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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来过的女人_踩女生肚子vk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5-08 04:43:51 点击:

      一  “文学就是做梦,好比梦遗,对现实做一个激情映射。梦境是假的,快乐是真的。”李良启以手托腮,思考文学,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就把它写在笔记本上了。那是一个绒面袖珍笔记本,中间夹一根红丝绦做书签,李良启用它来记录脑子里偶尔涌出的奇思妙想或精彩语句。
      22岁的李良启经常有出人意料的思绪,如果不记录下来,就随风飘散了。那些稍纵即逝的念头或警言妙语,因为回忆不起来会在脑海里形成病灶一样的阴影,所以他总是把笔记本带在身边,即使在店里也不例外。
      此时,李良启坐在他的维修操作台前默默出神。穿过堆在眼前的裸露着电脑主板的机芯,他的目光落在玻璃窗外的大街上。街道不是太宽,两边尽是卖数码产品或教辅书籍的店铺,高大的香樟树蓊蓊郁郁,已形成气候。一个摩登女子打窗外走过,下穿蓝布牛仔裤,上穿白色T恤,饱满的胸前抱着一本书,丰腴的臀部……咦,那是什么?女子白色T恤的后腰上印着一句英文,是下流话:“Fuck me”,李良启惊讶之余,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刚要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事,忽然听见一个炸雷般的吼声:
      “李良启,你又在偷偷地写什么呢?”
      “没有什么,老板。技术,技术上的……”李良启慌乱中不忘找一个老板爱听的借口。
      老板约莫30岁左右,瘦削高挑,脸颊瓦片儿一般,带点儿病态的苍白。他表情严肃地说:“拿来!我看看。”
      李良启连忙将本子收进了工作挎包,说:“学徒的笔记,太浅了,哪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老板说:“你小子,在我这儿干事要踏踏实实,别像做梦似的。”
      李良启口是心非地说:“是是是……哪能呢?”
      老板没跟他斗嘴磨牙,吩咐说:“来活计啦,珍珠园8栋201号,我们卖给那家的电脑老死机。你去检查一下什么情况,不行就重装系统,别耽搁太长时间。”
      李良启站起身来,说:“得令!”背上他的帆布挎包,骑上他那辆在旧货市场淘来的破自行车,一溜烟跑了。
      二
      珍珠园8栋201号藏在小区的旮旯里,一片茂盛的香樟树遮蔽了楼号铭牌。李良启找了半天,才找到这户人家。摁过门铃,开门一看,乐了。噫——,这不是文琼吗?昨夜梦中恰巧梦见这位漂亮的女同学,今天竟然鬼使神差地摸上了她家的门。这不会又是做梦吧?李良启傻笑着伸手去抓后脑勺。
      “李良启,快进来。”文琼热情地说。
      “文琼,原来是你啊。你的电脑坏了直接找我就行啦,还……”
      “哪干嘛呀?在你们店里买的,就该店里负责嘛。私下里找你,我还欠你一份人情呢。”
      “你家原来就住这儿呀?”李良启打量室内环境,条件不错。
      “是呀,没来过吧。”文琼给李良启拿来了软拖。
      脱下中跟皮鞋后,李良启敏感自己本来跟文琼的身高差别不大,这样一来,两个人几乎一样高了。如果男孩与女孩一样高,那么看上去就显得女孩更高似的。李良启赶紧在电脑桌前坐了下来,一坐下就看不出高低了。
      李良启坐下后,没有修理电脑而是望着文琼出了神。文琼的黑眼珠在眼眶里冉冉转动,说:“你看着我干什么呀?”李良启为了掩饰尴尬,说笑道:“我想起一个笑话——显示器说:我好惨啊,每天被人看。鼠标说:我才惨呢,每天被人摸。键盘说:我更惨,每天被人打。机箱说:你们哪有我惨?每天被人按肚脐眼……”
      文琼笑得咯咯的,问:“哎,你跟着那个打枣竿子模样的老板干,待遇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呢?”李良启满脸无奈地说,“每月1200大元,缴了房租吃了饭,月光族呀。”
      “1200块钱又缴房租又吃饭,你很了不起喔。”
      “是三个人合伙租的半地下室的蜗居,仅有一只窗子露出在地面上的。吃饭嘛……”李良启把下面的话省略了,他的目光在室内环绕一周,不无感慨地说:“你家条件真好,毕业到现在都不用找工作!”
      文琼说:“我要像你学个技术就好了,偏偏学了个文秘,到哪儿找工作呀?”
      李良启点点头,说:“你不急的,反正有父母养着。你就工作了,也挣不下几个钱。”
      文琼说:“那不同呀!我能指望父母养我一辈子吗?”
      李良启说:“反正你不像我们乡下出来的,一天不做,就一天没饭吃。”
      文琼叹口气,说:“唉,想想还是学校快乐。我们那个文学社,多么辉煌啊,谁都认识你这计算机系的才子。”
      李良启说:“狗屁才子!大学落榜,只考上个大专,哪能算什么才子?”
      文琼嗔怪说:“打水痛鱼头。你骂自己把我也捎带上了。”
      李良启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文琼说:“就是呗,你我都是赶不上趟的人,被生活扫地出门的就是我们这类大专生……”
      这样子谈下去就没意思了,李良启赶紧找回主题,回到修理计算机上,说:“哎,你的C盘上有没有私人资料啊?我要是重装系统,C盘要被格式化的。”
      文琼说:“可能有一些吧?我也记不清了。”
      李良启说:“以后别把自己的数据文件放在C盘上,免得电脑中毒重装系统时全部丢失了。”
      文琼一吐舌头出个怪相,说:“你早该告诉我的,现在才说。”
      李良启把头摇了摇,想起那天文琼从小店前经过,原是要买一台品牌电脑的。李良启从省钱考虑,建议她装一台兼容机。选型、配置,都是李良启为她定制的。现在,维修文琼的电脑,李良启无法速战速决,也无意速战速决。他很乐意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为此,他启动了电脑杀毒程序,像啄木鸟捉虫一样,仔细查找有害插件,一一清理。
      这时手机响了,老板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李良启,你在搞啥子名堂,重装一下系统这么难嘛?神马公司的局域网有问题,还等着你去排查呢。”
      李良启有点慌神,说:“快了,快了。这就好了。”
      老板说:“搞什么搞?我估摸你早该回来了。这样吧,你完事后别回店里了,直接到神马公司去,我在那边等你。”
      李良启说:“好的,好的。”
      文琼见状问:“你们老板喊你做什么?”
      李良启说:“我们老板不仅做电脑零售生意,还承接企事业单位局域网建设之类的小工程。网络出了问题,喊我去排查。”   文琼一撇嘴说:“他还蛮能的嘛。”
      李良启说:“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也是没办法,就自谋职业了。”
      文琼说:“我看你们小店蛮红火的?”
      李良启说:“卖电脑其实赚不了多少钱,他就指着承揽人家单位的生意发点小财。”
      文琼说:“你在他店里干了一两年了吧?”
      李良启说:“他是我表姐那个村村长的儿子。他喊我表姐夫喊堂哥。我毕业后找不到事做,由表姐介绍,就给他打工啦。”
      文琼说:“他叫个啥名字?”
      李良启说:“他叫尤子凤。”
      文琼皱眉说:“怎么取了个女人名字啊!”
      三
      李良启离开文琼,蹬着自行车去神马公司。
      一路上,他的脑海里闪现着文琼的一颦一笑,而文琼俯身挨近他时,口中传出的若有若无,似兰似菊的芬芳气息更让他心醉和回味无穷。
      李良启带着彩色的心思,像一只小蜜蜂翩翩飞进了神马公司的写字楼。在一间积满灰尘布满各种配电板线路的房间里,他看见了老板尤子凤。
      “怎么现在才来呀?”尤子凤抬起头来埋怨道。
      李良启看见尤子凤挽着袖子,白衬衫肩头沾染了一片黑灰。他并没有摆老板架子,干等着李良启到来,而是自己动手先干开了。李良启脸上一红,立即把路上的心思丢到一边,赶紧忙开了。
      好像李良启身上带着灵气,他一来尤子凤就把问题找到了。尤子凤拍了拍手上灰尘,对出现在现场监工的神马公司办公室主任说:“好了,牛主任。”
      牛主任给尤子凤递来一支香烟,尤子凤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来,说:“抽我的,抽我的。”
      牛主任说:“你的档次高一些么。”
      尤子凤听他这样说,赶紧接过牛主任手上的那支烟,说:“玉溪也够好了。”说着将那包未拆封的“中华”塞进牛主任的口袋,又“啪”地一下打着了火机,给牛主任点上火。真是眼到口到手到,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粘滞。李良启在一旁看得出神,暗想,我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他这一手啊?
      牛主任没忘了关照一下李良启,说:“小兄弟抽烟吗?”
      李良启忙说:“不会,不会。”
      牛主任吐出一口烟圈,对尤子凤说:“小尤啊,你不错嘛。听说你搞的一个什么设计得到省科技进步三等奖?”
      尤子凤说:“小奖,小奖。”
      牛主任说:“那也不错喽,好歹是省级奖励嘛。你要请客!”
      尤子凤说:“就怕您不肯赏光呢,也怕人家说我张扬。如果您有空,就这个周末?”
      牛主任说:“那好。你这个工程还有一笔不小的尾款吧?我这两天就安排财务给你汇过去。”
      尤子凤说:“那就太感谢了。我订好酒店短信通知你。”
      牛主任说:“你别当我敲你竹杠哦,我还能缺酒喝吗?主要是为你庆祝一下的意思。小本买卖,我知你不容易。”
      尤子凤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恨不能把感激涕零挂在脸上,说:“那是那是,牛主任太体谅人了。在您手下干事真是幸福……”
      两个人说着话,走到了写字楼门口。李良启跟在他们身后,把这一切暗自记在心里。
      四
      自从李良启去过文琼家之后,文琼偶尔会在逛街时溜到尤子凤的小店来,假装了解数码产品的样子,看看李良启。
      问过两次数码相机的价格性能之后,文琼在小店买了一只。这次是老板尤子凤亲自接待她,给了她特别优惠,至于赚不赚钱只有老板自己知道了。文琼非常高兴,事后悄悄地跟李良启说:“我到别的店比较过了,同样品牌型号的数码相机,你们老板起码给我便宜了这个数。”她翘起三根手指,那手势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李良启见文琼高兴,自己也很高兴。文琼是冲着自己来的,老板给文琼打折就是给李良启面子。总共千把块钱的东西一下子便宜三百元,老板还能挣什么钱呢?这样一想,李良启很感动了。
      晚上,李良启睡在被褥单薄的小床上,闻着同居一室的两个伙伴脚臭味,深情地回想着文琼的一切,反复揣摩文琼的每一句话,忖度文琼的每一个笑容,生怕漏掉了什么暗示,错过了机会。
      跟李良启合伙租房的同伴,一个叫庞光,一个叫杜奇砚,都是李良启在商专院校的同学,又同在数码一条街上打工的。庞光受不了老板的气,几个月前跳槽,也到尤子凤手下来干了,跟李良启天天在一个店里厮混。杜奇砚最近转了行,跟在一个装潢队后面,给人家跑业务接活,接到活有提成,接不到活就只拿600块钱底薪,混口饿不死的饭罢了。三个人好起来穿一条裤子还嫌肥,恼了便把脸臭起来像个茄子。年轻人怕寂寞,晚上躺在床上胡吹海侃,李良启捂不住,把他上门修电脑,碰见文琼的情况跟两位报告了,引来一阵冷嘲热讽。
      “呀,”庞光说,“怪不得文科的那个小白鸽最近老往我们店里跑……”
      “怎么说你好呢?”杜奇砚说,“要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太打击你了,我说你是天狗吞月,你还别不承认。”
      李良启刚要反击杜奇砚,却听庞光又说:“你说的情况已经是过去时了吧?目前形势发展一日千里,最新情况你还有所不知呢。”
      庞光的话令李良启大为惊讶。他连忙调转枪口,把注意力集中到庞光身上,说:“什么最新情况,我有所不知?”
      庞光说:“你不觉得这段时间老板老是支派你外出吗?在店里打杂的活都叫我干了,一有外出的差事就支派你去。”
      李良启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关系,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不是呀,”庞光说,“当你不在的时候,尤老板已经跟那个小白鸽,哦文琼,你说她叫文琼吧,你们在一起办过文学社的……”
      “别他妈的扯远了,快说!”李良启一头恼火。
      “你别急嘛,尤老板聘请了文琼来我们店做收银员。这对你也许是好事呢。下个月1号就来上班,以后你就可以天天看见她了。”庞光一脸坏笑,语带讥讽地说。
      李良启心中暗自叫苦。他并不是不愿意天天看见文琼,但他不愿意以这种身份在这种场合天天与她见面。如果说,尤老板在文琼购买数码相机时打折,没有引起李良启的警惕,那么现在尤老板要聘用文琼,不能不让李良启敏感了。尤子凤也是一个单身王老五呀!而且快30岁了。   “这件事是你亲眼看见的,还是亲耳听见的?”李良启不肯轻易相信庞光。
      “这还有假?反正再有两三天就是下月1号,到时候你就看见了。”
      五
      1号来了,李良启果真在店里看见了文琼。
      文琼是第一天上班,来得很早。李良启走进店门,只见文琼已经在收银台后面坐下了。她今天换了一个发式,把束起的发辫散开来,清汤挂面似的披在肩头,发梢微微有点上卷,看上去颇有几分职业女性的味道,在李良启眼里好像换了一个人。
      文琼对李良启笑道:“怎么样?没想到吧,我们成同事了。”
      李良启一脸的严肃,调侃的话说出来一点儿也不可笑:“同学变同事,你升级了噢!”
      文琼的笑脸僵了一僵,便流露出一丝矜持的表情。
      李良启不再理睬她,把挎包扔在工作台上。工作台是给客户组装或者修理电脑时用的,也是李良启平素在店里的岗位。他从挎包里抽出那个绒面袖珍笔记本,埋头在上面写起来。
      庞光抓着一副烧饼油条,随后也进了店。他探头探脑地想偷看李良启在写什么。李良启抬起头来,口气严厉地说:“看什么看?你有作弊习惯吧?”
      庞光“嘘”地吹了一声口哨,说:“你才作弊成瘾呢。”
      这时候,从后台走出了老板尤子凤。所谓后台不过是一块隔板,把一个横着的木楼梯隐藏在后面,木楼梯通向小店的上层。那是一个高度仅为一米七的阁楼,尤子凤进去要勾着头。阁楼里堆着杂货,还有一张书桌和地铺,尤子凤晚上不回舅舅家,就住在那上面。收银台设在木楼梯的出口处,所以尤子凤一转出来,就跟文琼站在一起。
      尤子凤盯了李良启一眼说:“李良启,你别当我不知道你那个小本本上写的是些啥玩艺。”
      李良启一惊:“你看过?”
      尤子凤说:“那倒没。不过我知道你爱好文学。搞文学,能当饭吃吗?不是我打击你的积极性,没用的。别说你这样的文青,就是修炼成了大家,靠文学创作也是混不饱肚子的。”
      李良启说:“何以见得?”
      尤子凤说:“我也爱看点小说,有一个我最喜欢的作家,号称当代短篇小说王的,据他自己说一年发表十三四个短篇,一个短篇稿费给到最高,能挣一千块吧,一年也就一万出头的收入。你看看,跟你在我这儿打工当学徒收入差不多嘛。人家还是大作家呢。幸亏他有本职工作,否则,大作家也得饿死。更别说像你这样的文学爱好者,有多少是在做西绪福斯,推个石头上山滚下来,再推上去再滚下来,尽做无用功。”
      李良启听到这里一怔,心想,这个尤老板,还晓得西绪福斯啊?如果不是刚读过希腊神话,自己都不知道西绪福斯是何许人也呢。
      尤子凤继续说:“我劝你还是把精力用在正事上,有空多研究研究专业,先把手中的饭碗捧牢吧。”
      此时,李良启沮丧地感到,刚才尤子凤的那番话让他在文琼眼中大大丢分。自己在文琼心目中的颓势如果从这一刻起确立,随着时间的推进,将会每况愈下。
      六
      尤子凤在城中区买了一套房子。
      庞光告诉李良启这一消息时,评论说:“房价涨了又涨,人们都估摸着要见顶了。这时候尤子凤买房子,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哼,还能打什么算盘?李良启在心里愤懑地想,他一定是在做着结婚成家的美梦了。李良启判断,买房子的事尤子凤八成是跟文琼商量过的,那么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何种程度就不言而喻了。即使还有二成的可能性没有跟文琼商量,那也是为了向文琼展示实力,以此加强对她的诱惑罢了。尤子凤对文琼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别说李良启心知肚明,就连三岁的小孩都能看出来。
      现在,李良启与文琼天天在店里见面,彼此就像没看见一样,基本上没有交谈,更没有当初那么稠密的话了。李良启对文琼由爱生嗔,心想:做人要都那么实际,就太没意思了。文琼当着李良启的面与尤子凤没有多话,可是背地里怎么样呢?有一次李良启从外面干活回来,突然推门,看见他俩正在说笑,心里就酸酸的。虽然他俩迅速恢复到一本正经的老板与雇员模样,李良启已然明白文琼背着他跟尤子凤是很亲热的。
      李良启有点伤不起。他现在一无所有,有的只是梦了。
      晚上,庞光和杜奇砚给一家新开张的火锅城散发小广告去了,李良启没有去,他要做他的文学梦。李良启一个人龟缩在蜗居里,屁股下垫一块搓衣板,把床当成书桌,趴在上面写。因为寒冷,他把被子披在了身上,被子太长又不能拖到地上,多余的部分从头上冒出来,遮住了眼睛。李良启费了半天劲,才把被子在肩上分开,后脖颈上凸起老大的一堆,像扛了一坨牛粪。
      他的面前是一只淘来的旧笔记本电脑,电脑旁放着那个绒面笔记本,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上写着:“文学就是做梦,好比梦遗,对现实做一个激情映射……”他想起这个笔记本的来历——还是在商专院校时,他请文学社的同伴们聚餐过生日,文琼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呢。那时的文琼多么活泼娇艳,天真无邪呀!
      现在呢,文琼成了一个拘谨刻板的小店收银员,正在被发展被重用,将来一定会升格为老板娘吧?那个曾经灿烂地活在李良启印象中的文琼只剩下一个影子了。这个影子的肉身是物质的、注重实际的、理智大于感性的。活在李良启心中的只能是那个影子,那个令他莫名心痛的影子。生活中真实的文琼,离李良启渐行渐远,慢慢变得遥不可及了。
      李良启希望还能在梦中与文琼缠绵。可是,文琼再也不来他的梦里。如果说睡眠的梦不受控制难以寻觅,那么至少还有文学的梦可以自由构造。李良启打开一页空白文档,带着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狂敲起来。
      随着一行行字的出现,那个纯情浪漫、不谙世故的文琼又鲜活了起来,并且在李良启的想象中变得完美无瑕。在文学梦中,李良启按照自己的想象把文琼塑造成他理想的样子。这个文琼没有那么多的庸俗观念,没有人间烟火气。有的只是一点儿任性,一点儿撒娇,如果撒娇也算缺点的话,那么这就是文琼仅有的一点点儿缺憾吧,与其说是缺憾,不如说是缺憾之美……总之,李良启笔下的文琼就跟琼瑶小说中的女主角一般小鸟依人。
      李良启一口气写了六七千字,写完给它安上了一个题目《梦中来过的女人》,自己从头至尾又读一遍,暗自点头说,好!上回文琼在我的睡梦中来过,这回算是在文学梦中又来过。   写完这篇小说,李良启意外地获得了内心的宁静。好像那些敲进电脑的黑字都是他内心吐出的毒汁,通过这种倾吐,他的情绪刷新了。“原来文学具有净化人的情绪的功能啊!”他感慨了一回,把这句话也写在了那本绒面笔记本上。
      这时,庞光、杜奇砚回来了。
      他们俩人发完了小广告,挣到20块钱,显得兴高采烈的。李良启坐在地上老半天了,又累又冷,看见同伴回来,挣扎着要站起来,手脚却不灵光了。庞光伸了一把手,才把他拉了起来。
      杜奇砚递过来一只炕山芋,说:“还是热乎的,我多买了一块,你吃了吧。”
      李良启接过炕山芋,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软的山芋瓤,糖稀般流下咽喉,立时就有一股暖流直下腹部,感动得他差一点眼泪都要冒出来。
      七
      日子一长,李良启想开了,目光不再避着文琼了。
      在店里,文琼越来越像老板娘了,客户打来电话都是她接,然后安排李良启上门维修。实际上只是因为电话机设在收银台上,文琼接听方便罢了,但是这种程序看上去就好像文琼是李良启的上级,在指挥李良启干活似的。
      尤子凤经常外出联系业务,没事就呆在阁楼上不下来,搞他的电路设计研究。偶尔在店堂里照照面,抄着手像个逛店的客人似的。此人近来脾气大好,不吼人了,也不翻看账目,看上去对文琼非常放心的样子。
      随着文琼跟尤子凤的关系越来越明朗化,李良启渐渐地“拎清了”自己,不仅不再吃醋,而且一改对文琼不理不睬的态度,变得十分亲热起来。他把她提前摆在了老板娘的位置上,能跟未来的老板娘套近乎,对李良启来说,有一种潜在的心理上的报复感。
      “文琼,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李良启扬着一张晨报,走进店来说。
      “有什么新闻?”文琼从收银台凸起的隔断后面抬起头来。
      李良启刚刚从外面干活回来,带着一身的汗渍,脸上充满了阳光。他把报纸递给文琼,说:“看第四版,副刊。我的一篇散文在上面发表啦。”
      “哇塞,真的嘛,真不错哎!”文琼热心地说。
      “这个不算什么,还有……先不告诉你。”李良启卖了个关子。
      “你一定要告诉我,看在我们混过文学社的份上。”文琼又恢复了以前说话的口气和态度。
      李良启想告诉她,自己写了一篇与她有关的小说,叫《梦中来过的女人》,可是这个话题真的没有什么好吹嘘的。半年来,那篇小说陆陆续续投寄过许多杂志,光邮票就花了几十块钱,可是并没有发表,连一封退稿信都没有。稍稍令人安慰的是,今天本市的《江东晨报》副刊上发表了他写的一篇千字的散文。这也算一个让人振奋的收获吧,李良启一高兴,就忍不住把他写小说的事露了一个尾巴。
      李良启说:“等着,你等着,有了好消息,第一个通知你。”
      文琼说:“李良启,我看好你,只要坚持下去……”
      李良启说:“我一定会在文学道路上做出成绩来。你看着吧,我会交出一份令你满意的答卷。”
      文琼意识到这么谈话是危险的,摆出一副撤退的架势说:“你走你的文学道路,做不做出成绩跟我没关系。不过我敢肯定,你是有文学天分的。”
      李良启说:“有你这句话就够我温暖老半天了。”
      文琼瞄了李良启一眼,看见他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直视她,就低下头去,不再吱声了。
      晚上下了班,李良启和庞光一道骑车回他们合租的蜗居。庞光说:“奇怪,你过去不是不理文琼的嘛?怎么现在跟她拉呱起来没个完呢?”
      李良启说:“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庞光说:“谁是州官,谁是百姓?我又不是看不得你跟文琼说笑,只是你前倨后恭,变化莫测嘛。”
      李良启说:“什么都叫你瞧个透亮,你不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啦。”
      看见庞光哑巴了,李良启暗自好笑:庞光竟把自己当成他说的“州官”了,而不明白他指的是尤子凤。李良启的心理变化只有自己最清楚,一开始他甩脸子给文琼看,是因为一厢情愿地把文琼看作是自己的。其实,文琼何曾答应过什么,承诺过什么呢?他们从不曾谈论感情,更没有明确男女朋友关系,别说文琼有权跟任何人谈恋爱,就是她真的跟尤子凤结了婚,也轮不到他来甩脸子给人家看。当他完全摆正了与文琼的关系,他的心气就平和了。现在他以一名打工仔的身份和姿态与她说话,体验到一种竞争者的乐趣,甚至还有潜在的僭越和犯上的乐趣。
      初夏的凉风迎面吹来,李良启和庞光两辆自行车穿行在香樟树的浓荫下。这条小街被人叫作数码一条街,又叫文化一条街,街上主要是经营数码产品的店铺,还有就是书店。他们检阅着这条街上又有哪家店铺开张了,哪家店铺关门大吉了。开张的和关门的都不外是数码产品和书店这两种营生。为什么相同的产业,有的人开业,有的人却经营不下去呢?前面来到一座大学,学校的侧门也开在这条街上,李良启打量那些学弟学妹们捧着书本出现在校门口,总有一些同类相亲的感觉。
      出了街口回头看,街道两旁的香樟树也早已绿荫蔽日。在这条街上混过两年的李良启,觉得自己也算有些阅历了。
      八
      李良启的好运来了。
      《江东晨报》副刊发表他的散文的当天晚上,他到网吧上网,赫然在自己的邮箱里发现了一封信。李良启定睛再看,心不由得咚咚地跳得发慌。
      他的投稿——小说《梦中来过的女人》——终于有了回音。李良启强捺住内心的激动,用哆嗦的手指点开了那封信——
      “李良启童鞋,你的小说初审通过,请耐心等待,有了最终结果我会马上通知你。杨柳。”
      李良启感觉好像坐上了过山车,一时间热血都涌上了大脑。虽然不是最终结果,也足够令他激动了。对于投稿总是石沉大海的李良启来说,只要有回音就令他感觉幸福,何况是充满希望和肯定的回音。若不是在公共网吧,他一定要快乐地大吼一声: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
      这真是难得的好消息。为了投这稿件,他花了不少冤枉钱,一次次寄出去全都泥牛入海。没想到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从网上给一个电子邮箱投出去,刚刚一个星期,就有了如此令人振奋的消息。李良启能不高兴吗?
      高兴之余,李良启希望文琼能跟他一道分享这份快乐。   “文琼,”李良启一上班,得意洋洋地说,“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好消息说来就来了。我的小说《梦中来过的女人》通过了《青春文学》编辑部的初审,很可能就要发表啦!”
      文琼一脸的羡慕与敬佩,惊叹说:“《青春文学》?是那本名气很大的《青春文学》吗?能在它上面发表小说,你快成为作家了。”
      李良启故作谦虚状,嘿嘿笑道:“只有成为省级作协会员才能称为作家,我还差得远,差得远。”
      文琼说:“小说发表了,成为会员还是难事吗?”
      李良启说:“嘿,不愧是有文学底子。这句式活脱就是雪莱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翻版。”
      文琼说:“我可不能跟你比。”
      李良启说:“谦虚什么。我们闹文学社那会儿,你可是台柱子。离了你没戏!”
      文琼忽然想起许多往事,低头不吱声了。
      李良启看见文琼的收银台上铺着一张当天的《江东晨报》,没话找话地说:“今天报上有什么新鲜事儿?”
      文琼指着翻开的“社会新闻”版,说:“什么新鲜事儿?一位著名人物携带一枚青涩女子,竟然私奔了。今天的热门话题就是‘私奔’。想不到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私奔的。”
      李良启说:“私奔有什么不好?我看他们很勇敢。”
      文琼说:“我也没有贬低他们呀。”
      李良启说:“我的小说发表了,将来要到北京去发展。如果有一枚青涩女子愿意与我一道,我也不妨私奔一回。”
      文琼说:“这枚青涩女子,你找到了吗?”
      李良启说:“差一点,差一点点就找到了。”
      文琼噗哧一声笑起来,说:“找到就找到,没找到就没找到,哪有什么‘差一点点就找到了’呀。”
      李良启充满暗示地说:“偶看见她了,只是不晓得她是不是偶滴那个银。只要她招一招那个手,偶就跟上她走。”
      文琼看见李良启黑亮的眼睛像猎人的枪口一般,黑洞洞地瞄准自己,一时间心慌意乱,连忙把头低下去,装出看报纸的样子,不敢继续跟李良启搭讪。
      李良启宛如打了胜仗的将军,骄傲地凯旋了。
      九
      夏天说来就来了。刚一进七月,天就热得让狗吐出舌头。
      晚上睡不着,李良启干脆到游泳池纳凉去了。游泳池人满为患,十几盏人造小太阳把泳池照得如同白昼。李良启在人缝里像条泥鳅似的游了几个来回,放眼望去,突然发现了一个目标,顿时心下大喜。
      这个目标是文琼,文琼也来游泳了。李良启的目光在文琼周围划了一个直径五米的圈,意料中应该现身的尤子凤并没有出现。李良启心头一爽,感觉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可能尤子凤又躲在他的阁楼上搞他的电路设计了。这一点遂了李良启的意。
      游泳池里,李良启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文琼身上,此时就好像有一个玻璃罩子罩住了她和李良启,把所有的喧闹嘈杂全都屏蔽掉了一样。
      文琼坐在游泳池下水的扶梯上。扶梯是金属的,闪耀着银白的光芒。她穿一件橙黄色的泳衣,肋下有两道柔美的黑色曲线,宛如青蛙身上的金线一般。她好像游累了,坐在那里歇息,由于反手攀住身后的扶杠,胸部更见挺凸。她的腰部以下浸没在水里,脚踩下面的横档,双膝弯曲,一双白皙的大腿与水面平行,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又好像害羞似的藏了起来。
      李良启朝她奋力游来,游到了文琼的跟前,李良启突然慢了下来,他在水下透过泳镜注视着那双白皙的长腿,然后伸出手来,抚摸她那圆圆的光滑白嫩的膝头。这把文琼吓得不轻,等她认出这个冒昧的举动出自何人,文琼笑了,她伸出手来,在李良启钻出水面的头上胡撸了一把。
      “下来吧!”李良启说,一把将文琼从扶梯上拉了下来。
      “哈哈,你好坏!”文琼跌入水中,立马被李良启从水下抱了起来。文琼呛了水,她一边用手抹着眼睛鼻子,一边叫着、笑着,虚张声势地要打李良启。李良启却一下子游远了。
      泳池里成双成对的少男少女,在水中相互搂抱着,他们并不是真的来游泳,而是嬉水来了。文琼与李良启没有那么放纵,他们追逐着从池子左边游到右边,然后靠在一起休息,他们扒在池沿上时像趴在荷叶旁的一只青蛙与一只土蛤蟆。
      这时,李良启问:“怎么,尤子凤没来陪你呀?”
      文琼一怔,然后幽幽地说:“他跟人喝酒去了。”
      哦,原来尤子凤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憋屈在鸽子笼似的阁楼上,李良启想。但是,这就更不像话了!如果换了李良启绝不会让文琼独自出来游泳。
      “喝酒有这么重要吗?”李良启愤愤然。
      “谈业务,他要跟人谈业务。”文琼匆忙解释。
      说到尤子凤,文琼的脸上忽然呈现出扭捏不安的表情,她说:“我有点不舒服,我先上去了。”
      李良启想挽留她,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文琼抓着扶梯,一步步上去了。
      文琼上了岸,摘下泳帽,摇了摇头,原先盘在帽子里面的长发立刻像一匹黑缎子倾泻而下,随着头发的摆动,逆光中看得见有晶莹的水珠四溅。这一个瞬间美妙无比,令李良启涌起一种痛觉般的美感。
      李良启恍惚又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那个梦中来过的女人。梦境伊始恰好也是在游泳池边上,而现实中这个女人正是在梦中令他销魂的那个尤物……多么美妙的体验啊,想不到戛然而止。仿佛银瓶迸裂,李良启的眼中忽然蓄满了泪水。
      回到蜗居,李良启躺在他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庞光和杜奇砚已经打呼噜了,李良启还大睁着眼睛,没有一丝睡意。他的心里涌动着沸腾的岩浆,居然想出了几句诗。
      断 章
      ——致W.Q
      你摘下泳帽,
      黑头发如瀑泻下。
      挺峭的胸部,
      宛如高高的山崖。
      不堪仰视,
      你那摇首的震撼。
      四射的水珠,
      溅湿了泳池里的视线。
      十
      此后,李良启买来一沓彩色信笺,他把这张情意浓浓的诗笺折成一只纸飞机,夹在绒面笔记本里,带在身边,等待恰当的机会交给文琼。
      可是,两人单独接触的机会迟迟没有出现。因为老板尤子凤承揽到一笔新业务,带着李良启和庞光整日忙,基本上没时间呆在店里。   这笔新业务是给神马公司内部电话程控交换机进行升级换代改造。工期要求很紧,合同上注明了必须完成的日期。师徒三人整日钻在神马公司的机房里,小店的生意完全交给文琼打理。文琼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店堂里多日不见的老板舅母又回来了。
      这一天,在机房工作的尤子凤发现带的工具不凑手,叫庞光回店里取一下。李良启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吧,老板。我比庞光熟。”庞光正好不愿意跑腿,说:“对对对,我摸不着锅灶,要找半天的。”
      尤子凤以为李良启工作积极,也没多想。谁知李良启一走老半天,并没有因为他比庞光熟悉而节省时间。纵然如此,李良启回来后,尤子凤也只是轻微地责备了一句:“怎么这么磨蹭。”并没有深究。
      原来,李良启兴冲冲地回到店里时,打眼看见的却是老板舅母。这真是想掏蛐蛐儿却摸出一只癞蛤蟆。
      李良启拿了工具从阁楼上下来时,看见老板舅母被一个顾客缠住了。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李良启心里一阵悸动,把折成小飞机的信笺一下子甩到了文琼的台案上。
      文琼惊讶地轻呼一声。李良启背对着老板舅母,赶紧把一根食指竖在了嘴唇上。李良启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文琼把那个纸飞机扫进了台案下的抽屉里,转过脸来看见老板舅母正狐疑地盯着自己,李良启强努笑脸,呲了一下牙,跟老板舅母打招呼说:“我走了。尤老板还等着我呢。”
      老板舅母脸色愠怒,什么话也不说,连顾客的问题都忘了回答了。
      李良启不知道老板舅母是如何向她的外甥学舌的,也不知道尤子凤跟文琼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次日一见面,尤子凤就跟李良启恶吵了一架,其激烈程度只差动手打了起来。
      “李良启,真想不到,你还是个卑鄙小人啊!”尤子凤开骂道。
      李良启带着庞光刚进店,险些被喷到脸上的唾沫掀一跟头,他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针锋相对地回敬道:“尤子凤,你骂谁是卑鄙小人?”
      “我就骂你了。难道你不承认自己是卑鄙小人吗?”尤子凤说。
      “你别以为你是老板,就可以随意欺负人。”李良启说,“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你小子不干可以,这件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尤子凤啪地一声,将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信笺拍在了李良启的工作台上。
      李良启立即认出,这是被拆散了揉成团又展开来的他那架“小飞机”。
      李良启说:“这是我写给文琼的,怎么啦?”
      尤子凤说:“我在跟文琼谈恋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凭什么要插一杠子?”
      李良启说:“凭什么?凭的是我跟文琼恋爱在先,你为什么要插一杠子?”
      尤子凤呵呵冷笑:“你跟文琼恋爱在先?我一开始就问过文琼,你们是恋爱关系吗?文琼,你现在告诉他,当着他的面说,你们当初谈过恋爱吗?”
      文琼坐在收银台后面,面如死灰,牙齿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尤子凤继续催逼:“文琼,你说呀!我要你当着他的面说。”
      李良启气馁了:“算了,你别逼她了。我承认我只是单恋她,单恋也是一种恋爱嘛。”
      文琼抬起眼光,感激地瞟了李良启一眼。
      尤子凤仰天大笑,笑出了一股豪气,瞟向李良启的眼光几乎不屑了:“单相思要算恋爱,公鸡打鸣也算下蛋了。”
      这样的比喻让李良启很难堪,他咬牙切齿地反攻说:“你怎么得到这张信笺的?你不觉得你才卑鄙吗?”
      尤子凤说:“我跟文琼已经订下婚约,做为她的未婚夫,我当然有权知道什么臭男人给她写的情诗。不是我小瞧你,你那诗也配叫诗吗?”
      李良启被激怒得像一头豹子,他瞪着眼说:“你敢侮辱我?你敢侮辱我!”
      尤子凤说:“想动手吗?还是怎么的!”
      文琼呼地一下从收银台后站了起来,冲过来挡在了两人之间。尤子凤拨开文琼说:“你让他撒回野,我就不信邪!”
      李良启看见文琼流露出哀求的眼神,忽然泄了气。文琼拉架是背靠尤子凤,面朝李良启的。她把尤子凤挡在了她柔弱的身后,如果李良启要动粗,会不会先打着文琼呢?这样一想,李良启攥紧的拳头慢慢松掉了。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李良启喃喃道,“老子不干了,老子干不下去了。”
      文琼说:“子凤,你应该向李良启道歉。”
      尤子凤说:“他拆我的台,我还要向他道歉?”
      文琼说:“你没有资格评价他的诗。”
      尤子凤又怪笑了一声,说:“什么,我没有资格评价他的诗?”他想显派点儿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歪着脑袋打量着气得脸色铁青的李良启,忽然产生一丝同情,说:“算了,我收回对你的诗的评价,算我没说。不过,以后再也不许你给文琼写这类花花草草的狗屁东西了。”
      李良启说:“我不在你这儿干了,我要辞职!”
      文琼说:“辞职,辞职你上哪儿去?”
      李良启梦呓一般喃喃地说:“我有一篇小说要在北京发表了,我到北京去。”
      尤子凤讥讽地说:“你有远大理想,我也不阻你前程。不过眼下我手上有工程,正是用人之际,你这时候坍我的台,你不仁我也不义……”
      文琼立马打断了尤子凤的话,说:“李良启,你就看我的面子,做完了这单活再走,好吗?”
      一直在旁观战,找不到说话机会的庞光也趁机插进来,说:“李良启,你就跟我们一道把这单活干完了呗。”
      尤子凤说:“干完活照例会有一点儿奖金,钱不多,算我为你送行。”
      李良启沉重地把头一点,说:“好吧!既然这么说,我就干完这单活。”说着领头走出门去。
      尤子凤与庞光跟出来。庞光兴奋得像一条拣了肉骨头的小狗,跟在尤子凤的身后,说:“老板,李良启走了,我的活儿更重了,你该给我加点儿薪了吧?”
      尤子凤说:“加薪不加薪,看你这单活做得怎么样。”
      一行三人奔神马公司而去。
      十一
      走进神马公司,尤子凤感觉今天气氛有点不大对头。
      往常都是先见办公室牛主任,然后去干活。今天牛主任的办公室空空如也,有几个闲人探头探脑地在门口踅摸,悄没声地小声议论。看见尤子凤他们来了,露出猜忌的眼神。李良启偶尔回头,发现人家在背后指指戳戳,抛来的尽是白眼。   在机房门口,尤子凤问掌管钥匙的门卫老关头:“今天怎么没见牛主任?”
      老关头说:“你还不知道吗?牛主任因为受贿,被检察院双规了。”
      尤子凤吃了一惊,说:“哦。”
      庞光问:“这个牛主任贪了多少钱啊?”
      尤子凤说:“不相干的事,别乱插嘴。”
      老关头说:“就是。”
      三个人进了机房,尤子凤说:“我们不管人家的事,只管按照合同,在规定的时间把活干好就行啦。”师徒三人埋头干活,中午在神马公司食堂吃了个工作餐,下午接着干。
      这时,尤子凤接到文琼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有人到店里来找尤子凤,文琼告诉他尤子凤在神马公司干活,来人就匆匆地走了。文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人的眼神像刀子似的,让人看了害怕。
      尤子凤说:“你别疑神疑鬼的。”
      话音刚落,只见几个人推门进来,一个个精干利索,行动敏捷,其中一人的目光罩住了尤子凤,说:“你就是尤子凤吧?我们是检察院的,有一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吧。”
      尤子凤大声抗议说:“我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带走我?”
      检察官说:“我们只是请你配合调查。你究竟有没有犯法,要等调查之后才能下结论。”
      尤子凤回头向李良启、庞光交待说:“我们这单活,工期剩下没几天了,我走后你们要抓紧。”
      李良启说:“你放心吧,不会耽误工期造成合同违约的。”
      庞光眼神活泛地在检察官和尤子凤之间来回穿梭,宛如一只伺机溜过两扇夹门的耗子。
      尤子凤跟着检察官上了停在门口的警车走了。那些麇集在牛主任门口的闲人们这时游动到机房门口。他们目睹了尤子凤被带走的一幕,然后包围了李良启和庞光。闲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小伙子,刚才那个被带走的是你们老板吧?”“他肯定给牛主任贿赂了……”“他完了,行贿与受贿同罪,他这一去出不来了。”
      庞光说:“这么说,他有可能坐牢?”
      闲人们说:“那是肯定的。”
      庞光说:“他坐了牢,谁来给我们开工资呢?”
      闲人们大笑起来,说:“你还想要工资,你不是在做梦吧?”
      闲人们散去后,庞光沮丧地问李良启:“良启,我们怎么办?”
      李良启一直没吱声。他的手托着下巴,陷入了苦苦的思索:是呀,老板不在了,他该怎么办呢?如果换了庞光也许会想,这是一个机会,可以趁机再向文琼发起进攻。可是李良启的清高和骄傲不允许他产生这种想法。他崇尚西洋小说里那些堂堂正正决斗的男子汉,宁可一死,决不背后打黑枪。他也可以一走了之,反正他已经向尤子凤辞职了,此时离去也不算不仗义。但他不想在老板落水之时甩手而去,中国古典小说里那些侠义故事对他产生的影响同西洋小说一样巨大。他想起尤子凤临走前的交待:必须赶在合同规定期限内完成这单活计。虽然损失盈利都是尤子凤的,但是李良启既然答应了,就不能言而无信。
      “还能怎么办?我们必须把这单活做完!”李良启说。
      “他要是出不来了,我们不是白干了吗?”庞光说。
      “不会吧?他还有舅舅舅母,还有管账的文琼,不至于让我们白干。”李良启说。
      “那——,也是干与不干一个样。”庞光说。
      “怎么会一个样呢?如果我们不干,就毁约啦,尤子凤不但挣不到钱,连保证金都赔上啦……”李良启说。
      “对你我来说,还不是一个样?”庞光说。
      “收入上可能一个样,但是做人上差别就大啦。”李良启说。
      “哼,我可不要听什么大道理。要干你干,反正我是不干了。”庞光说着,摘下手上的纱手套,愤愤地扔在插线槽上。
      李良启连忙将纱手套拿了下来,说:“庞光,你怎么能这样。”
      庞光“哐”地一声,摔上门走了。
      十二
      庞光走了,留下李良启独自在机房里干活。
      本来有尤子凤在,李良启觉得没有什么不会的。现在要他独当一面,自个儿挑大梁,他心里还真有点扑腾扑腾的。有些活儿本来不犯怵,这时就像写惯的字忽然陌生了。李良启暗暗告诫自己要镇定,要拿得起放得下。
      傍晚收工,他回店里一趟。文琼已经知道尤子凤被带走的事了。庞光下午来过,以借钱的名义从她的账上支走了1000块钱,然后才告诉她说,尤子凤被检察机关带走了,他决定辞职不干了,数码一条街上做IT生意的小老板多得是,他再走一家就是了。
      李良启推门进来,看见文琼正在暗自抹泪。
      李良启劝慰道:“庞光说得也有道理,谁都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文琼说:“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就走呢?”
      李良启说:“迟走两天能死吗?做人要讲信誉。他得意时我该争就争,他落了难,我反倒要把事做得漂亮点。”
      文琼说:“庞光比你可差远了。”
      李良启说:“庞光骗走1000块钱是不应该,不过那也是他这个月应得的工资,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太光明罢了。”
      文琼说:“你有什么打算?”
      李良启说:“我先帮尤老板把这单活做完再说。你呢?你别光问我,也要想想自己做何打算?”
      文琼说:“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打算呢?死活我是要在这店里呆下去的。”
      李良启沉吟了一下,知道文琼跟尤子凤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说:“尤子凤这人还行,就是脑筋太活,是好事也是坏事。你在这时候能说这话,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文琼说:“唉,也不知道尤子凤有事没事……”
      李良启看见文琼的眉头拧出几道弯来,陷入深深的担忧和焦虑之中。李良启不便再多打扰她,轻轻地叹一口气,悄悄走掉了。
      第二天,李良启直接去了神马公司机房。干到下午,正为一个问题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尤子凤忽然进来了。
      李良启惊喜地喊道:“呀,你怎么……”
      尤子凤脸色苍白,眼窝凹陷,眉棱骨更显突出。他勉强一笑,说:“我没事了。就是一夜未睡,困死我了。”说着打了个哈欠,眼珠一转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庞光呢?”
      李良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还没有回家吗?也没回店里去?”
      尤子凤说:“我光惦记这单业务了,必须赶在这两天给人家把活搞定。”   李良启说:“你出来了,就好办了,一定搞得完。怎么?在里面受罪了吗?”
      尤子凤说:“罪倒没受,住的还是高级宾馆呢。就是不让睡觉,人家也不睡,陪着你,让你回忆,交待。”
      李良启说:“交待什么?”
      尤子凤说:“给什么人行过贿,行过多大的贿呀!”
      李良启说:“那肯定是你做下了,人家才叫你回忆。”
      尤子凤说:“天地良心!我这小本生意,老鼠尾巴害疖子,能出多大的脓血?”
      李良启说:“你什么都没说,人家就放你出来啦?”
      尤子凤惨淡一笑说:“那也不是。熬到今天早晨,我坦白说,给过牛主任2000块钱。靠,一定是牛主任在里面熬不住,避重就轻把我这小鱼小虾交待出来了。我也就这么点事,对上了也就完事了。只是人家并不放心,又纠缠了半天,才把我放掉……咦,庞光呢?”
      李良启说:“他说辞职不干啦。”
      尤子凤说:“他不是吵着要加薪吗?我从里面一出来,头脑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给他加薪呢。我以为见不着你了,没想到……”
      尤子凤忽然不说下去了。因为他一进来就看见李良启埋头干活的背影,他还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认错人了。听说庞光不干了,尤子凤大吃一惊,再想想李良启还在,他忽然产生了一丝感动。
      “良启,你就跟着我干,不要走了。”尤子凤真诚地说。
      李良启抓了抓后脑勺,没有表态。
      尤子凤继续说:“我在里面想了许多。别的不说了,我决心善待自己的员工,给他们加薪。钱这东西用好了是福气,用不好就是祸害。给人家行贿,我自己还犯了罪,何苦呢?我把它多给手下人一点,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李良启看着尤子凤,揣摩他的话多大程度上发自肺腑。
      “我给你把月薪加到3000块,年底还有5%的红利,你看怎么样?”尤子凤说。
      李良启压抑住内心的喜悦,说:“咱们还是先干完了活,再说走呀留的吧。”
      尤子凤说:“好好好。干活干活。”
      十三
      这天晚上,师徒俩加班干到九点多还没有把活做完。尤子凤说:“走,我请你吃饭。”
      李良启说:“不是吃过盒饭了?”
      尤子凤说:“我请你喝点酒。”
      李良启说:“等活做完了再喝吧。”
      尤子凤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勉强。李良启干了一天活,虽然很累了,但他还有一个心事未了。现在他每天下班都要上网打开邮箱,看看有没有新来的邮件,就像瘾君子嗜毒一般。他那篇小说送审时间蛮长了,估摸着终审结果就要出来了。他急切地盼望着,一遍遍幻想电脑上忽然蹦出来一条好消息,就跟电影上约会的恋人从大树背后跳出来一个样。
      李良启怀揣着梦想,连尤子凤请他打牙祭的诱惑也放弃了。他在十字路口与尤子凤分别,骑车径直溜到网吧去了。登录自己的邮箱,输入密码的时候,李良启有一种预感,决定命运的时刻来到了,就在今天,就在此时。他的心口像揣了十五只小兔七上八下跳得发慌,手心发汗,眼皮直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李良启想起这句俗谚。好兆头!跳的是左眼皮,李良启期待着好运来临,心跳得更慌了。他知道这是迷信,从小所受的唯物主义教育使他藐视迷信,此时却产生了但愿菩萨显灵的念头。如果说,世上有一种期盼,其热切程度能使心理活动变成生理反应,那是一种多么强烈的期盼啊!李良启觉得如果祈求菩萨管用的话,他愿意跪地祷告,请求菩萨保佑他的小说发表吧。人类为什么会产生迷信?大概就是因为过度的期盼与渴望造成的吧?李良启觉得这句话也可以记在他的笔记本上。但是现在他不遑细究,他迫不及待地需要打开邮箱,先看一看会有什么结果。
      啊,有了,真的有了。一行较粗的黑体字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而那个发件地址正是李良启朝思暮想、昼等夜盼的。李良启食指连击,邮件立马打开了——
      “李良启童鞋,抱歉地通知你,你的小说没有通过终审。请继续努力。杨柳。”
      李良启眼前白光一闪,感觉一个梦被粉碎了。他呆呆地坐在椅子里,头脑一片空白。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半天呆,他没动也没想,仿佛被时间的列车遗漏的乘客一般。这样子不知过了多久,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网吧,像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趟。没走多远,他在路边的大排档上坐了下来。白色的塑料桌椅,像死人的骨头做成似的,烤肉串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亮,好像炙烤着地狱里的罪人。一阵熏烟飘过,迷眼刺鼻,呛得人泪水都要流出来。
      李良启要了最便宜的啤酒和酱鸭头,左一杯右一杯,没完没了地喝下去。就是喝水也喝不下这么多,而啤酒这东西的好处是它使人变成了一个筛子,什么难以消受的东西全都过滤掉了。李良启不知喝空了多少个啤酒瓶,直到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蜗居的,自行车也忘在了网吧门口。
      第二天,因为丢了自行车,李良启迟到了。他的眼珠子布满血丝,带着一股子邪劲,如果尤子凤要批评他,他就狠狠地把一腔邪火发出来。可是,尤子凤发现李良启情绪不对头,并没有责备他。既然李良启已经表达过不想干的念头,还有什么必要指责他迟到呢?
      李良启憋着一股劲,干活更卖力,恶狠狠的样子。这天,他们终于赶在最后期限把活做完了,所有测试检查结果良好,甲方在验收单上签了字。走出神马公司大门,尤子凤说:“你昨晚上是不是喝酒了?”
      听到这样和风细雨的询问,李良启点点头。
      尤子凤说:“你这人真怪,喊你喝酒你不去,偏偏一个人偷着喝。走,今晚上咱俩好好喝一杯。”
      李良启心情不好,不想去,无奈尤子凤坚持,只好随他来到一间路边店,招牌上写着“糊涂酒家”四字草书,也不是什么奢华去处,只是比露天大排档稍好一点儿罢了。
      尤子凤叫了一盘口水鸡,一条松鼠鳜鱼,几样时蔬,又要了一瓶好酒,是52度的烈性酒。两个人就喝上了。
      尤子凤这个人你别看他瘦削,酒量却是好的。喝着喝着,李良启先喝高了,尤子凤依然十分镇定。李良启喝多了,难免控制不住自己,就把小说终审失败的事说了出来,说到伤心处,眼泪也流下来。
      不料,尤子凤却说:“好!这是好事。”
      李良启惊讶地瞪大眼睛,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他,如果尤子凤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说法或解释,他就要跟他翻脸了。   尤子凤说:“梦碎了,你就不必为它痴迷了。想当初,我也是一个文学青年,而且还小有成就呢。”
      李良启听到这里,更吃惊了,他把头摇了摇,眼睛眨巴眨巴努力把尤子凤看个清楚。
      尤子凤说:“你不相信?”
      李良启说:“不是不相信,是我喝高了。”
      尤子凤说:“你是想说我喝高了吧?哼哼,我不拿出个证据来,你是不肯相信我的话了。这样吧,你等着,我打个电话。”
      尤子凤掏出手机,拨通了文琼的号码,说:“文琼啊,我跟李良启在糊涂酒家喝酒,你也来吧。……什么?你就别推辞了,还有事麻烦你呢。你到店里去一下,在阁楼上我那个书桌左边的最下面抽屉里,有一本《诗刊》杂志,你把它带上。对,带上它过来。要快,打的过来。”
      李良启试探地问:“你在《诗刊》上发表过诗?”
      尤子凤说:“对!早在大学念书期间,我就在《诗刊》上发表过诗。那可是中国诗坛最顶级的权威杂志呀,怎么样?牛逼吧。诗在《诗刊》发表后,我把它垫在枕头下睡觉,梦见自己成了全国知名的诗人……你不知道,我曾经多么爱好文学,完全被她俘虏了,我甚至在梦中梦见过希腊神话里的缪斯女神……”
      “缪斯女神?”李良启完全被尤子凤的讲述迷住了。
      “是呀,看上去就像一位贵妇人,她手拿一只金苹果,很严肃地对我说,我给你一只金苹果,你只能献给一位女神,有让你显贵发达的天后赫拉,有让你爱情美满的维纳斯,还有给你艺术灵感的我。”
      “你献给了谁呢?”李良启问。
      “我连想都没想,就把这只金苹果献给了司文艺的女神缪斯。”尤子凤很庄重地说。
      “嘿,你这梦做的,就跟特洛伊战争里的帕里斯王子似的。”李良启的嘴角挂上一丝嘲讽的微笑。
      “做梦不由自主,不是原创也没有办法。”尤子凤也自嘲地微笑,“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更荒唐,简直匪夷所思了。你猜怎么着,那个美丽的碧眼金发女人接受了我献上的金苹果,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她的怀抱真他娘的软啊,她的香腮像醇酒一样令人迷醉。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想象,不用我说出来了吧?什么……一定要说?好吧。这时,嘿嘿,不瞒你说,这时,我就跑马了。喂,你也跑过马吧?”尤子凤说到这里心虚气短,有点羞赧地问道。
      李良启憎恨他亵渎神圣,心想:我跑马的对象可不能跟你说。
      “可是后来,”尤子凤接着说,“求职谋生的艰难令我醒悟了。如果我一味地追求缪斯,连稀饭都喝不上,她又怎么能够爱我呢?自欺欺人罢了。我抛下这个理想,从实际做起,这时我的生活就有了转机……”
      尤子凤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创业史,李良启听着,想起尤子凤对牛主任曲意逢迎的姿态,想起他不择手段地获取经营业绩……觉得他走的路子并不正,或者说起码不像他自我标榜的那样完美。趁着酒劲,李良启摆脱了沮丧低落的情绪,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不错,你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可是你不觉得你的人格品质不再那么高尚和纯粹了吗?事实上,你比过去庸俗了,你的生活堕落了。你甚至有贿赂嫌疑,把自己搞进了局子差一点出不来。我不认为你这样的成功值得效仿。”
      “说得好。”尤子凤轻轻地点头,“我有时也迷惘得很,并不觉得自己成功。”
      “你是成功了,但是并不光彩,因为它是向世俗低头和堕落换来的。”李良启带着几分醉意说,“人们为了生活,没办法的时候向世俗低头是可以原谅的。但是抛弃心中的理想,换来的成功,未必就有多么了不起。我是一名失败者,但我并没有泯灭理想的追求。如果要我放弃自己的爱好,变得像你一样,我还未必一定同意呢……”
      李良启说到这里,只见文琼手握一卷杂志推门进来。李良启看见文琼进来,下面的话就不说了。
      文琼把那本《诗刊》递给尤子凤,尤子凤把它摊在酒桌上。酒喝到这时,桌上已是杯盘狼藉,洒沥的酒水立刻浸染了那本杂志。李良启见了,像火中取栗一般迅即把它拿了起来,十分珍爱地把它在自己身上擦拭,企图擦去那些污渍。一边擦一边说:“这是你的孩子呀,你怎么能……”
      尤子凤很惊讶,文琼的眼中溢满感动的泪水。
      尤子凤说:“我知道,你有你的理想,我没有办法改变你,也并不想改变你。我也不是要你跟我学,但我希望你起码有一个稳定的生活来源,也就是说,不要离开我们这个小店。”
      文琼坐在尤子凤的旁边,说:“李良启,留下吧。”
      十四
      李良启决定留下来。
      过了年,尤子凤与文琼结婚了。李良启送了一份大礼,穿上新买的毛料西服参加了婚礼,受到新婚夫妇热情的欢迎。
      在婚礼前夜,李良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尤子凤牵着一个戴面纱的神秘女子,把她的手交到了李良启手里。李良启刚想说,文琼不是你的新娘子吗?你怎么舍得……却听见尤子凤说,她有一个金苹果,要问你献给谁?
      李良启意识到,这个梦是在复制尤子凤以前做过的梦。那么这个神秘的女子肯定不是文琼,而是……这么想着,李良启立即惊醒了。
      醒来看见一缕曙光从露出地面的窗口射进来,光线里有一些细小的微尘荡漾。李良启感到自己化作一粒微尘在阳光中翩翩舞动起来。微尘似乎不能掌控自身飞行的轨迹,也不一定能飞出地面上的窗口,但是只要身处阳光之下,它就摆脱了灰暗的生活,成为一种快乐的存在。
      世间的事真是奇妙啊!李良启想:尤子凤夺走了自己梦中来过的女人,又在梦中还给他一个女人。这世界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尤子凤到达了他的人生驿站,而李良启前面还有漫长的征途。他跟尤子凤究竟谁能走得更远,谁能笑到最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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