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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霸王开始卖手机了。2012年10月，时隔多年之后，小霸王重又进入人们视野。它勾起的不仅仅是怀旧，对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企业家来说，恐怕是各种情绪复杂交织。
她曾是一个时代的传奇，从她身上可以看到“孔雀东南飞”的人才洪流，企业股权改革探索的阵痛，民族品牌的妥协式生存。围绕着她，所有权代表、企业家、管理者、经销商或代理商在发展大潮中的圈层式对抗从未停歇，他们对抗、磨合，共同成长。
然而辉煌八年（1992年～1999年）动荡八年（2003年～2010年）以至今天，小霸王盛极而衰，来来去去的小霸王人或名扬四海、或退隐江湖，更多的则是散落天涯。
作为珠三角电子工业企业的代表之一，小霸王跟众多享誉一时的中山民族品牌一样，最终成为一张怀旧牌，而非企业航母，有太多因素作用其间——内部控制权之争，外部环境之变……矛盾集中凸显为关键人物的缺失，却又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记者寻访小霸王集团现副总裁及20世纪90年代的老员工，试图从他们口中，还原这个民族品牌真实的兴与衰。
中山往事
1993年，中山。
珠三角正沉浸在“净增了一个1989年”的亢奋之中，而中山市由十余家企业集团组成的“中山舰队”也才刚刚扬帆起航。小霸王正是这支传奇舰队中的主力舰之一。
尽管此刻，小霸王这只主力舰的“指挥部”实在是不成样子。整个公司的核心领导班子窝在一个一百来平米的毛坯房中，墙没刷，窗没安，地上东一个坑西一个坑，行政部的入围在一张一米左右长的桌子边办公，要去向领导汇报工作，得踩着坑里的砖一路半跳着过去。工厂就分布在办公室周围，厂房和车间是租的中山市科技局废弃的房子，甚至还有一些民房。
但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当时的小霸王电子工业公司——在一年前的1992年，它的名字还是日华电子厂——其年产值已经达到2亿元。当年5月，小霸王学习机横空出世，用200～300元的价格，可以“模拟”、“感受”上万元的电脑的使用，其市场占有率迅速逼近80%。
小霸王的生产线在短时间里成倍增加，生产部从一个变成两个，新的生产二部从最初组建时的两条生产线，很快变成了五条。产量更是每月翻番。
在源源不断奔赴中山的外来务工人员之间，广东惯例的“进厂七八九”（进厂试用期第一月工资700元，第二月800元，第三月900元）已经提不起他们的兴趣。坊间流传，小霸王转正后工资会高出其他工厂数百元，而且食堂伙食还特别好，更别说年终还能抽金戒指、金项链大奖，这成为年轻工人们新的兴奋点。小霸王的员工从几百人，迅速增至1995年的3000人。
1994年，第二代小霸王学习机出厂。年三十的那天，工厂的工人们工作到凌晨三点，来拉货的车排队排了一公里。司机们看着好不容易下班的工人说：“你们都下班了啊，我们等了几天，还没拿到货。”
到1994年年中，位于中山市岐关西路的小霸王大楼完工。十层大楼的顶上，将近两层楼高的两个红色拳头高高举起，傲视当年其母公司怡华集团同在中山的其他十几个子公司。据说，这十几个子公司当年全部产值加起来，还不到小霸王的一半。当年小霸王的产值是4亿元，比1993年翻了一番。
到1995年，这个数字再度翻了一番，小霸王的产值高达8亿元（另有一说为近10亿元），霸主地位已经毋庸置疑。
然而小霸王的如日中天，并不能摒除其背光处的暗影。
谁的国
今天的段永平是身在美国的低调商业大鳄，他掌控着网易和步步高集团。然而回过头来，小霸王才是他霸业的第一站。谁也不能否认，成就小霸王的幕后英雄，当属段永平。
1995年，段永平从他管理了7年的小霸王辞职出走，业内震惊。一时间，段永平与集团的股权之争被媒体挖了出来。怡华集团老总陈健仁不识人才之说甚嚣尘上，与之相对，集团方面则对段永平“胃口太大”怨声载道。当然，现在回头看，双方决裂的客观原因可谓是“当时体制的错”，陈也无可奈何。
尽管段永平走时只带走了两个人，一是“管生产的”陈明永，一是“管开发的”黄一禾——而今，陈是OPPO手机公司CEO，黄则是步步高复读机业务总经理，但在随后的两个月，小霸王还是经历了一次堪称惨痛的人才流失，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走了将近一半，其中大多数转身投奔了步步高。为此当年，鲜少在小霸王集团露面的陈健仁出现在年会上，他讲了很多，有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别看这些人都走了，想到这里来的人能从中山排队排到广州！”
陈健仁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他向来赏识段永平，一直称呼段永平作“阿段”，引得公司员工们明里暗里也跟着这样叫。陈于阿段有知遇之恩，两人相处也十分融洽，但竟令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见阿段出走让他产生的信任危机，和当时舆论对怡华高层造成的压力之大。
话虽如此，世界上人才虽多，小霸王却只有一个段永平。况且小霸王白白放走的，还不止段永平一个。
当年中山确实人才辈出，在小霸王内部也颇多传奇。如副总张雨南。小霸王车间规范和产品质量首屈一指，功劳多出自这位“黑面煞神”。大家当面恭敬地叫他“张工”，背地里都怕他怕得发抖。但这样一个以严厉著称的人，竟也会被阿段骂得服服帖帖：“你不要什么事情都等着我做决定，这个权力已经给了你了。我一个人在考虑在做事，那这个公司他妈的不变成我一个人的？你们都变成人头啦？”后来这位被阿段骂得最多的副总也在1995年出走，创建了“劲牛”品牌，2006年在中山建成了全国最大的充电器生产基地。
又如行政副总成志。小霸王红极一时的“拍手歌”、成龙广告，他颇有功劳。在他还未当上副总时分管法律事务，也负责打假。小霸王才起家时，假冒游戏机就在广州和番禺一带整条街地卖。阿段恼火地问他：“你这个假怎么打的？”成志回答说：“我去打了，但没办法根除。”阿段就说：“不可能没办法，世界上只要有问题在，就会有解决办法。”阿段让成志去找法院，成志认为不可行，但他去试了一试，竟真的因此遏制了冒牌货。后来创建了中山格美公司的成志对一位老同事讲到此事时，还感叹说：“阿段的骂，都是在教会我们一些东西。”
传说，为当时小霸王开拓海外市场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也是阿段的一位朋友。这位从未在公众露而留名的神秘朋友，曾为小霸王贡献了占总收入近50%的大部分外贸业务。后来他也理所当然地去了步步高。
后来中山有关方面因此追悔莫及，认为“放走了一条可以创造巨大利税效益的龙去东莞”。可以说，小霸王有多成功，阿段在小霸王就有多得人心。所以在公司部长级会议上，阿段宣布要辞职的时候，在场众人先是震惊，接着甚至有人失声痛哭。会议结束，推门而出的众人个个红着眼眶。在后来怡华集团为阿段举办的欢送酒会上，包括陈健仁董事长在内的与会者都热泪盈眶，阿段更少有地醉得不省人事。
情谊归情谊，但也许阿段一直没能在小霸王找到“归属感”。原《小霸王报》编辑石立群回忆说，每次公司搞集体活动，阿段从不讲话，只是远远地站在人群后方，默默地看着大家比赛拔河、表演节目、抽奖。后来在步步高，他却亲眼看到阿段在员工大会上高谈阔论。
难再续
陈健仁到底没等来第二个阿段。
他将怡华集团内当年曾与阿段“竞争上岗”的占洪水调来任小霸王总经理，希望再造一段传奇。但据说占洪水在小霸王总经理位置上呆了不到两个月便离去。
后来陈又把小霸王电子工业公司一分为三，成立了销售公司和生产公司，并将两家工厂分了出去。他自己挂名小霸王集团的总经理，并在1996年底派了怡华集团的人事部长张慧瑜到小霸王集团管理工作。张在怡华集团比较活跃，工作能力也强，但她将自己人事部的“娘子军”几乎整个搬到了小霸王，这令当时留下来的员工心生隔阂。
在冲过1995年的高峰之后，小霸王的衰落也来得如此之快。再加上1996年，小霸王开始走上中外合资之路，这让本已飘摇的小霸王，内部变得更加复杂。
短短一年之后，危机已然显现，位于番禺的小霸王VCD公司遇上了总经理“叛变”。据说当时小霸王VCD公司成分复杂，产权不清，一个公司里有三路人马互相角力：番禺当地的投资者，外围专家团队和总经理杨明贵率领的团队。也许足有段永平的“出师在前”，杨明贵几乎没有犹豫地将团队打包带走，到东莞成立了金正公司，为与当时的爱多VCD分庭抗礼，杨明贵还大肆招募人手。小霸王VCD公司因此几乎是胎死腹中。后来步步高VCD又异军突起，电子工业早已不是小霸王的天下。
1997年，时任小霸王副总的四川人顾真临危受命，接任小霸王总经理一职。当时小霸王各公司早已是高层频换，管理混乱，举步维艰。顾真试图力挽狂澜，也确实做得颇具成效，不但在1998年令小霸王转亏为盈，在1999年学习机产量还达到了小霸王历史最高水平。
然而这段时间里，小霸王又经历了一次“万信系”出走，至此，辉煌时期的小霸王人，已经所剩无几。
到2002年左右，小霸王仍然靠学习机吃饭，虽然生产量很高，但利润却是十多年来最薄的——仅是1994年、1995年市场红火时的1/10。
此时，当年随同杨明贵出走的刘立荣已经历了金正公司的“逼宫”事件，牵头创办了自己的公司金立通信，现在，金立工业园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手机生产基地之一。
不久后，以点读机声名鹊起的中山读书郎电子有限公司。也被发现原是故人来——其总经理秦曙光，早在段永平之前就从小霸王孤身出走，于1999年创立了读书郎。
故人依次崛起，对人才凋敝的小霸王来说，辉煌却已然是昨日之歌。
八年沉浮
小霸王辉煌的时间不长，但的的确确造就了一批富翁。铁打的市场流水的商，段永平时代在全国布下了庞大而周密的销售网络，占据关键节点的经销商和代理商如果不是腰缠万贯，就是已入主企业。这批销售干将，在管理者的影响力淡出之后，掌权的欲望开始萌发。
2004年初，某消费类电子企业集团宣布，电视、电脑、手机三项业务在2003年销售势头强劲，电脑和手机的增幅分别达到40%和55%，这意味着学习机和游戏机的市场也许面临着同样幅度的下滑。许多曾经的名牌企业，不得不通过出售品牌换取生存。
小霸王也迎来了历史最低谷。公司内部的矛盾更加深化，外部又承受着来自经销商和代理商的压力，经营状况已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但打击还在接连发生。
当时小霸王在全国有30多个省级代理商，在2003年上半年的公司大会上，将近一半的代理商联合起来，以同时停销要挟，公开要求更换总经理。“如果不换，我们就不卖了。”他们认为企业发展堪忧，正是总经理的责任。
怡华集团此时大概心思也不在小霸王身上。2000年后，房地产持续高位运行，怡华集团其他子公司已经迎头赶上，斩获颇丰，小霸王在怡华集团的影响力也逐年消退。
集团因此顺应代理商们的要求，做出了更换总经理的决定，但代理商们的“逼宫”最后也变成了一场闹剧，被大家选为替补总经理的大代理商，只做了三天便退下位来。
倒是集团管理层认真思索了小霸王该如何渡过难关。2004年，他们干脆进行股份制改革，将小霸王化整为零，分为电子教育公司，主营学习机、游戏机；创新公司，主营复读机、电子辞典；数码公司，主营MP3、MP4；深圳电子技术公司，主营DVD机。其制度也相应做了调整，小霸王集团控股70%，剩下则招商引资，由投资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而实际上，小霸王集团并没有在这些公司中投入一分钱，其仅靠知识产权占股，每年旗下公司只需要上交一定数量的钱，其余则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随后，来自东北的原小霸王代理商陈士国提议建立小霸王卫厨公司，涉足小家电市场。
陈士国做了多年小家电销售，又抓住了电磁炉的热潮，他瞄准二三线市场，避开了当时国美、苏宁等大商场抢夺一线市场的血腥厮杀，很快将卫厨公司做了起来。眼看此路畅通，集团立即行动，给卫厨公司限定了7个产品，再将其他小家电产品分批招商，于是小霸王集团旗下12个子公司的格局，就这样建立了起来。
此时的小霸王集团，采取了一种松散的管理方式，集团很少掌握子公司的经营状况。小霸王卫厨公司董事长陈士国说：“这种放权的方式，正符合当时的发展潮流，让小霸王得以在行业飘摇中生存。”
2007年，小霸王的红色拳头出现在了距市区约半个小时车程的三角镇，新的工业园在那里建成。而那幢代表小霸王当年辉煌的十层大楼据说被怡华集团改作他用。
今何在
小霸王的子公司们虽然水平参差不齐，但倒也挺过了8年沉浮。在威力、爱多、乐百氏等原“中山舰队”成员的覆没之后，它还在汪洋中奋力前行。
陈健仁对小霸王的感情，应当是深厚的。尽管身居高位，但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也许是唯一一个看尽小霸王25载风雨的人。也许正是出于这样的感情，这位优秀的企业家试图再次介入小霸王，为它争取再一次奇迹的可能。在2010年左右，他提出整合小霸王集团，计划打包上市。
但多年来的各自为政，已经在各子公司间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况且，子公司间规模差异太大，谁也不想在整合中“降级”，就像多年前阿段出走的一次返照——谁都想自己当老板。
小霸王集团最终的决定是进一步放开，子公司在近两年间陆续更换了营业执照，集团撤除了所有股份，仅保留对知识产权的管理。一部分子公司保持上交同样的费用就可以继续使用小霸王的名号，彻底实现独立经营。
今年10月，小霸王手机在各电子类网站上大打怀旧牌，它的游戏机模拟器配置、红白色耳机和可外连手柄唤起了当下主流消费群体80后的集体怀旧情绪，“开机声音怎么不是小霸王其乐无穷啊？”有人不无遗憾地说。
多年来的市场变动，小霸王在动荡八年里的沉寂，也许是让小霸王远离人们视野的原因。不过据小霸王卫厨公司董事长陈士国介绍，小霸王学习机、游戏机和卫厨公司的几款小家电产品在行业内仍然数一数二，在全国也有上千个代理商分布。在三角镇小霸王工业园的展厅里，其介绍单罗列的小霸王产品达55种。
记者问小霸王卫厨公司董事长陈士国，有没有想过要重振小霸王当年的荣耀？陈士国笑着摇了摇头：“当年是时势造英雄，现在是新一代的小霸王，但愿比以前更好。”
“那有没有什么是老一代的小霸王流传至今的？”
陈士国将他的两个拳头并在一起，回答说，“小霸王的两个拳头，一个是服务，一个是质量，这些现在谁敢忘？”
——25年风雨如晦，小霸王好像什么都没变，却也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