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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影:迷影文化名词解释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7 04:33:15 点击:

      1      那天天一亮就开始下大暴雨,雨大得出奇,似乎是在一瞬间从地下涌出来,想把我卷到街上去。城市另一端的一个朋友发短信给我,说每当雨水多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见我,她还煽情地说,房子建在水上,就只有一生漂流了。
      不过,我是该去见见她了。
      几个月以来,我都躲在这个绝少人知道的地方,摆弄一些玻璃做的罐子管子,同时收发食物和信件。那些在眼前晃动的人影,跟我隔了层玻璃似的有些隔阂,他们从不正眼看我,也许还觉得我是个无所事事的家伙,也罢,反正贴了太阳膜的窗子,更适合偷窥,我液晶屏上闪动的光,比太阳光更能长久地让我凝视。
      几个月前,她在海洋世界有玻璃顶篷的走道里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告诫过我,不要以为自己是在洞穴中幽居,不要以为别人都像这里的鱼,你看得见他们,他们看不见你,其实,你看见的不过只是暴露狂们并不在场的表演,而别人对你的窥淫癖也许根本就不介意。
      那夜四次,我们进进出出。开始是海洋世界人工岛上的灌木迷宫,然后才是我们的身体。她说,根据走出这个经常迷失孩子的迷宫的攻略,不论路直路弯,每走四百步,就要向左转一次。我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因为很明显我们都不是被魔鬼追杀的小孩子,我即便是倒退着走结果又能怎样呢,就真的走出不去吗?她抱怨我,道理这么简单,我为什么就是不听她的话呢。她甚至还假装自责地提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说都怪刚才还不够四百下,她就心软让我从她身体里逃了出来,她原本想好了默数到四百下的时候,才放开我,据说,如果那样的话,女人就可以把她身上的这个男人变成听话的孩子。
      我躲起来,不全是因为害怕变成孩子。
      作为一个还没有什么成就的实验科学家,我需要时不时地消失一下,干点别人现在还不理解,将来一旦理解了就有可能欣喜若狂的事情。从本质上说,我憎恨斗室中的浮士德博士,但是每当我躲起来的时候,这种日子我过得比他还有滋味。
      就在几天前,为了光线射入房间能有一个更好的反射角度,我把那些原本在我安心工作时就会吱吱嘎嘎脱落的老式墙纸全部换掉,换成了纯白色的,还装了好几面镜子。那些旧墙纸的背面胶水早已老化,油腻腻的,还沾满了虫子的尸体,我把它们扔在卫生间里,分了好多次,一把火接一把火地在马桶里烧掉,灰烬随着排泄物冲走。
      我还设计了一个特殊的装置,当房间里最明亮的那一面墙的亮度也达不到八个流明的时候,感光开关就会被激活并连动一个输出功率高达三马力的液压机械设备,随后屋顶的滑轮和地板上的滚轴转动起来,一面由坚硬轻巧的复合材料制成的墙就会从屋顶上迷幻地渐垂渐低,把原本就不大的房间再分成两半。这种时候,我就会从我的工作台这边穿墙而过,坐在更幽暗的那一边的矮沙发上,随便地听上一张名为“门”或者“墙”的唱片,休息一下。当然,这只是正事之余的小把戏,我要做的事情远比这个复杂。不过谁能够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呢?人们怎么说来着,凡门都是墙?还是凡墙都是门?不管是哪一个吧,我想那意思都是说:自己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的关系就是那么回事,虽然艰苦的事情可能永远都没法结束,但也不能总是工作,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我是要去见见她了,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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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刷和雾灯都还能用,全景天窗也没有渗水下来。好多天没有人管,又淋了这么大的雨,它还能有如此表现,真是难为它了。想当初我从一个戏剧学院女孩手里搭救这辆“迷你”的时候,满目疮痍的它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一锤子一锤子的敲打、一砂纸一砂纸的抚摸才让它获得了新生。那时候,我正和上一个女友如胶似漆,它没少偷窥我们的罗曼史,还装得如同一个饱经风尘却依然羞涩的少女似的,时不时地因为醋意撒点脾气。后来女友离我而去,我就开始了这样的生活:我总是先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穿梭,寻找和搬运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然后蛰居数日,如此反复;“迷你”总是先被当作苦力,然后又被冷落得如怨妇一般。这么长时间了,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我还没有实质性的突破;我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女友离开那一年的河流,水漫过堤坝,我注视着整个城市的倒影,之后,我就迷上了现在的事情。
      雨小了些,像是雾升起来,从挡风玻璃看出去,雾中的风景若隐若现。我猜想北三环现在一定是水泄不通了,我可以摇开车窗,用手轻轻一挥,就让眼前的雨雾散去,但那些满脸横肉的铁家伙我的“迷你”怎么能够赶得开呢?那是一条循规蹈矩的路,如果前方就是车祸现场甚至还有血迹呢?在无休止的等待中筋疲力尽的滋味可不好受。我还是应该早点换一部带GPS功能的手机,以免出门的时候永远记不住装导航仪,我约略地记得应该有另一条可以直达目的地的路,但是这样的天气,那里可能隐藏着我并不能预料的风险。
      其实,一开出辅路我就在犹豫走哪条路好,幸亏我把那个小木箱随身带着了;我想,少一点后顾之忧,我也许更愿意冒险一试。
      水中驱车,如同陆上行舟,不能停怠,也不能冒进,这需要适度的忍耐和巨大的耐心。有那么一小段,一位套着雨靴撑着伞的大姐和我等速并行,她敲我的车窗,问我要不要来份地图,我没要也没开窗,她竟然不依不饶地问我要不要把雨伞――即便这样我都没有发火,我需要保持适度的忍耐和巨大的耐心。
      从前面的立交桥下穿过,就离开大路,我凭着记忆这样决定。我还记得,桥洞下时常有些流浪艺人出没,五毛钱一段的吉他弹唱、给不给钱都行的洞箫横吹,还有撂地撒把式画圈逗闷子的,不一而足。我注意过: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是瞎子,实际上不仅看得见而且还能凝视;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是侏儒,实际上侏儒也能干大事,他们个个都是大力士;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是男人,实际上那活儿可能只有一英寸,只是我不知道那是由易装癖还是同性恋所致;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是人,实际上不是人……哈哈,有一次深夜路过那里,远远听见桥下有人在唱歌,我才忍不住这么想。
      看见不准掉头的路标,觉得那像是一个讽刺――我即便想掉头已经来不及了,积水进了排气管,“迷你”在桥下换上了比基尼。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路边高地上赤着脚、肩扛铁管手提绳索的那帮人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他们高挽裤腿一拥而上,乐呵呵地把水搅浑。我认得出,他们就是那帮艺人装扮的,看天吃饭的道理,叫我永远不要低估水面以下的事物,而孤立无援的境地让我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
      我坐在车里,开始犹如待在水底一般压抑,我挂着空档,心里空荡荡的。“迷你”被扎得像个“死夜恶”女郎,四角套在铁管上,随着那帮人口中有节奏的“哼哧哼哧”劳动号子,艰难地向前蠕动。随着车外水位的下降,我的内心感到了一丝愉悦,后来竟然还被一会浮在水上一会又接触到地面的机械运动弄得荡漾了起来,在快要到达高潮的时候,我猛踩了一脚油门,“迷你”呻 吟着吐了两大口水,然后嘶鸣着尖叫了起来,真像个娘儿们。
      他们大汗淋漓地从我手中接过钞票,恨不能把钱挤出水来,因为一时间分配不均,领头的行吟歌手竟然还想向我多要一点。原本我不是不可以满足他们,只是想到这样的天气,一路上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事情,得留点以备不时之需,我才像一个审慎的资产阶级那般言词委婉地拒绝了他们。
      卸下绳索和铁管的当口,他们中的一个西洋景艺人发现了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小木箱,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就伸手去拿,我一把推开了他,把车门关紧。那群人围上来,我们差一点扭打在一起。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态度的突然变化,行吟歌手猜出了小木箱对我的重要性,趁着我和别人争执,他让侏儒兄弟爬进了“迷你”。当我转过身来,它已经在他的手中了。
      在要么给他们展示一下小木箱是干什么用的,要么拿一笔钱赎回它的选择中,我选择了后者。他们有些诧异,可是他们哪里会知道,小木箱在关键的时刻能够用且仅能使用一次,为了那一次也许一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不知是否能有收获的使用,我就要付出几个月的辛苦,我怎么可能为了钱而放弃它呢。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在你们面前使用它的,到时候,我要让你们为了它而放弃钱,即便那些钱并不源于敲诈,即便那些钱是你们沿街卖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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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脑海中始终有一种想法挥之不去:穿过偌大一个被雨水冲刷的城市,赶赴女人之约,但我似乎根本又不是为她而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没有喜悦和痛苦,而这个城市似乎什么都有,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他们想要的。就像现在,当旅途散发出晨练老人无聊气息的时候,我希望得到一个同路人;有个人说说话就行,完全不需要是一场艳遇。那个站在加油站边上四处张望的带红帽子的女人,希望得到的可能正是一辆像我这样的开往城市另一端的过路车。我礼貌地随着她的手势停了车,小心地不让路边的积水溅起来。我们各自满足了对方的要求,相互露出善意的微笑。女人夸我的车真漂亮,她还说,这样的天气,原本能拦到一车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坐“迷你”的福气。在上车前,女人主动提出要帮我把油箱加满,条件是能不能带上她的朋友――欲望要得到过度满足,我没有理由拒绝。
      女人挥挥手,我看见一个穿灰条西装的男人从加油站里走出来,他双肩背着个大旅行包,小跑了几步过来,在车边向我欠了欠身。
      女人坐在我的身边,男人和他的包在我身后。直到他们离我而去,我们都保持着这样的空间关系。老实说,我从后视镜时不时地瞥他几眼,是因为我心存芥蒂。女人的态度温和,只是语速很快,不停地跟我聊那些关于汽车、天气、城市、股票、旅游目的地、未来还有理想的话题,而他一上车就斜靠在后座上,把外衣向上拽起挡住半个脑袋,像是要睡觉,又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我没有去打听他们的身份,他们约好了在雨天私奔,还是女人主动告诉我的。说这话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炫耀的羞涩凑到我的耳边。她说她离开了她那坐在轮椅上的丈夫,和这个一个月以前才来到加油站打工的男人一起远走高飞,她说她过够了原来的生活,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迈出现在的这一步。我问她不会因为这样的决定后悔吧。她坚定地说不会,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就像是专门为他而造的神秘透镜,只有看见他的时候,那些光才能透过来,才能聚焦,而她才能把那些令人激动的影像映射到她的脑子里,她会长久地兴奋,似乎没有他,她什么都看不见,而其他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去往另一个城市的高速公路,因为大雨而封闭。我原本想把他们留在路边的咖啡店里等候下一辆过路车,可我没想到那却成了我自己的境遇。我说就在这里说再见吧,女人说好的,与此同时一个硬家伙抵住了我的头,不用从后视镜里看,我也明白那是握在男人手里的一把枪。女人笑容可掬地谢我送他们一程,她说他们会记得我,就像我不会忘了他们一样。她拉起手刹,让我不要着急,仔细地收拾一下东西,下车时不要落下什么。
      他们显然看见了我的小木箱,不过,丝毫没有拿走它的意思。女人这个时候才想起问我这一路要去哪里,我说去见一个朋友。她还问男人还是女人,我说是女人。她说如果不是担心她丈夫追来,她原本是可以把我带到目的地的,我想说算了但竟说了声谢谢。
      “迷你”还没有离开我的视线就又折了回来,女人在驾驶座摇下车窗,向我示意。我走过去,她把一个像首饰盒一样的东西交给我,她说她知道这东西不值车价,但她还是想把它送给我,可以当作礼物送给别的女人,不送也可以,也许什么时候我还能用上它。
      我向“迷你”行注目礼,他们向我挥手告别。“迷你”绕过路障,加速开上了高速路。它就这样离开我,谁知道它今后的日子会怎样,只希望那对男女不要太亏待它也就行了,不过,也许漂泊远方,四处驰骋,原本正是它所希望的,它会不会也如那个带红帽子的女人一般,早已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才找了这样的机会私奔而去呢。
      女人留给我的是一块水晶,打磨得如钻石一般晶莹剔透。虽说,晶莹的东西是崇高的,但天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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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辗转了很久,挤了好几站的公交车,还叫了一辆出租,我才来到这里。可是她怎么能不在呢?
      我拨通了电话,还是只有彩铃在响,没有人接。在公交车上,我曾收到过她的一个短信,询问我快到了没有,而我,忙着看车里的热闹没注意也就没有回复。当时,在我面前,两个穿着水兵服把帽子别在左肩上的年轻人,同时从座位上窜起来,只一下就干净利落地把另一个男人撂倒,他们把他的上衣掀过头顶,露出他的健壮的胸背,衣服如同绳索在他的手臂上缠绕。三个男人扭在一起的场景让车厢里围观的人们异常兴奋,他们叫嚷着,要把这个扒手送到警察局里去,我却在这时觉察出一丝色情的味道。看得出,他们是在有意折磨他,他们在把他从车厢地板上拉起来,一个水兵在他的小腹上又狠狠地来了一拳,问还敢不敢这么干了。扒手口角有血流出来,开始求饶,车进隧道之前,他们才叫司机开了车门,一脚把他踹了下去。在我要离开之前,车厢里开始有掌声响起,水兵们如同返场谢幕的演员一样,矜持地夸耀着说,如果不是要在集合号响起之前赶回港口,即便是这种雾天,他们也饶不了他。
      我问那个年长的出租车司机,到达目的地还需要多久。他说,如果我只是随便问问,他可以告诉我,不久。而如果我真的想知道,确切的答案是四分三十三秒。与他所说的相比,我更惊异于他的语言方式。他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竟向我解释说以他三十年来每天都在测量着这个城市的职业经验,请相信他的判断没错。
      我拨了她的电话,只有彩铃在响,没有人接。
      他说,年轻人,弄清楚了地方就行,找不到要来接我的那个人不要紧,等一会儿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不是问题。只有那些没有确切时间和地点的等待才是让人最心烦的,就像他,如 果不是在三十年前的战争中积累了巨大的耐心,这三十年来,他怎么都不可能熬过来。我没想到,他会说起战争,三十年前,我刚刚出生,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他说在所谓的自卫反击中,他弄伤了他的右腿,以至于,每逢这样的天气,当它在油门和刹车间移动的时候,他就像是从一个阵地向另一个阵地冲锋。
      那就歇了吧,最起码在这样的天气。
      他说他没法停下来,一停下来,他就睡不好觉,老梦见走在街上撞见自己的灵车;躺在黑色棺木里,他的面容安详,而站在外面的他却心事重重。他说,就在几天前,他去参加了最后一位幸存下来的老战友的葬礼,他从他躺在那里的神态中看得出,什么叫作寂寞。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不是死于衰老或者失败,而是死于无人理睬。
      我站在那里不断地拨她的电话,她还是不理我。
      大雨重来,犹如从我的眼底背面。失落和愤怒在很短的时间里纠集在了一起。是她哀求着诱惑我来到这里,而现在她却像个躲在幕后的操纵者,肆意地享受着手中提线木偶的表演;我可不受女人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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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她等不到我,就去海边了。如果我能够在正午前赶到那里,一定能够见到她。她说带着你的小木箱来海边找钥匙吧,她在老地方喝啤酒,老得比醉得更快。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当时我更年轻,更喜欢无目的的闲逛,我记得,那天直到嗅出一丝大海和女人在近处的气息,我才抬头发现自己面对着大海,也才注意到她提着一双红色高跟鞋赤脚站在不远处的船甲板上。后来我知道,那是她丈夫的船,一有空他就会带她来这个游艇俱乐部,享受生活,我也曾经多次登上这艘船,哈哈,在她丈夫不在的时候,享受生活。
      她提到我的小木箱,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它的秘密,我的小木箱也根本就没有钥匙。正是这种疑惑驱使着我来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她在那里等我,但她并不是一个人。我一走进船舱,就看见她坐在圆桌前向我微笑,与此同时,另外两个女人也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啤酒、咖啡和香烟的混合气味弥漫在那里,我还没有来得及表达我的疑问,她们就邀请我放下行李,先玩几圈麻将再说,还说,三缺一,这让她们几乎等了我她们的一生。
      当着她们的面,我无法质问她为什么跑来这里,也无法唐突地打听她们是谁。她们似乎早已看穿了我的心事,不时地相互露出同谋者的表情,分享着我的尴尬和焦虑。
      直到我抓了一手好牌,赢了她们,她们才肯向我吐露心声。
      她们其中的一个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完全不是当年的模样了,她还记得我,而她几乎没有变,我为什么反而把她给遗忘了呢?我仔细地注视着她的脸庞,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们中的另一个娇嗔地叹着气,她说家乡的葡萄园薄雾的清晨多么美妙,她和我曾经在那里紧紧拥抱,如同静卧着的堕落天使,她还听过我那纯洁的呼吸时起时伏。我注意到说这些话时,她的胸部颤动得厉害。
      她说她们并没有骗我,不信,她可以让她们证明给我看。
      第一个女人解开衣襟,她说你不要看我的脸,你看看我的乳房,你还记得它们吗?一种奇怪的味道从我口中升起,有些熟悉但又很不真实。她说,当我快满十岁的时候,每当在夜晚看到月亮升起,我就会在黑夜中出走,去寻找她的乳房,然后把它们含在嘴里吸吮,甚至还要轻轻地咬着它们,才能安静地睡去。
      第二个女人站起身,高高地掀起了裙摆。她说你不要盯着我的胸部,你看看这里。我感到我的脸有些发烫,她说,当我快要二十岁的时候,却还像个淘气的孩子,执著而又懦弱地徘徊在它的周围。我偷走过她的内裤,或在她洗澡的时候故意闯进来,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进入那里的通行证,而当她真的让它向我敞开的时候,我却犹豫地迈着碎步惊恐地跑开。
      我争辩着说,我不知道事实是否真的如她们所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可能是一个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的恋物癖者。
      她说,她在我快三十岁的时候认识我,我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红色的高跟鞋上,我怎么可能不是一个恋物癖者?而且,她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说,如果我不是一个恋物癖者,我怎么解释小木箱,怎么解释长久以来我在做的那些事情?
      她终于提到了小木箱,我也终于找到机会问她钥匙是什么意思。
      越来越浓的咖啡与香烟的混合气味萦绕在我们身边,隐喻着欲望和欲望的消亡,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又言不由衷,我知道实际上我们无法互相欺骗,因为当我们分离,我们各自的生活本身就会变成谎言。
      她说很明显并没有什么真的钥匙,她让我来这里,其实就是想告诉我,即便是我自己意识不到,她们三个也是我生命的前三十年中意义最为重大的女人,最起码比那些我随便结交的女友重要得多。她知道我并不是为了她们而来,但是我在这里见到的她们,可能正是我想带着小木箱见到的东西在我生命的不同阶段上的投影,或者反过来说,我带着小木箱一路寻找的可能正是一个像她们一样,只是比她们更永恒的女人。她说,她想让我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这就是她和她们一起想要交给我的钥匙。
      她的手机响了,她催促着让我赶紧离开。我听得出,那是她丈夫的电话,她说他已经到了游艇码头,我现在上岸,只会发生一场战争。我说我并不怕他,我可以像上次一样,用她的红色高跟鞋染红他的脑袋。她说她不想看到那样的情景,何况,这一次,他可能随身带着手枪。她让我穿上潜水服,又给了我一个密封罐,让我把小木箱放进去。涉水而去吧,她说这片海域连通着市郊的公共游泳池,只要我按照她告诉我的路线走,我就可以从那里出来,在天黑前顺利地返回家去。
      从底舱离开前,她们把一把刀交到我手中说,在水中,刀比什么都好用。她们并排站在那里为我送行,从我的潜水镜里看出去,如同孪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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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海里游过来,我从来没有奢望能在下水道里碰上美人鱼,即便是鱼头人身的那一种。
      我知道,每年的这个时节,只有那些丑陋的大嘴鲑鱼成群结队地从大海中逆水而来,它们交配产卵,然后在它们父母第一次做爱的水域腐烂死去,同时让孩子们接过他们手中的枪,开始新一轮生命的轮回。我想,这是一个人世的象征,千百个寂寞的集体。
      我从水面以下三米的地方找到了下水道的出口,而这应该就是来前我被告知通往公共游泳池的入口。我随着鲑鱼群一起躲闪着迎面而来的湍急水流,游出不长的一段,我就可以起身行走了,而那些鲑鱼在我身旁跃起,时而溅起明亮的水花。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市中和大海相连的河流已经干涸,只有污水在下水道里流淌,人们再也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只能按照自己的欲望幻想着它们的味道和样子――食色,性也;德州,巴黎;鱼子酱和美人鱼。
      我仿佛看见她在前面透进更多光线的转角处扭动了一下尾巴,然后把飘散的长发和我的凝视抛在了脑后。我背离了预定的路线,想证明 幻想的事物是否就真的不存在。
      下水道的拓扑结构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它们四通八达,如同一个巨大的章鱼在地下伸展着触手,只一会儿工夫,我就迷路了。四周浓黑,我想我的手机准是没电了,屏幕不亮,我没法像一个迟到的观众那样用它照亮脚下的路,甚至我想通过它知道现在的时间,也是不可能的。
      黑暗中的跋涉艰苦而又劳累,有一瞬间,我几乎都要崩溃了,我甚至忍不住想,只要现在能让我见光,死又何妨。我靠在弧形的下水道壁上几乎睡去,身体弯成一把弓。然而我不敢睡去,我想如果睡梦中我终于找到了出口,爬到大雪覆盖的山巅呼喊,如石头一般尖叫,而醒过来的时候,我却依然还在这里,那样的绝望真的会让我但求速死的。我的小木箱还在,我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想象死亡。
      前面有光斑在墙壁上跳动,我走上前一些,它就朝着更远一些的地方移动,我跟着它左拐过不知道多少个弯,推开了面前的一扇木门。一个灯火通明的世界,瞬间让我雪盲,眼前的景物一下子淡成白,然后才在我眼中渐渐恢复它本来的面目:我看见一大群人在一个巨大的有如地下城市的空间里各行其事,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闯入者,而在中央的一块空地上矗立一个巨大的盛满了水的玻璃盒子,那里面游动的正是她。她尾巴上的鳞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再经过水和玻璃的折射,更让人心醉。玻璃外面,有几个男人正注视着她的表演,就像海洋世界里的参观者。
      我决定不论她是否愿意,我都要让她回到大海里去。我做到了,而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那正是她想要的。
      我手握那把刀大叫着突然冲了过去,使劲地扎向玻璃,玻璃碎了,水从里面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在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卷着她和我奔腾而去。她把我托离水面,告诉我爬上面前的这段梯子,然后打开头上的窨井盖,我就可以离开下水道了。告别的时候,她拿我的那把刀,在水中刮下了一些她下半身上的鳞片,交到我的面前,她说,她也没有什么作为答谢,就把它们送给我吧。
      需要的时候,对着它们说,要有光,她摆动尾巴离去前回过身对我点点头说,于是便会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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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水道和地面之间,隔着一层地铁。
      我探出头来,正好是地铁狂欢节的落幕表演在我头顶上演,我穿着潜水服,斜挎背包的样子一定很滑稽,所以围观的人群一定把我当作了彩排中就预先埋伏在那里的小丑了。我爬起来,跟在队伍最后,为了不让人们失望,我还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和人们打招呼。
      我看见行吟歌手和他的那帮兄弟也在队伍中,只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竟然出落得如明星一般。我担心现在脱下衣服,他们一定会认出我,但我又热又渴,所以我溜进一段没有人的人行隧道中,躲在拐角处。
      我该如何表述接下去的事情呢?
      从表面上看,事情是这样的:我看见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尾随她来到了隧道中,突然间,他掏出刀子的同时也掏出阳具,他的威胁让她呼救,很快又开始哭泣。他用力把她推倒,用手捂住她的嘴,趴在她的身上开始有所动作,还不断地说着脏话,低沉得如同腹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了过去,在与那个家伙的搏斗中,他用刀挑破了我一侧的鼻翼,而我用刀扎进了他的下体。
      不过,事实的真相是:她说她在这里等了我好长时间,要把她手中那一卷东西交给我,我接过一个厚度大约是16毫米的小铁盒子,发现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文字。她还说,还有十五分钟,最后一班地铁就要进站,而我要在站台时钟的正下方把铁盒子里的东西装进我的小木箱,她特别强调这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使用这个小木箱最好的机会。她说,告诉我这些是她应该干的,而作为对我搭救行为的报答,她还可以额外多告诉我一点。她说,随车而来的,可能有我最想见到的人。如果她来了,那我一定可以见到她;而如果她并没有来,那么我的小木箱即便是用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地铁呼啸而来,然后呼啸而去,那短暂的一分钟,并不为我停留。我尽力去注意任何一个从小木箱前闪过的女人,但我又似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她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铁车站一下子从地面上消失,然后又在任何一个出其不意的时刻瞬间从地下冒出来:她来了,她看见了,她走了,一切似乎都在偶然中发生,一切又在每天按部就班地精确上演。她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柳媚花娇,实际上可能并非荡女;她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在夜归时手持蔷薇,实际上可能内心空如白昼,更适于蔷薇的葬礼;她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离我那么近,实际上却跨越真实和想象,直奔象征的世界远去。
      她们要我等的那个人是谁?而谁又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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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天完全黑下来之前,雨还在下。
      从这个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在它的上方和下方穿行,当我回到那间房子,饥饿和疲惫倒在其次,首要的问题是,我忙碌了一整天,终于用了只能使用一次的小木箱,而它是否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没法确定。
      我甚至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证明这一点。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在我每一处的神经末梢上聚集,我在皮肤上涂上防风油,想让这种不妙的感觉有所缓解。很长一段时间了,作为一个还没有什么成就的实验科学家,我都习惯于寻找事物的确定性,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倒在靠墙的矮沙发上,开始猜想自己是否是某种神秘之神一瞬间的对应物
      人造墙慢慢地降了下来,看来,窗外已经没有什么光线再能射进来。我不想开灯,这让我想起她留给我的鳞片。我把它们装到一个玻璃瓶子里,架在沙发的靠背上。我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要有光,淡黄色的光就如雨雾一般弥漫开来,照亮了四壁;它的亮度,足以把人造墙穿透。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木箱摆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我从房间另一半的工作台上取来了工具,我原先怎么装配的它,我现在就怎么把它拆开。她给我的那卷16毫米的东西还在那里,只不过已经在小木箱的滚轴上从这一头卷到了那一头。我把它拉直,对着亮光想把它看清楚一些,突然之间让我惊奇的事情出现了,漫射的光线透过半透明的材料,竟然把地铁车厢的影子投射到了我的人造墙上,我被惊得松开了手,在它边掉落边重新卷起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人造墙上的影子动了起来,地铁在滑行,人在走动,只不过它们缠绕叠映在一起,扭曲变形,如一幅立体主义或未来主义绘画。
      兴奋让我的思维变得活跃起来,根据多年以来在这个机械复制时代积累的专业知识,我知道,只要调整光源的位置和角度,控制好滚轴转动的速度和节奏,那些影像就一定会清晰起来。我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实验科学家,这些事情难不倒我。
      我把她留给我的那卷东西放回我的小木箱里,又用黑布遮住了装有她留给我的发光鳞片的玻璃瓶,让光更集中地朝着人造墙这一个方向射过来,接下去,我把她留给我的那块水晶立在前两者之间,用于折射光线,我耐心地调整着他们的空间关系,直到我找准虚实两个焦点。那卷东西在小箱子里以每秒24次的速度转动,它来源于真实的事物,所以我把它放在实焦点上;我要创造的正是那些虚幻的影子,它们只应该出现在人造墙壁的虚焦点上。
      做完了这一切,一个长达一分钟的“地铁进站”的影像就这样在我面前诞生了。我没有兄弟,长达数年一个人默默的努力在这一天终于就要有了结果,我禁不住有些激动。但一个念头闪过,我的欣喜甚至还没来得及释放,就又陷入了新的疑惑当中:地铁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虽然我听不见它的声音;人们在地铁车厢中进进出出,可是我怎么还是看不见她的身影。
      我记得她告诉过我,如果这些东西有用,那说明她一定来过,而如果她没有来,我又怎么可能把那些场景通过眼前的影像复现出来呢?现在,那个永恒的女人一定就在那里,在那个虚拟的世界的某个角落注视着我。
      我反复凝视,从各个角度,甚至走到墙壁的反面;我仔细寻找,一格一格地重复,在跳动的光点和那些或明或暗的景物间游弋,我甚至通过改变焦距,不断放大那些影像,让自己在夸张的巨大事物中沉溺,只为寻找她的身影。
      在三十岁的年龄,我要学会保持适度的忍耐和巨大的耐心,一切也许就会变得好起来。终于,在景深的最深处,在接近影没点的那个地方,我看见一个女人走出最后一节地铁车厢,对着我微笑。我看不清她微笑的样子,也没法判断她的年龄和身份,甚至连猜想她是否正朝我走来都不可能,但一种强烈的认同感让我相信,那就是她,毫无疑问,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那就是她,我为之而来的那个永恒的女人。
      在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地老天荒的情感在幽暗的房间里荡漾,这让我热泪盈眶。我的心随着光影跳动,多么让人激动,当时我就在其中,生命经过每秒24次的消逝,我像是死去多年重获新生,一种幸福的虚弱感充满了全身。我知道,从今往后,在这个如此发达又如此落后、如此清洁又如此污秽的城市里,就多了一种神圣的创造物――它与上帝无关,它是她的影子,却凭我而生;我迷恋的那些影子,其实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我,等待凭我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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