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暑假，父亲要去纽约参加国际建筑学休闲年会，可以携带一名家属去。当医生的母亲明确表示，因为时间档期问题不能去。于是，邓嘉莉执意要跟父亲去。父亲拗不过她，终于答应带女儿同行。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真的很古怪，因为教授在曼哈顿居然碰到了自己分别20多年的初恋情人。
那天，是学会自由活动时间。傍晚，父女俩在布鲁克林大桥旁的咖啡座找了位子。美国人在小小的曼哈顿岛上创造了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和神话，邓嘉莉仰倒在椅子里，呷着果汁，睁大眼睛，饱餐着那种种夺人心魄的风光。等她回过神来，发现父亲正和隔过去几张桌子坐着的一个中年亚洲女人说话。
她打量着他们，在心里琢磨着爸爸跟那女人的关系。
就像有感应，教授和那女人一起望向这边。那一刻，邓嘉莉的直觉告诉她，爸爸和那个女人好像互相喜欢过。因为她也喜欢班上的一个男孩，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们过来了，站在邓嘉莉面前。教授说：“小莉，这是你吕阿姨。”
女人修着古典的贝贝头型，穿着淡色套装，有着好莱坞老影星格蕾斯・凯莉那样的高贵气质，可邓嘉莉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一下。她就是没法喜欢那女人。教授显得有点难为情。
邓嘉莉觉得爸爸的那副媚态，简直是对自己也是对妈妈的侮辱。气愤之下，她一骨碌起来，跳下椅子就往咖啡座外面走，嘴里嚷着：“我要回去了。今天逛了一天，累得要死。”
吕阿姨因为有车所以要送他们回酒店。
路上，吕阿姨说明天陪嘉莉逛逛超市和百货店。
这次，邓嘉莉没有表示反对，因为她确实喜欢逛百货店和超市，而那正是教授不喜欢的事。
2
纽约中城的Barhey、Betgdorf和Saks百货店，几乎是全世界女人都向往的地方，那里的美容化妆品、名牌服饰比亚洲的还便宜。第二天，两个女人就在那些地方挨店挨铺地逛。
在Saks百货店，邓嘉莉买了“ChanelNo．5”香水给妈妈。“给我妈妈的。”她告诉吕阿姨。
“还想替妈妈买点什么?我来付账单。”吕阿姨说。
于是，邓嘉莉决定买件范思哲的羊毛衫给妈妈。她在那里挑来挑去，拣了件灰色大码的，往自己身上比画。
“你妈穿会不会大?”吕在一边问。
“我妈妈的身材特别好，比你高。”
“拿件红色可能会比较好。”
“红色是妓女的颜色。”邓嘉莉回了她一句。
吕阿姨只是笑笑，没有计较。
她们提着东西，又转到内衣柜。看着那些可爱的内衣，邓嘉莉被迷住了。“你要吗?”吕阿姨问她。
邓嘉莉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个劲地用手指抹着那些料子，挨件仔细地看着。“这么好看的东西穿在里面谁也看不见，这不是很傻吗?”
“不用多久就会有人看见的。”吕阿姨说。
这句话邓嘉莉并不十分听得懂，但体会到了其中的意思。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把内衣推到一边。她觉得太难为情了。
她们往POS机那边走。“快1点钟了，我们吃点东西吧。”吕阿姨说。
“嗯。”邓嘉莉点点头，也不好意思看她。
刷过卡后，她们便去了餐厅。
3
餐厅。
邓嘉莉用舌尖舔着冰淇淋问：“你怎么认识我爸爸?”
吕阿姨呷若果汁：“他没说?”
“我才懒得问他。”
“我们是同学。”
“你也是学建筑的?”
“嗯。”
“现在还干这个?”
“没有。家庭主妇。”
“你结婚了?”
“许多年前，我有过婚姻。他是美籍华人，当时在我们学校当客座教授。我跟他到美国办好绿卡后，就跟他分开了。”
“你是为他的绿卡吗?”
“当然不。我太年轻，不了解自己，或者说不了解婚姻。”
“那你现在呢?”
“跟另一个人同居。也是华裔，在华尔街上班。”
“你们没孩子?”
“没有。”
“我爸爸追求过你?”
吕阿姨看着邓嘉莉，笑了。“你怎么知道?”
“这女人真蠢。”邓嘉莉想着。她只是想试探一下对方，没想到这女人真上钩了。“你甩了他吗?”她认真地问她。
“我和你爸爸都太年轻，那个人比我们大得多。所以，有些事，是根本说不清的。”
吕阿姨笑笑，从手袋里拿出了一本小相册，翻开一页后，递给了邓嘉莉看。
那里有两张黑白的照片，其中一张黑白照片里，年轻的教授和吕单腿站在铁轨上，互相紧握对方的一只手保持平衡。另一张照片里，教授跪在草地上往吕手上套戒指，吕摆出一副羞涩腼腆的样子。
“你天天把相册带在身上吗?”邓嘉莉问。
“没有。今天特意带来给你看看，昨天你爸爸打电话说他的这几张照片不知弄到哪去了。”
“肯定是怕被我妈妈看到烧掉了。我爸爸真向你求婚?”邓嘉莉问。
“半真半假吧。”
照片底下有解说词：向天使 1000次求婚。邓嘉莉仔细地看着，突然像发现秘密似的大笑着嚷起来。“哈哈!”她把相册放在吕阿姨面前。“他给你戴的什么破戒指啊，塑料的。我妈妈的戒指是绿宝石的。”
这话似乎刺了吕阿姨的自尊心，她有些尴尬，然后突然大起嗓门说话了，“那是当然。你爸爸那时穷得要命，我都老省饭给他吃，他的零花钱都是我给他。那时我真是可怜他才跟他在一起的。真的，我们那些同学都知道那回事。我离开你爸爸时，他还闹着要自杀。”
邓嘉莉没有那种控制自己的功夫。“你乱说!我爸爸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她叫嚷着，冲出了餐厅。
吕阿姨跟着追了出去。
坐到车上，吕阿姨的口气又变得柔和了。“对不起，小莉。有时，我真是很怀念年轻时候的一切，那时候我们一个个都那么单纯幼稚。你到我们这个年纪就会懂了。”
邓嘉莉转过头，冲着吕阿姨笑了一下。她的怒气，算是已经平和了。不过，直到车开到酒店，这两个女人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4
客房。
已经下午4点多钟，教授还没回来。邓嘉莉一进去倒头就睡，直到傍晚8点多钟教授用完晚餐回来，叫醒她。
教授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去洗洗脸，换套衣服，爸爸陪你下楼去吃点东西。”
他们下楼时，餐厅里的人不多了。他们随便拣了个位置坐下。教授给邓嘉莉要了杯加冰块的红洒，要是平时他是不准她喝酒的。邓嘉莉像个成人，喝了点酒，话也多起来了。“爸爸，我不懂有些夫妻怎么老吵架。”
“总有问题吧。”教授说。
“你跟妈妈没有吧?”
“我想是的。”
“电视里常说，有好多人只是为了孩子，才保持夫妻关系的。”
教授忍不住笑了。“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妈妈和我并不是为了你才在一起生活的。”
“其实，这次要是妈妈来就好了。”邓嘉莉皱着眉头说。
“那并不等于说我们就会散伙。”
“不是。不过，总有点不好。”邓嘉莉说。
教授显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显得不自在起来。邓嘉莉知道是自己让他变成这样子的。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认真谈谈这个问题。“你在跟妈妈结婚前爱过别的女人吗?”
“爱过。”教授小声说。他看着女儿，看着她煞费苦心装出一副大人样，可实际上还是那么小。不过，他抱定宗旨不对孩子说谎话。
“就是吕阿姨吗?”
“嗯。”
“你干吗不跟她结婚?”
“她跟学校的一个美籍华裔教授好了。”
“噢，是这么回事。”邓嘉莉松了口气，因为吕阿姨也是这么说的。但她还是像个婴儿般地问个没完。“那你干吗让她跟他走?可以抢回来啊。”
教授想了一下。“你跟一个人结婚，可不单单是因为……因为你喜欢这个人。”
“噢。后来呢?”
“碰到你妈了。”
“在哪里?”
“医院。我跟同学一起喝酒，喝得胃出血，他们把我送进医院，她当时是那里的实习医生。”
“你们认识多久结婚了?”
“没多久。一年，我大学毕业。”
“这才够味。”
“是啊。”
“后来就生下我了?”
“是啊，就生下你了。”
邓嘉莉松了口气，因为故事已经说到她的出生了。但她还有问题。“你为什么跟妈妈结婚，而不跟吕阿姨结婚?”
“我更爱你妈妈。”教授说。
“她也爱你吗?”
“当然。”
“我想我将来在爱上第一个人时就一往情深，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那样的话，就是你的运气了。”教授说。
“爸爸，你跟妈妈一起生活很幸福，是吗?”
“有点儿。”
“只是有点儿吗?”
“不。我们一直很幸福。”
“那就说明你们还行喽?”
“什么行?”
“整个婚姻。”
“唔，是这样。整个婚姻的事情。”教授推了推眼镜。“不过我想你还不懂这个道理，幸福的婚姻是不容易的。”
“即使对你和妈妈，也是不容易的?”
“要知道，婚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对谁都一样。”
“那我将来就不结婚了。”
“别这样，傻孩子。婚姻还是值得一试的，要是你能熬到头的话。”
“你们还没熬到头吧?”
“没有。也差不多了，我想我和你妈妈的晚年会是非常幸福的。”
邓嘉莉直了直身体，抿了口酒，那副挖苦人的架势又出来了。“你现在还爱吕阿姨。”
“不，可我们应该还是朋友，这是人之常情，知道吗?”教授说。
邓嘉莉笑了笑，似懂非懂。“那我们明天请她吃饭吧，她今天给妈妈买了好多东西。”
教授点点头，看着未脱稚气的邓嘉莉。他想，孩子开始长大了，正进入一个不可捉摸的世界，一个成人的世界，有好多的问题，她可以问得出口，而他却难以作答。
“她大了，我们老了，这就是人生。但愿她的人生之路一切正常。”教授感慨地想。
(摘自《爱人)2004年第1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