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秋天的庄稼里/ 站在秋天的庄稼里 我觉得自己也是一棵庄稼 也绿了，也有点变黄 在我的老家。大片大片的庄稼
铺满了十里八村的秋天
它们长势喜人，甚至高过父兄们的头顶
高过人的庄稼，是姐妹们的地狱或天堂
如水的庄稼也会泛起风波
漫过她们的故事和忧伤
淹没了她们的腰身与肩胛
我是这些庄稼养大的
这些高粱和玉米
让我仿照它们的样子，长得很高很壮
就是断了腰也不弯曲
我经常坐着汽车经过公路两旁的庄稼
我兴奋得噙着泪水
这是乡亲们的果实啊
多么像他们的汗珠，多么饱满
此时站在庄稼中间，分不清哪棵是自己
就这样像一棵庄稼似的站着
我不想躲过父兄们收割的刀镰
/木匠的疼痛/
这把斧子
跟了他很多年
像一个形影不离的兄弟
斧柄换了多少个
斧头却一直用着
多少年了
和它有了感情
用着也顺手
用钝了
就磨一磨
它会比以前更锋利
这把斧子
刚被磨过
现在被高高举过头顶
可落下去之后
血就在另一只手上
流出来
这把斧子
跟了他很多年
此时
像一个忽然翻脸的兄弟
/洗苹果的嫂子/
在嫂子家里
嫂子在洗一只和她
一样水灵的苹果
我注意到嫂子的手
很白净
很细嫩
我不能想得太多
要把嫂子的手
从她的身体分开
嫂子洗苹果的样子
很仔细
很卖力
她的整个身子
都在动
忽然发觉嫂子
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
我的心一下就慌了
就空了
嫂子手中的苹果
那只红红的苹果
就像我的心
被刚刚掏去
嫂子你要用力地
把它洗干净
别管它痛不痛
/十四年后，回到李家堡村/
这一天 屋脊上铺满盛夏的阳光
左边的树木 它的枝条知道风的方向
这一天 日过午时
我的身影被揪出示众
它像一把破扫帚
在足下拂来拂去
一路尘土轻扬
这一天我来到出生的地方
帽子和老钟还挂在原来的钉子上
故居装满了忧伤的往昔
也装满着财富和声望
这一天 我守着整个村庄
守着村庄的整个晚上
那些入睡的女人
不穿梦的衣裳
她们无比美好 又心怀叵测
正在为幸福而大胆的冥想
当然还有一些幸存的女人
年长而朴实
就像凤兰淑菊这些名字
她们和我一样
在这个夜晚不肯入睡
准备醒到天亮
/放学的时候把一年二班的女儿接回家/
五分钟后 放学的铃声就要响了
这时家长们像上学的孩子一样
都到齐了
他们来的时候要经过好几条横道
还要从自己的手表里抢出一点时间
铃声响了 孩子们小鱼儿一样地
涌了出来
这些穿着校服的小鱼儿
显得更加可爱和难以分辨
家长们脸上挂着笑
他们把每一个都看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目光一起温暖着
每一条小鱼儿
家长们只管站着别动
那只小手会找到这里
来拉住他们的手
并把他们各自领回家
/下雨/
雨该下就下了
很愿意下场这样的雨
在几年前的一个午后
也下过同样的一场雨
下雨让那些打算出门的人
打消出门的念头
让那些刚刚出门的人
冒雨回到家里
雨下的时候
根本就没打算停下来
可是最后还是停下来
那不是它的本意
下雨就是下雨
与雨前雨后都无关
下雨是很单纯的一件事
我的朋友
/华灯初上/
因为夜色刚刚降临
我的朋友骑着黄金的马匹
跑过自己的忧伤
和郊外闪亮的水洼
我的朋友狂奔在雨中
内心的怒火才得以收敛
像一只红色的蜘蛛
在雷的心脏里结网
我的朋友奔行于每一条路上
紧紧牵动着大地的神经
使大地喂着万物
和所有黄金的马匹
我的朋友经常无端地沉默
他们和黄金的马匹一样
虽然为数不多
但是 仍然发出贵重的光芒
/钉钉子/
钉子离不开锤子
没有锤子的击打
钉子就会成为小小的废铁
这使我联想到生活
和生活的重负 打击
如果没有压力
人就轻贱得像一根火柴杆
被划了一下
然后扔掉
划过的火柴
成为灰烬
而钉子生了锈
它还是钉子
人的一生
就像一根钉子那么短
总得钉在什么上面
/卷心菜/
把心紧紧裹住
一层又一层
不让人看见
如果想看
就得自己动手
把它一层层地打开
打开了
也看不到什么
它的心早被掏走
这是一棵空心菜
没有人知道
它本是玫瑰的姊妹
它没有香气
是没有开放的花朵
/比喻/
远山的起伏
像大地的呼吸
幸存的积雪
像穷人的银两
窗口像鲜活的璧画
钟表像时间的磨房
父亲离开的样子
像往日的睡眠
几滴泪珠落下
像被省略的忧伤
/初冬/
广袤的大地全部展开
远山的起伏变得微不足道
弯弯的小河如光洁的布匹
上午的水草纷纷刺破薄冰
我的父亲已经种子一样埋进土里
那些不被埋掉的是他的遗物
我作为他的遗物之一
继续留在人间
父亲的坟头
明年就会长出青青的蒿草
兀自被风吹着被雨淋着
它们既不开花也不结果
是故乡绝世的庄稼
/策马东行/
我是宋朝的一介书生
祖父让我奔往京城
带上书卷笔墨和一些银两
我策马东行
我策马东行
淋过夏雨正吹着秋风
这一天来到你的西邻住下
你的丫鬟遇到了我的书童
我策马东行
在此停留准备过冬
/或者从未发生/
阵风把睡莲弄醒
鸣禽让树林更加寂静
那木斯莱在这一天对我很有意义
水鸟啁啾是世上最美的歌者
水草柔曼是人间最好的女人
荷叶上的水珠比泪还要纯洁
而我们身上挂满了幸福的尘埃
起初湖水漫过膝盖
我看到一些小鱼的游动
它们时而安静时而活跃
它们的秘密不会被人知晓
上船行至水中央
在湖面的倒影里
浮现出一桩桩假想的爱情
我第一次来到那木斯莱
却感觉这个地方
我曾经来过
作者简介：
赵明舒，男，1965年5月生于辽宁法库，现居铁岭调兵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第五、六、七届签约作家。曾获第三届、第七届辽宁文学奖。
责任编辑_李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