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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人】 敌人英语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8 04:41:11 点击:

      冯小青在街上疾走      黄昏时分,冯小青洗了澡,换了条连衣裙,就匆匆地走上了大街。仲夏的黄昏街上暑气袭人,冯小青走得又快,背上涔出了一大片汗水,这让她很不舒服。其实,她的心里比身上更不舒服,愤怒,失意,无助,好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再加上天气太热,所以,这会儿,她的脸呈粉红色。她紧闭着嘴唇,双眼很快地在人行道上扫来扫去,明显是在寻人的样子。
      她是在寻找她的丈夫张树。下班之前,她就给张树打电话,问他回家吃晚饭不。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没人接。打手机,关机。再打,还是关机。其实,像这种情况,是常有的,大多数时候,她也就随他去了,爱上哪就上哪吧,男人嘛,就这样,既少不了家,又不愿呆在家里。家是他们既想逃避又要投奔的地方。可是,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有一股气突突地往上冒,产生了一种不寻着他绝不罢休的冲动。
      这半年来,冯小青觉得丈夫张树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家吃饭的次数就更少了,经常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打进来,每当她去接时,对方就挂断,而一旦是张树去接,就只能听到他说一个“嗯”字,全是对方说话;再次是丈夫在家的时候,居然几乎不开手机了――偶尔他先回家了,只要一见她跨进家门,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匆匆关上手机。以上种种,都是原来没有的现象。有一次,她乘丈夫在卫生间洗澡的机会,去查看丈夫手机上的短信息,看见了“我爱你”“我想你”之类的话。很显然,张树有了外遇。当这个念头从她的脑子里闪过时,她就像这会儿在大街上疾走时一样,心突突地跳,脸色呈粉红色。
      对男人有这种事,冯小青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她也不是特别守旧的女人,而且受过高等教育,对感情上的事也是很能理解的。不过这种理解是建立在这样的前提上的,即有外遇的男人,都是别的女人的男人,决不会是她冯小青的男人!她认为,她与丈夫张树,是世上最和谐的一对。婚后这十年,张树对她挺不错,她因此对自己的婚姻充满信心。但是现在她的自信受到了严重挑战,她甚至觉得她的婚姻其实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冯小青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像她身边这个乱哄哄的街道。她焦灼而愤怒,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然而,所有的思绪最后都集中在一点上,那就是: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街上的女人。一个约三十左右的女人迎面走来,她身材苗条,穿着很性感的黑色背心和蓝底红花休闲裤,五官长得算精致。她想,这种年龄、这种模样的女人是很招男人喜爱的吧?丈夫喜欢这样的女人吗?可能会的。过了一会儿,她又将目光投向与她同侧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这女人虽说年龄大了点,但修饰得很不错,全身都透出一种娴静的韵致。丈夫也许更喜欢这种成熟的女人吧?这时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与她擦肩而过,她瞄她一眼,这姑娘样子清新可人,脑后扎着一把黑亮的长发。丈夫肯定会喜欢这种小姑娘的!平常与他一道散步,遇上这类女孩,他是必定要认真地看上好几眼的。
      走在大街上的冯小青,觉得自己所看见的每一个年轻女人,都有可能是她的情敌,而且都像她的情敌!
      她放慢脚步,疲惫像暗灰色的水漫过全身。她靠在一棵街边树下站住了,眼神空洞地望了望渐渐暗下去的天空,又望望街上那些渐渐多起来的流光溢彩的街灯,悄悄地长叹了一口气。她的身后是一家酒吧,有人进出的时候,一开一合的玻璃门内就会流出一股让人舒爽的冷气。她回头往玻璃门看了一眼,一个穿粉红旗袍的女孩子站在那里对着她美好地一笑。女孩子的身后,是暗色里浮动着一片泛着浅红的灯雾,朦胧的灯雾中又透着一点一点的黄光、蓝光、绿光。那些光和雾,让玻璃门后的世界看起来像个谜。那一刻,她就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其实,她对酒吧之类的地方并不感兴趣,平常来得也很少,不过是跟丈夫张树或同学、同事偶尔进来坐坐。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进过酒吧。她不是那种很潇洒的女人。尽管有好多次她很想一个人到酒吧、咖啡屋之类地方去坐坐,也仅仅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冯小青在酒吧遇上谷勤
      
      冯小青在酒吧里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然后她似不经意的样子往周围看了一眼,没有发觉熟人,才稍稍安下心来。她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独自一人进酒吧,为什么会是一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感觉?
      坐下来后,她要了一杯冰可乐,服务小姐还没走开,她就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了。在大街上走了好一阵,她又热又渴。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服务小姐微微一笑,又要了一杯,另外还要了一杯菊花茶。服务小姐转身离去后,她从包里取出一片纸巾,去粘脸上的汗水。纸巾质量不好,一湿就破了,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纸屑。她只好用手在脸上悄悄地摸了一遍。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丈夫外头的女人,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她忽然感到很泄气。
      其实,冯小青是个怎么看都算漂亮的女人。她身材高挑,无袖束腰的连衣裙让她看起来娴静而雅致。但是,这一刻,冯小青自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她的心让沮丧、疲惫和愤懑给塞得满满的了,脑子有点发懵。而且,她一直都感觉到很热。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一部影片,好像是意大利的,片名挺忧伤,叫《我说过我就离开你》,片中有一个镜头,女主人公在不得不离开她心爱的男人后,一个人去了日本北部,在一片冰天雪地里,给自己注射了致命的毒药。女人死去时,除了冰天雪地,还有远处的几树樱花与她遥遥相对。冯小青就想,如果让她这会儿去那片冰天雪地里,安静地永远睡去,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宁静,清洁,凉爽。
      冯小青喝完第二杯冰可乐后,身上的热气终于给压下去了,加上空调一直不断地制造冷气,她感觉舒服了一些,脸色也由粉红变成粉白了。酒吧里的音乐是她喜欢的《逝去的春天》,舒缓低沉的大提琴流淌着蓝调的忧伤。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格外地喜欢这类东西。对了,她居然不清楚丈夫是否欣赏她喜欢的这些东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不欣赏的,也许还厌恶吧?不然,他怎么会离开她,去外头找另外的女人呢?
      他外头那个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刚才还在欣赏音乐的冯小青,脑子不知不觉又搅到这个让她伤透脑筋的问题上来了。疲惫和沮丧再一次像灰色的水一样漫了上来。
      “冯小青,小青!”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她有些吃惊,刚才不是没有发现熟人吗?她抬头望去,见靠窗的一侧卡座上站起来了一个男人,是她高中的同学谷勤,在市里一所职中教书,还有一个男人坐着,她不认识。他们是在她后面才进来的吧?要不她进来怎么没有看见。她扭转身子对着两个男人微笑着问了一声好。这些年,她与谷勤平常几乎没什么来往,偶尔在大街上碰上了也不过礼节性地问候一声,随便说几句家里或单位的近况。不过,在学校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都是班干部,常在一起 搞活动,似乎相互之间还有一些好感吧,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冯小青的感觉里是非常非常遥远了。
      谷勤起身向她走过来。他看着她微微一笑:“一个人吗?真会享受,真有情调啊。”
      冯小青有点尴尬地假装往窗外一望:“不,约了个同学……大学时的女同学,说好在这里等的,还没来……”她一点也不习惯说慌。她想她的表情肯定很难看。心里后悔不该进来。她很明白自己其实是害怕熟人或朋友看见她是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这会证明她是落寞或孤独的。
      谷勤看着她,声音柔和地问:“怎么?有心事吗?看样子情绪不怎么好。”
      冯小青浅浅地笑:“没事,怎么会呢?”
      谷勤也一笑:“怎么不会?现在的人,压力都挺大的,来自各个方面的都有……到那边去坐坐好吗?等你的同学来了,我们也可以一起说说话,都是同学嘛。”
      冯小青看了谷勤一眼,觉得他的笑容很温情。她就想,丈夫张树能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和她说话那多好啊。她跟谷勤走到那张桌子前坐下。她甚至在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没有了一个人坐在那儿独饮的尴尬。谷勤给她与另一个男人作了介绍。但她一点也没听明白那个男人姓什么,是干什么的。她的脑子里还是有些乱。她不是那种很能随机应变的女人。在这种场合她历来觉得自己挺笨的,这也是丈夫会爱上别的女人的原因吧?
      那个男人非常热情地为冯小青点了一杯看起来很漂亮的饮料。冯小青端着透明的玻璃杯,对着灯光细细地看,不知是酒还是果汁。谷勤觉得她的样子挺有趣的,一笑说:“这东西叫‘红粉佳人’的。”接着,他就饮食文化中的性别意识,与他的同伴说了几句笑话。因冯小青在旁,两个男人显得还比较节制。
      冯小青也笑了一声,说:“你们男人一定特别希望女人就是一杯饮料。”
      谷勤的朋友哈哈一笑:“我倒更希望女人是大米饭!”
      谷勤只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谷勤的朋友看了一下时间,对谷勤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聊吧。”
      那个男人走后,谷勤换了个位置,从冯小青旁边换到了她的对面。开始时,两个人都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好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他们还从没有在这种地方这么单独面对面地坐过。冯小青抬头看了谷勤一眼:“你们常来这里吗?”
      谷勤说:“我也很少来这里。今天是那个朋友有事要请我帮忙,才把我约到这里来说话的。你还好吧?看起来情绪不太好,好像有点忧郁。”
      冯小青低了一下头:“真对不起,你看,我心情真的不怎么好……”
      “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说吗?”谷勤将身子往前倾了倾,目光和声音一样柔和。
      冯小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个“我”字,就咽住了。她是不敢开口,怕自己会哭。但是,她的眼睛里,还是洇出了一汪水色。她感到既难过,又难堪。她很感激谷勤那柔和的目光。从这样的目光中,她得到了一些慰藉。
      谷勤将自己的一只手,轻轻地覆盖在冯小青搁在桌子上捏着一片纸巾的一双手上,摇了摇头:“你别说了,唔,暂时别说吧……我知道了。”
      对谷勤的手,冯小青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她只觉得他的手心有点凉,这让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光着脚丫子在雨后湿漉漉的青石板巷道上行走的感觉。她的两只手仍在无意识地揉着那片纸巾。这一刻,她想自己的两只手,在谷勤这只宽大的带点儿凉意的手的覆盖下,挺像两只温顺而略带调皮的小鸡。那谷勤的这只大手不就是一只张开翅膀的母鸡了吗?啊,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呢?是在渴望关爱和呵护了吧?她的脸忽然一阵发热,心里有了一些张惶。
      恰就在这一刻,谷勤拿开了自己的那只手。他将身体往后仰了仰,微微一笑:“这家酒吧虽然小了点,但气氛还不错……啊,这支曲子也不错,好像听过,叫什么来着?小青,你知道的吧?”
      冯小青知道他是在引导她的情绪,感激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叫《柠檬花开的时候》,我也很喜欢的。”她也将身子坐直了一点,喝了一口“红粉佳人”,双眼望着灯光迷离的虚空里:“柠檬花开的时候,我们在村口的小路相遇,你的微笑像柠檬的芳香……真美好。你知道不,柠檬花的香气很浓郁,有点儿像甘桔花的香味。那两个人相遇的村口小路,一定是一条土路,也许刚下过雨,路上有点儿泥泞,他们中的一个应该是坐在一辆旧式马车上经过这个村庄的,另一个一定是站在这路旁的泥泞里;一阵风掀起了马车的帘子――那是一阵糅进了浓郁的柠檬花香的风。后来,坐在马车上的那个人又在另外一个雨后的日子里乘着马车经过这泥泞的小路,可是他却没有看见路边柠檬树下的另一位……这好像有点伤感,是不?”
      谷勤一笑:“是有那么一点儿伤感的味道,不过,画面很美。可是我还是觉得人不应该老是沉湎在这些感伤的想像中。小青,我觉得你应该多笑一笑,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谢谢。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冯小青轻叹了一声。她不知是不是该把丈夫有外遇的事告诉谷勤。如果告诉了他,他会怎么想呢?会认为她是个失败的妻子?会因为丈夫不爱她了,就认为她是个不可爱的人吗?是的,一个可爱的女人,丈夫怎么会不爱她呢?她忽然又感到沮丧起来。
      “我们总会遇上一些让人很泄气的事,这是没办法的。”谷勤也叹了一口气。在这一瞬间冯小青看见了他眼光中的一丝忧郁,好像是为了呼应她的情绪似的。然而这仅仅是一闪儿,“可人生也有许多事是可以让人快乐起来的,你拿它好像也是没办法的吧!”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冯小青故作轻松地说:“我一定多笑,只要有让我笑得起来的理由。”
      两人在酒吧里不知不觉地竟坐了很长时间。走出来时,又站在街道上说了几句话。谷勤要了冯小青的电话号码:“我们其实平常可以多联系,有空时,完全可以像今天这样一起坐坐。人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守在一个角落,肯定是会寂寞的,是吧?”
      他扬手叫了一辆的士,为冯小青打开车门,在她上车的时候,他向她伸出手:“希望不久我们又能在一起坐坐,听你为我描述音乐的妙境。”
      冯小青只对他浅浅一笑,车就开动了。坐在车上,她的神情有点儿恍惚,觉得谷勤刚才跟她握手时显得太用力了一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宁可相信是有意的――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传导一点力量,给她一些安慰吧?如果真是这样,她就认为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
      
      冯小青与谷勤在一起
      
      那天,冯小青与谷勤在酒吧分手回到家里,刚打开门,钥匙还没来得及抽出,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她以为是丈夫张树打电话回家报告行踪了。她心里的气还没消,就不急着去接电话。心想,我就是要怠慢你一会儿。她慢慢地抽出钥匙,又慢慢地换了鞋子,才向电话走去。第一轮铃声响停后,接着第二轮又响起了。她觉得不像是张树打的。张树给她打电话,从来不会这么有耐心的。 也许是谁有急事吧?她赶紧拿起话筒。
      是谷勤打来的!她的心微微一颤。谷勤说:“小青,你安全到家了?我有点不放心。我看你情绪不是太好。所以打个电话问一下。”
      那一刻,冯小青真的很感动。自从与张树结婚后,很久很久了――不,也许从来就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婚前,张树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吗?好像没有。丈夫张树是那种粗枝大叶的男人,是不注意细节的,除非让他刻意去做。然而,即使刻意,婚后的张树也懒得去做了。可女人就是喜欢从男人对她的细节里去感受男人的态度。
      “谢谢你,谷勤,真的非常感谢你。”冯小青感到心里头又柔和,又熨帖,格外地受用。
      谷勤在那头说:“小青,生活中的一些不太如意的事,看淡一点。大家都一样,真的。对了,什么时候,我想正经地请你喝咖啡,好不?今天的不算,只是无意遇上的。”
      冯小青忽然觉得谷勤有点可爱起来,说话的口吻,有点孩子气。她就轻轻一笑:“好的,下次由我买单请你吧。”
      “都行,只要能在一起坐坐,听你谈音乐……”这一刻,在冯小青的感觉里,谷勤的声音,像深秋里的湖水,正从深处往水面上传出一层层不动声色的波纹。这一层层的带着颤动的波纹,让她在那么一瞬间心神有点儿恍惚。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她发现自己居然有意无意地等待谷勤的电话了。这让她有些惊讶,有些自责,但她马上又对自己说,这有什么呀?同学之间,很正常的。而且,那天在酒吧里,她觉得谷勤的神情里好像也有一些忧郁的影子,也许,他也有什么不如意处,想找个合适而又值得信赖的人倾诉吧?这也是现代人给自己减压的一种办法。直到一个周末的中午,她接到谷勤打她的手机。他的声音显得很有亮度:“小青,我在一个地方开会,会务组给弄了很多水果,很新鲜的,你如果有空,就过来吧。我等着你。”他说完一家宾馆的名字,就挂了。她想,他是有意这样的,为的是不让她说出不去的理由。
      冯小青就到卫生间里去梳洗。她抬头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的脸,发现双眸竟有一种波光在闪烁。她忙闭了一下眼睛。她发现大理石台板上有一枚硬币。可能是自己洗衣服时,从口袋里取出来随手放在这儿的。她把硬币放在手心里,双手合掌,闭着眼睛在心里说:如果是正面,我就去;是反面,就不去。她想这办法真好,去与不去,由天定吧。她知道,如果她去了,事情也许就不会是很简单的了。因为,她是应一个男人的约,去宾馆那种地方相见。她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了。
      硬币叮当一声,在镜前的大理石台板上落定。是正面!她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让她感到沮丧的是,在去那家宾馆的路上,经过一条正在施工的街道,她的鞋跟一歪,脚脖子扭了一下。当她终于在一个房间见到谷勤时,脚痛得有点站不稳了。谷勤忙让她坐下:“我们系统在这里开一个研讨会。今天是周末,想着你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会务组从地里才弄来的新鲜草莓,请你来吃。”他端着一盘子红亮的草莓,要去卫生间洗。冯小青说着:“还是我洗吧。”站起来去接他手中的盘子,但脚脖子却痛得她失声“哎哟”了一下。
      “怎么了?”谷勤忙问。
      她说:“我这人特别倒霉,刚才在路上,脚扭了一下。”
      谷勤扶着她的一条胳膊,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他蹲下身子,脱下她被扭着的那只脚的鞋子,连袜子都剥了下来:“应该没大问题,只是气被阻了一下,有点肿,怪不得很疼。”他让冯小青仰躺在沙发上,说:“你放松,我给你揉揉,气散了就不疼了。”
      冯小青顺从地靠在沙发上,任他将一只脚握在手里又捏又按。现在她明显地感到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了。她快不能顺畅地呼吸了。她的脚,在这个男人的抚摸下格外地舒服,但是她的心却在一下一下地发疼。好像被他又捏又按的不是脚,而是她的心脏。这一刻,她已经不能听到这个世界上另外的任何声音,也不能看到另外的任何色彩了。在恍惚迷离中,她像芭蕾舞演员那样,双臂向前伸出,上半身拉直弯向谷勤的方向,将脸紧贴在这个男人握着自己脚的那双手上。
      谷勤也慢慢地弯下了身子,将脸贴向她的脑袋。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小青,小青……”他口中哈出的气息,像秋日阳光下丝丝缕缕的游丝,柔柔的,有点温热。冯小青有种想抓住那丝丝缕缕的冲动。但是,她却哭泣般喃喃道:“他对我太不好了,真的太不好了……”
      “我知道,小青。”谷勤放开她的脚,换个姿势,把她抱在了怀里。他低下头去吻她的眼睛。他的吻轻轻的,让她觉得是秋日里温热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心里就洒上了―一片柔和的光芒。过了好一阵,她抬头,看着他,有点羞涩地一笑,站起来说:“还是我去洗草莓吧。”
      当她再一次端走盘子进卫生间后,谷勤跟了进来。他站在她的身后,在镜中望着她很甜蜜地笑。她笑着将一颗洗净了的草莓送到他的嘴里。他却用牙咬着又送回她的口中。这一下,俩人的身体都像通了电,一下子紧紧地粘在了一起,再也不是刚才那种轻轻的依偎了,都像要将自己的身子嵌入对方一般。他们都在拼命地吸吮对方的舌头。好一阵之后,谷勤才抱起冯小青,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他并没有急急忙忙地进入,而是格外柔和地久久地抚摸她的身体。他说:“小青,你是不能泄气的……”
      不知什么时候,谷勤已将窗帘拉得紧紧的了,于是,窗外的世界与他俩就不相干了。房中的光线格外柔和。这一点,让冯小青非常地舒服。谷勤所作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她感到满意。他伏在她耳边,轻轻地问她:“你感到好吗?”她想,人与人真是太不一样了。与丈夫张树在一起十年了,他居然从来就没问过她的感觉,也从不告诉她他自己的感觉。她将谷勤抱得更紧了。俩人也不知在床上缠绵了多久,看看窗帘缝隙处透过来的光线越来越暗淡,就知道时间不早了。但他们谁也不想放开对方的身体。房中的电话响过两次,谷勤干脆将线给掐了。直到夜色来临时,俩人才将身体千难万难地分开。冯小青低着头羞羞地笑:“你看,有整整半天时间了。我都有点饿了。”
      谷勤在她的额上吻一下,他让她略梳洗一下,先出宾馆,到一家酒店里等他。他随后就到。冯小青想与他一同出去。他说:“宝贝,我们暂时不敢这样,怕别人怀疑。”
      这句话让冯小青马上想到一个词:偷情。但是,从此以后,她每天都盼着与谷勤的相会。在“偷”中,谷勤给了她无穷无尽的温柔和激情,让她像突然着了火一样。她每天都在挖空心思地想找一个什么地方,能让两个人尽情地缠绵。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她没有心思去关注丈夫张树的行踪了。她没有去细想自己与谷勤的事是否有对丈夫报复的成分。不过,她宁可相信是谷勤对她的柔情,深深地打动了她。她一点也不想去猜测丈夫在外头的那个女人了,对这个问题,她已经不感兴趣了。她现在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就是谷勤的妻子如果知道丈夫在外头有了她这样一个女人,是 什么感想呢?谷勤对她的妻子还有爱吗?当她与谷勤在一起时,谷勤不说他的妻子,她也不会傻到主动地去问这个问题。那个女人,一定不知道外头会有她这么一个情敌。
      
      谷勤与他的老婆
      
      谷勤的老婆洋子是本市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的老总。这就使得她一直认为自己对社会、对家庭的贡献,比丈夫谷勤大多了。在本市,她一直就是个知名度很高的人物,主要是她经营有方,财大气粗,常常给这个工程赞助,给那个活动掏钱,不时地和市里领导同桌进餐,在电视里,全市人民都看到过市长与她碰杯。洋子像所有的酒店女老总一样,剪着利索的短发,穿着高档的套装,从头到脚,修饰得没有一点多余的细节,也绝不会漏掉一丝儿什么。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慢。她的站相,坐相,还有走相,一看就知道是规范化了的。总之,她给人的感觉,用谷勤的话说:往那儿一摆,就是文件,是规章制度,是各种规范化条文。谷勤这么说,也不知是对妻子表示不满,还是敬佩。洋子一直都在明里暗里告诉过谷勤,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这个家庭的贡献,谷勤是没法与她相比的。谷勤承认这是个事实:买房子的钱是她掏的,送孩子去省城的贵族学校的费用也是她出的,甚至谷勤那些乡下亲戚们伸出的手,也都是洋子给一一打发的,而且非常大方慷慨。所以,很长时间以来,在老婆洋子面前,谷勤一直显得底气不足。于是,在家里,谷勤一直就扮演贤夫良父的角色,每天洗衣做饭,扫地抹桌,全归他承包了。如果谷勤在外头有什么应酬的时候,家里就会乱套,衣服没人洗,孩子从学校回来只能自己叫盒饭。谷勤早就对老婆说过要请保姆。像他们家里,又不是用不起保姆。老婆同意,可是每请一个干不了几天,就让洋子给打发走了。洋子不是说这个脑子太笨,就是说那个太懒,都是做不得事的。“培训一个保姆的精力,远比培训一批服务员难多了。”但是,她有精力、有心情去培训一批又一批的服务员,就是没耐心培训一个保姆。因此他们家保姆也总就是这样虚位以待着。其实谷勤知道她的心思,那是因为他谷勤干起家务活来比什么保姆都强。
      要说洋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忙得不可开交那也是夸张了,只是自嫁给谷勤之后,因为谷勤宠她,她慢慢地就习惯不做家务了。如果谷勤出差了,她与孩子的一日三餐,要么是叫盒饭,要么就在洋子的酒店里吃;换下的脏衣服,有多少都堆着,等谷勤回家洗。有时,谷勤出远差回家,一看家里那种又脏又乱的阵势,就会产生一种想掉头离去的冲动。他对洋子说:“我若不在家,这家里头光垃圾就能把你母子俩给埋掉。”只要他发诸如此类的牢骚,他儿子马上就悄悄地提起一只足球往外溜。洋子只当没听见,捧着本时装杂志,靠在沙发上看得有滋有味,不过,却不会忘了将双脚高高地搁在茶几上,为的是等谷勤拖地板时不会将这一块儿给拉下。
      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当谷勤下班回到家里,觉得有点累可还得手脚并用地做饭、打扫卫生时,忽然感到,对过这种日子,他有点灰心了。灰心的念头一产生,他马上就觉得,自己被一种很无奈的疲惫感给笼罩了。这种孤独和疲惫,让他如同置身于一眼无能为力的深井里,却还不能为外人知晓。他开始隐隐地为自己担心。有一天,他试着对老婆洋子说:“洋子,我宁可你是一个很平常的小女人,只要你能像个真正的家庭主妇,我一定会感到非常幸福和满足。比如说,我回家时,你能为我泡上一杯热茶,做上一顿好饭,将房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没等他将话说完,洋子望着他冷冷一笑:“你也太大男子主义了吧?你自己没有长手吗!”
      谷勤惊讶地看了看老婆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没想到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我的老婆,难道我要你给我泡一杯茶、做一顿饭过分了吗?”
      “是的,我是你的老婆,但我首先是我自己。”洋子说这话的时候,看都不看谷勤。她边翻着一本美容杂志,边将一只精致的绣花拖鞋挂在脚趾上晃啊晃的。其实谷勤知道她有些潜台词没有说出来,那是给他留面子了,她想说的肯定是:我比你能干,比你挣的多,凭什么让我伺候你?想的美!他几乎沮丧到了极点。
      本想与老婆好好沟通一下――谷勤想他们之间的一些问题是不是因为缺乏沟通引起的,却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树感到沮丧的一天
      
      张树走下从广州飞回的航班,在机场出口处,伸长脖子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他的“宝贝”来接他。在广州临上飞机时,他打“宝贝”的手机,想告诉她航班时间,以便她来接他,但“宝贝”关机。他有点扫兴,忽然,又心念一动,接着给老婆冯小青打电话,可是家里电话没人接,再打她的手机,也是关机。他感到有点儿意外,因为在那个时间里,冯小青肯定是呆在家里头的。而且,她基本上是不关机的。他还知道,如果让冯小青来机场接自己,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今天这怎么了,无论是情人还是妻子,他都没有通上话。那一瞬间,他好像猝然一脚踏到了虚空里,有一种空落落的茫然感。不过,在飞机上的时候,他还侥幸地想,也许他的“宝贝”正在机场的出口处等着自己哩,因为她事先知道他今天要回来只不过不知道具体的航班而已。他昨天在电话里跟她说了的,说今天是她的二十七岁生日,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的。她一定是故意关机,早早就躲在机场的一个什么地方等着他,到时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这是“宝贝”一贯的作风。她总是喜欢不时地给他一些惊喜。
      这么一想,张树的心里马上涌起一股激情。他想,他也要给她一个惊喜,他在广州给“宝贝”买了一条香奈尔连衣裙,粉紫色的,非常漂亮,就在他的手提箱里。不过,这会儿提箱里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连衣裙,另一条是给妻子冯小青的。在他为第一条连衣裙付了款后,念头一动,也为冯小青买了一条。同时买两条一模一样的连衣裙,让服务小姐都觉得莫名其妙。他冲服务小姐调皮地眨眨眼,心里有一种男人的满足感。
      但是,这会儿,张树提着装有两条一模一样连衣裙的箱子,目光在接机的人群中茫然地搜寻了很久,最后终于失望地独自一人打了一辆车。坐在出租车上,他将手提箱抱在怀里,心思老在他的“宝贝”和妻子冯小青身上转。他开始感到了一点儿不安。怎么这么巧,居然都不在家里?若说“宝贝”不在家里,还有情可原,她从来就是爱上哪就上哪的,也没有一个准确的作息时间;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啊,按说她应该在家里呆着,等他回来。而他妻子冯小青不在家,就有点破天荒了,而且还关机!她的生活太有规律,这规律他了如指掌;再说她不在家,能上哪儿去呢?就算去了哪个朋友或同学家里,也不该关机吧。
      近半年来,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少了,那种冷落是非常明显的。他几乎只在电话里向她简单说一说要去哪,要办什么事,不能回家之类。因为生意上的一些事,他本来就忙,自有了“宝贝”,他就更加没有时间呆在家里了。有 时,他也会觉得对不起她,也知道她对他有点失望了,甚至体察到了她的痛苦。但是,他没有办法,比如,没办法放弃他的“宝贝”,没办法从妻子身上找到他在“宝贝”身上才能激发出的那种激情。他非常想拥有这些,比如,能激起他情爱的女人。因为,他认为,这不仅是想要一个女人的问题,同时也是为了获得一种证明,证明他具备了捕获一个心爱的女人的诸多条件,例如,成功,金钱,活力(其实就是性能力),等等。他想要的,而且又是能得到的,不要岂不是傻吗?!
      “老板要去哪里?”出租车司机回头问了他一声。这时,他好像忽然才意识到此刻要去哪里倒真成一个问题。按照原来的计划,自然是要和“宝贝”在一起,为她过生日的。但是,他没有与她联系上,不知道她这会儿在哪里。当然,不管怎么样,他首先得去“宝贝”的房子。也许,她这会儿正在家里等着自己吧?是的,很有可能――这会儿,她正独自坐在摆着一只生日蛋糕的桌子前,二十七支彩色的小蜡烛,正闪烁着一团团美丽的火花,像她充满各种可能性的二十七岁的女人的生命。
      当他自己用钥匙打开房门时,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中的冷清。他产生了一种进了别人房子的错觉。他摸索着将灯打开,站在那儿,半天一动没动。他左看右看,觉得这灯光好像不如以前那么明亮了,房中那些光鲜高档的家具,也变得灰溜溜的黯然无光。面对这样的一间空房子,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点滑稽。这会儿,他才知道,没有女人的房子,无论多么豪华,都不像住人的地方。他有点沮丧地在乱七八糟堆着一些衣物的沙发上坐了一阵,满心希望能听到“宝贝”开门的声音。但是,当他抽完五支烟后,他开始真正失望了。小妖精,明天再找你算账!他从手提箱里取出那条粉紫色的香奈尔搁在床上,然后就提上手提箱,将门锁上,叫了辆出租车往自己的家里开去。其实,他并没有想要与妻子相见的心情,甚至在走近家门的那一刻,还心存困惑。只是,他此刻产生了一种很想回家的情绪,想回到一个让他有“家”感觉的地方。
      还在楼下时,他就看到自己家里的那扇窗口一片漆黑。以往,无论他多晚回家,冯小青也都亮着客厅里那盏灯,为的是让他回家时不用摸黑换鞋子。今晚,他没有看见客厅的那片温暖的光亮。他知道妻子对他是真的失望了。是他自己在很多个夜晚,让妻子的那盏灯白白地亮了一个又一个通宵。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冯小青。在楼下的幽暗处站了一会儿,他感到了午夜的幽凉。他给自己打了一下气,就尽量放轻脚步往楼上走。开门后,他在走廊里的鞋架上顺手一摸,在那个老位置上没有拿到自己的拖鞋。他只得光脚去开客厅里的灯。他担心响动会惊醒妻子,把他当成半夜入室的盗贼,就想先到卧室把她叫醒,免得她受到惊吓。当他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时,看到大床上并没有人。床上粉蓝色缎面绣白花的床罩上,蹲着妻子心爱的长毛玩具兔。他伸手将房中的灯打开。在灯光下,兔子对着他瞪着一双红玻璃球眼睛,那神态,像个受惊的孩子。他在卧室里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那么光着脚,从客厅走到卧室,又走到书房、卫生间、厨房,还到黑暗中的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这屋子里,一切都还是那么整洁,有序。电视机旁的清水花瓶里,插着几朵象牙色的百合,花瓣的边沿有了一圈儿浅浅的锈色,可能插在那里有好几天了吧?看起来虽还那么美丽淡远,但没有了刚绽放时的鲜美。金鱼缸里的两只绣球似的黑金鱼,晚上也没睡着,仍在游来游去。他觉得,妻子冯小青的气息,简直无处不在,那是一种淡淡的紫罗兰味道。可是,为什么很久很久了,自己非要等到今天独自一人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终于体会出了这种味道呢?还有,就是,这房子里,处处都是冯小青的气息,却没有了自己的气息。这是个让他暗自惊讶的发现。他忽然心生惶恐,阵阵不安如风中的水纹,一波一波地不断涌动,且不知将涌向何处。
      他很快地打开手提箱,将另一件粉紫色裙子也放在卧室里的大床上,随即咚地一声关上门,噔噔噔地下了楼,又往他的“宝贝”处赶去了。他想自己一定是遇上了麻烦。虽说他眼下还不清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麻烦,但他明白得赶紧在妻子与“宝贝”之间来一个明确的决断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可能拥有那么多的好运,这世上,不会什么事都能够按自己的意愿存在的。他是经商的,自然明白商场如战场,推而广之,人生处处都是战场,每做一件事,都可能有潜在的敌人。
      当他再次回到“宝贝”的房子里,又独自抽完五支烟后,天就亮了。他听到楼下有车子过来又停下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他的“宝贝”说话的声音。他伸头往窗外一望,刚好看到一个男人与“宝贝”拉了一下手,就钻进车子里走了。他没有看清那个男人是谁。
      这时候,起风了,是一阵有些清凉的晨风。风将丝质窗帘吹得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像个欧洲中世纪妇女的裙摆,里面似深藏着一些内容暧昧的故事。张树就立在窗前想,他是要先质问她昨晚去了哪里、刚才送她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她试穿他给她买的“香奈尔”裙子呢?
      
      模拟私奔
      
      冯小青和谷勤好像是相互寻找很久了的一对恋人,一旦终于走到一起,就再也分不开了。他们居然都觉得对方才是自己真正要的那种人,觉得对方简直就是为自己而存在、自己也只是为对方而存在的。
      前不久,谷勤带冯小青去了一趟乡下老家。回来后,谷勤就开始考虑要与冯小青做公开夫妻这件事情。这与他带她去乡下老家也有一些关系的。起先他不敢冒失地把冯小青带回自己老家,就先到了他的大伯家里。他那个有点老眼昏花的大伯娘,一见谷勤后面的女人,就以为是洋子,乐呵呵地忙拉着她的手说,侄媳妇儿,你好像胖了白了。就是嘛,也得跟谷勤来乡下走走,看看我们嘛。看不得几次了呢,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冯小青红了脸,却不能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笑。看到老人手慌脚忙地去倒茶,她像得了救似的,马上去帮着倒茶。
      谷勤就对大伯娘笑,说,伯娘,你看清了,她不是洋子。老人认真看了看冯小青,也哈哈一笑说,我说嘛,白了胖了不说,怎么连性情也变了,原来是你小子换了一个!这个更好,更好。大伯娘说这个更好,是因为前几年,谷勤也带洋子来过一次大伯家里。那次,伯娘为洋子倒茶时,洋子让谷勤把那茶杯用开水烫了又烫,喝茶时还不放心,用左手端着喝,以便自己的嘴避过别人接触过的地方。这让大伯娘看在了眼里,很不高兴。
      谷勤爷爷和曾祖的灵牌,一直供在大伯家里,吃饭时,伯娘就在灵牌前供了酒水,并插了几炷香,对着灵位鞠了几个躬。冯小青一见,立即跟在老人后面,一脸虔诚地对着那些灵牌鞠躬。伯娘见了,老脸笑得层层叠叠的全是皱纹,拉着冯小青的手,指着那些灵牌,告诉她哪个是爷爷,哪个是奶奶,哪块牌子是曾祖父、曾祖母。“你嫁给了谷勤,就是这个家里的人了,就得回来认祖归宗。等会 儿,我再带你到祖宗坟山里去看一看。”冯小青不敢说什么,只是微低着头,浅浅地笑,拿眼角去瞟谷勤。
      谷勤就说:“伯娘,不忙的,我和小青还要在这里住几天,就是要让您老带她到山里地里去逛逛的。她喜欢乡下。”
      住在谷勤大伯家的几天里,冯小青总是帮着伯娘做饭菜,收拾房子。这一点让伯娘格外满意。其实,冯小青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是知道谷勤在家里时,一直就是他为家人做饭,从没有吃过一餐自己女人做的饭。所以,她想利用这几天的机会,好好地为谷勤做几顿饭。看着谷勤吃饭时那种满足的样子,冯小青心里格外地舒服。
      那天晚上,冯小青枕着谷勤的肩膀,躺在乡下老土墙屋里,听着幽幽的虫鸣,看着没有被城市灯光淡化的清朗月光,就对谷勤说:“你带我私奔了吧。”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带着她真的私奔的。
      不过,那一刻,谷勤的心里,正在想着这件事,不过不是考虑私奔,而是在认真考虑与她公开地做夫妻这件事。俩人能走到这一步,是事先都没有料到的。
      
      敌人
      
      那一天其实是个极平常的周末的日子,事先没有一点儿异兆。如果偏要说有一点的话,那就是前一天晚上睡觉时,张树翻了一个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一只胳膊搭在了冯小青身上,她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胳膊拿开了,然后,自己裹紧毛巾被,屏住声息将背对着他。这些日子里,她已经很少与张树说话了,也不再在意他的行踪。现在,她的心里只装着一个谷勤。她一直期待着张树能主动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最起码,她得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但张树居然一直对她含糊着。她想他真沉得住气啊。她知道,如果能抓住张树的把柄,她就要理直气壮地向他提出离婚了。她真是想不明白,张树明明在外头有了女人,为什么不提出与她离婚?他明明知道她是清楚他的事情的,居然还能装得那么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让她觉得他原来是多么虚伪。心里就生出一些别扭来。她在考虑,是否要让张树知道她也另有所爱,她并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不会扯住他不放的,看这样能否促成早日离婚。但她又怕将谷勤牵扯进来,对他造成不利。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她又转到先前的那个老问题上去了:那个女人是谁?虽然现在她在心理上已不把那个女人当成敌人了,在某些程度上,她觉得自己与那个女人有了某些共同处,甚至像有了某些默契似的,但她还是想知道她是谁,如果可能,她还想见见她呢。
      那天冯小青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说她搬新房子了,要请几个同学去她家里做客。一算,在本城的同学也有五六个,男男女女的,全请到了。有几个同学冯小青是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也想去会一会。她就给谷勤打电话,问去不去。谷勤说去吧。因为那个同学也请了谷勤,如果不去,他们就都不去了。周末的日子,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呆会儿的。谷勤就说等会儿同学家里见吧。
      一大早,张树一声不吭地就出了门。冯小青也不问他上哪儿去。等他一走,她就开始换衣服,化妆。她知道那个下请帖的女同学是个特别爱虚荣的人,原来在团委工作,前几年与丈夫离了,嫁给一个私营企业老板,就把工作也给辞了,给新丈夫当助手,生意做得很不错。有一次,冯小青在街上遇见她,正开着自己新买的小车,嗤地一声在冯小青身边停下,非拉她上车说话,她告诉冯小青她现在每个月的零花钱是原来单位里一年的工资。这次她说要请同学参观她的新房子,冯小青就知道一定又是要在同学面前炫耀她的财富了。正因为主人是这样的人,冯小青在换衣服时就费了一番琢磨,最后换上了张树给她买的那件粉紫色的香奈尔连衣裙。那个同学什么时候都是粉黛齐全披挂精良的,她不能太输给她了,女人的虚荣心真是可以传染的。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在女同学的家里她遇上了另一件相同的裙子和它的主人。
      那个和她衣着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有着比她更苗条的身材,而且,那一头剪得像男孩子般的头发,染着浅褐色,与这粉紫色的裙子一搭配,竟与穿在自己身上是截然不同的效果,显得格外的“另类”。冯小青当时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叹,青春真是一种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要不现在怎么会有一种叫着“青春逼人”的说法呢!如果说自己像一朵云的话,这个女孩就该像风了――那种来无影去无踪,既能飞砂走石,又能舒展长云的风。
      那个女同学对客人中出现的这种服装上的巧合惊叹不已,她拉着冯小青指着那个女孩说:“这是我表妹小金,特意让她过来帮忙的。”她摸摸冯小青的衣服,又摸摸她表妹的衣服:“怎么这么巧!怪了,咱们这里没有这种牌子的,你们怎么倒买重样了?”冯小青的这个女同学是能花钱的主,本地的名牌服装休想逃过她的眼睛。那个小金就说:“是我男朋友到外地出差给带回来的。”她表姐问:“哪个男朋友?”小金就笑:“表姐你见我有几个男朋友了?”她表姐说:“你的男朋友换得太勤了,我真的是眼花缭乱了嘛。”“等会儿他要来接我的,你见了就知道了。”冯小青就想,这种女孩子的男朋友,应该是像那种叫什么“F4”之类的奶油娃娃吧?
      小金笑嘻嘻地问冯小青的裙子是在哪里买的。她撒谎说是自己到外地出差时买的。这么说时她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这种感觉有如深水处的暗流,明明在涌动,却让你看不明白。她就有点儿发怔。
      这时候,谷勤与另一个男同学也到了。他们一来,就显得热闹了。那个小金,真像一阵粉紫色的风似的,迈着轻快的脚步,在房子里飘来飘去地为客人倒茶。她简直就是一道流动的风景,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将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谷勤却望着冯小青说:“小青今天真漂亮!”
      冯小青也笑:“你是想说我的这件衣服真漂亮吧?”说着就装着要去参观楼上的房间,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扶着玻璃花瓶似的栏杆,慢慢往楼上走。她用眼角的余光看见谷勤也跟着她上了楼。到了楼上,她在一丛铁树前立住,等着谷勤。楼上没有人,谷勤一上来,就以铁树作掩护,抱住她吻了起来。她脸红红地说:“好了,别让人看见了。”他在她耳边说:“今晚上到我家里来吧,她出差了。”她有点犹豫:“再说吧……”他问:“怎么了?”她沉吟了一下,说:“我不知怎么搞的,一见那个叫小金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这并不是因为她比我年轻,一见她,我就感到压抑和不安……谷勤,你觉得我老了吗?和那个小金比起来,我是不是很老了?”
      谷勤紧捏着她一只手说:“你真是个小傻瓜。”他又将脸凑到了她的脖子上,去嗅那股淡淡的紫罗兰的气息:“别想那么多,今晚到我那里去。”
      她说:“去你家里,对你妻子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谷勤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不知是什么时候,那个小金手里托着几片鲜红的西瓜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当他俩回头猛然发现她时,她就拿一双水波荡漾的大眼睛望着他俩狡黠地笑。她将盘子里的西瓜放下了,冲他俩调皮地眨眨眼,又从他们身后的另一条过道下了楼。
      “她一定都看见了……”冯小青有点儿沮丧,也有点儿惶然。“我就觉得那女孩像个妖魅。她一定是有意在偷看、偷听。”谷勤很坦然地一笑:“这没什么,大不了,我真的带你私奔。哈,你不是想要我带你私奔吗?”冯小青感激地将头靠他胸前。
      吃过晚饭后,已是黄昏。这样的时刻,冯小青的心里就有一股潮水开始涌动。这股潮水总是把她往谷勤的身边推。冯小青用眼神问谷勤是不是也该走了?他们得抓紧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亲热一阵,只有这样,一天才能算完整的。他俩刚出了门,正走在那条灌木旁的卵石小道上,一辆车子开到离他俩不远的前面,嗤地一声停住了,并很响地按着喇叭。那个小金抓起包就往这边跑。边跑边回头对她表姐说,男朋友接她来了。
      冯小青就站住了,眼睛往车子里看,她想见识一下这个男人。这个时候,谷勤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抚在她的腰间,像担心车子碰着她似的。然而冯小青忽然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她看到她丈夫张树正慢慢地拉开车门,再慢慢地从车上出来。他和冯小青一样,在瞬间也有些发呆,眼光直直地望着冯小青,以及她身旁的谷勤。
      这时,冯小青的目光从丈夫张树的身上,移到了那个与自己穿同样裙子的女孩身上。她终于明白,这个女孩正是她一直都在努力寻找的敌人。
      责任编辑 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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