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美籍华裔移民蔡美儿发表的《虎妈战歌》在美国引起轰动。该书介绍了她如何以中国式教育方法管教两个女儿：她骂女儿垃圾、要求每科成绩拿A、不准看电视、琴练不好就不准吃饭等。由于她对两个女儿的教育过于严厉，被称为“虎妈”。人们在惊叹“虎妈”作为的同时，对此事从不同角度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东西方教育方式的大论战引发全球关注……
无独有偶！在江苏省苏州市，有个名叫张凤娇的“虎妈”，为把女儿刘捷培养进名校，含辛茹苦、操劳半生。女儿最终如她所愿，考上了名牌大学。孰料，2011年2月28日，她却亲手毒死了宝贝女儿！
是什么原因让她对女儿痛下毒手？惨案的教训，又有哪些耐人寻味的现实意义？
名校毕业的女儿
无奈做酒店客服
望子成龙盼女成凤，是为人父母的心愿，尤其是那些吃过没有文化苦的父母。比如张凤娇夫妇。
张凤娇1959年11月出生于江苏省阜宁县农村，初中毕业后便辍学打工。1982年底，她与同村男青年刘志强结婚。婚后，两人经人介绍来到苏州打工。张凤娇在宾馆做保洁员，刘志强则在一家服装厂当包装工。
1984年5月，女儿刘捷出生，她不到两岁就能背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上学后，更是为父母捧回了一张张学科竞赛的奖状，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亲朋好友羡慕不已，张凤娇这对贫寒夫妻也在人前感到了莫大的荣耀。特别是没读过多少书的张凤娇，把考上名牌大学作为女儿的奋斗目标。她不厌其烦地教育刘捷，一定要好好学习，用知识改变命运，不要像她一样一事无成。
在家里，张凤娇从不让女儿做家务，只让她一门心思学习。据张凤娇后来回忆，刘捷上大学前，连内裤都是父母洗。张凤娇的收入不多，但她很舍得为女儿的教育投资。为了让刘捷学好外语，她省吃俭用，给她买来最好的随身听、复读机。刘捷的穿着打扮比不上同学，但她的学习用品和学习资料，绝对是班里最好的。
张凤娇还规定，刘捷不许留长发，不许染指甲，课余时间不许参加同学聚会，只能在家学习。更严厉的是，每次考试刘捷必须是年级前三名。严厉的家教，让张凤娇成了远近闻名的“虎妈”。
刘捷读高三时，每天的早餐必定有牛奶和煎蛋，晚餐必定有翻着花样做的鱼。这是张凤娇特意为女儿做的营养餐。她和丈夫则顿顿吃青菜、豆腐。刘捷心里过意不去，张凤娇却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考大学，其他的不用想。你能考上名牌大学，我和你爸再累再苦，心里都是甜的。等你考上重点大学，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2002年9月，刘捷终于考取了华东师范大学，就读法律专业。
拿到录取通知书，张凤娇夫妇心花怒放，特意在饭店里摆了十几桌酒席，痛痛快快地风光了一把。席间，大家都夸刘捷，说刘家要靠她改换门庭。张凤娇夫妇乐得合不拢嘴，也相信以女儿一贯优秀的表现，将来找一份高薪的工作肯定没问题。美好生活仿佛已经向夫妻俩张开了怀抱。
大四上学期，刘捷从已毕业的师姐那里得知，法律专业太热，就业比较困难。她只好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考试，谁知竟名落孙山。研究生考试落榜，也错失找工作的好时机，大学毕业的刘捷只好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间，备战来年的公务员考试。没想到，在公务员考试中，她通过了笔试关，却在面试中被淘汰。
张凤娇原本以为，女儿上了名校前途就有了保障，没想到最后竟待业在家。她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失望之余，也焦急万分。她苦口婆心劝女儿先找份工作，解决温饱问题。
可刘捷不是应届毕业生，又没有工作经验，找工作四处碰壁。2007年8月，刘捷只好回到苏州，半年后在同学的帮助下，在苏州一家企业找到了一份法律顾问的工作。可仅仅过了半个月，她就辞职不干了。原来公司难得有法律上的事情要处理，刘捷大部分时间都在行政办公室打杂，工资低，又不能学到东西，她觉得太浪费时间。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刘捷应聘过好几家单位，都由于种种原因落聘。
女儿在职场接连碰壁，张凤娇夫妇坐不住了，他们四处托人给女儿找工作，可惜认识的人有限，最终都不了了之。
早在1999年年底，张凤娇就应聘到苏州市一家有名的酒店做客房保洁员，由于工作踏实勤恳，业务水平过硬，曾经有两次主动上交客人遗失在房间里的巨款，几年过去，她由一名普通保洁员，升任保洁部主管。2010年5月，她所在的酒店升级到五星级，急需招聘一批懂外语的客服人员。见女儿毕业已4年了，仍一事无成，在家里做宅女，她便打算让女儿先去酒店做客服，积累社会经验，以后有机会再择业。
张凤娇对丈夫说了这事。刘志强吃惊地说：“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去做客服？”张凤娇解释说：“酒店业是中国的朝阳产业，我们酒店的接待人员、技术人员早已‘大学化’了。再说，女儿这么耗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啊！”
刘捷不愿意“自降身份”，张凤娇劝道：“我们酒店的外宾接待部刚刚组建，你进去了就是第一批员工，以后会有升职的空间，凭你的学历，以后做到酒店管理层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母亲对未来的美好描述下，刘捷最终同意试试。随后，张凤娇找到酒店执行总经理胡总，请他给女儿安排工作。胡总得知张凤娇的女儿虽然不是酒店管理的科班出身，但毕业于名校，且英语已过六级，便同意了。
刘捷正式成为一名五星级大酒店的外宾客服专员。
好高骛远丢尽母亲脸
2010年7月14日，刘捷正式上班。她的工作是负责接听外宾订房电话和提供咨询服务。上岗初期，刘捷还有点新鲜感，工作起来劲头很足，得到了领导和其他同事的赞赏。
一直密切关注女儿状况的张凤娇十分高兴，觉得这步棋算是走对了。然而，时间一久，新鲜感过去了，刘捷对工作又表现出倦怠感。她郁闷地对张凤娇说：“妈，每天都是接电话，真没意思。也体现不出我的本事。”
张凤娇劝道：“万里长征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踏踏实实地干，凭你的学识，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在张凤娇的恳求和劝说下，刘捷勉强答应继续干下去。
2010年9月底的一天，一位伦敦客人打电话订房，当时电脑订房系统繁忙，半天没有反应。刘捷内急，没等信息录入完毕的对话框弹出，她就急忙上厕所去了。谁知，第三天，客人赶到酒店，订房系统里并没有查到他的预订信息，恰巧酒店也没有他要求的房型了。客人很生气，和刘捷争执起来。最后技术部根据通话系统，查询到该客人的确电话预约过。酒店方面只好道歉，并免费安排了一间更高级的客房给客人。
事后，客服部主管批评了刘捷。刘捷觉得这是电脑故障所致，不完全是她的责任，忍不住和主管吵了起来。
刘捷工作失职，且不服上司的管教，让胡总很生气。他找到张凤娇说：“你在酒店做了这么多年，年年都是优秀员工，应该清楚酒店的管理制度，如有客人投诉，经查证属实，就自动下岗……”
张凤娇只得请求胡总看在女儿初来乍到的分上，给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看在她的面子上，胡总最后答应继续留用刘捷但下不为例，他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个优秀主管也要管好自己的女儿啊！不要让人说闲话。”
回到家，张凤娇忍不住数落刘捷说：“做服务行业就是要细致、耐心、热情……”刘捷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没知识、没文化的人才去服务他人，我可是华东师范大学毕业的。”
[ 2 ] 张凤娇悲愤地说：“你如今这样眼高手低也怪不了别人，都怪我，以前总以为上了名牌大学就万事大吉，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回事。这个社会太残酷。”她央求女儿，即便不喜欢这份工作，也要干满一年，不然自己的脸何处搁。
可刘捷却说自己一天也待不下去，明天就辞职走人。张凤娇想到胡总最后意味深长的话，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女儿踏实工作，不要给她惹事。刘捷大吃一惊，只好连连保证：“妈，我不辞职，我好好干……”
接下来的两个月相安无事。可是2010年12月底的一天，酒店召开每年一度的年会，刘捷却没有到会，张凤娇打她手机，被告知关机。
晚上10点钟，刘捷顶着新做的头发兴冲冲地回到家。原来，她和以前的高中同学逛街做头发去了。看着她新染的血红色的指甲，张凤娇气愤难当，质问女儿为什么不去开年会。刘捷不屑一顾地说：“和你们这些老头大妈们一起开会，有什么意思？开再多的会，能推动GDP的增长吗？”
张凤娇气得一把拉过女儿，扬手就想打她。刘捷边躲边气呼呼地说：“你打我干吗？要怪就怪你们没本事，不然凭我的聪明和学历，肯定能进法院、进律师事务所，也不会做这个破客服，整天受人气……”
女儿的气话，让张凤娇的血直往脸上涌，自己含辛茹苦培养她，到头来倒落得埋怨！她暴跳如雷地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朝地上摔去，吓得刘捷赶紧溜出了家门。
一连两天，刘捷都没回家，也没去上班。张凤娇又被叫到了胡总的办公室。胡总开诚布公地说：“当初我没有走招聘程序就让刘捷来上班，是因为你是优秀员工，你女儿也是名牌大学的优秀人才，可她不安于本职工作，连基本的考勤都不遵守，她的上司三天两头向我告状，让我十分难堪。你看怎么办？”
胡总的话，让张凤娇愧疚万分，她刚想道歉，胡总便摆摆手说：“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刘捷的试用期还没满，就让她先降级当实习客服吧，表现好的话再说……”
张凤娇知道，胡总没有直接辞退刘捷，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她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才在刘捷的同学家找到女儿。
张凤娇唉声叹气地回到家，真不知该把这个女儿怎么办。丈夫刘志强说：“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干，就让她辞职吧！”张凤娇跳了起来：“她辞职，我的脸往哪里搁？连试用期都没满！”丈夫郁闷地说：“那你就等着她爱上这份工作吧！”
凄绝的母爱
几多苍凉与沉重
刘捷被降级为实习客服后，工作上更懈怠，不是迟到就是跷班。一些风言风语开始在同事中传播开来：“张凤娇还一直夸自己的女儿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原来她毕业几年都找不到工作，还是托关系进我们酒店，我看她肯定是水货大学毕业的。”“张凤娇就是爱面子，刘捷要能力没能力，要长相没长相，连个客服工作都做不好，要是我，早辞职走人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我看她还是惦记着女儿那点工作，都穷疯了……”
这些流言蜚语让一向要强的张凤娇感到莫大的羞辱。她痛心疾首地对丈夫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这个该死的女儿，害得我在领导和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丈夫劝她不要胡思乱想，女儿终究会懂事的。
张凤娇等不到女儿懂事的那一天了。2011年2月21日是周一，一上班，她就给女儿办了辞职手续。中午，在和客房保洁部其他同事吃饭时，她含泪说：“我前半辈子都为了女儿活着，为了她心力交瘁，没想到最后一点好都没落到，你们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同事们纷纷劝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追求个性和自我，可能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喜欢这份工作，等她找到喜欢的工作，肯定不会这样。”
因心情不好，当天晚上，张凤娇为了工作的事又与女儿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张凤娇一怒之下要女儿去死，刘捷毫不示弱地说：“要死我们一起去死！”刘志强勉强将母女俩拉开，劝妻子想开些。张凤娇哭着说：“我在领导和同事面前丢尽了脸，这样的女儿养着有什么用？无药可救了……”当晚，她默默流了一夜的泪。
2月23日，张凤娇调休。她没有休息，一大早就起床呆站在阳台上。刘志强出门上班时，她对丈夫说：“我跟了你大半辈子，也没让你享什么福，就下辈子还你吧。你别恨我，其实我的内心也很痛……”刘志强不明所以，以为妻子还在为女儿的事闹情绪，他匆匆劝了几句就走了。
上午11点多钟，正在上班的刘志强接到了张凤娇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说：“对不起，志强……”没等刘志强问清原因，她就把电话挂断了。
刘志强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向领导请假，提前下班回家。打开房门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幕，让他差点晕倒。只见妻子倒在厨房地板上，血从她的手腕汩汩直冒，女儿直挺挺躺在床上，口吐白沫，早已失去了意识。
刘志强迅速拨打了120。苏州市急救中心的救护车在15分钟后赶到，可刘捷已经死亡。张凤娇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抢救，才捡回了一条命。
苏州市公安局相城区分局介入调查此案。经现场勘察和张凤娇的供述，警方还原了案发经过――
原来，当张凤娇听女儿说“要死一起去死”的话后，瞬间萌生了同归于尽的想法。2月22日下班途中，张凤娇经过齐门贸易市场时，看见路边一个摊贩在卖“闻到死”的老鼠药，想到近日老鼠把家里的拖鞋咬坏了一只，她便买了两包揣进包里。
2011年2月23日早晨，张凤娇喊刘捷起床吃饭，刘捷却厌恶地回应：“吵死人了！在家就不让人消停。”张凤娇听得怒火中烧，看着寄托了自己全部梦想，却一再让她失望、伤心、丢脸的女儿，她万念俱灰，决定和刘捷同归于尽。等刘志强上班后，她冲了一杯牛奶，将老鼠药全部倒了进去，让女儿喝了牛奶再睡。刘捷不耐烦地说：“放在床头柜上吧！”张凤娇非要她喝了不可。睡意正浓的刘捷为了尽快赶走妈妈，便闷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毒性开始发作，刘捷痛苦万分，面部表情狰狞。张凤娇为减轻女儿痛苦，扯过她身上的被子，紧紧捂住她的口鼻，直到她没了声息。随后，张凤娇给丈夫打去道歉电话，然后用厨房的菜刀割腕自杀……
2011年2月28日，康复后的张凤娇被相城公安分局刑事拘留。
张凤娇毒手杀女的消息传出后，惊痛了姑苏名城。社会学家王向明分析此案说，刘捷身上有许多80后“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的共性，导致她无法适应社会，屡次在职场中败北。但这种习性形成的根源，在于她从小受到母亲“必须上名牌大学”、“考上名牌大学就有好日子”这类思想的误导。一旦目标达成，她便产生很强的优越感，总觉得客服这样的工作屈才。其实，社会不仅需要高智商的人才，更需要适应能力强、情商高的人。张凤娇的人生失败之处，并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女儿做不了客服这份工作，而是她对女儿的教育不科学，对女儿的爱不清醒，对女儿的期望值过高。“虎妈”在中国不是少数，希望更多的父母引以为戒。
（文中除张凤娇外，人名均系化名。未经许可，谢绝一切形式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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