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健兵 中国太平洋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研究与配置部
冯 健 中国太平洋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研究与配置部
郑 朴 中国太平洋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精算部
李彦霖 中国太平洋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研究与配置部
王诚瑞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
2023年，国内主要上市保险公司正式执行新会计准则，这是继2022年偿二代二期工程实施以来保险行业面临的又一重大变革。资本市场对保险公司转换新会计准则后的首份成绩单充满期待。
本文所指的新会计准则修订主要包括新金融工具准则（IFRS9）和新保险合同准则（IFRS 17）。其中，IFRS 9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IASB）为解决金融工具分类随意性比较大，有关企业对贷款等金融资产减值不及时、不足额等问题而制定。新会计准则相较于老准则，一是改进了金融工具分类和计量的方法，要求企业根据其业务模式和合同现金流特征进行分类，增加会计分类客观性；
二是改变了计提减值准备的方式，要求企业基于预期信用损失模型计提金融工具减值损失，从而更及时地确认信用损失；
三是建立了将风险管理和会计处理有效结合的套期会计模型。
IFRS 17则是为增强保险行业会计信息可比性和透明度而修订，主要修订内容包括：一是统一了保险合同计量单元，以便及时识别亏损合同；
二是从保险收入中拆除投资成本，引导企业专注于保险主业；
三是修订保险合同服务边际（CSM），从而更真实地反映未赚利润在后续期间的变化；
四是对于具有直接分红特征的保险合同引入了浮动收费法（VFA）这一特殊的处理方法。
保险资金运用需要在大类资产监管比例限额框架内综合考虑各类资产的风险、收益、资本要求，以实现保险公司既定的经济和财务目标。现阶段，资本市场复杂严峻，中长期利率中枢下行，信用环境不容乐观，再投资收益风险加大，保险资金权益类投资波动加大，新会计准则的实施对保险公司重新思考保险资金投资的目标和意义起到引导作用。
（一）IFRS 17准则下，保险公司利源发生重大变化
IFRS 17对不同类型的保单产品规定不同的负债计量模型，见表1。
表1 IFRS 17准则下，不同负债计量模型所适用的保单类型
本文为更好地展示新会计准则下投资端对保险公司会计利润的影响，将保险公司的利润来源适当简化，归纳为四部分，并将投资贡献与保险业务贡献进行了剥离：
1.BBA下的CSM摊销
BBA下，期初CSM为保单首日利得，后续CSM计量可以概括为计息、吸收、摊销三个步骤，摊销的部分才会进入当期利润。具体来看，CSM计息使用初始确认日锁定的、反映负债流动性特征的利率曲线进行计算；
CSM吸收与未来服务相关的会计估计变化，主要包括预期与实际保单数偏差、投资部分经验偏差以及非金融假设变更造成的现金流差异。CSM摊销是未来主要利源之一，准则规定，CSM摊销需要反映当期提供的责任单位以及在其保障期间摊销载体，实务中摊销载体一般选择保单数或者保险成分。总体来说，BBA下，精算假设调整会被CSM吸收，并通过摊销载体释放，因此，未来很难通过精算假设调整粉饰当期利润。从投资端来看，CSM摊销主要取决于保险产品本身的盈利能力、精算假设实际与预期的偏差等因素，与投资表现相关性不高。
2.VFA下的CSM摊销
VFA下，CSM的初始确认和后续计量与BBA类似，但有两点不同。一是VFA下的CSM不显性计息；
二是VFA下的CSM需要额外吸收保险公司享有的基础项目公允价值份额变化（以公允价值计量的利差）。因此，投资端产生的公司利差也会被CSM吸收，并在未来期间逐期释放。而且，和BBA不同，CSM摊销与投资端表现直接挂钩，投资端对当期利润的贡献体现在CSM当期摊销中（见表2）。
另外，VFA下，保险公司选择执行其他综合收益（OCI）选择权，可以采用当期账面收益率法，保险财务损益完全抵消投资收益（前提是资产亏损保险公司所占份额不能超过CSM余额）。因此，VFA下的利润无论是较现行准则还是BBA，稳定性均大幅提升。
3.BBA下的账户投资收益
BBA下，投资收益和老准则一致，为投资端当年产生的会计利润。考虑IFRS 9会计重分类及预期信用减值损失计提增加的影响后，该部分产生的波动在未来将大幅提升并完全反映在当期利润表中。
4.BBA账户保险财务损益
BBA账户保险财务损益可以简单理解为IFRS 17下的负债利息成本，因此，公式的后两项还可以理解为新会计准则下BBA账户的利差。
通过分析新会计准则下保险公司利源变化可知，不同负债计量模型下投资关注的重点有所不同。BBA下，需要更加关注会计意义上投资收益的稳定性，可以通过资产配置结构调整、选择稳健的投资标的、优化会计分类实现。VFA下，由于保险公司“利差”会被CSM吸收并在未来逐期释放，利润相对稳定，且“利差”为公允价值口径计量，和金融资产的会计分类没有关系。但需要注意的是，准则规定CSM不得为负，因此需要避免成为亏损合同，从而对保险公司利润产生不利影响，可采取的具体措施如新增账户需要提前注资积累CSM、控制负债成本、构建稳健的投资组合等。所以，在VFA下，投资端更需要关注资产配置本身，而非会计分类对利润的影响。
简化后的保险公司综合收益表见表2。
表2 新会计准则下保险公司简化综合收益表
（二）IFRS 9下，盈余管理空间压缩，投资收益波动加大
新会计准则实施后，保险公司基于资产负债匹配原则对金融资产进行会计重分类。其中，最重要的变化是IFRS9权益工具FVOCI分类取代老准则下AFS分类。
新会计准则规定，将非交易性权益工具投资指定为以公允价值计量且其变动计入其他综合收益的金融资产的，当该金融资产终止确认时，之前计入其他综合收益的累计利得或损失应当从其他综合收益中转出，计入留存收益。这一改变就使得权益工具投资的公允价值变化永远无法体现在利润表中。
除此之外，由于将权益工具认定为FVOCI分类需要提供非交易性的证据，国内企业在实践中往往通过限制交易频率、详细说明出售原因、严格的披露与报告等方式进行约束，以便监管部门与会计师事务所检查。国内保险公司持有的权益工具投资以主动积极管理为主，因此，未来大部分权益类资产将以FVTPL分类计量，少量长期持有的战略性权益投资、以获取股息为主的权益类资产可以指定为FVOCI分类。同时，由于BBA无法像VFA一样有效吸收投资波动对利润表的影响，BBA下权益价格波动对会计利润的影响将进一步加大。笔者对平安保险切换IFRS 9后股权型金融资产交易类的比重进行了统计分析（见图1）。
图1 平安保险切换IFRS 9后股权型金融资产交易类比重显著提升
投资收益波动的另一个原因和IFRS17密切相关。IFRS 17下，传统险准备金折现率调整为以现时利率为基础，准备金账面价值波动加大。从资产负债匹配角度考虑，保险公司选择将债务工具投资分类为FVOCI计量以抵消负债准备金波动。例如，以德国安联集团披露的数据来看，95%的固定收益类资产计入FVOCI，少量无法通过仅含本息现金流测试（Solely Payments of Principal and Interest,SPPI）的资产计入FVTPL（见图2）。但仅从投资端来看，由利率变动导致的公允价值变化将直接影响全口径投资收益水平。
图2 IFRS 9下，德国安联集团固定收益类资产95%分类为FVOCI
（三）利润波动大幅增加，分红基础有待变革
新会计准则实施后，保险公司净利润波动增加。目前，国内主要上市保险公司多以公司当期净利润作为股东分红的基础，少数公司采用营运利润或者没有明确的分红基础。新会计准则下，以净利润作为分红基础的保险公司的分红因素不确定性增加，从而对股价造成负面影响。因此，优化分红策略有利于提振保险公司股价，如分红基于更加稳定的营运利润或构建其他指标，并辅以预定的分红总量等。
（四）监管衔接规定尚未出台，关注新会计准则对偿付能力及其他监管指标的影响
偿二代二期工程引导保险公司注重投资业务风险实质，资产端最低资本计量与会计分类完全脱钩，但是实际资本计量仍以公司财务报表为基础。即除少数项目外，认可资产的认可价值等于会计账面价值。
表3 主要上市寿险公司的偿付能力状况
偿二代二期工程通过夯实资本质量，使资本认定更为严格，即使各保险公司申请了相应的过渡期政策，二期规则实施后，主要大中型保险公司的核心偿付能力也难以避免地大幅下滑。目前，偿付能力计量仍以老准则作为基础，未来如果偿付能力逐步向新会计准则过渡切换，受资产会计重分类的影响，利率变动导致固定收益类资产的账面价值波动将进一步影响偿付能力水平。
（五）保险公司积极参与ESG投资实践，SPPI技术细节亟需完善
2022年6月，中国银保监会印发《银行业保险业绿色金融指引》，要求保险公司自该文件实施之日起一年内建立和完善相关内部管理制度和流程。越来越多的保险公司签署了负责任投资原则（PRI），持续寻求具有社会和环境效益以及能够带来长期稳定回报的投资。从保险资金运用角度看，保险资金在资产配置过程中应考虑ESG（环境、社会和治理）因素，在项目投资全生命周期关注ESG的影响。这一实践探索将推动庞大的保险资金投向绿色金融发展领域。
IFRS 9会计分类要求对金融资产进行仅含本息现金流测试（SPPI），而新兴的绿色投资资产现金流未来将主要与气候、人权、低碳等因素挂钩，这就需要IASB尽快明确技术细节，以满足该类金融资产SPPI需求。
面对诸多问题和挑战，保险公司需要回归长期主义，坚守保障初心，从资产负债管理、优化资产配置、探索金融衍生品、优化产品结构等方面锐意改革创新，积极应对新会计准则实施对资产端的影响。
（一）优化资产配置与投资分类，提高资产负债匹配程度
1.增加高股息权益资产配置
BBA下，投资收益波动将直接反映在当期利润中，适量的权益类资产分类为FVOCI有助于缓解利润波动，而以获取稳定分红为目的的高股息策略天然契合新会计准则FVOCI分类的要求。
从以往配置经验来看，保险公司对高股息策略褒贬不一。A股市场近十年数据显示，三轮牛市中有两轮由大盘价值股驱动，无论是收益率还是夏普比率均跑赢大多数宽基指数。但以最近四年看，成长型股票占优，以价值股为主的高股息策略的表现中规中矩。展望未来，现阶段大盘股估值处于历史较低水平，对于应对新会计准则实施的保险公司来说具有较高的配置价值。当然，如何进行择时、择股还需要根据未来的股市风格、行业轮动具体判断。
图3 过去十年高股息指数夏普比率跑赢宽基指数
2.增加长久期利率债配置
从理论上来说，资产负债期限完全匹配将使保险公司对利率风险免疫，但在实践中，由于客观上长久期资产供给不足、主动错配赚取超额收益等，绝大多数保险公司存在资产负债错配的情况。新会计准则下，由于传统险负债准备折现率基础由现行准则的750天移动平均调整为现时利率，资产负债久期缺口问题将更为凸显。因此，未来资产配置更应充分考虑负债特征，兼顾期限匹配与收益匹配原则，根据风险偏好、风险承受能力和风险管理能力制定有效的风险控制策略，并加大长期稳定收益的资产配置力度，拉长资产端久期；
同时，积极寻求境外优质资产配置机会，加大对新兴市场国家的投资力度，提升保险投资组合的多样化，提高风险分散效果。
3.优化资产配置流程
中国银保监会要求保险公司拟定资产战略配置规划，每年至少滚动评估一次。新会计准则实施后，基于资产负债匹配原则的会计分类重要性提升，保险公司可以持续优化资产配置流程，在考虑资产配置结构的同时，重点考虑会计分类原则对公司各项指标的影响，以更全面考虑投资端对公司经营管理的影响。
（二）优化投资绩效考核，合理评价投资成果
投资绩效考核是投资行为重要的参考依据。老准则下，AFS分类具有利润稳定器的作用，企业盈余管理的空间较大，很多保险公司倾向于采用净值增长率进行投资绩效评价。但在新会计准则下，债务工具投资将由持有至到期（HTM）重分类为FVOCI，净值增长率波动进一步加大，从而无法反映保险公司以长期持有固定收益类资产为主的业务模式特征，继续用净值增长率作为保险公司投资端绩效考核的指标不再适宜。
因此，有保险公司创新性地提出了核心净值增长率的概念。核心净值增长率不包含固定收益类资产的公允价值变动，可以更好地反映保险公司的业务特征。但考虑到新会计准则下，保险公司可能会大量配置高股息权益类资产，笔者认为，核心净值增长率也无法充分体现以该类资产获取稳定分红的投资意图。
相比较而言，老准则下备受冷落的会计投资收益作为投资绩效评价指标则更为合适。表4对几种常用的投资收益率指标做了对比分析。
表4 新会计准则下投资收益率指标优缺点分析
（三）加强资产负债联动，严格产品利润管理
保险公司除优化资产配置结构以外，还应加强资产负债联动，引导保险产品开发关注保险主业，进一步优化产品结构，对保险产品进行严格的利润管理，减少或避免亏损产品对公司利润的负面影响。应对方案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一是加强对利率风险、利差损风险预警及测算。二是将负债利率与市场利率水平挂钩，提升产品收益率调节机制的有效性。理论上，分红率、万能险结算利率可随公司投资收益水平调节，但在实践中，复杂的市场环境往往导致调节机制失灵。因此，保险公司可定期评估分红率、万能险结算利率与利率走势的相关性，科学引导负债端成本下行。三是严格进行负债产品利润管控。对产品在不同利率水平下的利润指标进行压力测试，避免出现由于利率趋势性下降影响公司利润。
（四）培育金融衍生品参与者，提高保险公司对金融衍生品市场参与力度
除对会计分类、减值方法进行修订外，IFRS 9还重点修订了套期会计部分。套期会计的修订，强调套期会计与企业风险管理活动的有机结合，为保险公司对金融衍生品的运用提供了先决条件。
中国证监会于2022年12月30日修订发布了《股票期权交易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期权市场将提速发展。当然，未来还需要通过继续扩大可投资衍生品品种、提高衍生品额度、夯实配套基础设施建设、加强市场参与者培育等方式，保证场内场外金融衍生品市场健康发展。保险公司需要提前研究海内外经验，就如何通过金融衍生品进行套期保值开展试点，规避金融资产价格下行风险对公司利润的不利影响。
（五）监管合力，确保会计准则与监管政策协调一致
贯彻实施新会计准则是落实党中央和国务院关于防范化解重大金融风险要求的重要举措，有利于全面揭示企业信用风险、夯实信贷资产质量，有利于强化金融监管、支持实体经济发展，有利于加大宏观经济政策逆周期调节力度，有利于做好“六稳”工作和落实“六保”任务。保险公司应当积极响应监管部门与财政部门的号召，充分认识贯彻实施新会计准则的重要意义，加强与有关部门的沟通协调，确保落实新会计准则与监管政策协调一致，从而有效发挥新会计准则在揭示风险、强化风险管理方面的积极作用，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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