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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季珊晚年生活_俞平伯的晚年生活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8-12-31 11:31:44 点击:

      俞平伯(1900-1990)浙江德清人。原名俞铭衡。他是“五四”新文学运动早期即成名的诗人、散文家和学者。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任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校教授,晚年长期任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他出身世家,有《古槐书屋词》等旧体诗集,而当初以《冬夜》等白话诗享名,且倡导诗的平民化。散文有古典笔记之风格,有《燕知草》、《杂拌儿》等集。他的学术研究以红学为主,《红楼梦辨》是“新红学”的经典作品,后易名《红楼梦研究》,有关论著辑成《俞平伯论红楼梦》两册。他对古典韵文亦有精深会赏,有《读词偶得》、《清真词释》、《唐宋词选释》等,有关论著辑成《俞平伯诗词曲杂著》。
      
      喜读侦探小说
      
      关心俞平伯的人常要了解他在业余时间干些什么,除打桥牌、唱昆曲以外,他的业余爱好很少,每日更多的时间是看书,古今中外无所不读。他随笔记下的就有“读通鉴”、“读书之案”、“The german、Tribune Hamburg”、“维特克夫人”、“The second omnibus of Crime”等。
      俞平伯最喜读侦探小说。尤喜“福尔摩斯”、“亚森罗�”和“Father Brown”,但却不太喜欢近代女作家Agatha Christie的作品。他的长女俞成与他有同好,并常把她读过、认为有趣的书推荐给他看,他看过后,往往还要与女儿讨论一番。平时他从不看电视,但当播放英国拍摄的连续剧“福尔摩斯”时,每集都不肯放过。为能听清对白,他的外孙专为他接上一副耳机,看得津津有味。由于他对福尔摩斯的故事非常熟悉,所以每次看后都要发些议论,指出电视剧脚本改编的优劣。他的这一喜好,可追溯到六十年前,俞夫人的七弟许宝�也是个福尔摩斯迷,经常给孩子们讲故事。一次家中失盗,他自命为福尔摩斯,让平伯扮演华生,颇认真地侦探了几日。虽得不少线索,却始终未能破案。他俩一高瘦、一矮小,真是有点儿像呢!多年来,此事成为家中的趣谈。
      1976年冬,在他的永安里寓所,又出新案,不过破案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外孙女韦梅。那是一段很有趣的故事:
      某日,一位不速之客,他身穿灰大衣,自称是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工作人员,来了解俞平伯的住房情况,以便落实政策。他的这番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不速之客”很受欢迎,大家都希望能通过他的帮助早日迁居。他多次造访,一会儿要一份居住现状的材料,一会儿又要写原住房情况的说明,每次逗留时间很短,来的时间也不固定。虽总说不久当落实,却始终不见动静。
      那时,恰逢在山西插队的韦梅在京与俞平伯夫妇同住。最初的怀疑始于“不速之客”永不肯摘下口罩,一口水也不肯喝。韦梅灵机一动,决定去“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了解一下情况,结果查无此人。这立即引起了韦梅的警觉,速往社会科学院保卫部门反映情况,引起重视,即刻将情况上报公安局。公安人员约见韦梅,决定派人在俞平伯家对面的九号楼内设监视哨,要求严格保密,并约定若“不速之客”再来,以在楼下挥动韦梅所围红头巾为信号,通知埋伏在对面楼内的公安人员。韦梅办妥后,立即告知家人,俞夫人很紧张,俞平伯却较镇静,只叮嘱韦梅留守家中,尽少外出。此后半个月不见“不速之客”的踪影,大家都怀疑走露了风声恐不会再来。
      一日上午,韦梅正临窗熨衣服,突见“不速之客”走来,忙通知二老要沉住气,万不可因慌张打草惊蛇,又急告邻居李凤林女士做好协助准备。像往常一样,俞夫人为“不速之客”递上一杯茶水,只是手在发抖。俞平伯相当沉着,说了些感谢的话,并劝喝茶。此刻,韦梅在隔壁房间开窗挥动了红围巾,李凤林女士惟恐不妥,又抓起一块床单下楼抖动,以期引起埋伏人员的注意。“不速之客”似有不祥预感,只坐片刻,匆忙告辞,韦梅速围上红围巾,以相送一程为由伴其下楼,遂见对面楼内有几名便衣走出,尾随着他。韦梅回到家中。大家松了一口气,却发现方才所熨的衣服已被熨斗烧糊,桌子也被烧坏,可见还是很紧张的。不久传来消息,云“不速之客”已被逮捕,并在身上搜得刀子一把。据分折,此人意在抢劫,却因俞平伯家中人来人往不断,且无规律,故始终未能摸清底细,迟迟未能下手。“不速之客”为“民族研究所”工作人员,有偷盗前科,被判监禁三年。事后谈及,都谓惊险。并一致推韦梅及她的外祖父表现最佳,家人都说这可能与俞平伯常读侦探小说有关。他自己也为临场不慌,感到得意。俞平伯夫妇称韦梅立了大功,赠金笔一支为纪念。并有“红巾飞舞出楼中,已见宵人泣路穷”的绝句,记述了这段故事。
      
      逢年过节与喝咖啡
      
      过节与喝咖啡似无关系,然而在俞平伯的生活中却有一点儿小关连。
      俗话说:“穷无亲戚,富无节”,俞平伯家虽不算富,但因他一日三餐吃得较好,所以在他家,年节的菜肴也显不出什么特色。俞夫人在世时,有些小节还要过一过,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应个景儿”。如中秋节,她总要让女儿去买几个月饼,分开来大家吃;正月十五也要自制汤圆;春节的年夜饭,便由他们的儿子俞润民、女儿俞成分头做上几个拿手菜,大家边吃边议,评一评哪个菜最好。俞平伯平日不喝酒,此时也与大家一块儿喝一小杯葡萄酒助兴。
      不过,在“文化大革命”之前,俞平伯家过春节是很隆重、热闹的。那时他的母亲健在,除夕夜要摆供祭祖。因此,年夜饭格外丰盛,常是由外面请来的福建厨师掌勺,有鱼丸、炸瓜枣、核桃酪等颇有特色的福建菜。年夜饭后,晚辈向长辈辞岁,孩子们便可得到盼望已久的压岁钱。然后,全家人围坐推“牌九”,长辈们轮流做庄,大家五分、一角地压着玩,庄家输赢最多也不过十元左右。俞平伯对赌钱不感兴趣,只是陪夫人凑热闹,随便压上一两次,玩一会儿便离去。在俞家,每年只有除夕至正月十五才能玩牌,这是条祖传规矩,足以使人了解一个书香门第的家风。显然,这不仅仅是为了钱,而是从根本上杜绝了“玩物丧志”的恶习。这条规矩一直沿袭到今天。
      中国有许许多多的节,俞平伯都不过,却要过一个与中国大多数人毫不相干的“圣诞节”!说怪也不怪,这可能与他有个外国女婿有关。1943年,他的长女俞成在昆明工作,结识了一个葡萄牙穷汉子――英国新闻处记者约瑟夫,不久在昆明结婚。从俞平伯“大女于归”诗中,可看出他当时大惑不解的心情,诗曰:
      女初入抱忧难堪,今拟于归西海边。
      岂道神州无俊望,或与殊俗有前缘。
      人言此事何须诧,愧我痴愚却损眠。
      蛮语参军应不恶,只愁冰玉两茫然。
      俞成给这个古老的中国家庭带来了些“洋气”,在她的影响下,每逢“圣诞节”便要在家中吃茶点,有很好的蛋糕和香浓的咖啡。当然,这与宗教信仰无关,对于喜吃的俞平伯来说,这不过是个“机会”,能吃西点、喝咖啡的节日,在中国习俗中是没有的。过圣诞节自然应当“洋味儿”十足。
      俞平伯特别喜欢咖啡,何时养成这一习惯却无法考证。他的外孙说:“外公两次出洋,没学会穿西装,却学会了喝咖啡。”不过,这也仅是笑谈。凡与俞平伯往来密切的亲友都知道他的这一嗜好,因此送礼也常有咖啡。“文化大革命”前,他自己备有一个小锅和一个小纱漏子,自己在煤火炉上煮来喝,且有“Boiled is spoiled”的经验。以后有了速溶咖啡,他更觉方便,不再煮咖啡了。咖啡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并非惟一饮品,他更多的时间是喝绿茶,这个习惯已有几十年,他的长寿或与此有关?
      俞平伯是个喜吃不喜穿的人,他的服装之简朴,外人无法想象。几套中式布衣裤,不知穿了多少年,破了补,补了再穿,即便是外出,也仅有一套旧中山装。他绝不肯为添制新衣去商店,大多衣裤都是自制。俞夫人为此颇伤脑筋,她往往以出去吃饭为由,顺路硬拉去试一件新装。在他1986年赴香港讲学时,人们也看到他穿戴的简朴。
      在日常生活中,他是个很省事的人,非不得已,他从不要家人照料琐事,事实上他那简单又无规律的起居,家人也很难插手照料。他自称他那种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的生活方式是“大水养鱼法”,也就是说没什么一定之规。他过惯了那种无拘无束、顺其自然的生活,而这一习性到了晚年便愈发明显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
      
      1974年,俞夫人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实际还是属于癌症类。由于病势发展较慢,故除用药外,并未引起他们的重视。到1976年3月,俞夫人遵医嘱入院治疗,约两个月。在俞平伯夫妇晚年生活中,从未有过长达两个月的分离,而这次又恰在俞平伯中风之后,因行动不便,不能常去探视,只有靠书信往来。在3月中旬至4月初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俞平伯竟写信二十二封!俞平伯写给夫人的信,从询问病情,到家中吃饭、来客等琐事,无所不谈,但更多的是“悄悄话”:
      本不拟作长书。不知不觉又写长了。昨日半夜里梦醒之间得诗二句,另纸写奉。我生平送你的诗不少,却总说不出来我二人感情之实况。因之我总不惬意,诗稿或有或否也毫不在乎。这两句用你的口吻来描写我,把我写像了,(我想是非常像,您道如何?)就把这“双感情”也表现出来了。近虽常和圣陶通信,却不敢写给他看,怕他笑。只可写给您看看,原笺请为保存。上面的款识,似青年时所写,然已八旬矣。……
      (摘自《四月十二日信》)
      润民谈你近况已悉。早办手续,早些出院,就是我的希望。此外别无所嘱。你前信说“度日如年”,我现今当说,一日三秋盼君如岁矣!!
       (摘自《四月二十一日信》)
      这段日子,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难熬的。几十年来,他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已成了习惯。即便是在夜深人静时,也常从他们的卧房传出谈话声。俞平伯夜谈的兴致很高,直至夫人熬不过,先他睡着方肯罢谈。人们常说,人老了感情也会淡漠,俞平伯夫妇却始终如一。特别是在俞夫人患病后,俞平伯更是终日服侍左右,端茶递水,以至倒便盆,全部由他包揽,晚辈们根本插不上手。
      正因如此,他们的儿女便多了几分担忧,不知一旦他们之中有一人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留下的能否承受那沉重的打击支撑下去。依儿女们的设想,若留下母亲,或尚可维持,因为在他们眼中,她似更理智些,性格也更坚强些。但死生有命,谁都不能先知。终于,他们最担心的事,在俞夫人患病七年后发生了。
      对夫人的离去,俞平伯似有一种预感。他并不是每天写日记,他的习惯是:“外出则书之,有事则书之。”就在俞夫人逝世的前一天,他突然开始写日记,详记了夫人往医院看病的全过程。不想第二天(1982年2月7日)便成永诀。当俞夫人平静地悄然离去时,俞平伯就睡在她身边。她不会遗憾,她是幸福的。
      俞平伯在治丧期间表现异常冷静,他始终坚持“不要再去打搅她”的意见,丧事办得极其简单,只是在火化后,他一定要把夫人的骨灰安放在她卧室内,以便终日相伴。
      事过之后,他的儿女们都为能顺利度过这一关感到庆幸,但又对他的表现不甚理解。事隔八年,当翻阅他的日记时,才发现当时他的表现,实际是一种变态。他在日记中写道:
      高龄久病,事在定中。一旦撒手,变出意外。余惊慌失措,欲哭无泪形同木立,次晨火葬,一切皆空。六十四年夫妻,付之南柯一梦。
      原来,他把巨大的悲痛深埋心底,这严重的内伤,导致他后期生活的转变,特别是在1986年以后,则愈发不正常。
      六十四年,漫长的岁月,这之中藏孕着多少情、多少爱,无法得知。只是在深夜,依旧可听到俞平伯一人独语,想冥冥中自有知音,有一个永恒的“爱”的天地。
      
      旧时月色
      
      1982年至1985年,是俞平伯晚年生活相当沉闷的三年。夫人去世带给他的打击无可言喻,尽管他口称“要过一种新的生活”,但奇迹并未出现。他几乎失去了对一切的兴趣,除看书、写字,偶尔让外曾孙租个小三轮车出去吃顿饭之外,他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与家人一起谈话、吃饭的时候也极少。熟知他脾气的人都知道:他不愿做的事,就绝不能勉强他去做,所以也只有由他去。有时,为一件毫不相干的小事,他也会大发脾气,大家皆称之为“犯痰气”,此时对他无理可讲,只有不理睬一法,待“痰气”过去,他又如往常一样,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这种精神上的不正常,到1986年以后愈发严重。他把苦痛压在心底,在言谈话语中,从不流露。我们只有从他1982年2月21日所写五言诗中,对他的心境有所了解,那是他内心的独白,也是他生活的写实:
      独语犹对话,耳聋不待闻。
      是处皆枨触,堕泪人未悉。
      谁言此境恶,我道殊非劣。
      既无食旅扰,更较病坊活。
      出门将安之,何如守故室。
      守之亦何为,惺惺又寂寞。
      良朋友嘉言,“料之无戚戚”。
      (圣陶和诗也)
      这种沉闷的生活,直到1986年方才出现转机,这一年连续发生了两件事:1月20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为他从事学术活动六十五周年举行庆祝会;11月19日,应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和三联书店的邀请,赴香港讲学。这两次活动,在他的晚年生活中是值得记载的大事。
      庆祝会在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小礼堂举行,院长胡绳、所长刘再复以及他的同事、学生、家属二百余人参加了这次活动。俞平伯为准备在会上的发言很是犯愁。一点儿不讲,说不过去,但又没有什么新作可公诸于众。于是他把“1980年5月26日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书”和旧作《评〈好了歌〉》整理出来,以“旧时月色”为总题,由韦柰代为宣读。在《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书》一文中,他提出对《红楼梦》研究工作的三点意见:(一)《红楼梦》可从历史、政治、社会各个角度来看,但它本身属文艺范畴,毕竟是小说。今后似应从文哲两方加以探讨。(二)似宜编一“入门”、“概论”之类的书,俾众易明,不更旁求冥所。(三)数十年来对《红楼梦》与曹雪芹多有褒无贬,且估价愈来愈高,像这一边倒的赞美,并无助于正确理解。如能把距离放远些,或从另一角度来看,则可避免许多烟雾,而《红楼梦》真相亦可稍稍澄清了。他的这三点意见,可以说是较为概括地反映出他对研究《红楼梦》的认识,对越来越繁琐、钻牛角尖式的研究方法,提出了意见,是一番有很高学术价值的议论,客观而又清醒。惜未能引起“红学”界的足够重视。
      这次纪念活动,对俞平伯的一生来说是十分重要的。1954年对他不公正的批判,至此有了结论。胡绳在致词中,称他是有贡献的爱国学者,他的红学研究具有开拓性;1954年对他的政治围攻是不正确的,它伤害了俞平伯,在学术界产生了不良影响。刘再复在祝词中说:“俞平伯先生以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的双重建树,使自己成为‘五四’运动以来为数不多的学者、作家、批评家兼诗人。”刘再复从“新文学创作”、“古诗歌与词研究”和“红楼梦研究”三个方面,对他所作的贡献给予高度评价,指出:“俞平伯先生的治学精神和劳动态度会更广泛地影响我们的学术界。”
      纪念会后,他的儿孙们在家中备茶点以示祝贺,而俞平伯仍像往常一样,淡淡的,并不显格外兴奋。他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日记中也没有记载。也许他在发言中最后的几句话,便是他真实心情的写照:“往事如尘,回头一看,真有点儿像‘旧时月色’了。”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一切毕竟全都过去了。
      ……
      
      生死之间
      
      九十寿辰后三个月,1990年的4月16日晨,俞平伯因脑血栓再度中风,左侧瘫痪,距第一次发病整整十五年。发病突然,来势很凶,也没有任何预兆。他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面色青灰,人同槁木。忙请文学所通知协和医院。正在门诊忙碌的神经科主任李舜伟大夫闻讯,即刻赶到他家。李舜伟是俞成的朋友,与俞平伯夫妇也很熟,十五年前到家中为俞平伯看病的也是他。经诊断,李大夫要他入院治疗,虽神志不清,仍连连摇头,像过去一样,坚决不肯住进医院。家人不想违背他的意愿,深知他脾气的李大夫也不勉强,只有取药回来给他吃。当时的情况,大家都以为他会不久于人世,日夜轮流守护。人虽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但他仍是“旧习不改”,对必要的治疗,一点儿也不配合,不肯按时打针、吃药,急坏了一家人。说来也怪,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几日后,他居然又一次奇迹般地挺了过来,但已基本丧失了思维能力。这时,韦柰再次动员他去住院,对他大声地说:“我陪你去住院,就像我陪你去香港一样,去几天就回来,好不好?”又遭到拒绝。大家知道,韦柰的这番话若说服不了他,那么旁人就绝对没办法了,从此断了送他住院治疗的念头。医生说,若不是他的本原好,发病那时就该不行了。对这次发病,俞平伯似有预感,在病前不几日,他曾写下了这样几句话:“一暝不复秋,黄昏齐到京。身后事当在亚运会后。妄涂。”当时他的儿孙们看后,都莫名其妙,以为又是在“犯神经”,谁知他竟有先觉,大病而又不死,莫非真的要拖到秋天的一个黄昏?
      病中的俞平伯真是可怜,他想动,动不得,想说,说不出,一向要强的他,坚持要用勉强能动的右手自己吃饭、吸烟,小便也不肯叫人帮忙,看他那股子倔犟的劲头,艰难的举动,令人心酸。为不使他因久卧病榻而引发褥疮,每天坚持把他抱起来几次,坐到书桌前去吃饭,饭后他时常歪着半瘫的身子,叼着一支香烟,呆呆地坐着,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不时抬起右手,习惯地抚摸着光秃的头顶,在想些什么呢?是“西湖的六月十八夜”?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还是“陶然亭的雪”?或是在想那“高高的身影,银红的衫儿”的她?也许什么也没有想,他也真该没有什么牵挂了。却不然!
      他牵挂着“写文章的人”。一天下午,他突然把韦柰叫到床头,抬起右手指了指他存放零用钱的壁柜,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说:“拿出……拿二百元钱出来。”韦柰不解其意,迅速把钱拿出,送到他眼前,“送……送给写文……文章的人……。”“写文章的人很多,你要送给谁?”韦柰附在他耳边大声喊着,他却反应不过来,只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是给我吗?”韦柰问,他摇摇头。于是韦柰把能想到的,与他相熟的写文章的人一一数给他听,当提到潘耀明的名字时,他点了点头:“就……就给……潘……。”韦柰终于弄明白了,他紧捏着手中的二百元钱,激动得热泪盈眶。二百元,这数目太小了,然而那份情,那份在半昏迷状态中仍流露出的感情,该有怎样的价值啊!“好外公,你在这样的时刻,还惦念着你的朋友,惦念着与你同行的文人!”
      待潘耀明回信给他致谢时,他已不记得,只是呆望着对他讲话的韦柰。就由他忘记了吧!我们却永不会忘怀,不会忘记那二百元钱中所寄予的希望、关怀和深切的爱。
      了却了一桩心事,另一件心事又涌上他的心头。这桩心事,在病后第三个月,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
      在连续服用“大活络丹”两个月之后,俞平伯的病情稍见好转,昏睡时间减少,饮食略见正常,那不健全的大脑,又有了些断断续续,不连贯的思维。他经常在清晨醒来,然后要陪夜的男佣抱他到书桌前坐下,边吸烟、边与男佣“闲谈”。有一次甚至拿笔为他写了几个人名,他们是:叶圣陶、顾颉刚、冰心。为什么要写,不得而知,或许是说与他们相识?还是想起了与他们交往几十年的友谊?陪夜的男佣,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他抢镜头,为病中的俞平伯拍照,那几张照片虽非佳作,却很难得。
      自6月中旬开始,俞平伯每见韦柰,总是重复地说一句话:“你要写很长很长的文章,写好后拿给我看。”这话使韦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写什么文章?他为何如此关心呢?
      不久,俞平伯的话题,逐渐接近实质。“要重写后四十回。”语句含糊,很难弄明白他的真实意图,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了:他还是放不下研究了一辈子,让他大吃苦头的《红楼梦》!此后,话越讲越清楚:“文章由四个人写,”他对韦柰说,“你是第一,俞成第二,我第三,韦梅、先平第四,写好送到香港发表。”看这意思,是要来一个“集体创作”了。但到底要写什么,还是弄不清,无论如何不会是重新写作后四十回吧?!不管怎样大声地问他,也听不明白,说不清,他的大脑思维,只能“输出”,不能“输入”,反应极为迟钝。那些天,他一会儿要韦柰把“脂批本”拿给他,一会儿又要他自己的“八十回校本”,像是中了魔,他一反常态,常常坐在书桌旁翻看《红楼梦》,一看便是半个多小时。多少次,他把韦柰叫到身旁,似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几经反复,终于在断续的话语中弄清了他的想法:要重新评价后四十回!“你可以写了。”他说。“你得给我一个大纲才行。”韦柰喊着。当然他知道,要外祖父拿出写作大纲是不可能的,但总要弄清一点他的想法,才可写成文章。前不久,俞平伯用颤抖的手,写了些勉强能辨认的字,一纸写:“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另一纸写:“千秋功罪,难于辞达。”事情至此总算有了一点眉目,他不满意他和胡适对后四十回所作的考证,不赞成全盘否定后四十回的做法。这一想法,早在他病前便曾提及,他认为能续成后四十回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它至少使《红楼梦》变得完整,高鹗、程伟元做了一件曹雪芹未曾做到的事。当然,像“胡适、俞平伯有罪”这样的话,并不可完全认真对待,因为那毕竟是他病中的呓语,是走火入魔的极端。
      俞平伯在晚年,很少谈《红楼梦》。不想在病中,却念念不忘地挂牵着它。这是压抑了多年的一次总发泄,一次反弹。“我不能写了,由你们完成,不写完它,我不能死!”他对长女这样说,那么是写,还是不写呢?为了他这最后一点愿望,文章似应尽快写就,但能写得出,写得好吗?
      如果没有1954年那场不公正的批判,如果没有动乱的十年,如果为他平反的纪念活动能早些年举行,也许不会使俞平伯有那么多的遗憾,以至病中仍不能忘怀。无奈,往事不可追,遗憾将成为永久。
      今天,他还活着,但与死去又有什么不同?生死之间或许本无界线,有些人虽生犹死,而又有许多人虽死犹生。他将永远活着,活在人们的心里。
      在生命之大流中,
      前波是被后波跨过的。
      但前波有更前的波在它底前,
      后波有更后波在它底后;
      所以大家安然地过去,
      认为平常而必要的事,
      没有骄傲,也没有羞耻。
      这么样――到永远?!
      故超越是我们底名字,
      被超越也是我们底名字。
      在我们应当走的时候,
      我们定要快快的走。
      我们不愿挤住后面兄弟底路,
      大家走,
      大家向前走,
      大家向毁灭走。
      这里有生命底光辉,正照耀在我们底前路,
      毁灭是永久的动,
      是生命底重新。
      我们底眼光很短,
      它匆匆地跑过去,
      所以很像一匹灰色马;
      但上面人底名字不一定叫做“死”。
      ――俞平伯
      (选自《文人画像――名人笔下的名人》/陈引驰 杨扬 傅杰 编/生活・读书・新知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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