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大雪，躺在床上，就能听到雪花扑窗棂的声音。北方的人们企盼下雪，那会给缺乏色彩的冬日增添不少乐趣；可每逢这样的天气，总会发生一些交通上的麻烦，特别是早起送牛奶的儿子，必定要遇到难以想象的困难。我儿子因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从8岁起，他的人生之路就铺满了坎坷和辛酸。20年来 ，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而我相当清楚，我终归是要老的，早晚会有一天，要把他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一想到这个，我就心里难过。
我悄悄爬起来，穿戴停当，准备出去扫雪。这是整个城市沉睡最甜的时刻，为了不惊动儿子，我尽量蹑手蹑脚，小心绕过家里的什物，包括儿子磨得发亮的拐杖。他每天都要根据闹钟声准点起床，在人们早饭之前把牛奶送到各个订户。儿子送牛奶的路很长，勾画起来，那该是一条凌乱交叉却又目的明确的曲线。
雪停下，天还阴着，四周真静，偌大的城市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真正的清扫工很快就会出动，把主要路面扫除干净。我要扫的是一段通向僻静之处的小路，它常常因为不能及时打扫，被行人踩成又光又滑的冰面，对于肢体不全的儿子来说，那无疑是很危险的。我在摄氏零下30多度的严寒里奋力挥动着扫帚和的铁锹，直干得全身热气腾腾，就像一只打开的蒸笼一样。
一个晨练的中年人慢吞吞地跑过来。根据那打扮和气度就看得出，他属于那种志得意满的上层人物。我停下来，朝他礼貌地点点头，打招呼说：“起得真早啊!”
中年人皱皱眉头说：“早什么，还不是叫你们这些人给弄的。你们的精神可嘉，不过起得也太早了，就像夜游症似的，多妨碍别人的休息啊!特别是铁锹铲马路的声音，简直就是噪音。跟环卫部门反映多少次了，就是不注意!”
我连连道歉，向他解释说，我并不是清扫工，我只是一个母亲；我要为送牛奶的残疾儿子扫出一条路来，这就是我全部和惟一的目的。中年人惊愕了，张张嘴，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声音，转身走掉了。他的背影透射出一些张皇来，好像被什么追着似的。
儿子骑着一辆破单车，车把上带着拐杖，车后驮着特制的奶箱，远远地朝我驶过来。这比平日要早些，肯定是他根据天气情况，把闹钟往前拨了。尽管路被扫过，可他还是不时地摔倒，浑身上下沾满了雪，可每摔倒一次，他总会很快爬起来，坚韧地继续朝前骑去。我站着没动，就那么看着他跌倒爬起，直到他在我的面前停下，我才靠上前去替他扑打扑打身上的雪。
我凄惨地笑笑说：“儿子，妈可真糊涂，光顾了扫雪，怎么就没想到，替你把牛奶直接送到订户呢!”
儿子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他把脸贴近我的耳边，大声说：“好妈妈，你一点也不糊涂。我懂得你的意思，今后的路不管有多难，还得靠我自己走!”
我紧紧抱住儿子，泪水滚滚而下。是的，这就是博大的母爱，它看似冷酷却来得更深沉更长远，更有责任感。
中年人重新出现在我的泪眼里，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一个半大孩子，可以肯定，他们是一家人。他们手里都拿着扫雪的家伙，柔弱而笨拙地清扫着儿子必然经由的路面。我不知道他们订没订牛奶，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理解了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陌生人。
儿子按响车铃，向他们那个方向驶去。我欣慰地看到，迎接他的目光不仅仅是同情，更多的是钦敬。
(摘自《家庭生活指南》200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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