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 锤 砸到我,我才疼。 砸不到我,我还拍手笑呢。 我的命,是被砸的命。 是畏惧反拨而被砸得更狠的命。 我这个奴隶有什么被救的必要? 我这个奴隶为何需要一把镰刀, 把手,把头发,痛快地割掉?
夜 景 我坐在边座上。 我的热脸贴着玻璃的冷脸。 我望着移动的旷野。 我望着移动的旷野中的雪。 潜伏在旷野的褶皱中的雪, 是掩埋还是暴露荒凉的痕迹? 我望着旷野中稀疏的树木。 树木不摇不摆,无风无语。 我望着树木之后安静的乡村。 我深解它的冷, 一如深解它的穷 那安静是恐怖的皮! 我望着移动的孤寂的皮。 我仰望皮上辽阔的空虚: 北斗七星,七枚发光的钉子! 这暗夜,这移动的橙色列车, 这大地一动不动,让我欢喜。
暮间读杂志 外面下雪,或者不下。我不清楚。 百叶窗拦着。我懒得去拉,也懒得 张望,昨天的暮色。昨日今日, 仿佛手心手背。我坐在宽大的写字间, 看杂志。杜丽:“你的头发怎么了?” 头发,她几年前写过。我喜欢原来的。 (我是不是也喜欢原来的杜丽?我不细想) 孙郁的周氏兄弟。他们的北京, 我住过七年。七年的事,快忘光了。 我现在只喜欢哈尔滨。甚至有点儿爱它。 爱它的冷,它的脏,它的粗鲁, 它的西餐馆,它的铲雪机…… 可以像黄灿然对待香港一样,爱下去。 凌越的白色信封,雪地似的, 我的地址,我的姓名,仿佛瑟缩的鸦群。 淡红的邮戳,方圆各一,彰显着起点和终点 牛奶简砖的包装纸,里面的凉东西, 我吃了。它现在在暖和的肚子里。 我不想了。妻子来叫我,我和她一起回家。
在林边 尖锐的针叶,尖锐的针林。 青绿的叶子,黑绿的林子。 伫立林边,那个人看起来是那么高兴。 叶面之上的雪,林胫之下的雪。 浑圆而湛蓝,锋利而黝黑。 伫立林边,那个人看起来是那么高兴。 远处的城,远处的村。 银白的灯的酣眠,昏黄的灯的回忆。 伫立林边,那个人看起来是那么高兴。 月亮照耀,火车行进。 高压线分割着影子,分割着窗子。 伫立林边,那个人看起来是那么高兴。
牛 虻 夏日正午,公路积了浅浅的水泊。 我清楚,这是蜃气。在戈壁,或者静海, 它会形成幻象的街市,迷惑那些羞涩的凡人。 奶牛向前扑去,我一边跟着,一边琢磨着动名词。 手也没闲着,舞动着轮胎绳鞭,轰着牛虻。 它们围绕着牛尾开会,似乎它们是英雄的化身。 我没在意,突然掉进一个牛蹄坑,漆黑的湿泥, 溅在蓝布裤腿上,仿佛星图,照亮我的世界。
在赤柱 人多,却觉得安静, 觉得古怪,因这几个安静的人。 风不大,却是湿的, 在脸蛋儿上抹了一层均匀的膏脂。 躺在石板上的,跷腿, 脚心和花息耐心地交谈; 端着相机的,捕捉着 松散下来的真实的容颜。 想起来路曲折,海滩野蛮 接近少年探险的滋味。 即使几个人寂静了片刻, 那种细微的欢乐也弥漫着,仿佛香烟。 钓鱼人收获鱼篓。几个人 收获着黄昏。阔大的黄昏 落在海岬的肩上,贪恋着微湿的石岩, 缝隙的易拉罐皱了一下眉,也觉得亲切。 幸福可以随意得的,正如嘴, 泰国菜对它是如此的厚待。 池子里乐队散了,但几个人的曲子 才刚刚温暖,刚刚进入回忆漫长的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