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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言】表达沉默无言的句子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8 04:34:09 点击:

      一   陈奶奶那天起了个大早,她悄无声息地把家里收拾了个遍,该擦的擦了,该拖的拖了,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她又去厨房里为儿子、媳妇、孙子分别做了他们爱吃的早餐。这时小保姆起来了,小保姆见状惊讶得不行,也紧张得不行,陈奶奶是咋啦?这么早起来把所有的事都做了,并且做得这样干净、这样利索。是不是她要表示她自己能把所有的家务做得干净漂亮?是不是嫌弃她了?要辞退她了?小保姆一脸狐疑,小心谨慎地忙抢着做事。陈奶奶说你闲着,我睡不着做点事好打发时间。
      其实陈奶奶昨晚就没睡好,她不是因为焦虑因为牵挂抑或气愤什么的睡不着,她是兴奋得睡不着。兴奋的感觉是什么?是一种丝丝缕缕的扯不断的牵挂,是一种像当年介绍人让她去见对象的感觉,更是一种久违了的想急切见面、急切倾诉的思念。还像小孩子觊觎已久的玩具,快要到手前的难以抑制的焦虑。陈奶奶兴奋什么?什么事会弄得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呢?其实,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是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引起思想上的半点涟漪。
      今天是二十九日。每个月的这个日子,是厂里发放工资的日子,陈奶奶这么兴奋这么焦虑地盼这日子,是不是日子已经过不下去,到了等米下锅、等钱买粮的地步?事实上,陈奶奶的儿子在城建局当副局长、儿媳是市医院的内科医生,家里请得有保姆,陈奶奶不但衣食无忧,就连儿子、儿媳给她的钱她也常常花不出去。她为儿子买件衬衣、价格老高的,让她心疼了半天。可拿回来媳妇一看就乐了,对儿子说你快来穿,妈要让你去当生产队的队长呢。儿子心细,见陈奶奶脸色不好看,忙说你说啥呢?这衣服蛮好,过去我要一件土布衬衣,妈过年的肉钱都省了,连夜连夜给我缝了一件。你看这衬衣多巴实、多熨帖,要料子有料子,要做工有做工。我看你跑一天的商场,还买不到这样好的衬衣。媳妇是个颖悟得很的人,顺水划船,说我看走眼了呢,妈真有眼力,买来这样好的衣服。快脱了换上,让妈看看合不合身。儿子忙着脱了原来的那件西蒙利名牌衬衣,换上老娘买的,一边穿一边说真不赖,穿着贴肉又柔和又透气又吸汗,还是妈妈会买。陈奶奶一边为儿子抻衣服一边笑得眼都眯上了。媳妇一边笑一边做鬼脸,儿子一本正经瞪她一眼,陈奶奶眼拙,只顾乐自己的。
      可是,隔了一天,陈奶奶就看见她买的那件衬衣被扔在楼下的垃圾箱里了。陈奶奶难过了几天,再也不为儿子、媳妇、孙子买东西了。不买东西,她手里的钱就越用不出去。陈奶奶还会为钱犯愁吗?陈奶奶还会因为要去领工资而兴奋得一夜睡不着吗?
      但陈奶奶却是真正的满怀期望地盼望着领工资的这一天。在这一天,她能见上相处多年的老姐妹,能和她们聚在一起,拉着手,说着许多话。说到高兴的时候,她们会小孩子样嘎嘎大笑,拍肩搂背的亲热;说到难受的时候,她们会一起唉声叹气,撩起衣襟擦泪。等到说够了,笑够了,抑或难过够了,陈奶奶会慷慨地请老姐妹去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去,一群白发苍苍、佝腰驼背的老太太叽叽喳喳地围坐在一起,像春日里出去郊游的女中学生样兴奋。她们挨挨挤挤坐在一起,所有的头颅围成一圈,像一朵朵白色的向日葵,偶尔有顾客发现,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他们只见过年轻人聚会,这么多的老太太聚在一起,还是少见的。他们看见大家的头都转向一个脸色红润、头发煞白、衣着光鲜的老太太,听她讲着什么。她们或点头、或叹气、或大笑,都以这个老太太为中心。这就是一幅画了,这就是一幅百鸟朝凤或者是葵花向太阳的画了。
      陈奶奶盼着这一天并不是盼着去领工资,她退休前在的单位,严格地说来不叫单位。它全称叫利民便鞋社,说白了,就是一个制作布鞋的作坊。这个便鞋社是陈奶奶牵头办起来的,那时陈奶奶还不叫陈奶奶,叫陈嫂,那时家里穷,老伴走得早,就靠她一人一双手养活几个孩子。城小,又在大山深处的坝子里,基本上没有工厂,这个小城的人大多做手工活,打草席、纺羊毛、砸核桃仁、糊纸盒,再早一些还有在家里织土布的。陈奶奶会纳鞋底儿,那时人年轻,手劲好,又能吃苦,从早熬到深夜,一天竟然能纳三双布鞋底。每次去县联社交鞋底,陈奶奶总是受到众多姐妹的夸奖、赞叹。后来要走集体化的路子,县联社的领导对陈奶奶说陈嫂,你牵个头把便鞋社成立起来,你当领导。陈奶奶脸涨得通红,慌慌地说我能当啥领导?几个娃娃我都管不好,还不把公家的事弄砸了。县联社的领导说你能的,谁管得好娃娃?管不好娃管得好大人,就这样定了。
      陈奶奶没想到真还管得了大人,她办事认真,人又热情,办事公道。风风火火的,利民便鞋社就成立了。便鞋社的房子选在当街的一座房子,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作坊。房子是她们凑钱买的,那时的房子贱得跟送一样,那年头人少房多不说,大家都想过无产阶级的日子,哪家住的房宽了,随时都会听到风凉话,那时的地不叫地,公家说把哪个地方划给哪个单位,带人走一圈,用手指指大概范围,地就是这家单位的了。陈奶奶她们家家都穷,紧紧手,这家三块那家两块凑一凑,房就买下了。
      到了后来,不要说这些作坊似的合作性质的集体垮了,连那些腰杆挺硬神气得不得了的国有企业说垮也就垮了。谁还会穿那些土得掉渣的布鞋呢?满大街都是锃亮的尖头皮鞋、高跟鞋,长及膝盖的高统皮鞋,就连老头老太太们穿的也是平跟皮鞋,陈奶奶她们早在还没有人下岗的时候就下岗了。这时的陈奶奶叫陈大妈,她和老姐妹们聚在一起,抱头哭了一场,吃了一场散伙的饭散伙了。她们把房子租了出去,好在房价直线上升。也不晓得咋回事,过去冷冷清清只有几家公家经营的门市的街,一夜之间热闹起来,门挨门脸挨脸地开起了无数个店铺,这条街变成商业一条街,成为闹市了。
      这之后,散伙回家的老姐妹们就靠吃租金生活,管她们的部门变成了供销社,租金由供销社收,工资也由供销社发。其实那工资简直就不能叫工资,只能算慰问金,每月50元。50元在现在还叫钱么?买白菜叶熬苞谷碴子都不够呢,可陈奶奶和老姐妹还是急切切地盼着领工资的这天,像孩子们盼望过春节一样急切。

      二

      县供销社坐落在陈奶奶她们过去的那个便鞋社的斜对面,这里过去是一家很有钱的商号老板的货栈,里面很深,有三个院落,当街铺面,租给私人开商店了,后面的房子是很破败的了,虽然拆了一进院落盖了一栋办公楼,但那办公楼也有年头了,就显得陈旧,很晦暗的样子,像铅华褪尽的昔日美女,无精打采地默然。
      陈奶奶去得极早,她像往常一样到财会室领钱,领了钱她随便地塞在自己的口袋里,她不像其他老太太把那张50元的票子抹了又抹,折了又折,然后用脏兮兮皱巴巴的手巾包好,小心翼翼地装在深处的衣袋里。她领了钱见财会室还没人来,打算像往常那样到街上转一转,看一看她们的便鞋社,现在的商店――皮鞋大世界。她们的铺面被一个有钱的浙江人租用了,租金给得蛮高,浙江人将铺面全部改造了,拆去了木板门,装上了整块玻璃砖的屏幕样的面额墙,外面是银灰色的卷帘门,到夜里才落下的。铺面打通了,里面又宽又长,天花板装修得像宫殿,吊着几盏巨大的吊灯,墙壁全用新式材料装修,墙壁上是很别致的鞋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皮鞋,地面铺了雪白瓷砖,擦得饭桌样清爽,还摆了几条没有靠背的像沙发样的坐凳,供人试皮鞋坐的。陈奶奶每个月都来看一次,每次来都说来看看自己的房子,那神情比鞋店老板还自豪,店里的老板和几个花样的售货小姐都认识她。浙江老板用叽叽嘎嘎的莫名其妙的普通话和她打招呼,售货小姐对她灿烂地笑着,让她走出走进的看。有时她还要溜到后面天井去,那里已经成为老板一家的住房,同样的装修得很洋气。陈奶奶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走走看看,也不落座,有时一个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回忆,她就端端站着,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店老板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打扰她,任她去端详、去留恋、去伤感、去怀旧。
    [ 2 ] [ 3 ] [ 4 ]   这天早晨陈奶奶领了钱就要下楼,刘会计叫住了她,说你老别走远了,过一会领导要给你们开个会。开会?陈奶奶很诧异,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了开会这个词,但她并没有忘记开会的事。开会对她来讲是个很温暖很舒心的回忆,那时她们虽然是个合作性质的手工业作坊,但仍要开会的,几十个婆娘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讲话,还有不少小孩在大人的膝盖中窜来窜去。大人吵娃娃闹,热闹得像煮沸了的一锅粥。总是由她站起来大声地喊叫,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然后由她讲,也不知道讲些啥,磕磕巴巴的,一句话讲得清的总要几句才说清。大家也不当回事,照样说笑,讲悄悄话,逗孩子,有时她急了骂人,骂一会声音小了下去,过一会像弹簧一样,用力就挤了下去,松手又弹了回来。又照样响起,想起来,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初是多么的恼她们、恨她们,恨不得扇她们几巴掌,可后来耳根是很清静了,家里静得像香客稀少的古庙,她却强烈地怀念起那日子来。姐妹们在一起笑一阵、吵一阵、恼一阵,日子实实在在的,每天躺下就睡着,第二天天一亮就朝社里跑。
      陈奶奶不明白要开啥会,这个久违了的词使她兴奋起来,她追着问刘会计,刘会计一脸狡黠,说你老不要打听,我也不晓得开啥会,反正是有重要事情。这样一说,陈奶奶就不下楼了,不去看她们的房子了。她索性坐了下来,等着开会。
      陈奶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接着,王奶奶进来了,王奶奶瘦瘦的,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薄呢大衣,留着齐肩的短发,头发是银白色的了,梳得一丝不苟,脖子上系了一条驼色的围巾,王奶奶咋看也像个离退休的老干部,还是有文化的老干部。王奶奶见到陈奶奶,眼睛亮了一下,她不忙着领钱,悄无声息地坐在陈奶奶旁边,握住陈奶奶的手,王奶奶的手好凉好凉,她把陈奶奶的手摩挲了好一会,才说大姐还好吧,多久没见你了,好想好想你的。陈奶奶搂了她的肩,说又胡说了,想我咋不去看我去?王奶奶说总想去看又总去不成,只有在心里想了。陈奶奶见王奶奶眼睛潮湿,就不多说了。她问听说你信基督教了?王奶奶点点头,说心里空落落的,去去教堂,心里平静一点。陈奶奶问你还是一个人?王奶奶说老了,一个人清静。
      也曾年轻过的王奶奶叫王隽,一听这名字就不是陈奶奶她们一伙的,可她确实和陈奶奶她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难以忘怀的岁月,那些艰苦而又温暖的日子,成为她经常回忆的内容。陈奶奶和王奶奶当年同在一条巷子里住,但她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王奶奶家当年住在巷底,是座独立的院落,院里有正厅、书房,还有石榴树、紫藤架,是政府从商人箫竹斋手里没收过来分给他们的。王奶奶的丈夫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参加了地下党,解放后就在这县城里当宣传部长了,年轻时的王奶奶――王隽是小学教师,人长得修竹一般颀长,桃花一般艳丽,嫁给了炙手可热的县委宣传部长,没想到一反右,红极一时的部长成了极右,送去山区农场劳改了。忠贞不渝的王隽不愿揭发丈夫,不愿划清界限,还极力为丈夫辩解、申诉,王隽被开除公职,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搬到大杂院来了。
      那时的小学教师王隽失去了工作,家里的东西全被抄了,带着孩子住在大杂院里,她整天以泪洗面,工资没有了,原来的积蓄充了公,生活渐渐拮据,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关在屋里,大杂院的人除了听到娃娃的哭声外啥也不知。每天傍晚,陈奶奶见她悄悄出了门,天近黑了才做贼一般回来,手里抱着一堆菜叶,陈奶奶知道她是拾菜叶去了,县城很小,转过两条小街就是菜地,总能捡到些菜叶的。陈奶奶心里为她担忧起来,为她难过起来。转天,陈奶奶听到她打孩子的声音,听到孩子尖声哭叫的声音,孩子哭着喊我不吃菜叶,我不吃菜叶,我要吃米饭,吃菜心心。陈奶奶推门进去,见王隽边打孩子边流泪,陈奶奶劝住了她,陈奶奶带了两个煮熟的鸡蛋,孩子接过几下就将蛋壳剥去,剩下的碎蛋壳也不好好剥,一下塞进嘴里,他嘎喳嘎喳地咀嚼碎蛋壳的声音听得陈奶奶也流下了泪。蛋壳卡住了小家伙的喉咙,小家伙疼得锐声叫起来,王隽心头火起又要去打,陈奶奶扯过孩子,伸出手指在他嘴里慢慢地抠,又让孩子喝了醋,才止住哭。
      王隽从此就到陈奶奶的便鞋社来了。
      两个老姊妹拉着手说着话,陈奶奶高喉大嗓,王奶奶小声小气,陈奶奶说到高兴处嘎嘎地笑,像孩子样调皮,像壮汉样豪爽;王奶奶笑时眯着眼睛,声音似有若无,即使笑,也有些苦涩在里面。这时,她们看到朱奶奶来了。看到朱奶奶,她俩笑不起来了,像每次相逢一样,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着她们的心,她们的心一下子变得沉重而苦涩,就是觉得自己过得很不舒心的王奶奶,心里也在感慨生活的重压和无情。朱奶奶比她俩起码小了10岁,当初是她们这拨姐妹中最年轻也最漂亮最活泼的小妹妹。那时她们大都绞了发,个个都是清汤面似的短发,图的是个省事,早上起来用木梳几梳子就括溜畅了,即使不溜畅,用梳子蘸点洗脸水,一梳,就出水挂面似的顺溜了。只有当年的朱奶奶爱美,这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天天都把两根又长又粗的黑油油的辫子扎得平顺整齐,扎出花样,有时拖在肩上,像两条青蛇样在她圆溜溜的屁股上旋来旋去,旋出几多风韵,旋出几多情思。有时她又把两条辫子青龙似的盘在头上,额前还留了溜溜的刘海。那时的朱奶奶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所有姐妹中只有她经常不穿外衣只穿一件红色的或是绿色的毛衣,毛衣合着身段掐了腰,穿了合身合体的毛衣和宽窄有度布裤的她就格外媚人,两只高高的圆圆的奶子把线衣撑出两座撩人上火的山峰,陡然而细的腰肢使她走起路来让人知道了啥是风摆柳,突兀而出浑圆丰满充满弹性的臀,惹得姐妹们也想时刻掐它几把。当年的小媳妇朱若兰是她们姐妹中日子最滋润的一个,她的丈夫在小城唯一的机械厂工作,是个开车床的车工,人灵活而踏实,几乎年年都是厂里的劳模,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地交到她手里,回到家就忙个脚手不闲,五斗橱是他自己设计自己打的,带了蒙板的双人床,用废角铁做的饭桌,旧钢筋做的带靠背的小椅子,刷着绿色的漆,就连生火的东西――炉子,也是他自己用铁皮做的,有烟管。那时,小城家家都烧火塘,在地下挖个坑,用砖和泥砌了,是明火,又无烟囱,烧的又是柴炭,一屋里乌烟瘴气的,家家的房子都是漆黑的,只有她家的屋刷了石灰涂了白漆,春光明媚地爽心悦目。
      眼下的这位朱奶奶呢?看了你由不得的伤感、沮丧、难过得想流泪,她现在也就是60岁左右,可她头发却完全灰白了,这灰白和银丝闪烁、熠熠生辉的满头白发不同,这是一种枯黄枯槁的灰,是一种大旱之年水分蒸干卷曲枯燥的灰,她的脸上,皱纹重重叠叠,脸色晦暗,目光呆滞,是那种大漠沙砾、丘陵戈壁的枯焦死灰。她的背明显地驼了,患了严重的哮喘病和肺病,腿脚似乎也患了严重的疾症,走路趔趔趄趄,手伸着,随时想找样东西扶着,她穿的灰色褂子明显地旧了、脏了,脚上的鞋和腿上的裤还是陈奶奶去年送她的。衣服似乎很久没洗了,污迹斑斑的,散发出难闻的气息。看到她这样子,陈奶奶总是又气又急又难过,陈奶奶说若兰呀,按说我不该见面就说你。你说你成啥样了?人穷志不穷,人穷水不穷,难道你穷到连水都没有了吗?她一说话,王奶奶王隽就扯她衣服,让她不要这样说话。陈奶奶说你扯我干啥子?我不是头一回说她了。每次都是这样子,丢不丢便鞋社的人?我虽然没领导她了,可始终是当过便鞋社社长的人,你说,当年的你去哪里了?当年那个爱干净要面子处处强人一头的朱若兰去哪里了?
      满身沧桑一脸木然的朱奶奶脸还是红了,那灰色枯槁中羞涩,让王奶奶很不安,王奶奶说大姐,你不要说了好不好,你看若兰那手,你看她那身子,她还动得了吗?确实,朱奶奶那手,看着都怕人,那手还算手吗?那完全是爪子,像鸡的爪子,枯焦瘦削、脉管曲张,扭曲变形,全然是烧焦了树根样的形状,还时时抖着。朱奶奶患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又没钱医治,只得让它变形着、拮拗着、疼痛着,这手,还能要强么?
    [ 1 ] [ 3 ] [ 4 ]   人哪,谁也说不清命运的变化,谁也无法把握命运。当年的小媳妇朱若兰处处要强、事事争先。可后来,丈夫从那家最出名的机械厂下岗了,下岗也罢了,他是有技术的人,虽然是车工,但钳工也挺在行的,修理单车,配钥匙这些活还是干得蛮好的,可是在一次上门为顾客配钥匙的路上,他骑着单车被一张大货车撞了。司机见周围无人,开着车一溜烟跑了。这位机械厂的下岗工人,前厂劳模脚被压断了,医了半年,家里的积蓄全用完了,人却彻底瘫在床上。她的两个儿子都成家了,但在的单位都不景气,顾自己都顾不全,自然无力管他们。老两口患难与共,都靠一点微薄的退休工资生活,朱奶奶怎能要强?
      贫贱夫妻百事哀,今早来供销社之前,朱奶奶才和老伴吵了一架,老伴自打脚被汽车辗断之后,脾气越来越怪,动不动就发火。这也怨不得他,他是躺出毛病来了,不光伤口疼,全身到处都疼,昨天他的大妹来看他,说城里来了一个草医,医术好得很,不少人吃了他的药都说好,并且是包治好的。他问大妹要多少钱,那个老太太说300元,医生说了医不好退钱。大妹走后,他就和她商量医病的事,朱奶奶说现在到处都是骗子,信不得的。老伴发脾气,啥信不得?我看你是舍不得钱,把我这条命丢了,你好过清静日子。朱奶奶不语,她知道他的心情,说等等吧,等我想办法凑点钱。今天一早,老伴在疼痛中醒了,鬼喊呐叫地说你还不出去弄钱?你是想拖死我?你去叫那两个杂种来,养他们一场,连点医药费都不出?朱奶奶说他们也难,娃娃读书,婆娘无事,叫他们抢人去。这样一说,老伴火更大了,大声嚷起来,吵得满院子不清静,朱奶奶也火了,和老伴吵起来,朱奶奶的火气压抑太久了,这一吵就吵得天翻地覆,若不是院里的人来劝,不知吵到啥时候。
      陈奶奶说她,一说就说到疼处,朱奶奶流泪了,两行混浊的眼泪,在她丘陵似的皱纹上涩涩地滑行。陈奶奶说哭你就晓得哭,你不要哭了,我最见不得哭哭啼啼的样子。过去那日子多艰难,我们姐妹还不是熬过来了。陈奶奶伸手在衣襟里掏,一掏就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来,她把钱塞在朱奶奶手里,说天不会塌下来,地不会陷下去。拿着,有老姐妹在,不会放你饿着的。朱奶奶被陈奶奶数落一通,训斥一通,心里羞愧到极点,难过到极点。她的藏在内心深处的已经被生活磨得不见踪影的自尊,被陈奶奶训斥出来了,她坚决地把钱推出去,陈奶奶硬塞了两次,还是被塞回来了,陈奶奶说咦,朱若兰,你硬气了,你生本事了,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朱奶奶不理,把钱丢在地上了。王奶奶捡起来,看着一脸愠怒的陈奶奶,说大姐,钱我拿着,我有点事,要单独和若兰讲一讲,你不介意吧。
      王奶奶拉着朱奶奶到了外边,王奶奶说若兰,你是晓得大姐脾气的。她人直、霸道,但心眼好。你记得过去我被她们训得哭过好多次,可是哪次有了危难,不是她带着姐妹们帮我度过去的。她这脾气,这辈子好不了,听说她儿子当处长了还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朱奶奶说王姐,她的脾气我晓得,一根肠子通屁眼。但我再落魄、再邋遢,还是个人哪。七老八十的了,每次见面还被她训斥,我这老脸也没地方搁了。我真怕每个月的这一天,真的怕来领这点吊命钱。王奶奶说你不要讲气话了,每个月的这一天你都是来得比较早的一个。我晓得你不仅是来领这点钱,你舍不得大家,大家也舍不得你呵。王奶奶这样一说,朱奶奶又流泪了。王奶奶心软,陪着流起泪来,王奶奶说若兰,个个都有难念的经呵,你晓得我的事,我现在钱是不缺的,缺的是个盼头,缺的是份亲情,是份温暖呵。王奶奶讲到这里,心里难受到极点,她的孤独、她的寂寞、她的苦涩,一下涌上心来,她哽咽着,哭得比朱奶奶还酸楚、还伤感。
      王奶奶自丈夫被打成极右后,带着孩子艰苦度日。她每天在便鞋社纳鞋底,手勒出了一道道血痕,肿得像馒头,常常随着陈奶奶去加班。在便鞋社的那间既宽大又阴森的房子里,陈奶奶她两个常常要纳到鸡叫头遍了才回去。那时缺电,煤油灯把她俩的身影扯得又细又长,扯得摇摇晃晃,扯得时间像愁绪,全被一针针一线线纳到鞋底去了。当年的王隽像纳鞋底的麻线一样坚韧,她就是靠这种坚韧度过了最为困难的岁月。后来的有一天,她的丈夫回来了,一脸沧桑、一脸疲惫,后来,她的丈夫做官了,做得比原来还大,人就迅速地红润了,光鲜了,体面了,坐上了小车,住上了单家独院的小院子,配上了秘书。后来,他突然提出要离婚了,他和办公室的一个漂亮的管档案的年轻女人有染,已怀了孩子。他给她下跪,流着泪请求她原谅,说不和那女人结婚,那女人就要告他,他就会丢官,就会沦落到过去的日子。那时他已年近五十了。他和那年轻的女人结婚后,留给了她一套很宽敞的房子,还留下了一大笔钱,而她,也落实了政策,虽然不再工作了,补发了一大笔工资,每月的退休金也相当可观。儿子呢,考取了大学,又考取了研究生,到国外留学去了,剩下她,守着一大幢房子,过着富足而又寂寞而又无聊的日子。那日子是富足、舒适得没有盼头没有奔头没有着落的日子,她有时想这日子还不如过去的日子,过去的日子再艰难再困苦,总有孩子,有在异地的丈夫,有牵挂、有盼头、有责任、有希望。能盼着孩子长大,能盼着丈夫归来,能盼着一家团聚,日子苦而充实。现在,有什么呢?有的是富足而寂寞而孤独而无望的日子,说白了,就是富足、寂寞、无望地等死。
      王奶奶拿出自己的钱来,抽出了两张大票,她不能超过陈奶奶,陈奶奶是啥都要比别人强的人。她连同陈奶奶的钱一同塞给朱奶奶,她说若兰,这钱你拿着帮衬点,这是我们老姐妹的心意。你若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们了。当年,你们帮我的时候,我推辞过吗?现在你推辞,就是不把我们当姐妹了。


      三

      供销社的会议室是很陈旧很破败的了,会议室空空荡荡,挂在窗上的窗帘早就褪了色,皱巴巴的像流浪汉的短裤。主席台上的桌里仍是木桌子,桌布是床单,上面还印着国营旅社的字样,下面的椅子是长木条的靠背椅。地面仍是水泥地面,不少地面还凹了下去,凹下的地方脚一踢就起灰。这样的会议室现在是很少的了,比乡一级的会议室差老远去了。谁能想得到呢?计划经济时代的供销社,红得发紫,红得令人羡慕、眼睛发绿,那时所有物品都凭票证,票证的年代是供销社最辉煌的年代。坐在下面的人,倒是跟这间陈旧的会议室协调的,都是些年老、体衰,头发银白或灰白的老太太。时光消逝了供销社的辉煌年代,也消逝了这些老太太的青春、热力和鲜活的面容。上面要求国有企业要改制,供销系统的单位基本都改制了,能出卖的出卖,能转让的转让,能合并的合并,剩下这家便鞋社,供销社的领导不想让它成为尾巴,成为一截割不掉的盲肠,他们想把它卖了,把改制全部完成。说是卖,其实就是卖房子,当年的便鞋社唯一的产业就是那幢房子,除了那幢房子,还有一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如果说这些老太太是乌鸦,这幢房子就是树,有树就总有乌鸦在那里聒噪,把树砍了,乌鸦也就没有了。
      陈奶奶是最先进入会场的,她被老姐妹们簇拥着,众星捧月似的坐在头排椅子的中间,老太太们嚷着叫着,拍着打着,兴奋得像十多岁的女孩,这些奶奶辈的老太太,不管生活优越与否,在家里都是一家之主,在这里,她们就成了陈奶奶的老部属,一个个都仿佛有了主心骨。陈奶奶依然用当年的口气讲话,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说说那个,被她表扬的或批评的,都心悦诚服的样子。她们服,就是批评,也成了享受。这种享受是越来越少,甚至没有了。
      会场里进来了几个人,一个年纪大点、头有点秃的,老太太们晓得,是供销社的老领导,那时,他还是毛头小伙呢,媳妇都是陈奶奶张罗着说的。其他几个都是年轻人了,但她们晓得,他们是供销社现在的领导。
    [ 1 ] [ 2 ] [ 4 ]   台上的主持人将老太太们的嚷嚷声压下了,宣布开会,就有个领导样的年轻人读文件,读的是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文件,老太太们听得不明不白,觉得企业改制关她们什么事?会场上又嘤嘤嗡嗡的,虽然只有十多个老太太,但她们大多耳背,她们自认为她们是在讲小话、悄悄话,声音却大得刺耳。对她们讲话,必须大声吼。台上的人弄得坐不住了,主持会议的人只好走下台去,用手来制止她们讲话。文件终于念完,又有年轻的毛头小伙讲话,说是县里派来指导工作的,毛头小伙是她们的孙辈的了,她们弄不明白他的话,又大声地讲起她们的“悄悄话”,会场是一锅粥。年轻的主任皱着眉,说早就该散了,什么素质?年纪大的老主任说怨不得她们,她们要有素质,早在国营单位了。年轻主任红了脸,不再讲什么。
      老主任接过话筒,在话筒前咳了几声,老太太们像听到什么信号,就静了。老主任说老嫂子们,咱们又见面了,当年你们给我找了媳妇,现在都当奶奶了,我也退了休,和你们一样带孙子去了。社会进步了,经济发展了,企业要改制,社会在进步,当年老嫂子们为社会做的贡献,是没有人忘记的。
      老主任用他的语言,很快就讲明白了国企改革的事,但她们还是不明白她们的便鞋社和这有什么关系。陈奶奶首先提了这个问题,老主任说具体到这件事儿,就是卖房子,卖了把钱分给大家,人死病根断,从此两不缠。陈奶奶一听这话就炸了,小六子,你讲啥讲啥?啥人死病根断,从此两不缠?你是说我们这些老太太是些废物,是些犁不了地拉不了车的老牛老马,该宰了?留着戳你们的眼睛,宰了杀了就不再缠你们了?陈奶奶这样一嚷,老太太们马上不饶了,七嘴八舌地吼起来,你们说说,我们就真的是老牛老马?该宰了?卸磨杀驴,才卸了几天磨,你们就见不得了。啥子从此两不缠,我们缠你们啥子啦?我们每个月得那几文钱,命都吊不住,啥时来缠你们啦!那是我们的房租,不是哪个发善心施舍的钱。老主任平时说话对她们的口味,和她们谈得拢,听得进。今天是怎么啦,好端端的想把话说规范点,说中听点,把道理说透。咋说成这种效果了?老主任羞愧了,苦笑说看我说我做不成思想工作,你们硬要拽我来,惹麻烦了吧。老主任说着站起来,说我该回去喝中药了,这些天一身都锥子戳着样疼。他才站起来,年轻的主任一把抓住他,说老主任呀,你走不得。这些老太太只有你才能说服她们。你刚才讲的意思没错,只是话直了些,你换个说法跟她们讲,她们听你的。
      结果,会是开不下去的了,陈奶奶说为啥子要卖房?房是我们姐妹一针一线、一分一厘地攒起来的,卖祖根父业,算啥本事?当初我们容易吗?姐妹们蹲在人家门廊内做针线手冻皴了,脸吹皱了,刘二嫂的娃娃睡在廓檐下冻病了,周二姐的娃娃在门口被骑车的人撞了,流了好多血。好不容易买了房,才有个安身场所,这容易吗?陈奶奶的话引起了老姐妹的共鸣,大家嘁嘁喳喳,咂嘴叹息,气氛沉浸在往日尘封的哀痛里。
      王奶奶王隽,在老太太中鹤立鸡群一般,她的穿着,她的对身体的保养,她从内里透出的气质,在这或穷或富,或土或洋的老太太中都很扎眼,谁也不相信她当年就和这群老太太是一伙。王奶奶爱怀旧,这爱怀旧的毛病源于她的孤单、落寞,这是再富裕的生活也弥补不了的。老太太说这房子卖不卖吧,也不是啥打紧的事。卖了,也就是一人分到点钱,可这点念头再也没有了,老姐妹们也不会聚在一起了。都七老八十的了,谁还能活出个劲道来。眼见老姐妹一个一个不在了,我这心是剜着的疼,再没有这房子,连见面的由头也没有了。王奶奶说着眼圈红起来,声音哀哀的,透着无限的凄凉和伤感,这群燥得像泥土样的老太太,心也坠下去,也伤感起来。想想一晃几十年过去,青春不再,岁月不复,当年拖儿带崽的小媳妇们,转眼成了白发苍苍、疲惫苍老的老太太,个个心里都有些黯然。过去的日子再苦,总有个盼头,盼着孩子长大,盼着生活好转,盼着起房盖屋,盼着箱满屋满,现在盼啥呢?盼死?可谁愿盼死呢?盼长生,可谁能长生呢?当年的小媳妇,个个胸脯鼓鼓的,腰肢细细的,屁股溜溜的,现在,谁见了不自惭形秽。再就是,姐妹们一个一个少了,再卖房了,就真的没有理儿聚会了。这房,能卖吗?
      朱奶奶朱若兰随了大家叹气,随了大家伤感。可朱奶奶伤感一会就不伤感了,朱奶奶的情绪由伤感转为焦虑。由焦虑转为伤心。她为自己的艰难、苦涩的日子焦心、伤心。老伴瘫痪在床上,这辈子甭想爬起来了。那个短命翻车死的司机逃走了,老伴得不到一分医疗费。这年头,啥都能少就是不能少钱,啥得能得就是不能得病。就是有公费医疗,自己也还要出小半儿呢,何况老伴下岗,吃饭都成问题,英雄气短,当年的厂劳模流着泪疼得止不住的时候,说掐死我吧,掐死我吧,我活着丢人现眼,活着受罪。想起和老伴的争吵,想起每次陈奶奶和老姐妹给的一点钱,朱若兰朱奶奶愧得慌,陈奶奶每次训她、斥她、她恨不得寻条地缝钻下去。她也是有脸有面的呀,也是有自尊的呀,当年的朱若兰,那个干净利索、聪明能干、啥也不让人的小媳妇去哪里了呢?贫穷困苦将当年俊俏能干的小媳妇揉搓得像匹沾满灰尘泥土的皱皱巴巴肮脏不堪的腌菜叶了。她也知道陈奶奶心好,是个热心热肺的直肠子,她当她们的领导当惯了,动不动训她,训了又给钱。她说不清对陈奶奶的感受,该尊敬、感激?该厌倦、厌恶?好像啥都是啥都不是。
      朱奶奶想到的是,这房子卖了也好,卖了,分得一分是一分,分得一厘是一厘。总之是自己名下的,总之用着心里踏实。这点钱,不可能太多,也不可能太少,反正够用一阵的吧。死水经不住瓢舀,终归很快会完的。人穷志短,走一步算一步吧。
      朱奶奶吞吞吐吐地将她的想法讲了出来,十多个老太太一下都哑了,会场里静了下来。随即,响起了几声七零八落的掌声,是从台下走来和她们坐在一起,听她们意思的几个领导的掌声。年轻的主任不失时机地说现在有人同意卖房子,大家再好好想一想,你们都是些年岁大了的老人家,虽然有的老人家富裕一些,但大多数还是有困难的。与其一个月几十元的领着,不如分了好安度晚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也是真话,大家毕竟上了年纪,寿命再长,超不过百岁吧。与其吊着命,不如把钱分到手踏实。
      老太太们听着年轻的供销社主任说的在理,这也是个实情,就有些动摇。但她们习惯了看老领导陈奶奶的脸色,陈奶奶有恩于她们,把她们组织在一起,热心热肠为大家拼命,谁没有得到陈奶奶的帮助。当年周二姐家的房子被火烧了,陈奶奶带着大家赶了去,一帮年轻媳妇冒着危险把火扑灭了,陈奶奶冲进大火,把周二姐的娃娃背了出来,她的头发烧焦了,衣服烧烂了,脖子上、胸口上到处烧得黑糊糊的,手一伸上去,表层的皮肤就像蛇蜕皮一样蜕去,露出红汝汝的肉。个个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随后,她又带头捐衣捐物,把当月的工资拿出一半给周二姐,大家都噙着泪,只领了当月一半工资,陈奶奶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拧成一股绳,没有过不去的山、没有趟不过的河。确实,那些年若不是这样,不少家庭就挺不过来了。
      陈奶奶转过苍白的头,陈奶奶虽然年纪大了,精神劲儿仍是挺足的,眼睛虽然有些昏花了,眼光仍然是锐利的。她扫视着大家,你们说呀,有人带头说了,你们表个态,卖还是不卖?分还是不分?大家说卖了,我也随个缘,说不卖,我也同意。只是死水经不住瓢舀,分那几个钱,填不满穷窟窿的,指望这钱活个人样,想也白想。她这样一说,朱奶奶脸就红了,朱奶奶低着头,两只鸡爪似的手互相绞着,不敢讲一句话。有几个动摇了的见朱奶奶是这态度,也不敢讲啥了,气氛一下沉闷。王奶奶说大姐,我讲一句好不好?按说,这改制是上面的政策,我们是不好违背的,但是你说的话是实话,死水经不住瓢舀,这点钱咋经得住折腾,只是像若兰这种状况,有点帮补总比没的好。我呢,也晓得你的心思,也想经常和老姐妹聚个首会个面,我也舍不得老姐妹们,只是,若兰这种情况……陈奶奶被王奶奶的话绕晕了,心里烦起来,说你到底要说啥话,你说明白点,你这人就是读了几天书,把个屁放得曲里拐弯的,叫我闻着不知道是香还是臭。陈奶奶的话把大家逗笑了,多少年了,头发都白了,陈奶奶这脾气还是原来的脾气,大姐派头还是大姐派头。
      正说着,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了,他一头冲进会议室,直通通地跑到朱奶奶面前,朱奶奶、朱奶奶,不好了,你快回去。朱奶奶挡住他,说啥事这么急?说也没说清跑什么?半大小子说朱爷爷不晓得为啥要爬出床,他爬到床边摔下去了,人已晕死过去了。王奶奶说怕是脑溢血,若兰不是说过他又瘫痪又有高血压。这病危险哩,走去迟了怕没命了。陈奶奶扔下他们,撂开大步就走到前面去了。大家呼啦啦地跟着,就像当年去周二姐家救大火一样的齐心。
      空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剩下了几个领导,连老主任也咋咋呼呼地跟着跑去了。年轻的主任本能的站起来,也就是一瞬间,他又坐回去,他想去了这医药费谁出呢?他站起来也不和谁打招呼,匆匆走了。他怕有人返回来找他,他到哪里去找医药费呢?
      这“利民便鞋社”卖还是不卖,他也来不及去想它了。以后到底卖没卖,大家都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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