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闭了眼往门外跑,出门往前走七步,转弯,往西走四步,睁眼看时,离面前的围墙不足两米。墙头一阵惊喜。 墙头跑回屋,对炕头的老婆说,给娃撞了个好名! 老婆说,墙头?
墙头说,屁,爹叫墙头,娃还能叫墙头?萝头是他爷的大号,黑猪是他叔的名字,他姑父叫粪堆,这些都不能叫。
老婆扯了扯儿子的被角,那你说咱娃还能叫个啥?
墙头咧开裤腰般的大嘴:梧桐。墙头很得意。
梧桐?老婆咂咂嘴,把这个名字品过来品过去,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
继而,老婆显露几分不解,净瞎扯,咱院子里有歪脖子树,猪鸡鸭,破墙烂瓦,哪有什么梧桐树?
墙头嘿嘿笑,大嘴像裂开缝儿的石榴,有,怎么没有,早上我才看见,院子西南角有一棵梧桐树苗。
老婆当然高兴,不愧俺娃的爹,撞的名儿就是好。
墙头出屋门,去看墙角的梧桐树。
忽然想起什么,拿起一把铁锹,在院子中间刨坑。挖二尺多深,去猪圈里铲几锹猪粪,扔进去,再放土,踩实,然后小心翼翼把墙角的梧桐树芽刨起,移进树坑,再填一层细土,小心地压实。最后,提两桶水,徐徐倒进去。
一切搞定,墙头再看梧桐树苗,仿佛已经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了,还看见一只凤凰扑着美丽的翅膀,落上树梢。
小树苗长得快,第二年春上已经一人高了,青青嫩嫩的叶,青青嫩嫩的干,春风里舞蹈,春雨里“沙沙”唱歌。
小梧桐快乐地成长着,在妈妈的搀扶下,姗姗学步了。小梧桐勇敢地挣脱妈妈的手,摔疼了顶多咧咧嘴,再跑。
墙头蹲在墙角啃一块生红薯,“嘎吱嘎吱”响,看咱娃,梧桐树一般。
梧桐树用笔在身上描第六圈年轮的时候,梧桐上学了。梧桐放学回来,和小伙伴在树下捉迷藏,玩老鹰抓小鸡。墙头也在树下放一张石桌,放几只石凳。从此,一家三口天天在树下吃饭、聊天,其乐融融。
这年夏天,刮了一场大风,紧接着风雨交加,梧桐树像喝醉酒的汉子,在风雨中摇摇摆摆。墙头不顾一切冲进雨里,抱住梧桐树,却无济于事,只听得“咔嚓”一声,树头立正正栽下来。
墙头病了,发烧,躺在床上两天不吃不喝。
梧桐树主干折了,斜生的枝干,毅然顽强地生长,只是,有些像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
墙头把梧桐叫到树跟前,说,别看它现在弯,树大自然直。
梧桐十二岁那年的正月十六,元宵节,梧桐天蒙蒙亮就从床上爬起来,绕着梧桐树正转三圈,倒转三圈,口中念念有词:梧桐王梧桐王,你长粗我长长,你长粗当房梁,我长长穿衣裳。当地风俗,正月十六早晨转树念口诀,人可以长高,但说的是椿树。梧桐不,梧桐说自己名字叫梧桐,就得在梧桐树下,再说梧桐比椿树高呀。
梧桐考上了城里的中学,村里娃中独一无二的一个。
梧桐从学校回家说,这学期的学费,三千。梧桐娘说,咋恁多,以前不是三百吗?咱家只有二百块钱。墙头这时正把一锹猪粪往挖好的树坑里填,墙头瞪老婆一眼,谁说咱家没钱了?种棵树还得施肥呢。
梧桐放暑假,是两个月后。农活忙,墙头闪了腰不能动,在树下的一张床上躺着养伤。梧桐娘中午没回家吃饭。梧桐说,爹,我回来吧。墙头说,不补课了?墙头不允,拍拍身旁的梧桐树,你看这树快成材了!
梧桐犹疑着,那,你给我两千块钱补课费。
墙头刨树的时候,腰伤还没有好利索。
树根说,墙头,你种的梧桐树成材了。
墙头边刨边拍拍树身,多好的房梁啊,又粗又直。
墙头刨倒了树,找来一把锯子,一节一节锯。
土豆说,墙头,你做家具啊。墙头点点头,嗯,梧桐树做家具最适合。
墙头把一节节树身锯成半米,四分之一米,八分之一米。
老婆看不下去,墙头,你这是干嘛,你这样锯,梧桐树只能当劈柴烧了。
老婆真心疼,咱娃跟一些小流氓偷东西、打架斗殴、蹲监狱,是娃的不是……
墙头还是锯,梧桐树的飞沫粘了他一脸,白费了我那么多肥料,你没看树长弯了吗?
老婆伸直脖子瞪大眼睛,哪儿弯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墙头还是锯,飞沫不住地往脸上、身上飞。墙头说,你懂个屁,我说弯了就弯了。说完,咧着嘴呜呜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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