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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婺州笔记(三题)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23-06-09 11:20:23 点击:

    一、桃岭断章

    古道的存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地质运动,关乎生命的迁徙和自然界的演变。浦江万年上山文明,桃岭不是最早的古道,最早的古道可以追溯到两宋前。在那个遥远而素朴的年代,穿境而过的二十多条古道,连接了四百多公里的丰肥草木,以各种姿态打通杭州、建德、婺州、兰溪等周边县域的要塞。

    (一)古道

    走近桃岭古道,就是走近一处沉睡多年的山脊。

    这是仲夏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们一行二三十人踏上了青石横砌的桃岭。新修的路基平平整整,从低洼的村庄鱼跃而出。经过一处高高的蔷薇藤架,青石路变成了蜿蜒逶迤的林间小道。纵横交错的鹅卵石、青苔密布的岩下涧、古朴厚重的古栈道,引着我们向密林深处攀爬。

    似乎是一个仪式。在高铁和快速路可以方便抵达任何一处村庄的速度时代,这样的行走显得文艺而庄严。路随山转,我们的大声言笑很快就卷进了古道边的山崖,被草木吞噬了。松树、修竹、苦楝,不知名的藤蔓、荆棘、芒刺,毫无逻辑地排列、纠缠,密不透风。有时,又是舒朗可见云天。山路在某个尽头快要断了,等我们抵达,又是一段绵延的开始。我们走得松脱散漫,野花的清香扑面而来,麻酥酥地袭击着我们的感官。绿,浓郁深厚的草绿铺天盖地,遮住了视线,也遮住了头顶炽热的太阳。许是仲夏,所有植物展示着最旺盛的生命气象,他们感应、孕育、繁殖,用神性的力量把根扎向大地,另一端,葱茏苍翠的枝叶指向天宇。

    山有灵气,草木吐哺。

    不需要多少修饰,整座大山就像一座历史的荒原。没有颐指气使的高峻,而是层峦叠嶂,一处藏着一处的小景,一丘掩护着一丘的田园,不需要分明的方向,不需要清晰的线条,只有一条古老的小道,延伸到不知名的远方。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距离可以抵达,更不知道要去向哪儿。浦江的丽丽姐说,这里曾是山民对外交往的门户,是县城通往廿四都源和邻县建德、桐庐的要道,是“程家五家村,三日没有两夜酣”的历史见证。靠山吃山的山民砍柴、伐木,经由这条古道把树木背出大山,在山外的集市换取必需的生活用品。这山一程水一程的古道,需要一天两夜才能一次折返。返回后又开始下一个循环,“三日没有两夜酣”。历程的艰辛自不必说,回报亦是微薄清浅。那样的日子我们是无法体会的,或许知足心怡,或许辛酸难言。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所能感应的是踩下的每一步都在重叠着先人的足迹。足迹所到之处,石板光滑,路基坚硬,可以想象多少风吹雨打的过去在这里叠加:泪水、汗水、煎熬、等待、喜悦……

    我们在某个瞬间擦肩而过。熟悉的、陌生的、偶遇的,不经意地汇合。草木清香,载着远古送来的荼蘼,让一群不相干的人霍霍暖心。

    穿过一个宽绰的道口,路面开始向低处行去,大抵这里就是桃岭的最高处了。最高处的桃岭密布了松树林,有松果落在路边的草丛中,黑褐色,大大小小,隐于黑魆魆的松针中,应该是去年挂果脱落的。松香在阳光的照射下释放出一股浓浓的药香。小时,外婆的家鄉有一处红松林,就是这样的芳香。年轻的外婆告诉我们,红松林是可以止咳祛风的,生病的人儿只要在下面坐一坐,闻闻药香,就可以不治而愈。真实的情况不得而知,这股特别的药香却藏在了记忆深处。外婆远去了天边,松香的气息潜伏在我们童年的身体里。

    这是一种假想。

    (二)陶然亭

    一个驿站,几十公里的山路从这里发端。这又是一个起点。

    很多年前一个初夏的傍晚,当一座亭子突然出现在跋涉者的面前,这意味着什么?桃岭原为“逃”岭,一个“逃”字带着山里人多少的清苦和无奈?山民取道“逃岭”向世外求一个活计,或者背山谋生,都是为了逃脱命运的疾苦。而“桃岭”,是山民对生活的寄托。问当地朋友,桃岭可有千千桃树?答曰:没有。只是谐音上的转化,是一种向往,是山里人对“逃”字的避讳。山里人不愿意一辈子在“逃”字上讨生活,他们要转变情感的方向,主动追求生活。他们走桃岭,从陶然亭开始启程,蓄水、休憩、换上扎实的草鞋,做好充足的休息,向着世外桃源的憧憬出发了。这是形而上的发愤,陶然亭是一个支点。

    陶然亭坐落于善庆村边桃岭山脚,几经毁损,残垣断壁。修复后成了一个空廓的凉亭,看上去亦旧亦新。亭前木料匾额上挂着“陶然亭”三个绿色的阴刻隶书。里面三进式方形石柱,圆鼓变体柱础,红色木梁,屋顶是朴素的灰瓦,江南小园式的屋脊。整体形制与别处凉亭无异。不同的是,亭内靠墙立着一块两米许的“茶路会”石碑,碑首为“茶路会”碑记,记录建造“茶路会”的经过,下面部分镌刻“乐助者的芳名”,字迹模糊不辨。据了解:“民国十八年,石马头村一位叫张宇模的乐善好施人士发起修路倡议,善庆村的楼凤起则购基造亭三间,取名‘陶然亭’。后来,石狮头的张三星和程家的张咸林等47人加入其中合成一会,称‘茶路会’。”在江南一带,茶路会、桥亭会是常见的民间善举组织,一般由当地经济宽裕或者有名望的士子联合,募资兴建房宇路桥,并以田亩、过桥或渡船费等作为修缮、运营的经费。陶然亭“茶路会”想必亦然。每年夏季,山民从这里走古道,陶然亭提供饮水、留宿、换鞋等便利,并有蜡烛、灯笼以提供夜行之需。据当地人介绍,每年农历十月廿三,陶然亭“茶路会”会董们聚餐一次,共商茶亭、道路修葺事宜。

    那些年,这里是遮风避雨的港湾。可以想象,当年络绎不绝的山民在这里汇聚、分离,再次汇聚、分离。他们在路上,像一群赶场的牧人,带着他们的马匹奔赴草原,周而复始。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为了生存。

    苟且活着不是生存,生存就有了愿景。陶然亭是一个例证。

    (三)冷泉和鸟鸣

    有一股水,山的特质就显得斯文。山体萧瑟之气因水而温润,草木也有了新的活法。江南山体多雨水,这些雨水就藏在润湿的空气里、山石的罅隙间、草木的器官中,更多的,存放在泥土与泥土的怀抱里。

    古道上行的过程中,其实有浅浅的沟壑淌着水,这些水从山体的经络漫溢出来,渗透到低洼处,形成白花花的山泉。山里的沉郁之气,通过水流声,酷暑的日子也感觉清凉。

    过了垭口,其实就是岭之最高处,那汪被山里人称为“冷泉”的泉眼突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先是地上糯湿,原先的古道,被水豢养着的草木覆盖了,变成了绿道。同行的朋友们争先恐后去饮水,用手捧着,撂到脸上,冰凉透顶。水的口感是甜的,没有污染的水质带着大自然的体香,原本就是甜的。按照丽丽姐的说法,冷泉是带着灵气的。那个破墙而开的出水口,把精灵一样的水汽汩汩流到积水处,如漏勺的接水盘,通过细小的口子继续往石缝渗漏,转眼就不见了,或许流进了浦阳江。我相信所有水域在地底下一脉相通,毫无芥蒂。它们周而复始,推陈出新。冷泉出水口的背景墙是一壁青苔,小小的蕨类东一簇西一簇长在那儿。这一壁青苔,壮观得如同舞台上的幕布。所有的人都站上去留影,把自己装扮成瞬间中的另外一个自己,像油画一样镶嵌在草幕上。

    關于冷泉。山里人说是为了过往的行人补充水分之需。上帝总在缺少什么的当儿给了大家希望,人间就没有太多不得已的窘迫。仿佛是受到某种暗示,这股泉水终年不断,与古道的生息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而我们,走到那儿就感觉要折返了。回程是另一番欣欣然的喜气。相比于曾经的背山人,我们显得轻松自在,没有负荷。空间与空间的相叠,在时间的细数上,有着上千年的光阴相隔。

    想起刚刚石刻上看到的一首童谣:“牛啊牛,食口青草眼泪流;前面背个牛轱头,后面挽个铁犁头;爬起五更耕长丘,牛鞘棒鞭狠命抽。耕呀耕,呒出头……”这是浦江当地的《耕牛歌》,人生如耕牛,不管怎么样的生活姿态,总是朝前走。

    有些我们寄希望于现实,有些期待于梦中。在大自然的挺进中,人类永远是主角,我们有美好的情怀。即便苦难,依然有前方。

    倏忽间,鸟鸣在古老的山脊划过,雁阵出现在头顶。沉寂的茂林有了一丝跃动。似乎意象着生命中的某种感应,稍纵即逝。

    山野更加深邃了。

    二、下骆宅古码头寻踪

    义乌江在下骆宅处转了一个弯,江水自村南西流。不知多少年了,木桥、渡船、码头和村庄,叠放成了时间影像,在历史和现代的区间徘徊。如果说时钟允许调向,那么这一处的盛况可以与佛堂古码头媲美,“一带松舟横水面,千寻铁索锁江中”,关于水,关于铁索桥,关于江河两岸的轶闻旧事。

    江河不语,她本身就是一出传说。义乌江旧时亦称东阳江,在下骆宅段为北江,与下游的南江一脉相承,穿过义乌城区东线,上溯东阳,下航金华、兰溪、富阳、杭州等地,是旧时乌商的主要水系。江南的水是有性灵的,不是汪洋恣意,大多时候滋养生息而小桥人家。

    水联系着村庄,沿着北江的水域,大大小小的村落串成了义乌北界东界的版图,下骆宅依江而立,万花掩映,数百户人家,丰衣足食。儒娄、如端两个自然村对峙合抱组成下骆宅村,义廿公路村北穿行。以下骆宅为中心,村居稀疏林立,东接白岸头,隔江南望青口乡下湾、平畴、江干,西与北下朱、东傅宅接壤,北依前王宅、下华店。在水域的两岸构成了参差起伏的连轴画卷。

    下骆宅村历史由来已久。村东弯月形长塘,南向环拱着数十株参天青松,为村中骆姓祖墓所在。以塘拟湖,以墓拟山,此地名曰湖山。因骆姓居住地均在墓西,故村名下骆宅,湖山则为下骆宅代称。相传古时村内有金宅园、胡宅园、前园、后园、大栗园、杏桐园、莳菇园、羊角园八园,人丁丰沛。明朝时村东有一座富九豪民私立的侯宰门牌坊,当时触律被毁,仅存侯宰门地名,清乾隆年间重修,柱径尺余的毓秀堂雕花厅及其厢房共24间,雕梁画栋,形成蔚为壮观的建筑群。上世纪30年代,村民在清洗世传龙灯木雕中殿时,曾从迹似有意镶补的内壁,发现“宋神宗”等文字的小片黄纸,木雕魁星背后暗匣内也藏有宋朝年号的字条,可见下骆宅村史的悠远,至少绵绵千余年。

    从义乌江的流域来看,这一段江面特别开阔,形成九十度的折角,荡向义乌城郊,由此形成了漩涡式的深水区界,最深处达七八米。由于深水区界的开阔,清末民国初年,下骆宅是义乌东部区域重要的水路口岸,建有航船停靠与货物装卸埠头,村北的原大路,便成了“黄色车路”。

    往来穿梭的船只主运木材、农副产品、生猪和石灰等物资。逆运上航可达东阳以远,顺航可至金华、兰溪和杭州等地。舟行如蚁,货船、竹排、木筏肩并肩、排对排。据村中老人回忆,最多时泊船数百艘,盛况空前。护江堤用的是竹篾篓和木架子,石灰浆固,形成江岸的铜墙铁壁,坚硬地护佑着这一方水岸人家。解放后,政府兴修水利,在村东南义乌江北岸建成一条高3米、长450米的外向表层石砌护岸堤,稳定江水流向。之后,江边建造了抽水机房,为周边农田提供灌溉。1992年,防止重商轻农、土地抛荒,在江岸综合开发大型葡萄园,推进现代化综合农业。下骆宅村地属河谷平原,土质肥沃,生态滋养。千百年来,男勤耕、女养蚕,水稻、大小麦、玉米、豆类,可谓“十里稻花香”,糖梗、芝麻、花生、水蜜桃、红心李、梨、枣等经济作物为当地的农副业推波助澜,丰收在野。

    这是一片富饶而生机郁勃的土地。因为水的出现,所有的物象因此而各有形态,旧时的物资交易在此有过一段繁荣期。在江岸不远处,农具门市部的老宅风华残存,黑砖白瓦,依稀可见旧时商贸业的痕迹。下骆宅原来以红糖加工业为主线,以养禽畜及养蚕为副业。单纯的小农经济,经不起水患洪灾的侵袭。为了改善经济状况,聪明的骆氏后裔不得不改弦易辙,转行经商。原始的经商形式以物物交换为主,如鸡毛换糖换针线,后来发展到粮食、草子种和蚕丝交易,村内同时出现了磨坊、水作坊、副食店、日杂店、药店、酒坊、火腿庄等行业,其中骆益火腿庄最为有名,年产优质火腿曾达一万余蹄,销往杭州、上海、南昌等地。木业、制鬃业、铁业、油漆业和裱画业等手工业万箭齐发。上世纪50年代下骆宅还办有木业社、成衣社等各种专业机构,猪鬃加工厂、羽毛厂、制糖厂、制酒厂,都曾在这里落户。形成义乌东部一处繁华商埠。

    墙外开花墙内香,这是骆氏后裔的创人之举。通过商业经验和资本储备的原始积累,上世纪80年代,下骆宅村民外出经商逐年增多,并由流动零售转向定点批发,由外出经商回归到兴办家庭工业,特别1988年以后,全村80%以上的农户从事商业或者家庭工业,家家户户“忙生意”。商贸业的集聚、经济的快速发展,与老码头的水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水为财,有了流动的生机,就有了腾飞的机遇,下骆宅一跃成为义乌经济发展的排头兵,小商品市场发展的原点。

    感谢与水的相遇。据同行的朋友介绍,这江岸原先有一塍塍的桃花,错落群芳,夹杂其间的香樟、枣树、梨树、柳树,楚楚可意,是一水儿的美景四月天。护江堤和江堤本来是有着长长的距离,其间的滩涂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是一道人工防护林。从村口望向不远处,江水拍打着堤岸,向着时光的纵轴奔流不息,而故土往事的风怀随着秋日的暖阳一步步从记忆深处走来。

    这一刻,我站在北江的古桥上,说是古桥,确切地说,是年久未修的老桥,石栏破损严重,桥面坑坑洼洼的水泥渣子如同老电影的片段,一节一节延伸至江的对岸。只有水声潺潺是鲜活的,水流穿过水堰奔泻而下,咆哮,在乡野,卷起白花花的大浪,细细碎碎的平息后向下朱的方向行去。桥头,古旧的六角亭残瓦断砖,红漆斑驳的木柱子,在瓦沿青苔的映照下,紅绿相隔,到底有些岁月的沧桑了。亭子上除了青苔,还有郁郁苍苍的小树苗,一种被遗忘的寥落。阳光是暖的,照射下来,树影婆娑,覆盖在旧年的瓦沿上,恍惚如梦。想来,这一处的老亭子,是赶路人的驿站吧,抑或是“桥船会”的歇脚处,水天一色,沉凝于历史的泥沙。

    循着石桥,可以看到上下游不远处,两座不同形制的拱桥矗立江面,更远处,宗泽大桥、宾王大桥横跨北江,南北通途在水面上方参差错落,现代化的架构正以钢精混凝土的格局迎来送往,大开大合。这一条条从天而降的弧线已经成了江河的主调,然而,于我这样念旧的人,只有这老桥是有温度的,你看,三两农人,或步行、或推着自行车、小摩托叮叮当当走过,开镰和收割,都是丰年的景象。甚至于,那一把肩扛的锄具,都是别有风致。他们走过,走向农耕的一片绿野,垄亩春秋、蛙声一片。我们忘记了时间走向了哪里,她是从心里流出去的,我们可以向着未来追索。农人离去后,古桥又归于长久的沉寂,这种沉寂不是决绝和寂灭,而是与古旧的意象吻合。据当地村民回忆,这古桥,原先是木质结构,人车行过,吱吱嘎嘎作响,孩子们的欢笑,在“桥面充跑道,铁链荡秋千”的旧年岁月里,链接成一串串青葱的故事。

    木质,本来就是贴合心意的,村里的长辈说,当时木桥高而且长,离水面两三米,弯弓如虹。水涨时木桥曾架设五十八块桥板,桥板由七至九根条木并排穿连,宽度六十至八十厘米,每块桥板视条木长短而定,短者三米,长不过五米,块块连接,相互承续。桥面最短时百余米,二十余块桥板可矣,而在丰水期,桥面的阔度可长至两百四十米。全桥铁链串过每个桥板的桥环,环环相连,成一架飞虹,对接着开始和结束。这样的木桥,与江南水乡别处的老桥大抵是一致的。不一致的是,居住着的人心,各有各的情怀。

    所有的美好物事都有不堪一击的时候。江南至美,美在水乡,然而洪水亦是猛兽。在四五月梅雨汛期,木桥已经无能为力,智慧的村民以摆渡通航,北江的渡船断然不是边城吊脚楼那般诗意,她是为洪水准备的。船长大约十米,最大宽度两米,一次可承载三十人,仅一人用竹篙撑船即可,若遇大水,撑船为两人,而在洪水期,需要六人合力,以畚箕代桨,渡人过江。而由此,也派生了“桥船会”这一特定历史阶段的组织。“桥船会”由远见者召集客商联盟筹款,用于建桥、造船,完成江上渡航,这与现代的商会组织大抵异曲同工。据资料考证:1949年前,下骆宅村内有新、老船桥会、水龙会及灯会,公田50余亩归其出租以供开支。“桥船会”有自己的资金和运作方式,又置有房屋、土地等产业,不仅繁荣了商业文明,也便利了百姓通往。“桥船会”的田亩在土改时已被处理到户,房屋归公,国家每年下拨补助款项,用以桥、船修理维护,桥船户的报酬以谷算,由村合作社出,有时亦到邻村收取少量“船谷”。公社化后,撑船记工分,当作出工劳动参与收入分配。上世纪70年代后,“义渡”逐渐取消,过渡开始收费。1988年村民集资,在原渡口建成一座钢筋混凝土带坝型宽5米、长132米的大桥,便利了义乌江两岸交通。水泥大桥建成,最后一艘渡船告别了历史的舞台,悄然离去。

    这是一个事件的结束,另一个事件的开端。蓝天碧水,我们没有能力做出选择;灾难和恐惧,我们依然没有能力做出选择。关于洪水,曾经有过两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藏于北江的秘密里。据村民口耳相传,在下骆宅以南一公里,义乌江的北岸,原先有一个叫儒娄的村庄,“十八明堂十八井”,规模之大可以想象。1800年,东阳江爆发特大洪水,冲毁房屋村舍,儒娄几近消亡,然而,坚强的儒娄村民励精图治,百余年的苦心孤诣终于生养焕然,新的儒娄重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天灾无情,1922年洪水再一次袭击儒娄村,整个村庄消亡殆尽,人禽伤亡不计其数,村民无以为家,只好将仅剩的两座“三间头”房屋,扒瓦拆墙,卸去楼园,由体壮的村民合力扛抬屋架,撤离至下骆宅村西侧,儒娄的最后祖业得以存续,1996年与下骆宅村合并,成为下骆宅的一部分。

    血泪的辛酸,终成故去。而另一故事的主角,更是令人唏嘘。据传早年有一位年富力强的士兵回乡探亲,去埠头消夏游泳,落水后便没了踪迹,乡亲四处打捞,最后的结局让人伤痛不已。年轻力壮也敌不过大自然的汹涌,看似温柔的水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险情。这一段深水江面,长年累月的水浪撞击,积蓄着不可阻止的未知,一缕青烟化云,忧伤满怀,长久地盘旋在下骆宅人们的心间。每每提起,下骆宅老人都会长吁短叹。

    这些都不是传说。下骆宅村民曾在村中旧房4米深的地下挖到古房基遗迹,应该是洪水埋葬下的旧时村落。1991年开挖校舍墙基时,又发现古八角井遗迹,证明古时洪水频数,几经沧桑不可言说。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伤情的背后,我们看到的还是滚滚江水带来的希望,丰肥的土地、畅通的水路、小桥流水的人间美景。

    我驻足在这一片诗意的河堤上,望不到遥远的过去,我只是以路人的方式在寻踪,一个千帆竞发的古码头,一座人来船往的木索桥,一段与生命有关的悲情往事,都成了历史。江水滔滔,刹那间消逝于时间的折角,然而世道的变更和人情的苍茫是不会掩于泥沙的,她们在岁月的冲刷下,不管喜悲,都成了我们生存得以继续的母体。

    三、磐安道上一盏茶

    用一种常态的视角看磐安,那是不公平的。而试图从一盏茶进入,似乎又太过寻常。那日参加第四届“磐安云峰茶文化节”,警兵兄赠我们每人一盒生态龙井。我有多年的饮茶习惯,口味越来越重,一般的绿茶不能满足吃饮,即便喝,亦会喝些云南古树雪芽之类香高味醇的茶品。而磐安茶,在我的印象中,是淡极至简的清茶,它是山弯弯里长出的嫩芽。

    待喝了磐安绿水丫丫出品的龙井,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款味。几日前两姐妹串门,正好试茶绿水丫丫龙井。取5克置入青瓷盏,90度沸水快速滤洗一遍,高香便弥漫了开来。这香,有着从深山老林转出来的厚道,像陈年老酒。而后80度烧熟的泉水注入,香气慢慢沉降,汤色一点点浅绿。出汤至玻璃小盏,清润幽香而有憨实的回甘。可有四五泡持久,依然有茶气,终是耐得住性子。待饮完第一道绿茶,第二道我们开饮冰岛古树,反而显得茶气淡了。这起初的开场,便有着极好的铺垫。至于茶品贵贱,并不在心里叨念着了。

    要说磐安产茶,优势在于云山。茶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生命,泥土的讯息顺着枝干、叶脉爬进茶芯,而后,茶叶带着土地的性情走进我们的呼吸、味蕾。这是一个幸福的传递过程。没有良好的土地秉性,不可能有上好的茶饮。按照磐安山水地貌概况,在119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有稀薄的21万人口,而有称谓的大小山峰却有5200多座,标高1000米以上的山峰63座,最高峰清明尖(青梅尖)海拔1314米,可以与泰山海拔媲美。这是一个多山地区。当你驱车盘旋在山路间,几乎没有一刻沿着直路在行走,溪涧山梁,茂林修竹,茵茵草地,所有的空间都被生命充盈着。即便磐安当地人,在前头带着路,走着走着亦会错了方向。那日从古茶场转道榉溪孔庙,前方带路的兄弟们不停地错道,等我们抵达,不知道盘旋了多少山沟。而榉溪,与我心里的意象,亦有些距离罢。比起衢州南宗孔庙的热闹,这山水低洼的乡野,婺州南孔,看起来只适合高人雅士隐居。至于在900年前的南宋,如此荒僻之地,行道难,抵达肯定不是易事。孔圣人后裔孔端躬为尽孝道而定居榉溪,除了行孝本身,大抵被此处的清幽吸引着,而不愿再苦苦前行。又是兵荒马乱的偏安之际,如此的守身自省不仅仅是避世,亦是宗族传承的需要。

    山水沒有分野。浙中原是丘陵地貌,而磐安似乎更加丰富些,山水的聚焦在这里更加显性。据资料统计,磐安县为钱塘江、瓯江、灵江、曹娥江的主要发源地,基本涵盖了浙江的主要流动水域,旧志称“群峰之祖,诸水之源”。我们不用阅读文本中的概述,就凭着亲临感受,可以体会到磐安水之古老水之丰盛水之多元。去年春末从天台寒山湖取道磐安回义乌,循着大磐山麓,从水流的支脉回溯到她的源头,真有歌者行云流水的通畅。而义乌南江一脉,亦是磐安方山的水流汇聚,形成了数十公里的绵长水路。南江还有亿万年前的冰臼,是冰川期的遗作,它与流水共同生息着。你可以想象,那些充满灵性的荡漾着的水,是有着远古的历史的,它们从这一处发端,走向周边联姻着的各个区域,最后走向长江或者浙江出海口。它们像一张阔大的网,向着各个渠道发布神谕,传递着水的呼吸和恒久的脉动。

    我们感叹山水带来的生命,百态神工。山水是所有生态的母体。

    站在磐安地界,除了山水,更有山水孵化出来的植被:丰茂妖娆。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绿。满眼的绿,高的,矮的,深的,浅的……这不像云南、海南张扬欢快的绿,磐安的绿是沉静的,安稳的。透过大片的绿,最抢眼的是葱茏挺拔的竹林,形成了山梁上一丛丛高阔的绿毯,这些竹林饱腹着泉水,有着生动的表情,低眉信守或者仰目四望。而低处,被修葺平整的茶园填满了。茶园几乎是磐安所有山体的女神,在六月的天幕下,静静地贤淑地偎依着。是的,在磐安,你还来不及泡开一盏茶,已经被茶叶的清香包围,你就在一个巨大的茶场中央。

    所有的山水向着茶园去,我们就在茶场深处。

    回归古茶场建筑群,我们当日参观的一个主要场所。这是一处宋代留下来的古迹,更早的说法,可以追溯到“婺州东白”成名时期。“婺州东白”在唐代即列为贡品,磐安茶那会已负盛名。这是多么深切而被人热聊的话题。我更愿意当一个旁观者,看着茶文化的容器,那一座历史的古建筑群从书卷中拔地而起。这座配置完备的古建筑群有着茶叶交易区、茶神庙、管理司等机构和场所,连接着浙中茶马古道的历史云烟,连接着许荪的神话传奇。说是书卷,按照当地老人的说法,这古茶场的老房子按照宋代规制在明代重新建设。茶场庙在最西端,亦是按照当时的建构一五一十进行还原,大门上方为清代诗人周昌霁先生手书的“茶场庙”石匾,字迹很淡。该建筑为三进三开间,穿斗式和抬梁式混合结构,供奉着“茶神”即“真君大帝”,晋代道教真人许逊。我们只能轻手轻脚走进去,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他。庙宇上方,主脊檐饰有双龙图案,锁住斑驳的石灰雕与壁画。清寂而有些空旷。

    我更关心这处所是不是就是当时真正的茶场所在地,得到肯定答复后,心里由衷升起敬畏。一千年,对于生命个体足够漫长,对于历史的前行也许只是几个片段。比如,泥土沉埋了,古建的气韵布局还在;生命离去了,人物的气格精神犹存。我们按照原来的古茶场在恢复,不是恢复建筑本身,而是恢复那一个片段,唐代贡茶制度、唐代制茶法、宋代磐安茶的官卖制度、宋代点茶法等等。我们试图还原那些节点,还原独一无二的民俗,比如春社、秋社,比如迎茶旗。

    现代经济活动已经很难装下古代商贸任何一个细节,那些缓慢的、精微的、隆重的、循序渐进的动作,在如今,已经不合时宜。玉山古茶场留下来的价值就是曾经的片段,是历史文化的复述和承载。同行友人提起,古茶场最珍贵的是三块石碑,见证着当时茶文化历史。清咸丰二年,朝廷委派东阳县衙管理茶场,立了三块碑,其中一块碑刻为“奉谕禁茶叶洋价称头碑”。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罗哲文先生指出:“这种古代市场功能性建筑在国内实属罕见,堪称茶业发展史上的‘活化石’,与古茶场密不可分的一系列茶文化令人称奇,填补了我国文保史上的茶文化空白。”这个石碑作为“茶纲”,我们可以看出,玉山古茶为东阳县衙专卖,官方定价,不得私相交易,是严苛的贸易行为。磐安茶能够名噪古今,是带着“御茶”的标签,是有符号的。茶税制度亦有记载:中国从唐德宗建中元年(780)开始对茶叶收税,竹、木、茶、漆皆征收十分之一的税。贞元九年(793),税茶法固定下来。此后,茶税成为国家的财政的重要支柱。那么,官办的茶场,一定给磐安先民带去过殷实的经济回报。

    希望是这样。

    我们不会忘记更多的细节。据说早年贡茶,对采茶女有着苛刻的要求,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精妙女子。这温香暖玉的大家闺秀,是茶叶与茶客之间的一段姻缘。这样的细节,在如今的茶文化活动中,依然以表演的方式存在着,让我们赞叹,而真实的境况早已不复存在。

    在云峰茶文化节上,我们看到了震撼的“迎茶旗”活动。宽大的停车坪,砂石地面,数十米高的红黄蓝错色龙虎旗,在旗手哨令统一指挥下,近百名穿着红色衣裳的举旗人,整齐划一沿着顺时针方向,喊着号角,把大旗用细高的竹竿从地上一点点往空中托举,像托举一个圣殿。

    风声呼啦啦回响。这不是运动啊,这是中国式的祭祀。我们有着足够的历史,神话、传奇、典故,我们有梦可以依托,这些梦境托举着我们上千年的神灵图腾。有历史,才有根;有历史,才可以把一枚小小的茶叶上升到了文化的舞台,供后人惦记着。

    我们相信:茶神是存在的,她就行走在磐安的绿水青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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