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过几天的突审，许元发交代了一切犯罪事实：贪污98万，受贿520万，行贿432万。许元发说他在笔记本上记着账，也能凭记忆拉出名单来。可就在这时，不知是哪里来的命令，案子不再往下审了。D城县分管政法的副县长高非峨得知情况后，打电话将负责办案的王副检察长叫过来，讲了自己的意见：第一，案子不能推诿，检察院继续办。第二，审讯不能停，行贿的事实必须审清，名单要拉出来，记账的笔记本也要找到。第三，你按我说的办，出了问题我负责；要是不按我说的办，捂盖子、保护腐败的责任由你一人负。第四，通知看守所，在审讯期间，不许任何人探监，违反的要严肃处理。王副检察长走后，说情电话就来了，目的就是要高非峨在那个名单问题上高抬贵手。到了晚上，从12点起，每隔半个钟头就有一个骚扰电话。
第二天，高非峨走进小会议室时，书记靳顺义和县长傅明已在等着了。副县长周志也在座。靳顺义瞧瞧高非峨说：“最近我和傅县长研究了一下，在工作分工上作一点小小的调整，高县长去分管农业口，周县长分管城建和政法。”在靳顺义说话时，高非峨十分认真地听着，等靳顺义说完了，他脸上出现了讥讽的微笑，说道：“噢?原来是要我去加强农业!周县长是农学院毕业的，管农业不比我这个学中文的更合适?干脆我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吧：今天的调整一定是由于我对‘许案’的态度而采取的紧急措施吧？靳书记，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我这样做错在什么地方了？”
高非峨觉得这事变得太突然，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也说明“许案”的根子很深。这使他再次感到，如今的官场做好人难，做好官更难。
二
对减轻农民负担的深刻认识，使高非峨一下子又进入角色。他决定从调整农民负担入手，下乡的第一站是姚湾乡。他在村里碰到一群闲聊的人正在议论某村干部向村民收什么费用。高非峨问：“现在农民负担不重了吧?”人称“奇人”的退休教师樊启仁说：“腰都压成弯弓了，还说不重?”高非峨说：“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怎么还这么重?”樊奇人说：“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让减的，他向上汇报时说减了，实际上并没有减；或者你说哪一项不合理，他减了，然后再巧立一个或几个新的收费名目，这文件中没有呀，文件中没有的，自然就是合理的了。”
回到乡政府，高非峨准备到后山村去。这时樊奇人走过来，说要给他当导游，介绍一下商品羊基地。半个月前，高非峨看过商品羊基地为迎接省扶贫攻坚会而举行的预演，当时，道路两旁一群一群全是羊，很有气势。但今天却没有见到羊，他惊诧地问樊奇人。只见樊奇人诡秘地一笑，说：“过去叫走马观花，如今现代化了，叫飞车观花。车比马快得多，‘嗖’一下过去了，要看的东西也一闪即逝，只留一点点印象。就凭这点印象评断是非好坏，甚至靠这来决策，这就是现在领导们的特点，所以好哄得很。”在后山村村长李贵明家，老实巴交的李贵明“吭哧”了半天，只好说了实话，说他们村只有300来只羊，被定为商品羊示范村后，上报了2000只。那天预演时，羊不够，向外村借了一千二百只羊。每只羊补助一元，人家才勉强同意了。路旁草薄，留不住羊，就喷洒盐水，羊爱舔咸，能把羊留住，好让参观的人路过时看。高非峨一听，惊得目瞪口呆。高非峨决定再到后庄和辛店走一趟，结果后庄和辛店的情况与前庄差不多。
晚上9点多钟在书记办公室，高非峨一口气将调查情况说了一遍。靳顺义和傅明听得有些愣怔。这商品羊基地已列为县委、县政府全年的重点工作，而且也得到省、地领导的重视。省扶贫攻坚现场会的最后一天要移到D城来开，正是冲着商品羊基地来的。而且省里分管扶贫的副省长和地区的书记、专员都要来，给上面领导留个好印象，就等于积累下政治资本，给日后升迁打个好基础。何况还有近千万元的扶贫项目款，真是政治、经济双丰收啊!谁知又遇上麻烦，要是情况真是那样，又偏偏是高非峨分管，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沉默了好一阵，靳顺义才说：“我与傅县长商量商量再说吧。”高非峨有点不明白，他们到底商量什么?
第二天8点钟，高非峨走进书记办公室，硬拉着靳顺义到乡下走走。从乡下回来后，高非峨满以为靳顺义会和他谈谈商品羊基地的事，但靳顺义却毫无此意。直到第四天，他终于等到了靳顺义找他的电话。靳顺义很正式地对他说：“高县长，关于商品羊基地问题，我们研究过了，你能及时发现问题，这很好。知错必改，这是共产党人一贯的作风。我们决定取消基地计划……”3天以后，傅明正式宣布商品羊基地下马。
三
县人代会开幕的头一天晚上，高非峨才匆匆从乡下赶回来。这一段时间，正是政府和人大的候选人频繁看望代表们的时候。这些工作中并不怎么动脑子的人，在人事关系、联络感情方面可真舍得动脑子也善于动脑子，会前看代表已成为必不可少的活动。然而高非峨例外，正当招待所里你出我进热闹非凡的时候，他已进入梦乡。
人代会按日程进行。到了选举的头天傍晚，代表们的房间里却意外地多出两份匿名材料。一份是署名为“D城离退休老干部”的一封给人民代表的公开信。信中列举说：高非峨不惜工本伪装自己，专以假象骗人；在年终考核时，竭力标榜自己；利用刑事案件大做文章，知法犯法；对商品羊基地横挑鼻子竖挑眼，编造莫须有罪名，使数万贫困农民丧失了致富的机会。另一份材料是以“D城革命群众”的名义写的，罗列了三条罪状，第一条说，高非峨去年在省城因嫖娼被公安人员抓获，县委派一名副书记把他接回来。第二条说，高非峨不接受贿赂，并不等于他就廉洁，而是工于心计，把赤裸裸的金钱贿赂变成牌桌贿赂，牌友们故意输给他，每次少则几百，多则几千。这样既敛了财，又不留痕迹。第三条说，他是唯物唯心两副面孔，人前是无神论，人后大搞求神拜佛、算命卜卦活动。
高非峨看过两封匿名信后，努力克制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拿着匿名信进了靳顺义的家。靳顺义漫不经心地接过两份材料看了看，说：“嘿，现在就是这样，对谁不满意就来一张黑帖子，这种事你见得还少吗?”并劝他说：“你的胸怀宽、度量大是有名的，怎么也在乎起这个来了?”高非峨严肃地说：“度量再大，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让阴谋活动得逞。”从靳顺义家出来，高非峨去找地委组织部长汪奇但没找到。在回家的路上他心想：我就不相信这匿名信是一颗原子弹，真能把我炸下马来。
高非峨不幸被自己言中，真的尝到落选的滋味了。选举结果：县长候选人傅明当选连任，6个副县长候选人5个当选，只有高非峨差两票没过半，落选了。这在D城，不啻是扔了一颗原子弹，人们被炸得蒙头转向。高非峨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到家的。
四
汪奇部长找高非峨谈话时，传达了地委的决定，调他到卫县原职任用。待明年人代会上再履行民主选举手续。高非峨却并不领情，他将憋在心中的许多意见讲了出来：我落选的原因是有人搞阴谋，搞非组织活动，这个并不奇怪。让我痛心且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和我同一条战壕、同一个阵地的领导和同志们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更让我难以理解的是，靳书记也是这样，选举前，县委若采取措施澄清一下是来得及的，匿名信中涉及的事情真相，靳书记最清楚呀!
关于工作安排，我的态度是拒绝调动。理由有三：第一，我一向不同意将落选干部调到异地做官，把这样的人调过去，人家那边的群众怎么看，他本人也会感到不自在，何苦呢?第二，不是倡导干部能上能下吗?不当副县长了，当个一般干部嘛。到扶贫办下乡扶贫，在政府办做秘书搞材料，都可以呀!我都会尽心尽力地干的，这不比硬塞到某个县尴尬地做一个副县长好?第三，我之所以不离开D城，就是我在此工作了十几年，对这片土地有了深厚的感情，我要守着它，看它在这种特殊气候下，到底会有什么变化。总之一句话，不走。
另外，我现在也闹不明白，许元发的案子为什么要停止审问?为什么不让交出那个行贿名单?希望地委何书记过问此事。这是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向党的上级领导提的一点要求和建议。
D城人代会虽然胜利闭幕，但却传闻四起，沸沸扬扬。
传闻一：地委何书记本来对高非峨落选一事十分重视，要派人下来对选举进行调查，但听说高非峨拒绝组织安排后，勃然大怒，说，那就让他永远当秘书干事去吧。
传闻二：选举后不久，省委组织部赵部长来扶贫点视察，听说高非峨落选后很是震惊，但也对高非峨不服从组织调动十分恼火，满脸怒气，拂袖而去。
传闻三：樊奇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掌握了人代会中的非组织活动的有力证据，发誓即使倾家荡产，也要上省里告状。
传闻四：D城50多位离退休老干部到县委找靳顺义，抗议不法之徒盗用他们的名义中伤高非峨同志，致使一位廉洁奉公的好干部落选。
传闻真也好，假也罢，当选的新班子已喜气洋洋地开始工作了。
今日的非峨真不如惜日剧中的窦娥，一个清白的副县长中暗箭落马，此时的D城却不仅无雪，连一滴雨、一丝风都没有。
(摘自《领导科学》本刊有删节、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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