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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谋】预谋歌曲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5 04:33:13 点击:

      高中毕业后,我没去当兵,也没去南方打工。我不经任何人介绍为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我整天在茶楼或酒巴泡着。我不是老板,也不是服务生。我是顾客,是上帝,是在茶楼或酒巴里泡生活的茶客或酒鬼。这叫什么工作,你可以不屑一顾,但你说了不算,你说了也影响不了我。读书时,我学得最好的是语文,差劲的是数学,弄不懂的是英语和女人。我对生活的理解就一个字:泡。
      我喜欢吃泡菜。我常泡的酒巴里有一种水晶萝卜,酸酸的,甜甜的,辣辣的,咬一口,又脆生生的。我特别喜欢。普通的萝卜扔在水里,泡上了,就有了另一番滋味。我好喜欢“泡”这个字眼,被水包围着,就是泡。人在女人的肚子里,就有水包围着,浸泡着。泡久了,人就分了叉,长出手和脚,还结了xx和乳房,区分男人和女人。
      没有什么是泡不到的。我对你说。
      但我不泡女人。我只泡男人和时间,茶和酒,香烟和口香糖。我很年轻,有一个固定的女人和没有一个固定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女人就像杯子里的茶水,喝干了又会有人添进来。刚进茶楼时,裤袋里只有二十元钱,是我在茶几上捡到的。我从不向家里要一钱,也不偷窃家里的钱物。缺了钱,我就泡在客厅里。只要我多泡了五分钟就有人将钱放在茶几上。如果钱不够,我就再泡五分钟,反正有的是时间,直到茶几上的钱够数了,才捡起来离开客厅。家里人从不直接将钱交到我手上,而是放到茶几上某个显眼的位置,这成了一种共同遵守的习惯。
      后来我发觉那二十块钱都是多余的。我试图将它花出去,好几次都摸在手上,但最后依然回到了裤袋里继续它的睡眠。第一次进茶楼,我叫了杯二十元钱的铁观音,泡了整整一下午。茶楼里有音乐,适宜睡觉的音乐,我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等我醒来,对面的座位上多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茶楼客满了,这对男女没地方去,就坐在我对面上演言情片。我是被他们的某只脚挑逗醒的。它在我的小腿上摩挲了很久,我的身体因此有了快感,可能睡梦中我有过呻吟,不过我听不见。它突然停下来,我就醒了。埋单。男人向服务生招了招手。13号台埋单。服务生向收银台做了个手势。13号台包括我,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杯二十元钱的铁观音,进入了男人的账单。
      恰当的时候,我将二十元钱给了服务生当小费。在茶楼和酒巴,我的确不需要钱。我只要一杯铁观音,或者一杯普通的白酒,价格绝对不超过二十元。我慢慢泡着,直到自己的身体像杯子里的茶叶一样,彻底张开,松软。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总能等到一个陌生人,他愿意为我埋单。有时埋单的人先走了,我接着泡。一个下午可能会有几个人先后替我埋单,但我只喝了一杯茶,那些多出来的茶水就记在我的会员卡上。有一个月茶楼的老板让服务生给了我三百元,就是积蓄的茶水钱。以后的每个月,我在茶楼或多或少都有些进账,最多的一个月达到五百元。我将这些钱全部扔到了家里的茶几上。
      我不为自己埋单,也拒绝任何女人替我埋单。我独坐的那张台不给女人留座位。这是我的原则,一个人是不能违反原则的。碰上茶楼生意冷清,或者没人主动为我埋单,我就泡下去,直到打烊。最后走的客人,茶楼是免费的。我不明白茶楼推出这样的优惠有什么意义。他们很白痴,很弱智。
      我喜欢坐在一个固定的位置,13号台,靠近窗台的一个角落。窗外是一片白色的阳光。阳光里的人是一些浮动的阴影。整个下午,我一动不动。就像泡酒用的药材,总是睡在坛底。我不关心时间,从不用手表和闹钟。我不同人说话,也不看茶楼里的书报。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哑巴。服务生也不问我,只要我坐在角落里,他们马上就会送来一杯铁观音,二十元的那一种。
      横八条是我泡上的第一个男人。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个有钱的主。他进茶楼时穿黑西服,短平头,腋下挟了只黑皮包,只有领带是花的,红白相间的细纹。我没正眼瞧他,对于进出茶楼的人我从不留意,但过后总能说出他们的容貌。他那样子像是黑社会的老大。他在门口扫视了一圈,径直朝我走了过来,也没同我招呼,整个身子就埋进了对面的沙发。龙井。他对服务生说,给这位先生也换上龙井。服务生拿眼瞧着我,我看着窗外,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不开口没人敢动我的杯子。
      年轻人,喝茶就像打麻将,过时的牌要扔出去。他摘下墨镜说。
      后来我才听到别人叫他横八条,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其中的意思。我听打麻将的人说过硬八条,可没听说过横八条。我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有人教训我,但横八条不管这么多,他只顾说他的。我不回答他还有原因,我已将自己扔到茶楼了,没理由再将自己扔出去一次。
      你不喜欢打麻将?横八条问。
      我没回答他,一个整天泡在茶楼的人,早不需要语言了。安静是一种最丰富的语言,它能够说出任何你想表达的内容。
      可惜了。他摇着头说。
      麻将是一种哲学,它的终极意义在于和牌;麻将是面具,摘了它就原形毕露;麻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不上天堂,就下地狱;麻将是一种规则,仅有个人努力不够,还要想方设法拆别人的台;麻将是幻想,总有人靠运气可以战胜实力。喜欲吃牌怒被碰,哀停绝张乐捞月。真正的高手不存在感情,不会有喜怒哀乐。这是横八条的麻将经,我听得似懂非懂。他好像也不在乎我的表现,只是需要像我这样的听众,不说话,也不反驳他。
      打麻将要学会等待。横八条说,傻逼,你整天泡在茶杯里就是等待。
      我不等待。我说话了。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在等待。横八条固执地说,你在等我。
      我注视着他。他狡黠地看着我。
      你在等我教会你怎么打麻将。他一字一顿地说,傻逼,你听着,等待要像老僧坐禅一样笃定,吃牌要像鹰隼一样敏锐,出牌要像脱兔一样迅捷,和牌要像鳄鱼一样凶狠。
      我死死盯住他的脸,一言不发。
      悲哀啊,说了也是白说。我的眼神可能让横八条沮丧了,他晃着头,目光转向了窗外。什么是悲哀?悲哀就是你的牌被人暗杠了,而你还在满心期待。他说。
      跟我走吧。傻逼,你的牌早被人暗杠了。他不再看我了,从台子上捡起皮包,头也不回离开了茶楼。
      他是在下午四点进入茶楼的,泡了不到二个小时就离开了。这是他的时间表,之后的每一次,他全都按照时间表上的钟点准时进出。这不只是他个人的习惯,每个泡在茶楼里的人都有一张固定的时间表。他来了。就占领对面的座位,继续他的麻将经。他说话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他张嘴我就开始睡觉。第三次,临走时他扣住了我的手,他的力气很大,我挣不脱,被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我被他拽进了他的车里。
      他载我去了酒吧,是我常去的那家酒吧。那里有两个人在等着他,不在我常坐的台面。我没有跟着他走向他们,而是独自走向属于我的角落。但我没坐多久,他就带着他的两个朋友靠了过来,围着台子坐下了。酒巴像是个混乱的战场,很多人在吆三喝四嬉 [ 2 ] [ 3 ] [ 4 ] 笑怒骂,中间的圆台上有半裸身子的女人走动着,她们的身体同夸张的音乐一样扭曲。他们很快厮杀起来,摇着骰子,碰着酒杯,嘴巴大声叫喊着。我听不清他们喊什么,只看到他们的嘴巴一次次张开,一次次闭上。酒杯空了,又满了。横八条将骰盅递给我,我没接,我端起了酒杯。之后不管他们谁输了,我都陪着喝酒,我计算着,一共喝了五杯,但我没醉。
      从酒吧出来,横八条的脸红扑扑地,另外两个人也有了明显的醉态。给个机会让你开开眼。横八条说。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车子平平稳稳地,就像茶楼的那个角落,不摇晃也不震荡。车子后来停在了一处棋牌会所。
      上牌桌之前,他们每个人扔了一万元的现金给我。我从来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钞票,三万元码在一起像块小砖头。赚的你拿走,输了的归我们。横八条说。他们三个人分别占据了东南西三个位子,北边的位子空着。那是留给我的位置。我从没玩过麻将,也不认为里面包含什么哲学。就算有,那同我扯得上什么关系呢。但我坐到了桌子边,我想印证横八条是不是在骗我。我的内心像是长出一只手,将我拉到桌子边,想将那三万元据为己有。横八条说过,麻将是幻想,总有人靠运气可以战胜实力。他将麻将的幻想不知不觉给了我。而我的运气不像幻想的那么好,甚至还很糟糕,三万元不到二个小时全被他们瓜分了,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二流到了横八条的面前。再给他一万吧。他的一个朋友说。不可以,说好了每次只能一万,玩完了就散。横八条说。我才明白,我成了他们的计时器,三万元就是三万粒沙子,时间通过我这个沙漏一粒一粒漏出去。
      我恨上了横八条。我恨他将我变成了他们计算时间的工具。我恨他让我记起了时间。我暗暗发誓,一定要狠狠报复他们。最有力的报复就是将他们的钱赢过来。但我的牌技不见长进,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充当计时器。也许我该找个地方苦练牌技,可又不喜欢棋牌室麻将馆之类的地方。我只会坐在茶楼的角落,一遍一遍在心里洗牌砌牌。慢慢地,我能够赢到一些钱,数目并不多。只有一次运气特别好,错打错和,一场牌局下来,我赢了整整五万元。之后再也不见好运气了。横八条让我将钱交给他,当是在他公司的股分,我没答应。他名下有家房地产公司,还经营着超市。白板,你小子够牛,别人想入股还人不了呢。他歪了脸,两只眼像二筒一样瞪着我。
      白板,是他们给我取的绰号。我承认我是白板,但不是白痴。我没将五万元钱扔到茶几上,而是交给了一个叫李文治的人。李文治说过,如果我给他十万,一年时间他可以将它变成五十万。五万他可以变成二十五万,这样简单的算术我算得过来。
      李文治也是我在茶楼泡上的。他进来时穿着铁灰的夹克衫,低着头,径直走到了我面前。临到落座,他才发现台前有了人。我以为他会坐下去,但他迟疑了一会,扭身离开了,坐到了另一个角落。那个角落不临窗,光线有些暗淡。他一声不响坐着,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之后每次见他都是同样的神色,很奇怪他总有那么多的东西要思考。也许在我来之前,他一直坐在我的位置。我想。
      他泡在茶楼的时间并不多,三五天来一次。一次坐一个下午。他要的也是铁观音,不过是极品铁观音,五十元一杯。他不要续水,也不要上洗手间,从落座到离去,中间从不走动。他将自己坐成了一座雕像,或者一块石头。他只在那个角落呆了两三个下午就坐不住了。再进茶楼,他就像横八条一样坐到了我的对面,但他不多话,长时间沉默着。他的背后是半截街道,白色的阳光,碎影一样的人流。我的背后是什么,我看不到。
      你说,第三十六个人会是什么模样?有一天,这个眉尾间结着忧郁的男人终于搅碎了平静,他指着窗外问我。
      我怔怔看着他,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我扭过头,他手指的方向是川流不息的人流,每一张脸都模糊不清。第三十六张脸藏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我猜测,那张脸同李文治的脸没有太多区别,横眼睛竖鼻子,两只耳朵一张嘴,不存在本质的不同。
      别看人,看车。他也是一脸茫然。
      街底的车像人流一样汹涌。黑的,白的,都是大块的斑点。没有一个斑点是我的。
      你喜欢单数还是双数?他问。
      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我反问他。
      不怎样。他的脸上有了恼怒,声音像是在低吼。猜猜看,第三十六辆车是单还是双?他说出了一个谜语。
      这是个很无聊的游戏,我不想猜,也不想说话。
      你小子,滑头。他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找到了答案。
      它过来了,原来是一辆新车,还没来得及上牌照。我也笑了,这个意外的答案让我赢得了一次胜利。
      你有十万元不?李文治问我。
      我可以让它变成五十万,这是对你的奖励。他补充说。
      我摇了摇头。你不相信?他盯着我。我相信啊,可我没有十万元。我说。那我就无能为力了,不过我可以让你看看我是怎么赚钱的。他像是婉惜,又像是炫耀。不看。我拒绝了他,但我相信他能将十万变成五十万。我深信不疑。
      三个月后,我怀揣从横八条那里赢来的五万元,给李文治去了电话。哪位?电话去得不是时候,他的声音有些不悦。我应该在茶楼里候着。第三十六辆车。我才记起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你。他很快反应过来了,问,有什么事?我有了五万元。我说。哦,那你过来吧。他的声音忽然轻松了。
      李文治藏身一幢高楼的顶部,中间换了一次电梯,才到达他所在的楼层。他的办公室很空旷,一张阔大的办公桌,几张浅浅的沙发,之外就没什么摆设了。进去的时候,他埋着头,在沙发旁的一张小几上忙活。他摆弄的是些棋子,黑白的两种。坐吧。他招呼我坐下。我没有坐下去,而是立在他的旁边,棋盘上黑白两支队伍正在撕咬着,纠缠着。那是吴清源挑战本因坊秀哉名人的世纪之战。你会下?他乜斜了我一眼。我从五岁开始学棋,已是专业初段的水准了,对付他这种业余爱好者,我是游刃有余。但我摇了摇头,怕他缠着我。我只想扔掉这五万元,之后迅速离开。
      三十六招之后,盘面究竟怎样。他将棋盘扫出了一片空隙,在天元上落了一个棋子。
      三十六招之后,你仍然手执黑棋。我说。
      有道理。他扔了棋子,从沙发上直起身,对我笑了笑,说,只要棋局还没结束,我就得继续走下去。
      一年之后,李文治没有食言,给了我二十五万。我将十万扔在了他的棋盘上,给了横八条五万,另五万给了横八条的一个朋友,最后五万交给了一个叫冯万喜的人。
      冯万喜是我第一次进茶楼时为我埋单的男人。同我一样,他每天都在茶楼进出。每天他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我怀疑他的女人多过他的金钱。别的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他却是通过征服女人来征服世界。那都是些年轻的肉体,她们的出现,连铁观音都泡出了欲望的味道。有了第一次,后来的许多次,他都挽着他的女人直接坐在了我的对面。他有一双小眼睛,盯着我的时候小眼睛里满是狡黠的光。 [ 1 ] [ 3 ] [ 4 ]   你碰过女人不?冯万喜问我。
      我的神情不屑一顾。
      雏鸟。他哈哈笑着说,看不出还是个雏鸟哩。
      我不看他的那些女人。不看女人,这是我的另一条原则。我不给女人留座位,甚至让服务生撤走了台边的沙发。这一招并没有任何作用,冯万喜又让服务生将沙发搬了回来。他和她们非得挤进我的视野。她们像是生了根,非得在我的眼睛里长成树,长成一些惹眼的风景。
      他很在意他的女人。有了女人,大半时间他是安静的。这点我又喜欢他。只要能让我安静泡着,我不在乎同谁坐在一块。有了女人,他又不安静。他喜欢问我,这个女人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他脸上的沮丧立刻就浮了出来。那些女人如果单从外表看,都是绝色的女人,却妖娆得可怕。后来我才知道。他有着十三家夜总会,环肥燕瘦,想什么样的女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
      我在想,假如横八条,李文治,冯万喜,他们三个人坐到了一块,结果会怎样。并不需要我刻意地安排,他们很快有了碰面的机会。首先是横八条,之后是李文治,他们先后坐到了台子边。三杯茶,一杯铁观音,一杯龙井,还有一杯极品铁观音。
      第三十六辆车是单还是双?李文治问横八条。
      没有三十六这个数。横八条说。
      三双眼睛同时转向了窗外的街道。仍然是白色的阳光。不同的车辆,斑驳的色块。期待中的那辆车眼看就要到窗下了,却拐了个弯,走上了另一条街道。它的挡风玻璃反射出一片扎眼的光芒,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牌照,它就消失了。它被另一幢高楼彻底挡住了。 
      李文治沉默了。横八条有些得意。之后,李文治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临出门,他遇见了冯万喜,他们没有说话,李文治从冯万喜的女人身边擦肩过去了。冯万喜扭头看了李文治的背影一眼,又回头看看我。他站着没动,想过来又不想过来的样子。冯老板。我故意叫了一声。冯万喜愣了一下,才明白我是在叫他。他挽着他的女人,犹犹疑疑走了过来。正要落座的时候,横八条却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迅速离去了。冯万喜也没了耐性,坐了没几分钟,也带着他的女人走了。我预谋的一场聚会草草结束了。
      好长的一段时间,角落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往后,不间断地我又泡上了另外一些人。他们说着一些让我难以捉摸的话题。似乎在重复之前的故事。这段时间持续了两到三年。但我不担心,用不了多久我会恢复内心的安静。横八条,李文治,冯万喜,依然喜欢泡在茶楼里,他们像是商量好了地将时间错开,不再有碰面的机会。我有些遗憾,不能目睹他们一场真正的交锋。
      我成了茶楼里最后的胜利者。没有人能扰乱我的平静,也没有人能将我逐出茶楼。但有一天,我感觉自己正被人强烈注视。我坐在聚光灯下,所有的光芒都照射在我的内心。它们在撕裂、啃食、吞噬我的内心。我坐不住了。我的肌肤正在剥落,我的内心完全赤裸。我扭过头,寻找那双眼睛。是一个女人,她坐在李文治坐过的角落,我看不清她的脸。她是浮在幽暗中的一道影子,只能从身体的曲线判断那是一个女人。她无时无刻不在,只要我进了茶楼,就走进了她的光芒。
      我坚持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从茶楼逃了出来。我躲进了酒巴。酒巴的喧嚣是另一种平静。可她不放过我,跟着追进了酒巴。她的光芒依然那样炽热。我决定要瞧清楚那张脸,她到底是谁。终于有一天,我将她堵住了,她无路可逃。她没有退缩,而是站直了身子,神情镇定。她长了一张熟悉的脸。我想了很久,才记起她曾是冯万喜身边的女人。第一次进茶楼,她就同他坐在我的对面。我的小腿突然痒痒起来,有无数的蚂蚁爬动。
      你怎么老是泡在这里?我问她。
      你怎么老是泡在这里?她反问我。
      我说,我喜欢。
      她说,我也喜欢。
      现在我不喜欢了。我走出了酒巴。我以为她会跟上来,身后却没有脚步声。等我再回酒巴时,她仍然坐在原来的角落。她像是冯万喜埋在酒巴里的_二颗炸弹,决意要炸毁我。我明白我是回不了茶楼酒巴了。
      我想做些事情。这几年我扔在李文治他们那里的钱,成几何倍数增长。他们返还我的钱,我又扔到了从茶楼泡上的另外一些男人身上。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将他们的名字回忆完全,有三十多个。我将钱从他们手里拿了回来,竟有五百万之多。我用一百万买了车和房,用二百万开了家茶楼,二百万开了家酒巴。我在茶楼给自己保留了一张靠窗的台面,在酒巴也给自己留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大部分时间我就泡在茶楼和酒巴里,但我从不过问茶楼和酒巴的事情。
      这中间,我同横八条打过麻将,也陪李文治下过棋。我没同李文治对弈过,我只是一个看客,或者是一个棋童,我替他端着茶,默不作声立在一旁。在牌桌上,我拿回的那些钱全部还给横八条了。输得惨的一次超过了十万。不到两年时间,我的茶楼和酒巴竟然背上了大笔的债务,达到百万之巨。我卖了车子,卖了房子,还是没法堵上窟窿。我不得不走出茶楼,去找寻那些我在茶楼泡上的男人,只有他们才能解决我的窘境。
      我首先想到的是横八条。他开发的住宅小区一个接着一个,超市都开到另外一个城市去了。我本可以在茶楼守着他,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将窟窿补上来,否则茶楼就得关门了。白总,稀客呀。他不叫我白板,改口叫白总。我说明了来意。让我投资?没门,有本事从牌桌上捞回去。他叫另一个人让出了座位。我猜想那个人也同我一样,是他们的计时器。横八条的面前码满了纸币,数目绝对不下十万。我没有坐下去,也没哀求他,而是拧身离开了他的赌窝。
      傻逼,你的牌早让人暗杠了。横八条冲着我的背影叫喊。
      我没话回答他。我不信我要的牌真被人暗杠了。
      我只有去找李文治。
      他又坐在那间悬在半空的办公室里打谱。还是吴清源对本因坊秀哉名人的那盘棋。棋盘摆在小几上。他一手握着棋谱,一手捏着棋子,手在半空犹疑着。不知该往哪儿落。我轻轻咳嗽了半声,他回过头,见是我,便招了招手让我过去。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我没说话,我想寻找一个委婉的说词。但他从我脸上很快瞅出了端倪,他走过去,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签上了他的名字。
      陪我手谈一局吧。他说。
      我不会。我不承认自己会下棋。
      这是一张空白支票,如果你赢了我,需要多少你自己写。他将支票用手沿着小几的边缘推到了我面前。
      我真的不会,李总。我将支票挡了回去。
      别演戏了,我见过你下棋的。他盯住我的眼睛,嘴角有一丝嘲弄。
      我不说话,转了眼望别处。但我的脸背叛了我,它在发烫。
      十二岁的少年,文治杯少年围棋赛的冠军。你忘了吗?奖杯都是我送到你手上的。李文治一字一顿地说,我还保留着当时的照片,报纸,你要不要看看?
      我埋下了头。我的错误如此低级,让我惨不忍睹。
      单还是双?他从棋盘上抓起了一把棋子。
      单。我说。
      十三粒。我执黑。我想到了他刚才打的 [ 1 ] [ 2 ] [ 4 ] 棋谱,我是吴清源了。三三,高目,天元。我用吴清源的布局开了局。第五手落下时,他觑了我一眼,捏着子久久没落下。他可能没想到我会用吴清源的招式来对付他。后来的每一步他都下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掉入我的陷阱。满脸的凝重。我觉得可笑。就算硬碰硬,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棋到中盘,我鬼使神差,给他设了一个套,他没看出来,一条大龙陷入了套中。刺、冲、夹、靠,原本看似联系紧密的一块棋,顿时身首异处,成了二截。他额头冒汗了。冷冷的汗滴,将他的脸洗得惨白。但我没让他死得太难看,走了两手自认为他察觉不了的败手。终盘收官,数子,当年秀哉名人以两目小胜吴清源,我以一又四分之一子险胜李文治。
      其实你可以赢得更多的。他站了起来,一个人踱到落地窗前。他背对着我,像是在望着远处。
      我从小几上捡起支票,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我怕它被风吹走,挪动了桌面上的一个笔筒,用它压着它。
      我不能。我冲着他的背影说,我已经尽力了。
      直到我离开,他没再说一句话,也没回过头。他始终望着窗外。顺着他的视线,一个城市尽收眼底,白色的阳光,水泥建筑的阴影,极像一幅木刻画。一切都无法隐藏,一切都如此清晰。
      我返回了茶楼。冯万喜坐在我的位置等着我,他的身边没有女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孤身一人。他的表情虚空,不喜不忧。我走过去,想叫他让座,他却示意我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白板,我们做笔生意吧。冯万喜说,你将茶楼和酒巴盘给我,我替你还清债务。
      我为什么要将茶楼盘给你?我问。
      别强撑了,再撑下去,你一辈子都完了。他说,你不心痛,我还心痛呢。
      我怀疑他在表演。我的茶楼倒闭了,他能有什么损失。他可以替我还清债务,这对我是无限的诱惑。我不说话,但我的眼睛在问他。
      我给你在茶楼留个位置。他继续说,但你必须守在那里,哪儿也不能去。
      几天后,走投无路之下,我将茶楼和酒巴转给了冯万喜。他履行了他的诺言,将我亏欠的债务全部还清了。他将茶楼和酒巴交给了他的女人们,他始终潜藏在她们的背后。卸了债务,我一身轻松,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一个人占据一个角落。我安静于喝茶、嘹望,在寂寞里打发时间。我失去了之前的心境,我不想再去泡上任何一个男人。我坐在角落里,完全是为了履行对冯万喜的承诺。他已将我当做茶楼的一件摆设了,一盆花或一盆草。这是我的假想。
      日子久了,我渐渐感觉了不自在。我想离开茶楼,但想到那笔巨额的债务,我又犹豫了。而那个女人,那个让蚂蚁在我腿肚子上爬动的女人又如影随形出现了。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恰好在我动摇时走进了我的视线。我怀疑那是冯万喜的有意安排。她坐在幽暗里,像个捕猎者。她的光芒就是子弹,我就坐在子弹行走的道路上。
      我端不起台面上的茶杯了。茶水一点一点凉下去,茶叶沉在水底不动,最后茶杯也冰冷了。我走出了茶楼。接连几天,我都没去过茶楼和酒巴。我是个失魂者,整天在大街上游荡。我想离开这个城市,一走了之。我的身边总是不断有女人走过,她们有可能是冯万喜派来监视我的,她们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如果我跑了,那笔巨额的债务也就打了水漂。
      冯万喜还是适时找到了我。他想将我赶回茶楼,但我没答应。我打了一张欠条。拿着吧,我一定会还你的。我将欠条摔在了他脸上。我以为他会怒火冲天,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捡起欠条,小心折好,交给他身边的一个女人,嘱咐她妥善保管。
      后来的日子,我蹬过三轮车,卖过报纸,当过保安,为了钱我什么都干,为的是有一天能将那纸欠条取回来。每次路过茶楼和酒巴时,我都会停下来,徘徊再三,我最终没有进去。

      责任编辑: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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