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欺诈行为是近代乡村手工业中广泛存在的丑恶现象,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本文在全面梳理史料的基础上,重点分析了欺诈行为产生的根源及其所造成的危害,文章认为寻求短期利益动机的驱使､残酷的市场竞争与商人的过度剥削､有效管理的缺失是欺诈行为产生的显性原因,社会转型时期诚信意识的弱化与少数商人道德的败坏是其文化上的隐性根源｡欺诈行为是造成中国近代乡村手工业经济衰变的重要因素,不容忽视｡
关键词:乡村手工业经济;欺诈行为;衰变
中图分类号:K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06)10-0062-09
鸦片战争后,中国近代乡村手工业的总体趋势是走向衰退,但并非直线下滑｡纵向来看,清末民初曾一度兴盛,20世纪30年代初再次陷入衰退,可谓兴衰交替,波澜起伏｡从区域与行业上看,虽然某些行业､某些地区的手工业相继受到了沉重打击,但若干地区､若干行业中还曾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发展,呈现出极大的不平衡性与差异性｡不过,近代乡村手工业的一时发展也好,某些地区的一度兴盛也罢,都无法改变其衰变的历史命运｡从理论上讲,在工业化已经启动并得到一定发展的近代中国,乡村手工业的落后性注定了它被淘汰的结局｡但揆诸近代中国的经济国情,尚不能说乡村手工业的衰变是由于工业化的高度发展已经到了近代乡村必须放弃传统增长方式的地步｡对近代乡村手工业的衰变原因,学术界多有探讨,一般认为,外国资本主义与民族资本主义机器工业的双重打击,是其衰变的主要原因,1929-1933年的世界经济危机及随后日本的侵华战争,是加速乡村手工业衰败的外力,乡村手工业者的墨守陈规,技术落后,生产分散等因素从内部导致了乡村手工业的衰弱不振｡不过,学术界对影响近代乡村手工业发展的另一重要因素,即生产与经营中的欺诈行为,尚缺乏应有的重视①,这就使得对乡村手工业衰变因素的挖掘不够全面｡本文不揣浅陋,拟在全面梳理相关史料的基础上,对近代乡村手工业生产中欺诈行为的表现形式､负面影响及其产生原因作一简要分析,以弥补这方面的缺失｡
一
欺诈行为是指在生产与经营中,采取不正当手段谋取利益､减轻损失的现象｡造假者为了增加劣质产品的欺骗性,根据不同原料､不同产品的特征采取了不同的作弊方式,或掺杂作伪､以次充优､或短斤少两､偷工减料､或粗制滥造,假冒品牌,只要能获取眼前利益,减少亏损,只要有助于蒙骗顾客,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利用｡因此,近代乡村手工业生产经营中的欺诈方式五花八门､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掺杂作伪是最常见的欺诈手段,各行各业广泛存在｡如浙江吴兴缫丝业中,生产者“以货销甚广,获利甚丰,于是作伪增胶之弊发生｡奸商用白芨膏,将摇成之经,于胶内重摇一次｡于是胶质黏附于经丝之上,分量加重,可省原料不少,甚至有以白丝七十五两,摇为经丝百两者｡”②又如河北宝坻织布业中,“织布者浆纱之时,恒以白垩涂之,用增分量｡多增白垩一两,即增棉纱一两,即可多得一两棉纱之利｡”③ 江苏通海地区的手工织布业者通常的作伪手法是“浆纱”与“作潮”,浆纱就是“把纬纱也照经纱一样,轻加浆水,织在弯头里(折迭处)”,作潮则是“把布折好,将下手布竖立在喷过热水的地上一夜,听其吸收潮气,加重细微分量｡”④山东缫丝业者则在生丝中掺杂浆糊:
它们掺杂着所谓的浆子——即用豆粉做的一种浆糊｡一包次等茧绸打开检查时,会弄得满屋粉末,这些粉末就是浆糊变成的｡……英国商人强烈地抱怨中国丝商或经纪人的无情和轻率｡他们说,他们从不相信他们的定货能够得到满意的履行｡中国人并不努力使产品质量符合要求,他们对于约定期限也很少考虑｡此外,他们不注意给市场配备在质量和数量方面适合需要的货物｡这主要是由于中国商人的漠不关心,这种漠不关心更是山东人的特色｡
⑤清末直隶乡村的轧花业者则以搀水增加棉花的重量,其内幕经时人揭露,颇为惊人:
轧花贩对于掺水作伪情形甚为普遍,当地有“撒水不算假”之谓,可见内地对于搀水已成为公开习惯｡轧花贩搀水之方法,有于轧花时随轧随加水分者,但此法搀水不多,约可加百分之二之水分｡如欲加多量之水分,则于轧后行之,其法先将皮棉铺于地上,厚约二尺许,然后用喷壶盛水,匀酌浇于花层上,水须开水,否则不能吸入纤维中,出售
时易为人觉察,加水后再用细棒击打,使水分散入花衣,此法可加水分至百分之十五,如欲再加多量水分,则可于搀水后之次日早晨在送至棉花店出售之前,再加水一次,加后用大木棒击打,水分即均匀散布花衣中,出售时非有经验而熟习之棉商,则难以觉察,此法可加水分多到百分之二十至三十,俗称“加二潮,加三潮｡”⑥
四川榨油业中,油贩与油铺均存在作伪现象,其中又以油铺搀杂最为严重:
搀杂之方法,在清油月份:(1)将油篓下部装久度油,上铺油纸,上面再装好油｡俟出口行收油前数分钟揭去油纸,是时好油徐徐下流(纯桐油较重),底层及中部均为好油,收油者常被蒙混;(2)搀合其他植物油;(3)以油脚､油渣等搀入(每篓通常有油渣半斤,有时多至一二斤);(4)以松香搀入,提高折光指数｡在冻油月份:(1)以木油熟化,搀入每篓之底或四周,中心与面上,则装好油;(2)以熟洋芋､红苕､稻草､砂石､油渣搀入,增加重量;(3)以盛过桐油之篓再装｡⑦
制茶业者则综合上述各种方法,将掺杂作伪发展到极至,如在湖北羊楼洞制茶业中:
羊楼洞茶区,贩户资本十分有限,不过数元以至数百元,为获取蝇头小利,时有掺杂之举｡其掺杂方法,约有数种:(1)掺灰,将干茶喷潮,将灰末筛上,盖以麻布芦席,俟茶发热,灰末紧贴茶身,再以钧松开,散去热气｡(2)掺水在新老茶及青茶中｡(3)掺次,在好茶中掺次等茶｡(4)掺假,将株叶树制成茶叶形状,掺入毛红茶中｡以上伪劣茶,虽然均有办法鉴别,但是茶号在察破后,仍欲贱价收买,因其价格较低,可以获利也｡且茶贩勾结茶号中职员,故虽明
知其伪,尚给予好茶同样之价码｡⑧
以次充优是商人欺骗客户､诈取利润的惯用伎俩｡20世纪初年广州的地席出口十分畅旺,为了应付这种局面,“遂有铺户搀用次等之货,发售与人”⑨｡乡村榨油业者作伪的方法通常是将低价油掺合在高价油中混同出售,如四川万县桐油加工业中,“因卖帮价涨,农家榨房或收买乡贩,图一时之私利,舞弊､掺假,有以菜油混合(因菜油价较低),或以桐籽夹杂烟籽或者夹花生籽合榨者,而各商号亦未严加检验,积弊已久｡”⑩ 有时,农民小生产者采取以次充好的手法应对商人的剥削,如盛泽手工纺织业中,机户为了弥补绸庄过度剥削所带来的亏损,维持简单再生产,“唯一的办法只有减轻绸的分量,或缩短绸的丈尺,以次充好｡声誉所关,盛泽的纺绸市场自然日趋衰落｡”{11}
短斤少两是小生产者的一种欺诈手法｡在造纸业中,“业此者景况之佳,逞驵诈之伎俩｡每块海纸本应在三千三百四十张,彼之所制者,则每块之中,全张者仅一千二百张,半张者数亦如之,乃至运至市场,无人过问”｡{12} 湖南鞭爆生产中各个环节上的短斤少两行为已经形成为习惯,“如纸之槽坊,含意减轻每担纸之重量或减少其纸张,如引之作户,任意刻减引内之硝斤｡再就鞭爆作坊言之,则任意增加裁破数目,以减小爆竹筒子纸之宽长,如装药,则有所谓抹硝之弊,至于爆庄,其最大弊病,为折扣子头,如买进十足数目之子头,而卖出名实不符之响数,不惜牺牲同业信用,以求私利｡”{13} 湖南醴陵夏布原本“品质之佳,冠于全国”,然而,由于“短尺减扣,空纱烂尾,或表里异色,以是布值益减”,据记载,“光绪初,醴布每匹定为四丈八尺,名曰加二扣,宽一尺四寸｡光绪末,减为四丈四尺｡近(1926年前后——引者注)则仅及四丈｡”{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