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语是聋人的第一语言。本研究以北京手语为研究对象，采取模仿有声语言提取音位的对比法，通过自行设计的计算机程序提取北京手语中的语素。结果在911个北京地区常用手语词中共提取出653个手势，手势内部语素33个。
关键词：语素 手语 对比法
分类号：G762
1、前言
手语是聋人以手的动作、身体姿势和表情进行交际和交流思想的工具。作为聋人的第一语言，它同汉语、英语等有声语言一样具有语言的基本属性。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属性就是语言的层级性。要理解手语的层级性，一个核心的问题就是找到最小的意义单位和语音单位。本文试图以北京手语中选取的911个常用词为语料，着重探讨在手势内部是否存在有意义的单位——语素，以及如何提取这些语素。
在正式讨论之前，有几点需说明。
第一，手语包括手指语和手势语。手势语是以模拟事物的外形及其动作为主要手段，辅以姿势和表情来表现的，主要由手的手形、位置、手掌朝向和运动方式四个要素组成。本文要探讨的正是手势语的语素提取。
第二，需要明确本文使用的几个概念：手势、静态手势、动态手势、单手势手语词、多手势手语词。单手势手语词指一个手语词只包含一个手势。多手势手语词指一个手语词包含两个以上的手势，例如，中国手语“官”（图1），只包含一个手势，为单手势手语词。同样，北京手语“狼”（图2），伴随着“聚拢”的手势动作，手形由伸出五指并张开、五指和手掌几乎在一个平面上变为伸出五指、五指指尖聚拢在一起，位置由贴近嘴变为在嘴的前方十多厘米处。这包含一个手势动作，是单手势手语词。手语词“官”和手语词“狼”的区别在于前者为静态手势，即手势“官”不做任何运动，后者为动态手势，手势中一定包含某种运动（“狼”的手势包含“聚拢”的运动），可能还伴有手形的变化、位置和手掌朝向的改变。再看图3和图4，北京手语“马虎”，包含两个静态的手势动作，首先，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置于头顶右侧，然后，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弯成环状，置于脸颊右侧，为多手势手语词。
第三，本研究通过聋人协会寻找以北京手语为第一语言的调查对象。北京聋人王某某出生、生活在北京，四岁因病致聋，她的手语主要是在同北京聋人的交流中逐渐发展起来的。她的手语具有代表性，且她本人很具合作精神，因此，选定王某某为手语调查对象。
2、前人的研究
傅逸亭和梅次开最早在《聋人手语概论》中提出了手语具有词根和前缀。沈玉林为手语语素下定义：“手语中最小的、有意义的构词单位就叫做手语语素”，他还举例说，手语词“家具”由两个手势动作组成（见图5）：（1）双手搭成“∧”形，象征房屋；（2）双手食指互碰一下，同时分开五指，表示物体、东西。手语词“家具”是由（1）和（2）两个手语语素组成。
上述研究都指出了中国手语中语素的存在，但是他们基本上都是以手势为单位来谈语素，对于手势内部的手形、位置等是否可以构成更小的意义单位未做探讨。龚群虎则注意到了手势内部还存在着更小的意义单位。龚群虎把语素、词缀、单纯词、合成词、复合词和派生词的语言学概念全面引入中国手语研究领域中。他认为手语中的复合词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词根构成，例如，手语词“丈夫”是由词根“结婚”和“男”组合而成。手语派生词是对手语词根作的改变，例如，手语词“谁”（图6）：双手食指伸出，搭成“人”字型，同时双手的食指以双手食指的接触点为轴转动几次。这是在词根“人”的基础上，进行“手指转动”这一改变。
国外的手语语素研究比较深入。以美国手语为代表，研究人员认为美国手语中一些手势内部的手形、位置、运动和手掌朝向也能表达独立的意思。他们主要谈到了三种情况。Scott Lidden和Robert E Johnson把第一种情况称为“数字合成”（numeral incorporation）。例如，手语词“一周”、“二周”和“三周”的位置、运动和手掌朝向都相同，只是手形不同。我们可以通过改变这三个词中的手形来表示数量不同的周数。这三个手语词都包括两个有意义的部分，一个部分是由位置、运动和手掌朝向三个要素构成的表示“周”的语素，一个是表示具体周数的手形语素。这两个语素都是黏着语素，因为它们都必须和另外一半同时出现，不能独立使用。
第二种情况被他们称为“类标记谓语”（classifierpredicates）。Supalla，LiddeH和johnson都观察到了“类标记谓语”中存在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运动词根，一个部分是类标记手形。例如，图7表示“某种运输工具开过去了”：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伸出并分开的手形表示某种“交通工具”，手从右移到左的运动表示“开过去了”的运动过程。Valli和Lucas还谈到了第三种情况——美国手语中的“位置动词”（locativeverbs）。他们认为这类动词中的位置也可以表示独立的意思，即表示空间中一个三维的位置。
另一方面，国内有不少描写手语的研究。其中对中国手语描写最为细致的当属衣玉敏，她在充分调查上海手语的基础上，统计出上海手语有69个手形，110种运动方式，28种位置和8种手的朝向。但这些研究基本上都把构成手语的要素，手形、位置、手掌朝向和运动方式看做手语符号的“形”，或者说都在手语的语音学层面、音位学层面对手形、位置等手语要素进行描写和分析，没有把这些要素和意义联系起来。
总的说来，我们没有见到国内系统、明确地分析手语语素，尤其是手势内部语素的研究，我们所看到的研究基本上都把手势等同于语素，如沈玉林。国外的研究比较深入，但是因为研究对象的不同，不能完全说明中国手语的特点。
3、手语语素的提取
本文以北京手语的911个常用手语词为语料，模仿有声语言提取音位的对比法，分两步提取手势内部的语素。第一步，提取手势；第二步，提取手势内部的语素。911个手语词除了10个虚词（包括介词、副词和连词）以外，全部为实词（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代词和数词）。
3.1 手势的提取 我们以手语词“斑马”和“马虎”为例说明手势的提取。
这两个手语词都是由两个手势组成，其中的一个手势相同，即“斑马”的第二手势（图9）和“马虎”的第一个手势（图3）。通过对比，可以把这个手势“马”提取出来。运用这种对比法，我们从调查的多手势手语词中共提取出389个手势，现摘出10个手势，列举如表1。
3.2 手势内部语素的提取
在3.1中，我们通过对比的方法在调查的多手势手语词中提取出了389个手势，加上其他264个单手势手语词，一共有653个手势。那么，这些手势是北京手语中的语素吗？是北京手语中最小的有意义的单位吗？如前人的研究中所谈，很多研究者可能都会对这个问题给出肯定的回答，而我们认为这样说还为时尚早。下面，本文试着对这些手势进行进一步的“切分”，看看是否可以在手势内部提取出更小的有意义的单位。换句话说，判断这653个手势是否是语素，要在对这些手势的组成参数，即手形、位置、运动方式和手掌朝向进行完全的分析后，才能做出回答。如果手势内部的组成参数构成了更小的意义单位，那这些手势就不是最小的意义单位——语素了。
首先，我们要对这653个手势进行充分描写。借鉴Stokoe等前人的研究把Execl表格的列分成四类，即手形、位置、运动方式和手掌朝向。然后开始描写手势，例如，在描写手势“矮”时，它的手形为“伸出五指（全直/微微弯曲）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四指并拢或微微张开，大拇指靠近食指或和食指并拢；五指和手掌几乎在一个平面上”，我们就在手形参数里添加一列“矮”的手形；“矮”的位置是从“胸部”移动到“腹部”，我们又在位置参数里添加两列“胸部”和“腹部”；“矮”的运动方式为“移动”，我们再在运动方式参数里添加一列“移动”；“矮”的手掌朝向为“掌心朝下；掌的手指一端朝前”，我们就又在手掌朝向参数里添加“掌心朝下；掌的手指一端朝前”一列。依此类推，随着描写手势的不断增加，会不断添加和整合描写的属性，最后对653个手势充分描写后得到的Excel表格共653行、98列，描写了653个手势分布在四类参数（手形、位置、运动方式和手掌朝向）中共98个可能的取值或属性。下面以手势“爸”、“矮”和“按照”的描写为例”具体说明一下手势描写表。
以手势“爸”为例，其属性分布在表2，和表3中的“5”列、“32"列和"81”列，表中用“+”号标出。查看表4，“5”表示手形，即“伸出大拇指和食指，都直，夹角为六十度到三十度之间，其余三指缩回，扣向掌心，大拇指、食指和手掌几乎在一个平面上，食指和中指根部一节几乎成六十度夹角”；“32”表示手的位置，即“头/面部的附近、左右边”；“81”表示手掌朝向，即“掌心朝后，掌的手指一端朝左”。这样通过三类参数一，三个属性对手势“爸”进行了充分的描写。同理其余两个手势“矮”和“按照”经由四类参数分析，分别在五个属性和七个属性中进行了描写。
接下来，我们要根据这份描写手势的表格来试着提取手势内部有意义的单位。和提取手势的方法相同，我们还是通过对比。对比的原则是：如果两个手势在打法上只具备一个相同属性，同时这两个手势的意思也存在一个共同点，我们就认为这个共同属性和这个共同的意思构成一个小于手势的意义单位，分别表示这个意义单位的“形式”和“意义”。为此，我们设计了一个程序，搜寻653个手势中任意两个具有N个相同属性、N-1（N减1）个不同属性，即只具有1个相同属性的手势对。将描写653个手势的Excel表格通过程序处理后，得到另一个Excel表格，共有65536行，即有65536对手势符合我们的搜索条件——每对手势只具有一个相同属性。下面我们以“1”号手形一”的手势对比对来说明一下这个表格。
表5中的15行把含有“1”号手形的部分手势集中到了一起。我们看到A列的手势和B列的手势在“形”上只具有一个共同属性，即它们同时具有“1”号手形——右手手形伸出大拇指，直或弯曲。接下来需要比较A列和B列里手势的意思，看看能否找出它们在意思上的共同点。如果可以找到，就可以把这个共同的意思和“右手伸出大拇指，直或弯曲”作为一个更小的意义单位的“义”和“形”一起提取出来。查看表格中的15对手势，我们发现在前14行的14对手势中找不到每对手势在意思上的共同点，但在第15行的手势对中找到了“美/漂亮/俊”和“比较/竞”在意义上的共同点“好”。这样，就可以把“右手伸出大拇指、直或弯曲”这个“形”连同“好”的“义”作为一个小于手势的意义单位提取出来。因为很难对这个意义单位再进行切分，所以，本文认为这个单位是手语中最小的表达意义的单位，是北京手语的一个语素。虽然在表5的前14对手势中没能通过对比提取出“好”这个语素，但我们注意到在表5所列手势“标准/确（明确）”、“好”和“骄傲”中都含有“好”的意思，换句话说，这三个手势都含有“好”——“右手伸出大拇指、直或弯曲”这个语素。当然，这并不表示“右手伸出大拇指、直或弯曲”这个“1”号手形在其他手语词或手势中一定具有“好”的意思，就如同在表5中所列的手势“从/先”、“哥”和“领导”，从字面观察，这几个手势不含有“好”的意思，却都含有“排在前面”的意思，而“喂”、“胞”、“保护/助/推”、“婚”这几个手势，从字面观察，则都含有“人”的意思。而能否把“排在前面”和“1”号手形以及“人”和“1”号手形作为语素的“义”和“形”提取出来，还要依靠以后的工作，扩大考察的手语词并从中寻找严格对比的手势对——只具有一个相同属性的手势对。我们目前找到的这15对手势没有这样的手势对儿可以提取出手语语素“排在前面”和“人”。虽然手势“胞”和“保护/助/推”分别同手势“普”构成对比对，但“胞”和“保护，助/推”并不构成对比对，即不是具有一个相同属性的手势对，因此无法提取出语素“人”一。
最后，在手势“普”中，根据目前我们在表5中所列出的手势对，我们看不到它所具有的“1”号手形能够和它建立任何比较明确的意思联系，可以大胆猜测手势“普”所具有“1”号手形，“右手伸出大拇指、直或弯曲”可能只属于语音层面，不具有意义。 上述分析告诉我们同一个“形”，可能在某些手势中表达一个意义，在另一些手势中不具有意义，或者具有不同的意义。即一个“形”对应不同的“义”，组成不同的语素；或者不对应“义”，只具有区别意义的作用，不能表达意义，只是“音位”不是“语素”。这种情况在有声语言中同样存在。如，汉语中的“马/ma”是由一个语素构成的词，表示一种常见的力畜，而“萨其马”中的“马”则不是一个语素，“萨其马”中的“马”不单独具有任何意义，它必须和“萨其”一起作为一个意义单位表示某种糕点；英语中的“er”在“worke”中是一个语素，表示“从事某项工作的人”，但在“perhaps”中就不是一个语素，“perhaps”中的“er”不单独表示任何意思。下面我们通过第15行的两个手势“比较/竞”和“美/漂亮/俊”，详细说明一下提取手语语素“好”的过程。
第15行的两个手势为“比较/竞”和“美/漂亮/俊”。手势“比较/竞”（图10），左右手都是伸出大拇指，置于胸前，然后左右手一手向下，一手向上做相反方向的移动。手势“美/漂亮/俊”（图11），先是右手伸出食，指、中指和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尽量并拢并触碰一下或靠近鼻尖，然后，随着右手向脸的前方移动，食指和中指同时收回，变成右手伸出大拇指的手形。比较这两个手势，我们看到正如表5所显示的，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属性——“1”号手形，“右手伸出大拇指”。同时，如前文所述，手势“比较/竞”和“美/漂亮，俊”存在一个意义上的共同点“好”。据此，我们把“右手伸出拇指”连同“好”的意思作为一个手势内部的语素提取出来。
按照上述办法，本文共提取出手势内部语素33个，包括手形语素13个，位置语素13个，运动方式语素6个，手掌朝向语素1个，见表6-9。
如前文所述，我们提取出的653个手势是否是语素要等待对这些手势的组成参数，手形、位置、运动方式和手掌朝向进行完全的分析后，才能断定。因为我们的研究不是穷尽研究，目前未对手势内部的参数进行穷尽分析，因此，对于我们提取出的653个手势的性质，哪些手势是单语素手势，哪些手势为多语素手势暂不作探讨。
4、结语
本研究首次运用对比法在计算机辅助下对北京手语911个常用词进行了调查和分析，我们证明了手势内部语素的广泛存在。这一发现，再一次验证了手语的层级性，验证了层级性在人类语言中的普遍存在。
不足之处在于我们的研究不是穷尽性研究，北京手语和中国手语中究竟有多少个语素有待日后深入分析。另外，我们的计算机辅助程序还不够完善，提取语素的程序还需要改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