你,猜中啦,风水先生都没这么厉害。后半句二蛋居然一个结巴也没有,众人称奇。
      我喜欢春香,但没有表露出来,谁问我也不说,只是摇头。
      一次在我出门散步时,不知不觉来到春香家门前,可春香并不在家,这不是别人告诉我的,而是春香家的两头猪。
      我心不在焉地走近,打断了那两只小猪兴高采烈地拱地,那片背阴的地方被它们拱得跟臭水沟没什么两样,我看了一眼,调侃说,都说闹旱,你们倒是玩得欢。
      听我这么一调侃,两只猪不乐意了,它们发出男人打鼾时的声响,噗――哼――噗――哼――
      这意思我明白,它们在向我齐声喊,春香不在家,春香不在家!
      我又问,那她在哪里?
      两只猪面面相觑后,毫不厚道地说,就不告诉你,气死你,就不告诉你……
      我一气之下就踹了其中一头猪,没想到它却发出杀猪般的叫喊,好像我要宰了它。这时杨三秋正好回家,见我欺负他家猪,当下脸色便有些阴沉,但又不敢对我摆出臭脸,勉强挤出笑容对我说,哟,李公子,什么风把你吹来啦,李部长呢?最近忙吧,告诉李部长,下次我请他喝酒。
      我没说什么,做贼心虚,很快走了。
      我路过一眼儿池塘,池塘里早没了水,可鸭子们还在烂泥上踩来踩去,好像这样能踩出水来。看着它们,我心生怜悯,心想,天旱,人苦,连动物也跟着受罪,还不如做野鸭。坝上库区的野鸭就肥得流油,施工局的老大总想打几只,让我爸想办法在当地找两枝还没被收缴的猎枪。
      鸭子们看穿了我的心思,顿时“嘎嘎嘎”地叫唤开来,我知道它们是害怕了。我就说,怕啥嘛,又不是拿枪打你们。
      鸭子还是“嘎嘎嘎”地叫唤,意思是,野鸭也是咱亲戚么。
      它们这么一说,我就没什么话了,心想,你们这些穷亲戚还惦记着别人,别人早把你们给忘啦!踩你们的泥巴去,小心把蛋踩烂。
      我已经一连几天没有见到春香了。她不再来我家洗澡,可来我家洗澡的人偏偏要提她,尤其单位里的女人,她们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告诉我,春香不适合你呀,你怎么也是我们部长的公子,一表人才,又去过那么多地方,怎么就喜欢个乡下姑娘呢?我们可是流动单位,电站一建成就要往别处去,到时候你是带春香走还是留下来呢?
      我不说话,她们又说,春香人是长得标致,但光长得标致也没有用嘛,你要找女人就找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你的,男人嘛,就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些,不然以后很难混的,你说是吧?
      我还是不说话,只悄悄去把热水器插头给拔了,让她们洗冷水澡。当她们抱怨今天的水怎么这么冷时,我终于说话了,我说,有水就不错啦,你看别的地儿,别说洗澡了,就是喝一口也要走上好几里。
      妇女们喋喋不休地走了,走前还在为我的终身大事而惋惜,好像春香真的和我成了婚。在她们摇着头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离开后,我对蹲在电杆上看戏的麻雀说,你们要是也喜欢春香,就拉些屎在她们头上,她们说她坏话呢。
      麻雀们回答,还用你说,别看我们秀气,但也不是吃素的。
      不一会儿,我听见一群妇女的尖叫及诅咒在晚风中四起,如一群被惊飞的麻雀。
      
      四
      
      骗人!你根本不叫李梦龙,为什么要冒充别人?春香有些生气地质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叫李梦龙?别人说的?我满脸笑意地问。
      春香点点头,单手背在身后,随即出其不意地把一张报纸甩到我面前,你自己看吧。
      这是一个月前的晚报,上面报道一个导游不仅把外省旅游团独自撇在景点,而且还对游客大打出手,随后又无端消失的消息。那个被曝光的导游的名字清清楚楚地显示为李杭而非李梦龙。关于我的介绍是这样的,李杭,贵阳人,实习导游。
      你怎么解释,为什么要骗我?春香嗔怒道,我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我强装笑意,问,你怎么得到这报纸的?
      春香露出不愿理我的神色,没好气地回答,你管是谁,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说。
      你为什么要那么干?春香有些不解,情绪似乎比之前稳定,但脸上依然阴云不散,因为我骗了她。
      春香不高兴了,我就得让她高兴起来,我实话实说,那帮人糟蹋水。
      春香沉默下来,可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原本以为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她还想问我什么,但又犹豫了,最终没有问出口。
      一切只有我心知肚明,报纸的报道难免片面,我压根儿就弄不明白那帮有钱人不远千里来贵州是为了什么。我容忍他们的言论,但在用水问题上,我实在忍无可忍,我不想复述那些令人心痛的场面及那种毫不在乎的姿态,他们凭什么在我们这里浪费水?我和一个富二代或假富二代模样的家伙打了起来,原因是我说了他一句,洗个头,没必要用三桶水吧。结果全团的人都站在他那一边,还宣称,我们爱用多少用多少,你管不着……
      回到城里,我才知道自己面临了多大压力,报纸报道了这一事件,评论呈一边倒的趋势,险些升到破坏全省的旅游形象上来。那段时间上门采访的记者一拨接着一拨,其中还有我的中学同学,他们都想从我嘴里套出点什么,可我能说什么呢?我不想让此事继续升级,为此,只能躲到乡下来。
      许久,春香的表情才舒展开来,恢复成以往我熟悉的那个少女了。我感到欣慰,春香也显得豁然开朗,喃喃自语道,李梦龙,梦龙……你为什么要编这么一个名字?比你本来的名字好听多啦。
      这就是我本来的名字,我继续逗她说,我的小名儿。
      真的吗?你小名儿叫梦龙。为什么要叫梦龙呢?春香暗自嘀咕,难道是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梦见过龙?春香的眼神闪烁出孩童般的光泽。
      你真聪明。我说。
      我猜对了?春香不敢置信地望着我,脸上的酡红越来越深,越深我就越喜欢。
      我没说她猜对了,也没说猜错了,只是让她到屋里说话。外面阳光太盛,我有些头晕。
      春香迅速喜欢上我的前职业,这是我有所预料的。外面的世界充满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尤其对春香这种几乎足不出户的姑娘来说。
      好在我身边有不少风景图册、城市游记,这是我的一个癖好,走哪儿都随身带几本,这次来则带了半箱。春香像发现宝库似的,对那些装帧精良,有着绝美风景照的书籍图册赞不绝口,好像世界的窗口就此打开。
      我对她说,你挑吧,我全借给你。
      真的?春香问。
      春香真是个淳朴到极致的人,连我如此确定的事情,她也不敢相信。我说,真的,我骗你干嘛,我骗过你吗?
      春香这才笑了,最终只借了一本图册和一本书。原本我让她多拿些,借个五六本,可春香说,拿多了也读不过来,还是一本本读比较好。
      杨三秋知道春香开始找我借书并频频出没我家时,不乐意了,他和所有人一样是反对春香和我在一起的。虽然他要时常仰仗我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致富,但对我极其警惕。春香高中毕业两年多了仍待业在家,他不愿她出门打工。这是春香的姐妹招弟告诉我的。招弟在乡里的饭店做服务员。她说,春香被她爸看得牢牢的,就是一头牛也不能这么看着呀。
      我问,杨三秋为什么要这么做?
      招弟说,还不是因为春香的妈。她有病的,瘫痪,要人照顾,家里离不了人。春香的哥哥出门打工就够了,他们希望春香一辈子留在身边,照顾他们,养老送终,你说自私不自私?
      春香会被他们毁了的!我愤愤不平地说。
      可不是嘛,春香是命苦啊!
      我希望改变春香的命运,当然,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可能让杨三秋答应我把春香带走,而且仿佛为了让我死心,杨三秋花大价钱托人送礼又请客吃饭,竟把春香安排进了乡政府。具体什么工作我不知道,好像是给副乡长做秘书还是什么的。
      这件事不是别人告诉我的,而是我亲眼所见。那天,我参加我爸的饭局,在乡上最大的饭店里,竟然遇见了春香。她坐在副乡长身旁,极不自然地招待镇上来的领导。我看见她时,她正对着眼前的酒杯发呆,愣愣地,随即被那个一脸疙瘩的副乡长捅了一下,示意她该向领导敬酒了。
      原来春香干的是这么个活儿,这让我很担心。我悄悄对服务员招弟说,麻烦你去把春香叫出来。
      招弟显出为难的样子,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里头都是乡镇的头头脑脑,我这么一喊,不是得罪人嘛。这饭店又不是我开的,我可担待不起。
      我想想,也对,便写了个纸条,让招弟无论如何帮我递到,这她就答应了。
      我写道:春香,你怎么干起这个工作了?不适合你,去城里吧。
      两桌人都酒过三巡后,我还清醒地留在饭店。乡政府的饭局终于结束后,我才看见春香在饭店的大厅里寻找我的身影。我稍稍扬了扬手,她就发现了我,但她不敢就这么走过来,领导们还没走,她也不敢动。等把那群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公仆送走后,春香才和我短暂碰了个面。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害羞的缘故,总之,春香的脸一直红彤彤的,像个苹果。她急切地问,你说的能行吗?
      我阴沉地说,不行也行,你自己想想,干这个,你会开心吗?
      春香无语了,可目光仍在询问。我再接再厉说,走吧,离开这儿,都什么年代了,你有人身自由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待春香,平日我们都有些扭扭捏捏。我是看不下去了,春香再这么干下去,搞不好会成为哪个领导的小老婆。我这么说可不是诋毁领导,他们是男人,我知道,一个个都是狼。我也是狼。
      春香点点头,并让我今晚晚些时候去她家。话刚说完,副乡长就急匆匆把春香招走了。他们上了乡政府那辆崭新的猎豹车,上面挂着“抗旱救灾专用”的牌子。
      
      五
      
      这是春香第一次主动约我,我们的见面还算圆满。这得益于那些平日看我不顺眼的动物。它们在这个夜晚无疑是我的同谋者、“秘密兄弟会”成员。当然,它们不是看在我的面上,而是为了春香。
      一出门,两只爱慕春香的蝙蝠就以古怪的飞行姿势在我头顶徘徊,拐来拐去的,像在发抖。我没理它们,径直往路上去。
      看,他出门啦。一只蝙蝠说。
      另一只没好气地回答,哼,还不是去春香家。
      听了这话,我暗自嘀咕,还真瞒不过你们。
      蝙蝠无疑探听到了我的心思,不约而同回答,那当然。
      我不再琢磨这两只怪物了,可一想着它们能把人的心思看穿,就忍不住哆嗦,路也走得歪七扭八了。结果不出意料迎来一片嘲笑,一只蝙蝠说,看他那点出息。
      我开始巴望它们飞走,老跟着我干嘛?
      另一只蝙蝠“哼”了一声,那意思我也明白,它是想说,跟着你,是看得起你。
      我对着暗下来的天空挥了挥手,像是致意又像是在驱赶它们,可那两只蝙蝠一直在我左右,若即若离,到关键处,还像导航仪似的向我发出一两条及时的警告,比如,前方二十米,有狗出没,注意绕行……
      在它们有意无意陪伴下,我们沿途绕过了所有有人出没的场所,甚至谁躲在哪个犄角旮旯,蝙蝠也一一透露给我,带些炫耀的样子。比如,在村边的水塘旁就埋伏着一个外乡的贼,他想偷老姜家的画眉。老姜养画眉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
      一只蝙蝠对另一只蝙蝠说,那狗日的还蹲着呢。
      另一只回答,可不是,还拿着肉,准备对付老姜家的阿黄哩。
      一只又说,老姜最近又抓了几只上好的画眉,虽说和咱不沾亲带故,但好歹也是长翅膀的,我们不点破,让贼偷去。
      另一只回答,在理。
      于是,我们就绕过了贼,往一条据侦查连一只狗也没有的路上走。春香家就在不远处了。
      春香家也养着狗,而且还是条轻易不出门的大狼狗,被圈养在院子里。杨三秋偷水泥致富后,开始摆阔,村里的土狗竟看不上眼了,专程从城里买了只纯种德国黑背,一脸威风,头大得像个脸盆,连村干部也轻易不敢上门了。我知道这里面的玄机,杨三秋这是防着我呢,他知道我怕狗,就特意买了只凶狠的。
      可一到了春香家门前,我一兴奋,把这事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望着那两只仍在头顶发出噪音的蝙蝠,暗想,这下,你们可以走了吧。
      蝙蝠“嗤”地一声,笑了。我这才一惊,恍然大悟,想起里面的狗来。一时间我觉得风声鹤唳,还莫名其妙地认为,杨三秋肯定也在里面,说不定正牵着狗四处巡逻呢。
      我一胆怯,蝙蝠们又笑了,带着深深的嘲讽。直到一只好心的蝙蝠给了我暗示,我才知道现在杨三秋并不在家。
      我笑了,一脸轻松,感激着面丑心善,还在头顶拐来拐去的蝙蝠兄弟。
      就这样,我才一路无阻地来到了目的地。春香早就等着我了,在她的闺房里。
      见我来了,春香急忙把门掩上。我正想诉说来时路上的不易,春香的话就把我的唠叨盖住了。
      这时,我听见窗外那两只蝙蝠说,妈的,终于大功告成啦!
      
      六
      
      我和春香的事到底没成。我不知道是那次去她家的结果还是因为杨三秋最终陷入“水泥门”事件,反正那几天够乱的。杨三秋人是逃了,可偷运水泥的车还被扣着,他揪着心,又不敢托人把车要回来,不然罚款和派出所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这事他一直压着火,直到春香找他说,要辞去乡政府的工作而跟我去省城。那次,父女俩大吵了一架,杨三秋怀恨在心,说,你找谁不行,偏偏找那小子!别看他是城里人,可啥也没有,名声还不好,都上报啦,你图个啥呢?这是面上的话,还有些话杨三秋不敢说,因为调查水泥被盗一事经我父亲一手督办。他是施工部的头儿,为了这事还让我少接近春香,人言可畏。
      好几天来,我的心都烦乱不堪,没想到这次休假竟有这么多烦恼。我一方面惦记着春香,另一方面回城的渴望困扰着我。脑海里,一个声音疯狂地喊,春香!春香!春香!一个声音理智地反驳,春香,春香,就知道春香,再这么呆下去,你人就要废啦!
      我从来没有如此矛盾过,一心想着春香,一心又想离开此处。旱季持续着,报道说有越来越多的矿泉水已运达灾区,可我知道这只能解燃眉之急。农人真正着急的是地,地里无水,日子就没有希望,看不到尽头。
      此刻,我的心情也和这大地一样,渴望一场春雨的到来,越大越好。
      我有好多天没见到春香了,还是招弟给我带来了她的消息。她说,你走吧,春香去不了了,你和她有缘无分。
      我问,春香这么说?
      招弟点点头,劝慰我说,你走吧,春香念着你,却不能跟你一起走了。你在这里呆一天也只是增添一天的烦恼,什么事也干不成,不如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不过有一样事,春香务必让我转告你。
      什么事?
      她希望你继续干导游,不要灰心,她觉得你是个好导游。招弟说完就走了,大概怕我缠着她问东问西。
      春香是铁了心了,你走吧……走吧。招弟走出一段路后转身朝我挥手喊道。
      我的心像被什么动物啃噬着,钻心地疼,疼过之后就是无尽的苦恼。苦恼的时候,我就求落在电线上的燕子,我问,春香在干嘛呢?
      它们不理我,反而一哄而散。
      我又问地上的蚂蚁,你们消息灵通,春香在哪里,我想找到她。
      它们也不睬我,忙着搬家。它们这一忙,我就疑惑了,难道老天要下雨?这时,我才注意到天空,一层稀薄的乌云正在西北的天际集结,最终飘过了大坝左侧的最高峰――断指山,并一路朝营地的方向匍匐过来。工人们不约而同停止了施工,对着天空指指点点。
      民工小艾对我说,不知道他家下雨没有。
      我问,你家在哪里?
      安顺。
      那可是重旱区。
      小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都说我们这里天无三日晴,可我老家十个月都没下过一场雨了。别说地,人也快渴死了,政府都让我们出来,可我们这些壮劳力一走,家里的老人就更受罪了。听说最近在打井,也不知道打出水来没有。
      我望着小艾揪心的脸,也望着天,期望这雨能痛快地下下来。小艾和我一样,这个十八岁的青年正在默默祈祷,祈祷这雨也能下到安顺去。
      这时,爸的手机接到短信,一场人工增雨正在酝酿之中。
      乡上已经打了增雨弹,不知道这雨能下多大,越大越好啊!爸说。
      听说要下两场二十五毫米以上的雨才能有效缓解旱情。我说。
      可不是嘛,听天由命啦。爸回答。
      雨,最终下了起来,打到屋顶的石棉瓦上竟是石子蹦蹦跳跳的声音,说明雨势不小。我刚冲出门,还没在雨中站足一分钟,雨就加大起来,而且越来越大。这时,我才深切感受到老天爷的意思,那是为我和春香流泪嘞。
      爸在屋檐下喊,你淋雨做什么?快进来!
      我没有动,对他说,我就想淋淋雨,淋了雨我就要走了。
      爸没再说什么。我在工地上足足呆了两个月,他知道我呆不下去了,毕竟是城里长大的,吃不了乡间的苦。在乡下,寂寞啊!
      雨断断续续下了两个钟头,这可是宝贵的两个钟头,听说明后几天还可以增雨作业,这样春耕就有希望了。
      那几日,我在村里疯狂寻找春香的身影,希望她能和我谈谈,哪怕是告个别,可春香却平白无故消失了。看我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乡政府与村庄的道路上徘徊,招弟看不下去了。她把我拉到一旁说,别找啦,春香去她外婆家了,就是为了躲你。
      躲我,她躲我干什么?
      你呀,死脑筋,她让你走你就走呗。她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该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也不要打扰她的生活,她心里够乱的了。
      对了,你借给她的那些书,她让我还你,你跟我去拿好了。
      不用,让她留着吧。许久,我才丢下这句话,说完,我就走了,再没有回到村上。
      当夜,我辗转难眠,那些平日与我熟稔的动物仿佛不想触及我的伤心,纷纷对我禁了口,它们开始以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窃窃私语了。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一些衣物,几本图册,还有那台春香玩过的PSP,里面尚有一些春香没闯过的关,我没有接着玩,一直让进程保存在那里。
      我背着来时的那个登山包,穿上茄克,蹬上皮靴,踏上了返城之路,一如我来时的样子。我故意不让爸派车送我,而是打算走到乡政府,坐今晨第一班开往省城的班车。我知道这一别,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路上,鸡鸭羊狗猪牛都默默注视着我,一句话也没有,我知道它们这是同情我呢。这帮牲口,和人一个德行,我和春香好的时候,个个反对,而一旦我离春香远去,就个个魂不守舍,叹息连连。
      我笑着说,这是干嘛呢?愁眉苦脸,天下雨了,日子就有盼头啦。
      羊“咩”了一声。
      猪“哼”了一声。
      牛“哞”了一声。
      鸡鸣了一声。
      鸭“嘎”了一声。
      狗吠了一声。
      它们是在欢送我,也是在挽留我。
      我压抑着内心的情感,故作轻松地说,看好春香啊,有了好人家就给我报个信儿。
      说到这里,动物们都散了,不愿我提起春香。在它们看来,提及春香,只会让这场离别显得更加悲伤。
      我远远离开了村庄,心里还惦记着春香,她在做什么呢?没有动物告诉我,我就猜测,还在睡觉吧,说不定正在做梦呢,会不会梦到我呢?我叫李梦龙,对了,这个名字真的和梦有关。我和春香的故事就是一场梦。梦有开始也有结束,现在就是结束的时刻。也许这个梦的结束正好预示着旱季的一去不复返,如果是这样,我的心多少会好受一些。
      班车来了,我和去镇上采买农资的村民挤作一团,他们都说,雨季来了,生产终于要恢复了。一脸开心的样子,像过年。
      车吼叫着,开动了,路上我想着春香,直到公路上开来一列列军车。看见解放军,村民激动了,纷纷把头伸出去,这是来帮咱们春耕的解放军呀……
      当第一辆军车按响喇叭朝我们打招呼时,我仿佛看见春香坐在驾驶室里。
      一个穿军装的女兵正热切地望着窗外的土地,看着擦肩而过的我们的车,在目光交错的瞬间,我情不自禁朝她敬了个礼。

    推荐访问:旱季 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