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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小妹 孤版苏小妹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8-12-31 11:33:18 点击:

      楔子      宋哲宗元符元年(戊寅,1098年),横州团练所里新来了一个编管人员,年纪约摸四十七八,因为讲的北方话,没几个能听懂,故而人们都私下称他为“老佬”。(这种民俗,910年后的今天也还稀稀落落地存在着。)但在当面的场合,人们都叫他秦七或秦哥。在城西高岭弄了间“浮槎馆”,孤零零地打发日子。
      这个“编管”制度,是当时对犯了错误而罪不至于砍头或监禁的官员的一种惩处,俗称“充军”。虽然不一定要提枪上马干苦力,也算是让你尝点苦头,知道世事艰难而变得老实一点。类似后来的“管制”。
      而这位秦老七被“充”的原因,用官方的说法是“坐党籍”,但这“党籍”一词也与今日不同,当时却是个贬语,实际上是“元佑党人”的简称。
      这“元佑党”又是什么来历?
      元佑是宋哲宗赵顼的第一个年号,从1086年用到1094年,它成了神州万事的经讳。
      只是,当今天子的年号,为什么倒成了罪名呢?
      那是因为1094年,宋王朝内部发生了一场权力之争,新上台的官僚章悖攫取了权柄,为了推行他们的“新政”,就对前任的功过作一番重新的评价。据他们的说法:神宗先帝实行了一系列的新法,搞了个太平盛世。神宗的年号先是熙宁,后是元丰,他那一套就简称“熙丰新政”,它“就是好,好得很”!不幸的是神宗晏驾了,新政失了主心骨,让司马光和吕公著等一班旧党“复辟”了,这才把天下搞得一团糟。那么,又是谁造的这个孽?他们不敢算到当今天子这个“法人”的头上,只好闪闪烁烁,说是其时当今皇上才九岁,不懂事,直到太后娘娘病逝了,旧党失去了靠山,当今皇上这才亲秉政权,把年号政为绍圣,算是“克绍箕裘”的意思。立新必须破旧,他们便大声使铜银,大算旧帐,追夺已故的元佑重臣司马光等人的封号,还把他手下的干将吕大防,刘挚等30个人称号“元佑党人,”把他们搞臭!“千万不要忘记”这场斗争和他们的罪行,今后对他们永不录用,连同他们的子孙,也要打倒在地,踏上千万只脚。这个秦老七,据官方说就是“元佑党人”,对他查得很紧,“司(马光)文扫地”,便是他必然的结局,直到现在,桂林龙隐岩上还刻着一块“元佑党籍碑”,作为历史的文物吸引游客的眼球,只是,回到当年,对于普通州民老百姓来说,这顶帽子却抽象得有些空洞,他们觉得近年来,官老爷换了一批又一批,口号变来变去,但跟着变的只有官员们的乌纱,普通老百姓还是依旧受穷受苦,他们麻木了,对秦七也就限不起来。
      但州官老爷仍然不甘心,仍根据上头的意旨,不断地揭发材料,说是别看姓秦的温文尔雅,他可并非等闲之辈。此^在京师城中皇帝殿上,也曾经出足风头:他当过“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国史院编修,”十足的“大粒野”,还是著名黑作家苏东坡门下的“苏门四学士”之一,反动学术权威,典型的“蜀党”,今虽说贬到这穷荒江城来了,但肯定“火烧芭蕉心不死,”须得提防他反攻倒算,当“还乡团”。
      但是,横州老百姓像是天生与势利无缘,还是口口声声“七哥七哥”地叫得亲热,没有丝毫“划清界限”的影子。有人还向他请教文章,让他设馆授徒,于是浮槎馆一时人气大旺。
      
      一、皇上的“情敌”
      
      但官府毕竟是官府,再不行,还是有一帮跟着走的人,其中也有有些三流文人,在州衙内外跑跑颠颠,出谋划策。
      州学教授古居典就是其中之一,此人少年时代在京洛一带游过学,也算见过些世面的人,据说如今也还跟外边一些大儒书来信往的,因此也就相当熟悉此人的底细,他秉承知州大人的意旨,在市井里闾间揭发此人的本来面目,说秦七是高邮人,本名秦观,字少游,还自号淮海居士,虽然写得几首歪诗,但是狂妄之极,是个鸳鸯蝴蝶派文人。自鸣“拒绝沉重”,专以吟风弄月为务,以一片郑卫的靡靡之音败坏了诗坛风气。
      老夫子说到激动处,须眉翕张,一派卫道的嘴脸,激昂慷慨之极。但听的人都不以为然,人家能拉出个婉约派,也算是人家的本事。不像你口口声声诗云子日,其实只是个门口狗,只在这三尺地头汪汪过日。
      但,古老夫子依然坚持批判立场,还翻出一批作品,指责秦七写的好听,干的更肉麻。每一阕艳词的后边,总要有一段绯闻。别的不说,就说这回充军长沙而来,路过湖南住了些日子,居然还有心思沾花惹草,跟一个湘妹仔缠的死去活来的。
      不管“挺秦”的县民反复质疑,古老夫子依然滔滔不绝,说了个历历如见。那情节甚至后来被冯梦龙写进了《情史》:
      义妓者。长沙人,不知其姓氏。家世娼籍,善讴,尤喜秦少游乐府,得一篇辄手笔占哦不置。久之,少游坐钩党南迁,道长沙。访潭(古潭州)土风俗妓中可言者,或举妓,遂往。
      少游初以潭去京数千里,其俗山僚夷陋,虽闻妓名,意甚易之。及睹其姿容既美,而所居复潇洒可人,即京洛间亦未易焉。得,咄咄称异,坐语间,顾见几上文一篇,就视之,目日《秦学士词》,因取竞阅,皆己平日所作者,环视无他文,少游窃怪之,故问日:“秦学士何人也?”妓不知其即少游,具道才品,少游曰:“能歌乎?”日“素所习也。”少游益隆日:“乐府名家无虑数百,若何独爱此?不惟爱之,且又习之个歌之,似情有独钟者。彼秦学士尝遇若乎?”曰:“妾僻陋在此,彼秦学士京中贵人,焉得至此。即至,岂顾妾哉?”少游乃戏曰:“若爱秦学士,徒悦其辞耳,使亲见其貌,未必然也。”妓叹曰“嗟乎,使得见秦学士,虽为之妾御,死复何恨!”少游察其诚,因谓曰;“若果欲见之,即我是也。以朝命贬黜,道经于此。”妓大惊,色若不怿者。稍稍引退,入白母媪。媪出设位,坐少游于堂,妓冠帔立阶下,北面拜。少游起目避。媪掖之坐以受拜。已。乃张筵饮,虚左席,示不敢抗。母子左右侍觞。酒一行。率歌少游词一阕以侑之。卒饮甚欢,比夜乃罢,止少游宿,衾枕席褥,必躬设,夜分寝定,妓乃寝。平明先起,饰冠袄,奉沃�,立帐外以俟。少游感其诚意,为留数日,妓不敢以燕情见,愈加敬礼。临别嘱曰:“妾不肖之身,幸侍左右。今学士以王命不可久留,妾惧贻累,又不敢从行,惟誓身以报。他日北归,幸一过妾,妾愿毕矣。”少游许之,一别数年,少游竞死于藤。妓自与少游别,闭门谢客。独与媪处。誓不以此身负少游也。一日昼寝,寤,惊曰:“吾与秦学士别,未尝见梦。今梦来别,非吉兆也。秦其死乎?”亟遣仆沿途觇之。数日得报,乃谓媪曰:“吾昔以此身许秦学士,今不可以死故背之。”遂衰服(穿孝服)以赴,一行数百里,遇于旅馆,将入,门者御焉。告之故而后入,临其丧,拊棺绕之三周,举声一恸而绝。左右惊救之,已死矣!
      当时,古老夫子当着众目睽睽,侃侃而道,左邻右舍听了,也只好半信半疑。总绝得有些玄:咱们这一介良民,官府还管得死死的呢!像他秦七那么个军汉,压力重重的,加上人生地不熟,怎么还能来这一手,另一方面,州城和诚郊的一部份壮苗家人,他们坐妹赶歌圩惯了的,又是另一番品味;不但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儿,甚至还对这位陌生 的军汉有一种认同之感!
      这些反映传到官府,真使他们挠头叹息。不知为何是好。
      正在这个时候,恰好苏东坡进一步被贬,从惠州移送琼州,押到海南岛去了。为了掌握“蜀党”的动静,章�就责令押送的官员彭某顺便到横州来一转,了解秦少游的表现。于是,知州大人在领会内阁意图的同时,也托福了解到秦少游的一些案情,其中有些材料在他们听来简直是“爆炸性”的。这个秦七简直是“麻疯出面”了,不但玩过娄东玉陶心儿这样的勾栏女子,而且居然插手到“大宋第一名花”身边来了,作为铁证,使者带来了他写的一首诗《一丛花令・见师师》。
      于是,就在当天晚上,古居典和他的门徒们就在三坊十八市间发布了这个消息。顺带着还公布了这首“黑诗”。
      年时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撂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飓。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
      佳期谁料久参差!愁绪暗萦丝。相应妙舞清歌夜,又还对、秋色嗟咨,唯有画楼、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
      据他们透露,秦老七跟这个女人泡的时间长着呢,留下的铁证多多,完全可以显露此人的劣根性。这段话一放出去,辩护的议论果然就鸦鹊无声了。只是官方人家又发现,江南江北,从酒楼到农舍,处处都有人传播和传抄这首词。简直有点“追星”的狂热味。皇上的“情敌”,这个罪名就是绝妙的“广告创意”!
      这事说怪不怪,横州虽说是远离京城,马路消息也不发达,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由于多年来的辗转传闻,人们还是知道李师师这个歌妓非同小可,她是当今皇上的十一弟端王爷的“脚色”。
      这“脚色”一词,在当地方言中意思含混,带有情妇之意而又不明说。而从这阕词的措辞来看,那秦某能看清她“双颊酒红滋”,那距离就近得可以;而且对方在他的面前还“簪髻乱抛,偎人不起,”一副娇慵神态,可见他们双方的默契。最后卒章明志,居然还敢长叹“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根本没有一点避讳的痕迹!出乎古老夫子和他的后台的意外,州民们根本对他们不“听笛”,居然把逆行视为壮举,还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们这些州官县令,乃至师爷衙役,只敢于恃势凌人,奸人妇女。那末,这个才子敢跟皇上争风,这才实在了不起!
      
      二、忧郁的书生
      
      大千世界,苍生万类、各有各的忙法。
      正当州城中的人们考据出“秦七哥”的艳史。对他羡慕不已之际,他本人却处在一个悲凉的心态之中。州团练通知他:你的恩师东坡先生要流放海南岛去了,这是当今皇上的圣旨,章相国也没办法斡旋过来,但是,他派来的彭御史特地关照,说是要破格开恩,让你去跟他见面送行。
      这个彭某一边抛材料一边开路条,可谓是桌面敬酒桌底踢脚,这矛盾的两手令人猜测纷纭,有人说是调虎离山,也有说是草船借箭,但实话实说起来,就出现了后人在《香渚纪闻》中记载的一段史:
      “先生(苏东坡)自(惠州)移儋耳,秦七丈少游亦自郴阳(到横州之前经过郴州)移海康,渡海相遇。二公共语,恐下石(落井下石)者更启后命。少游园出自挽词呈公(苏东坡)。公抚其背曰:“桌常忧少游未质此理。今复何言。某亦尝自为志墓文,封付从子,不使过子(苏东坡的幼子苏过)知也。遂相与啸咏以别。”
      双方都作好了殉道的准备。这场面显出了一片悲壮。但其中“啸咏”一词说的含糊。揆诸情理,很难就进入写诗,吹口哨的氛围,因为当时,苏东坡已在惠州海滩上流放了三年之久,作为刚从杭州南下的人,秦少游少不了要向他通报接近天子旌辇的华东地区的一些情况。实情是,新官们上台的口号,既以“绍圣”相标榜,当然是要恢复王安石的新法。而关于新法的记载,光听口号是不行的。宋人笔记小说中倒是充满了风情画的描写。
      “装局取物,俗语谓之‘设法’。王安石新法既行,散青苗线于设厅,而置酒肆于谯门,民持钱而出者,诱之使饮,十费二三矣。又恐其不顾也,即令妓女坐肆作乐,以蛊惑之。小民无知,争竞斗殴,则又差兵校列枷杖以弹压之,名日‘设法卖酒’,此设法之名所由始也。呜呼,安石忍人哉!”(《北轩笔记》)
      “户部检点所十三酒库,例于四月初开煮,九月初开清。先是提领所呈样品尝,然后迎引至诸所隶官府而散。每库各用疋布书库名,高品以长竿悬之,谓之布阵。而木床铁檠为仙佛鬼神之类,驾空飞动,谓之台阁杂剧。百戏诸艺,各库争谓新好。库妓之铮铮者,皆珠翠盛饰,销金红背,秉绣鞯宝骏骑。少年狎客,往往簇钉持杯争劝,马首所经之地,高楼邃阁,绣幕如云,累足骈肩,盖其所谓万人海也。”(《乾淳岁时记》)
      《北轩笔记》写明是王安石当政时的事,而《乾淳岁时记》写的是宋孝宗乾道年间即70年后的风物。处于这两端之间,当日的政局民情可以想见。而秦少游,作为平民出身的一介儒生,一直关注着民生和国运。现在看到翠生生的青苗,在热烘烘的汗水浇灌下成了老百姓囊中可怜巴巴的钱,却又被人想方设法,用醇酒诱了出来,用美妓掏了出去,最后成了贪官污史们盈仓满柜的财宝和声色犬马的花费,难免心疼欲绝!当下,秦诗人向“苏老师”说了,骂了,道出了百姓的心声,但仍有他们所未知,后人才作文存档的材料:
      张�功甫……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尝于南湖园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丝悬之半空,而羁之松身。当风月清夜,与客梯登之,飘摇云表,直有挟飞仙溯紫清之意。王简卿侍郎尝赴其牡丹会,云“众宾既集,坐一虚堂,寂无所有。俄问左右曰:‘香已发未?’答云:‘已发。’命卷帘,则异香自内出,郁然满座。群妓以酒肴丝竹次第而至。别有名姬十辈,皆衣白,凡首饰衣领皆绣牡丹。首戴照殿红。一妓执板奏歌侑觞,歌罢乐作乃退。复垂帘,谈论自如。良久,香起卷帘,如前别十姬易花与服而出,大抵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如是十杯,衣与花凡十易。所讴者皆前辈牡丹名词。酒竞,歌者乐者无虑百数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圩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齐东野语》
      
      更何况,他们此刻脚下那片廉州的土地,仅仅10年前还是交趾人寇的战场,甚至就在此刻,金兀术已正在北边整军经武,开足马力,在醇醪和香脂弄滑了的轨道上,向30年后那场“靖康耻”全速前进。
      远在江城的横州民众不可能听到“啸咏”之声,而近在窗前的海康民众也不能理解这“啸咏”苍凉的内涵。
      
      三、被人虚构的才子
      
      6月11日,苏东坡父子登舟渡海前往海南岛。秦少游送别之后,百无聊赖,恹恹北归,沿江而行,到了伏波滩头,已经心力交瘁了。
      蹒跚地走下码头,他登上一艘北上的航船。
      “这不是秦七叔吗?”刚坐下来,他就听到了一声招呼。循声望去,是一位儒雅的后生。他自称姓祝名茂,别字修林。秦少游新来不久,本来就识人不多,更不知道离城这几天里,他的知名度已经急速地飙升,于是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您老人家从哪儿回来?”对方一片热隋。他只好简单说了说给苏东坡送行的事。   这一来,知名度乘以更大的知名度,祝生的眸子更加光芒闪烁。但秦少游已顾不上观察对方的表情。――作为一个流放的军汉,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在这异地他乡出风头,更何况,对方只是客里相逢,不大摸底,说的太投缘了,没准儿还要惹是非呐。
      他避开了,只看着舱外的山和水。他久闻这伏波滩是横州一景,山山水水之间,有着许多传奇故事,诤情画意,作为―个诗人,他此刻心潮涌动,像那滩头的湍流……
      于是,与舱外的传说平行,另一个传奇便逐步形成,在秦少游对景伤神之际,他本人也成了舱中一景。认出他来的那位后生就跟船上的渡客和船主介绍这位“七叔”的身份。就好像两百年前柳宗元,听桂柳方言。只是一片“啤啤噪噪”一样,他们讲的横州白话,在秦少游听来,只有一串“撮撮海海”,夹着一些惊呼和笑语。
      直到船靠岸边,秦少游这才大吃一惊,这儿哪里是州城?没错,这儿不是州城,而是峦城镇。但这个误会却有很大的情节性:他回答后生说是从海康回家,原意是说要回浮槎馆。但后生和船主却以为是严格意义的家庭。
      又偏偏,这峦城镇上,有一户从惠州来落籍的客家人,也姓苏,女主人叫苏世梅。这名字在本地方言中与“苏细妹”相谐。她又与秦少游年龄相近。
      这一来,人们就记起了那个几乎说是才子佳人韵事的经典的“苏小妹三难新郎”的传说,把他送到这码头上来了。
      “哪里哪里,开玩笑,开玩笑了!”秦少游这才指天划地的辩白,他的婚姻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全是人家胡编的,唉,也算是报应罢,文人天生有编造的特权,当年,苏东坡去应试,就信笔胡编了―个尧帝与阜陶“两权分立”的案例,留下了个“想当然尔”的典故。这就怪不得人家也开他的玩笑,编了另―个传奇,说是――
      苏东坡有个妹子叫苏小妹,也是个才女。但因为太聪明了,她招女婿也非要才子不可,对每个相亲的小伙子都要考试一番。她的题目出的又刁,再聪明的才子也要败在她手上。因此,相亲者屡屡失败。眼见得要变成老姑娘了。苏东坡发了急,这才亲自插手,把得意门生秦少游找了来“应试”。
      苏小妹的试题,主要是对对联。
      第一联出的是谐音联:“鲁班师宝号新张,弱书生安能对锯”
      不假思索,秦少游对:“花木兰龙驹初上,俏佳人随意出蹄!”
      (上联的“对锯”与“对句”谐音,问小伙子有多大能耐。下联的“出蹄”也与“出题”通义。还不动声色地捧了她一声“俏佳人”,让苏小妹心花怒放。)
      第二联出的是拆字联:“此木为柴山山出,”
      秦少游张嘴就来,“因火成烟夕夕多。”
      (上联的意思是:这块木头能当柴烧,每座山都长的有。但在用字上特刁:“此木”合成“柴”字,“山山”叠成“出”字。下联针锋相对,用字上也很绝:“因火”合成“烟”字,“夕夕”叠成“多”字。)
      连过两关,秦少游得意非常,便迈步要进入洞房。
      但苏小妹仍不卖账,冲着他的鼻尖又把闺门关上了,还念出第三副上联:“闭门推出窗前月,”意思是说,我承认你有才,就跟天上的月亮那样光明,但我关上门你也没办法。
      字音好谐,只要动动嘴皮;字形好弄,拆拆拼拼就行,可这即景写实就使人为难。而对拜了堂的新娘还是进不了房,傲了不行,卑躬屈节也不好。秦少游在洞房门口蹀躞徘徊,嘴里老在重复念着那句上联,就这样折腾了半宿,都敲过三更了,还是交不了卷。
      这一来,惊动了苏东坡这位恩师兼大舅子,踱出楼前,见了这光景,听了那联语,知道小妹子又任性了。洞房花烛夜,你晾了男人的佳期不说,连我这当大舅的也吵得睡不着!
      他想了想,有了,捡起颗石子,向天井的鱼池中扔去。“东”的一声,惊动了秦少游,也触发了他的灵感,他一看,水中的云影散乱。变成闪闪光波,有了!他走向窗前说了句“投石冲开水底天,’你就是天后娘娘,我也要投石问路。“呀”的一声,苏小妹开了房门,接受了这位才子郎君。
      故事完整,文采风流,人物鲜活,算得上是传奇的佳作。对当事人更是只褒无贬,显出一派亲�和崇敬。但是,这也许是当地文友开的玩笑。难道能认非为是,又在这岭南地方认―个“老婆”?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码头上,掉头离去,也不合于人情。于是,逢场作戏,他在后生和船家簇拥下,向苏家走去。
      
      四、歪打正着的红粉知音
      
      见了面一看,那位“苏小妹”已经50出头,年纪显得比秦少游还大一些,但是温柔儒雅,有一股逼人的内秀,使人们对她尊敬唯谨。这是秦少游来到后首次受了惊奇。
      作为普通民户人家,没有丫环仆妇,苏世梅亲自盥手端茶,招呼客人入座,然后对席交谈,谈话之间。秦少游发现,对方对文章诗词一道相当内行。对于自己的作品也颇为熟悉,更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听到陪同前来的人们道出误会的情由,女主人爽朗地笑了:“我小时候是被叫做苏小妹,但不是那个艳播钱塘的苏小小,更不是你的苏小妹。他们编的那故事我也听说过,但从不敢对号入座,我只是悄悄读您的诗,想像您的风范,今日有缘见上一面,也算足慰平生了。”
      秦少游慌忙双手乱摇:“女史言重了,秦某其实只是个凡夫俗子,而且得罪朝廷,目下只是个充军的汉子……”
      苏世梅在对面接过他慌乱的眼神,用一个平静的微笑稳住了他:“先生何必紧张!功也好罪也好,那只不过是朝廷的定调,天下有识之士自然心中明白。您本人应该淡泊自持。其实据我的管见,富贵也好,姻缘也罢,都是些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就像那郁江滩头的沙子。你平平淡淡地去捧,能得多少就是多少。你要是孜孜以求,牢牢地抓住不放,说不定你手指间漏出的更多!”
      这个通俗的比喻悠悠说出,既形象又深刻,还富于哲理机锋,秦少游听了,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在一刹那间,他简直忘记了人在岭外穷荒,身为充军汉子。
      同来的人见到这个场景,人都面面相觑,简直不知所云。
      在一种越来越亲近的感觉中,苏世梅的话题也越来越活跃,她频频问及秦少游一些诗篇的情况,与他推敲用词,品评意境……其中一些作品,外间早已流传着各种词话和传说。她此刻就一一细说,当面查对。
      对此,秦少游开始时也还有些拘束感,但到底是文人的职业病,所谓“别人的老婆,自己的文章―谈起就长精神,”谈着谈着,他就整个儿地投入进去了,仿佛对面就是个红颜知已,相见恨晚!看到随来的人们情绪不高,注意力分散,苏世梅便及时地收住了话题,还机带双敲地说:“谢谢你们把秦七丈带来寒舍。他不但是位大才子,而且还是个大好人。你们辛苦了。不过我还是不敢高攀,别的艳史我不敢说,就那个湘妹子的故事,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
      秦少游当然不是书呆,他是个以抒情见长的才子,对方的潜台词,他的心中明白得很。但冷峻的生活,赋予了他沉重的现实感。他明白自己是个流放之身,而且即使解除了充军之役,他也不会留在这岭表之地。因此,他仍然不敢作进一步的浪漫之梦。
      
      五、横州版的“变奏曲”   
      直到离开苏家下船,秦少游才打听明白。刚才那场戏,其实并非出于船家的误会,甚至也不完全是祝生的导演,真正的创意,倒出于那位女主角。跟刚才自称的被动正相反,她早就是秦少游的崇拜者,不但熟读了他的许多作品,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慕观女史”的笔名。署在一些诗词习作上。这次,听说心目中的偶像流放而来,她早就渴望一见。于是就跟祝生说及这个愿望。“后边的事就纯属巧遇了。”祝生坦率地说,“听说你要上海康,我就悄悄地跟着你去,又跟着你回来。又恰巧,你在伏波摊头上了船,我这才导演了后边这段戏文。”
      秦少游有点哭笑不得了。但凡舞文弄墨的人,谁都希望成名。为这事儿朝思暮想;但出名之后却又发现事与愿违,名人所希望的获得,依旧难以实现。而且反了过来,凡人本来可以得到的自由却又悄悄地失去了。
      刚才这一幕,只是他以往无数喜剧的一次变奏。
      他跟祝茂亮了一个苦笑:“你跟她说,算了罢,此地不是京城。我也不是编修老爷了,我甚至连勾栏才子的自由也失去了,沾上我这道色彩,对她会有什么好处?”
      他说得相当潇洒,但祝茂却没有通常的机敏的反应,倒显得异常的沉重。一板正经地说:“七叔,你看错她了。”接着,如数家珍。他向秦少游述说了苏世梅对他作品的喜爱和熟悉的程度。几乎是顺手牵羊地,他举出了一个例子:“七叔,东坡先生称您为‘山抹微云君’,这事您不会不知道罢!”
      秦少游知道。那一阕《满庭芳》是他平生得意之作――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欲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悻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袖襟上、空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对于这首杰作,称赞者何止一个子瞻,可以说反响强烈,亲近的文友赞之,对立的政敌訾之,就连处于这两者之间的知音,即所谓“歌妓”们,她们不赞不訾,只一味傻乎乎,清灵灵的唱,把它的影响流遍了神州大地。你看你看,就连这岭外蛮荒之地这一男一女,也提到了它!……
      抬起头,专注地望着祝茂,他的思念被调起来了,“七叔,我跟您说实话,您可不要生气。”祝茂索性把他的悬念提到了极致,“苏姐她还改过您这首词。”
      秦少游这一惊奇,更是非同小可,对于这阕词的本身,赞者自赞,訾者自訾,他都听过了,但赞也好訾也罢。都是从作品的得失是非发表意见。说的都是它的总体。而对于词的本身,还没听过推敲之论。
      难道,这横州还是个地灵人杰之乡,这苏世梅真是个“苏小妹”!
      总算卖足关子了,祝茂这才款款道来,说是那年歌圩上,有人唱了此曲。古老头得意洋洋,说是他跟秦观是朋友,还一起喝过酒,关系很深。至于作品本身,更是好得不得了。
      当时,主要是跟古老头顶嘴。苏姐说这首词可以改写。
      古老头吓的瞳孔都撑大了;人家贾岛是千古诗人,还说吟安―个字,捻断数茎须呢!你一个妇道人家,连胡须也没一根,你凭什么口出狂言?
      没想到忙家不会,会家不忙,苏姐檀板一敲,就唱开了。依旧是《满庭芳》的调子,只是换了个韵脚。倒也真亏了她;95个字的长调,9处韵脚,她就那么顺顺溜溜地由头唱到尾,连咯巴也没打一个,绝啦!
      对于这段有声有色的叙述,秦少游先是呆呆地听着,中间曾一度有所躁动,但最后还是安静下来了,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再表示意见。
      他实在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如果说洞房中的苏小妹是捏造的形象的话,那末今天,生活又向他展示了世界的多彩。让他懂得世上真有比他还要灵慧的“苏小妹”在。
      至于这段巧改《满庭芳》的韵事,连同那位才女的芳名,到了刘过的《能改斋漫录》中为什么变了提法,在《艺苑雌黄》中牵扯出一段绯闻,到底是人家抄了祝茂的文章,还是祝茂改造了现成的传说,那就无可稽考了。――《艺苑雌黄》的书名起得准确。文人既然可以信口雌黄数人论世。别人也就可以用另一种“雄黄”来编派艺苑的风情。
      
      六、弄不成“社”的海棠桥
      
      谈谈笑笑之间,他们回到了祝茂的家。
      祝家在州城近郊,海棠桥边,一条小溪汇入了滔滔郁水,在喧噪的落叶声中一条静寂的桥。幽静的情趣吸引着诗人,从此,秦少游就经常来这里过访。――当官的谁都在忙着扒钱,心不旁鹜,对流放人员只是以拘管为主。具体到秦少游这个文人,实际上主要就在于那点贬斥的象征。这里从知州到团练,都和他没有直接的冤仇,他秦七又除诗文之外别无他能。跟《水浒传》中的武松充军相比,他既没有早期的对抗,也没有后期的巴结,因此,当局也就听之任之,乐得眼不见为净。对祝茂而言,他刚在诗坛上蹒跚学步,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位“大腕”光临,就算不肯真传秘授,那如雷贯耳的声名也可以说是一笔财富。因此也就殷勤招待,有时还心照不宣地派船到峦城接了世梅来共叙。
      就这样,秦少游就跟一位“新版”的“苏小妹”“互相拥有”了。半百之年,在当时已算是十足的“老境”。在这郁江岸上的夕阳下,说不清算不算“黄昏恋”,但至少,也在文友和州民眼里留下了一些五彩缤纷的光斑。他写的《海棠春・海棠桥春晓》就记录了这种心情。
      在交往中,秦少游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曾经建议祝茂牵头,组织一个“海棠诗社”,相互切磋,共同唱和。但祝茂去征求苏世梅的意见时,对方却表现出意外冷漠;“算了罢,他们那班子写诗的人我清楚极了,脑子热得快,还语不惊人死不休,惊人者人必惊之。所以往往一首诗词出来,赞訾交加。訾语使人反感,赞词也招人嫉妒,常常是诗还没刻出去呢,窝里就乱斗起来了。他们自己尚且当局者迷,旁观的官僚还清得了?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出不了佳作呢,骂你们是庸才;要出了好作品,那更不得了。少不了鼻子闻来闻去的,又说你这个元佑党在这儿搞名堂了!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是声声磬�,不仅祝茂对此闻所未闻,就是秦少游听了,也觉得冷汗满头;没想到半世沧桑之后,自己到如今还是天真未凿!
      当时没有新闻传媒,更没有“姐弟情”的说法,但是就感觉而言,秦少游对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女人,不由得涌起一种五味俱全的品味。
      在多次商谈之后,他们唯一达成了一项共识,把秦少游近年的作品刻印出去。当时州风淳朴,高层次的文人说是借文扬名,低层次的刻坊老板,也想借此卖两个钱,处于两者之间的叶茂,更有个左右逢源之感,所以极表赞成。
      但在最后定稿的时候,还是发生了小小的争议!在诗集中“赠妓”的作品像是太多了;有名有姓地写着的就有陶心心、周妙奴、边朝华、谭州娼、郴州女等一大串,再加上那个“华夏第一花”李师师,那色彩更使人目为之眩。以致苏世梅也不得不说:“我不是呷醋婆娘。我这是为你好。照这个样子刻印出去,且不论后世子孙怎么说你,就是京里的大官儿,怕也不会怀好感的呢。”
      秦少游微微一笑:“都说女人看女人都带色 盲,我看你这个市井女子,看这个大宋王朝,像是比我这个国史院编修还要天真。须知我大宋王朝与历代前朝不同,这江山是太祖武德皇帝陈桥宾变,从武人手里弄过来的。所以黄袍加身之后,他一直是以高官厚禄、食邑封疆来稳住那些人,而饮食男女、艳歌曼舞则是稳人的最妙之方。那个李师师,就是为此苦心栽培出来的一朵名花。因此,勾栏才子的虚名,吟风弄月的诗词歌赋,正是章悖蔡京之流愿意看到的,至于无知后辈,身后毁誉,我又哪里受得了许多!”
      听到秦少游这番侃侃而谈,援古证今,还都说得有根有据的,苏世梅也就欲驳也无词了。咳,但凡男人,天生都有一种学坏的倾向,尤其是摇笔杆子的男人,还能杜撰出学坏的道理。她虽然有才女之名,但身居穷乡僻攘,见不多识不广,也就只能够哑忍下去。
      就这样,在《淮海词》问世之前,先就有了个横州私刻板,其中的内容和体例,一概以秦少游的意思为准。
      
      七、未曾“过夜”的情人
      
      但是,尽管秦少游是写情诗的行家里手,还有意以吟风弄月之作来掩饰自己的苦闷。连苏世梅这样的才色双全的红颜知已也扳不转他的犟脾气。但横州诗册到底也不完全是郑卫之章。由于祝茂等人的软磨硬缠,其中还收进了一些写实之作。如:
      醉乡春。醉卧海棠桥祝生家
      唤起一声人悄。衾冷梦寒窗晓。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
      社瓮酿成微笑,半破椰瓢共舀。觉倾欹,急投床,醉乡广大人间小。
      这阕词,写了作者一次外宿,可谓绘声绘色,以致900年来从刻板的官府到作秀的文人,都说是他在“苏小妹”或别的女人家中“过夜”的“不打之招”。这些穿凿之论,言之无据,不谈也罢。就文论文,我们且相信作者的自白。在诗集中,此诗算不上拔尖之作,但流传至今,至少证明了今日的海棠桥已是九百年前的古物。桥头还有那么一家好人,让在政治高压下的秦少游,还能再这里找到醇香的酒瓢,在轻松地把酒笑谈的醉后,他还可以放心地再这位友人的床上躺下去甜甜地睡一觉。那“广大”的“醉乡”,正是横州^对他深情厚谊的写照。
      在横州诗作中,我们还能看出,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也仍然逃不出“沉重”,学不会圆滑,他的感情依进和人民一致,他的诗笔也仍然爱憎分明,如《七绝・冬蚊》:
      蚤虿蜂虻罪一轮,未如蚊子重堪嗔。
      万枝黄落风如射,犹自传呼欲噬人!
      岭南的冬季和岭南的民情同暖,但是敌对势力也同样紧追不放,逼着他坚决地抗争到底。
      诗册刻印出来,卖出去,正如祝茂所料,他名利双收,乐了一番,走在街上,满街都是笑脸和夸奖的语言。
      但不久,也出了一桩意外的事,走到永淳街头,一个道士拦住了他,死乞白赖,一定要他引见“秦七老爷!”
      祝生的情面难却,秦少游只好延见了他。
      道士从京城来,带来了久疏的京洛音讯:从元符二年(1099)下半年起,当今皇上就一直龙体欠安,虽说正在廿四岁的英年,却总是病体缠绵。为了预防万一,向太后已传下谕旨,叫御弟端王爷进宫协理政事。因此,道士恳请“秦七老爷”写一封信,让他带给李师师!
      飘忽的思路后边有一个诡谲的逻辑:看来哲宗陛下日子不长了,端王爷继位只是早晚的事。这―来,李师师纵使不能正式进宫册后封妃,她的“枕头风”也会升价百倍。“您七老爷不是跟她恩爱缠绵吗?就抬抬贵手,牵线搭桥,让贫道去求她办个事儿,顺便,也向她说说您在这儿的处境,让她给你求个破格之思,不胜似您在这边远江城旱苗盼雨!”
      写封信,举手之劳,但可以不声不响地收下一石数鸟之功,这算得上个天才的创意。尤其是对于秦少游,在困境中还能与相好的传情,争取自由,那更是望外之喜。
      但是,“再说罢,让我好好想―想。”秦少游淡淡地把来人支走了、脸上半点喜悦和希望的表情也没有。
      祝茂当场感到困惑难解,再一次偶然的相逢时,他跟苏世梅说了这事。
      同样地不露声色,可这位“苏小妹”的心头却暗暗地大吃一惊。她甚至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个惊慌的感觉。她这个“苏小妹”只是个巧合的误会,而且相逢以来,虽然有过几番聚首,但总都在公众的场合,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更何况,大家都年过半百了,进入了圣人所谓“知命”的境界,哪能有这种少男少女的非非之想!
      但是,那种震动却确确实实地发生过了,她自己记得清清楚楚,首先是对于男人,特别是对于来自大埠头的有身份有才能的男人的反感;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家伙。别看他们落难时可怜巴巴,但有机会还是要远离自己而去,又偏偏,这些人的身份、才能和关系,又常常提供这样的机会!
      不敢说是醋意,甚至也谈不上妒忌。她是彻底地绝望了;跟那朵“华夏第一花”相比,她清醒地明白自己的劣势。
      惟一给她产生希望的,是秦少游那的反应竟然也这样冷漠。
      只是还有个“想一想再说”的保留前提,令她放心不下!
      于是,空前第一次,她主动搭船过江。向秦少游问及此事,为了套出对方的真实思路,她甚至不惜违心地为李师师说好话:“都说她跟端王爷七七八八的,这事有谁得见呢!其实,―个女人,在那么火爆的荣华富贵面前,也着实难处得很;没准儿,你这样走得天遥地远的,人家在京里还牵肠挂肚的呢!”
      作为一个女人,她觉得自己够主动的了,自己的战略也是出人意外的。
      但是,她再也没能想到,更出人意外的还是秦少游的回答:他不否认自己对荣华富贵的响往,也不否认自己对李师师的爱慕,即使有端王爷横在中间也隔不开。“只是,成也好败也罢,我和她的因缘,只能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不能由一个道士牵线而成,我更不能听任这个牛鼻子道人打着我的幌子,拖着师师和端王爷干出什么不利苍生的事!”
      只觉得鼻子一酸,苏世梅眼泪夺眶而出了。文弱的男人也是男人,这个秦少游,从官方的訾语到民间的流言,都说他是个荒谬的人,现在看来,此人是离经而不叛道,骨子里还是个忠实的孔孟之徒。
      
      八、另一个飘然的女客
      
      果然不出道人的所料,新年刚过不久,当今天子就以24岁的英年驾鹤西归了。虽然,当局为他举办了备极哀荣的丧礼,说了许多泣血稽嗓的悼词,迫上了“哲宗”的尊号。谥之为“宪元继道显德定功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净是些歌功颂德的字眼,但在私下里,或者提起他手下的那班“新党”宠臣如章�等人,便是一片訾骂奚落之声。紧接着,先是端王爷继位,向太后摄政,从京城到外地,原先的旧党人物就蛇钻蛙跃,各以自己的能耐重新亮相。在横州城里,人们都对秦少游侧目而视起来。
      但是,秦少游却依然一如既往,和祝茂等一班患难之交打得火热,声称自己对政事已经失去兴趣,还邀上一伙人,载上酒肉,游了一次如画的景区九龙瀑布,作了一番尽情的歌啸。
      人们能够理解;都50出头的人了,当官有个屁意思,还不是照样日瞰三餐饭,夜�一张床。
      苏世梅也油然生了一股知遇之感;虽说算不了红颜知己,又进入了老境,再也激不起别的情 趣,但越是这样,越是有一重雅的品味。她觉得,文人到底是文人,他们的清高脱俗是一种与仙佛圣贤相通的美,那是凡人所不能望其项背的。
      但是,官场毕竟是官场,它不但有它特有的吸力,而且有它广大的网络。正在人们赞誉与悬念杂存的时候,同时被流放宾州的驸马王定国决定回京了。他是苏东坡和秦少游的朋友,因此,动身之前,派了位大管家陪同亲信歌姬宁文柔奴来看望秦少游,说是倘若愿意同行,便请到宾州集中。
      心情复杂,秦少游接待了这位红粉使者。
      会谈时没有旁人在侧,具体的应对不得而知,就连秦少游这样的开放气质的文人也没载之以文,只是,苏世梅却没有大意,她一直静观默察,发现客人辞去后,秦老七的口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忆家乡想亲人的话题多了,书生气牢骚话随之逐渐减少……
      终于,先帝的丧事办完了,端王赵佶亲掌政局,后人称为徽宗,次年改元,称建中靖国元年,降旨大赦“元佑党人”。秦少游受封为“宣德郎”,总算是恢复了官员的身份。
      秦少游终于出说了那个关键的词儿:“还朝”。
      乍闻此语,苏世梅的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既不是反感,也说不上意外,真要说,怕只能说是一股淡淡的怅惘罢了:人家本来不是这里人,到这里是受贬而来,如今劫难过了,来路而来去路而去,这就是正常的结局。家中有父母妻儿,当然应该回到他们身边去。
      那么,自己这个不是苏小妹的“苏细妹”,也只好缘尽于斯了。
      
      九、“醉卧”古藤阴下
      
      前边到了华光亭,就是藤州地界了。
      华光,在岭表民间传说中,是戏班子的祖师爷。华光庙,可说是天下戏班子的公产,古往今来,所有流浪演出的戏班子,在穿州过府的演出中,都投宿于此,俗称“借瓦遮头”。
      秦少游和苏世梅,都算不了梨园子弟,但一个是流放的军汉,一个是里间平民,都身在弱势群体。现在,秦少游解除了流放,取道梧州再乘船北归,路过此地,自然要乘机一游,借景抒情,作一番依依话别。
      昨宵,苏世梅娓娓清谈,回忆了这一段相识相知相聚的情景,谈谈的离愁中跳动着深深的情谊。他记得刚来之初,在《浮槎馆书事》中曾经哀叹:“纵复玉关生入,何殊死葬蛮夷”一派绝望的情调。是这个女人来到身边,化解了这股绝望。
      如今“玉关生入”就在眼前,可为什么心头又浮出了一股新的无奈?嗟咨而激动了一宿,今朝,到了分手的时刻了。
      秦少游只好委婉地把离情纳人诗意。跟她说了一番人生如梦,梦其实也像一台戏。人家已经把我编在戏台上,编到―个叫苏小妹的女人身旁。如今,又把你编成了不是苏小妹的“苏细妹”,编成了这段传奇。那么,这场戏就还会编下去的。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说:你说的那么有把握。你可不要骗我!
      他说:这儿不是华光亭吗?华光大帝保佑着呢!他就给我托了个梦。接着,他向她描述了重逢的梦境。无非是花开鸟鸣,溪流云走。他指着�廊间那簇古藤:“记住它罢,无论天涯海角,我们互相思念得厉害的时候,就到那下边睡一觉,华光大帝就会乘龙而来,载着我们见面的。”
      她戚然一笑:“编的编的,你们当作家的,就善于搞这个。”
      他说不对,在梦中我还填了一阕词呢!我的文才再好,也没法张嘴就来嘛。
      她似疑似信,但更主要的是想最后一次享受他绵绵的情话:“你好刁呢,又学得人家说书的,来一段‘有诗为证’了,好,你念来我听听!我先亲笔采下再说。”
      一句一板,抑扬有致,他给她念出来了,那是一阕《好事近》。
      如痴似醉,频频点头,最后,长叹了一声:“词是好词,可我还想听你亲口唱上一曲。
      秦少游说:“清早起来,我还水米未进,口干着呢。你给我润润嗓子好不好。”
      跑跑颠颠,娇喘吁吁,她弄个竹筒,到溪头给他端来了一筒水,心情复杂地递过去。
      但他的心情更为复杂,接过竹筒,只深情地瞥了她一眼,唱了―板,就苦笑着倒下了!
      在“第五代导演”出现前,这出戏蓝不完整。但它却是写实之笔。据《宋史・秦观传》载:此人
      “放还至藤州,出游华光亭为客,道梦中长短句。索水欲饮,水至,笑视之而卒。”
      那阕绝笔之作的长短句,收入他的《淮海词》中,经受了历代选家的选录,评论家的赞扬――
      “山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杳不知南北。”
      与稗官野史的小说不同,《宋史》是官书。它一方面拥有“信史”的权威,使您不能不相信它宏观的真实;但另一方面,由于孔子制定的“为尊者讳,为贤者讳”的原则,为了规范秦少游这位可亲可敬的诗人“贤者”的形象,就省略了许多背景和细节,因而把一段真实的录像变成了一阕扑朔迷离的《聊斋》,使九百年来的读者深深的困惑。
      为了诠释《宋史》中最后那七个谜团般的字眼,我们结构了这篇小说。若纯粹按语法,那个“之”字只能是那碗水。接到它而不喝,光笑着而死,那是不可想象的。他“视”的绝对是那位端水的人。我们猜测是苏世梅女士,湖南的文友当然也可以“代入”前述那位“行数百里”赶来的湘女,但说来说去,小说毕竟也只是一个猜想,但这到底是宏观真实的历史复原,还是逗乐众生的“戏说”,千秋读者当有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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