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邓之诚《骨董琐记》云：“京师厂肆专业墨盒者，推万礼斋（据周继烈先生考证，应为万丰斋）为最先，刻字则始于陈寅生秀才。”清震钧（1827-1920）著《天咫偶闻》说：“光绪初，京师有陈寅生之刻铜、周乐元之画鼻烟壶，均称绝技。陈之刻铜，用刀如笔，入铜极深，而底如仰瓦。所刻墨盒镇尺之属，每件需润资数金。”
在当今刻铜收藏界盛行把玩民国名家亲笔画稿墨盒，书法清盒却还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地位。而120年前徐珂（1869-1928）《清稗类钞》载：寅生善书，方寸间多长篇巨制，字字珠玑，名重一时。以致“凡入都门购文玩者，莫不以有寅生所刻为重，足以与曼生壶并传”。看来多学习，常研讨，再宣传寅生善书精镌长篇文字墨盒，使古玩界一句名言“寅生盒，曼生壶”深得人心，叫“凡入都门购文玩者，莫不以有寅生所刻为重”的盛况再现，让清中晚期艺术三绝的寅生盒与曼生壶、周乐元鼻烟壶，在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上并驾齐驱还是任重道远呢？
《兰亭序》是东晋右军将军王羲之51岁时的得意之笔，记述了他与当朝众多达官显贵、文人墨客雅集兰亭、修禊事也的壮观景象，抒发了他对人之生死、修短随化的感叹。崇山峻岭之下，茂林修竹之边，乘带酒意，挥毫泼墨，为众人诗赋草成序文，文章清新优美，书法遒健飘逸，被历代书界奉为极品。宋代书法大家米芾称其为“中国行书第一帖”，王羲之因此也被后世尊为“书圣”。王羲之将《兰亭序》视为传家宝，一直相传到七世孙智永手中。可是，智永出家为僧，身后没有子嗣，就将祖传《兰亭序》真迹传给了弟子——辨才和尚。到了唐朝初年，李世民大量搜集王羲之书法珍宝，经常临习，对《兰亭序》这一真迹更是仰慕，多次重金悬赏索求，但无结果。后察出《兰亭序》真迹在会稽一个名叫辨才的和尚手中，从此引出一段唐太宗骗取《兰亭序》、原迹随唐太宗陪葬昭陵的故事。这一段故事，更增添了《兰亭序》的传奇色彩。
陈寅生，名麟炳，生于清道光十年（1830），卒于光绪末年，北京人，清同治秀才。自幼喜临书画，后又习刻拓，钟鼎石鼓、汉砖魏瓦、书画诗刻样样俱佳，楷行草篆无不精通。同治元年（1862）陈寅生在北京琉璃厂开设“万丰斋”，后还在“松竹斋”“荣宝斋”“含英阁”等店挂笔单刻铜。铜刻收藏的奠基人周继烈老师在其专著《铜匣古韵》上说：首创在墨盒上刻铜之人就是陈寅生。这是当今收藏界的共识。我们可以说：寅生盒代表了一个时代，他独树一帜，改变匠气，有极强的铜刻书画艺术感染力，是近代铜刻文房的开山祖师爷。他的刻铜作品是清代艺术珍品，和周乐元鼻烟壶、陈曼生壶共称三大绝技。陈寅生大师刻铜技艺高超，不论是花鸟鱼虫还是山水人物，均游刃有余，但其刻铜的最大成就还是书法，楷行草篆诸体俱佳，运刀如行云流水，秀丽多姿，笔随心意，浑然天成。其实造就陈寅生艺术名望的，最重要的是他的文人书卷气。秀才出身的陈寅生，深知每年全国有数十万书生参加院试（即童生试）以取得生员（秀才）资格；每三年在各省省城（包括京城）举行的一次秋闱考试，以取得举人资格。第二年约三千举人在京城举行的一次春闱考试，录取三百名为贡士，后然殿试录取三甲若干名，赐“进士”的称号。面对这个翰墨大市场，陈寅生与时俱进把刻铜墨盒与科举文化相结合，凭借刻铜墨盒轻巧灵便、保持墨色浓淡适宜又省去应急磨墨之时的优势，同时又在铜墨盒方寸之内精雕细刻出诗、赋、画、印，一度超过四大名砚，成为当时私塾学堂、科举考人桌上的必备之物，并深受文人墨客、达官贵人和文玩把玩者的追捧。时至今日，常闻常见刻铜爱好者为收藏一方寅生刻兰亭序刻铜墨盒而奔走呼号，千里迢迢穿梭于大江南北，一掷数万金，真是“诗书画印太怡情，一味痴迷奋力勤”。
这方清光绪壬辰（1892）仲春岳生自制兰亭序刻铜墨盒， 是我去年秋季在盛世收藏网刻铜版竞拍时得到的。二寸见方的铜墨盒上微雕技巧十分精妙，字小细如绿豆，用刀入铜深，底如仰瓦，遒劲健美。晚清的刻铜高手在研究中国书法、篆刻之时，以刀代笔在铜墨盒上作微雕尝试，历经艰辛，终于在方寸中刻出纤如毫发、变化微妙的晋代名篇，创作时屏息凝神，集中意念，毫厘千钧，一气呵成，使书法和刀法相得益彰达到完美的统一，首创了既熔金石书画于一炉又别于金石书画的艺术品。从整幅刻铜方寸中去观赏书法风韵，其书法主要特点是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秀丽多姿。这方兰亭序盒324个字都是端整的行书，结构精密，神思凝淀，字形大小偃仰，饶富变化，如“映”字则按《定武兰亭刻本·吴炳旧藏本》“映”字写法，晚清光绪年间是哪位刻铜高手运刀如笔，在二寸见方的铜墨盒上刻出如此精品兰亭序？这刀法似曾相识……，我从自家电脑文档中反复对比同光时期寅生刻的兰亭序盒，同时又多次在网上搜索，终于从百度清代进士榜上查获到光绪壬辰年的岳生：“谭启瑞，字岳生，号芝云、钧培子。光绪十八年（1892）壬辰科进士，二甲三十名。散馆授编修，官至湖南衡水郴桂道。”从而顿开茅塞感悟到这方岳生自制兰亭序书法清盒，一定是贵州省举人谭启瑞（字岳生）于光绪壬辰（1892）仲春进京春闱赶考，高中进士春风得意时在京都购买的寅生刻兰亭序铜墨盒。而清光绪壬辰年（1892），62岁的陈寅生大师技压群芳，以刀代笔，一气呵成这方掌中文玩全篇兰亭序刻铜墨盒。
光绪戊寅年（1878）冬月寅生刻兰亭序铜墨盒，是我一见钟情、花费近一年时间从一位刻铜藏家用朋友价收到的，其铜盒面仍见百年斑斑墨迹入铜三分，全文从“永和九年”开始，将“修禊”兰亭之事娓娓道来，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时群贤毕至；此方同光时期少见的11厘米四方直角大盒上，寅生自书自刻全篇兰亭序，行行疏密相间，相映成趣，字字气墨贯通，点划呼应；序中出现的20个“之”字，笔法姿态竟然无一雷同，从中隐约可见寅生整幅刻铜心情起伏跌宕，为应对各省来京师的科举考人、文人墨客、达官贵人购盒需求，寅生大师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夜以继日镌刻最多的长篇文字盒就是兰亭序，细观这方寅生刻兰亭序盒，珍稀之处就是上下款镌刻了“谷春仁兄大人清玩，光绪戊寅冬月寅生刻”，十分难得地清楚记载了纪年和书刻人。光绪戊寅那年陈寅生48岁，已近“五十知天命”，从整篇书法大局上看，有寅生书法风格，字如行云流水，其书写、行款、刀工、韵味都得以体现，基本上可窥见寅生书法和刻铜真迹之风貌。
2009年清明时节，我在盛世收藏刻铜版，网购到一方光绪丁丑年（1877）相月雕刻王羲之名噪天下的兰亭序盒，紫铜皮做的盒底深深印记楷书“含英阁”阴文三字，其店设北京琉璃厂，是晚清京城售刻铜墨盒的名店之一。此盒因两个多甲子轮回使用的自然磨损，有20多字已模糊，借助放大镜还依稀可见，但瑕不掩瑜，也正因为如此，让我喜出望外“拾个漏”。我特地上门请江南一位刻铜高手补刻了这20多字模糊笔划，修旧如旧后一般观看，也难分一二。这方清盒有两个珍贵之处：一是网上所见几方有“含英阁”底铭的寅生盒都只书刻几十字，仅首见此方是长篇文字盒，其运笔提按顿挫、钩挑转折间，锋颖秀发，字字遒劲洒脱，笔笔功力不凡，笔画互有照应。可谓从心所欲不逾矩，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神情跃然铜上。二是铜刻年月早，光绪丁丑年（1877）能布局严谨，细若游丝，流畅有力，表现出清淡秀雅韵味，赏心悦目，令人追求的兰亭序这样的精品盒，唯有寅生书刻，同光时期再无出其右者。
光绪丁丑年（1877）相月“含英阁”底铭的兰亭序盒和光绪戊寅年（1878）冬月寅生刻兰亭序盒，以及浙江省刻铜藏家独孤求败友的“松竹”斋底铭丙子（1876）长至兰亭序盒，正好分别镌刻于光绪二年、三年和四年，如同手足之情的三兄弟，其书写与刀法的风格相同，均出自陈寅生大师之手，给我们今天把玩研究寅生刻铜，提供了历史留存的实物。进入清末同治光绪时期，刻铜艺术化，文人墨客化己成为一种时尚。从书法到刀工，从正文到落款，从器形到铜质，无不体现人们对刻铜文房的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的判断，承载了特定时期的种种感情和时风流俗。我多年来把玩刻铜文房的体会：就是不要跟人家拼勇气，拼资金，而要用点巧劲，搞一个别人很少涉及的收藏专题，这样容易玩出名堂来，甚至可以玩到“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稀”的水准。寅生盒相对民国盒而言器形要小些，并不意味它的历史文化信息量就会单薄，清光绪早中期寅生秀才自书自刻长篇文字盒，随着人们重新认识，以及刻铜收藏队伍的壮大、众多书法爱好者的投入，其蕴藏的文化艺术价值必定会不断被挖掘出来，三五年以后市场价值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