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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一场大雪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23-05-23 04:20:07 点击: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雕花木床边的新娘侧身端坐,头顶红盖头。她那几根羞怯的手指头藤条般打成结,绞在一起。屋外吵哄哄的,四处都是喝酒猜拳的吆喝声。屋里很安静,只有新郎新娘两颗年轻的心在不安地动荡。

    这是一个新婚之夜。

    卧房里八仙桌上点燃了两根红烛,烛光照亮了一对新人。贺喜的亲朋逐渐散去,新郎左顾右盼,望了一眼门口,木门的插销由他拴牢了。他显得紧张而激动,哆嗦着双手去揭开了新娘的红盖头。新郎试探似的伸出双手,伸出一截,担心新娘不肯给他,他又把手缩回来。不甘心,继而他又把手伸了出去,剥洋葱那样脱新娘的衣衫,一件又一件。新郎的手抖得厉害。初时新娘还忸怩,推就,后来就由着新郎。身上仅剩下胸衣、底裤,新娘说,国庆,你去把灯吹了!新娘声音极细,跟蚊子似的。新郎没听清,含糊地问了一句,啥?新娘矮下脑壳,低下眼帘。不搭腔。转而新郎明白过来,他眉头一挑笑了,退到烛台边,吐出两口气,将屋里的亮光赶走了。

    黑天的屋里更黑了,两团影子合在一起,喘起粗野的气息……

    摄影机镜头里两团黑影钻进被褥,歇息了。片场外的雨还落个不停,站在固定机位旁边,马东单手举着喇叭喊:好,停停停,感觉找到了,就要这种感觉,羞怯,忸怩,欲说还休!男女主角堆满笑脸拢过来,他们不是科班出身学表演专业的,马东朝他们竖起大拇指。表示肯定、赞许。

    来回拍了五次这场戏,马东反复跟男女主角讲戏,交代戏里男女都是第一次,告诉他们要怎样拿捏人物的心理。两位主角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小年轻,喝城里的墨水长大,他们年纪比七十年代出生的马东要小一截,对待性的态度似乎更随意些。所以一开始他们演戏,关了门便急切地拥抱、亲吻,新婚之夜初次纯美的感觉完全给他们破坏了,他们演得像在偷情或者说是在放纵。那样的表演不是导演马东想要表达的感觉。

    这一次,他们演得节制,分寸把握得相当到位,马东要的感觉找到并实现了。这场“新婚之夜”的戏过了。立马,片场响起插科打诨嬉笑的声音,比清早的菜市场更闹腾。

    马东衣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摁下接听键,听不到声音,马东闻到了那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马东说,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那边说,是我!

    马东说,你是哪位?

    那边说,是我,董小丽!

    来自南方深圳的电话将马东带到十年前。倏的一下,马东跌进感伤的氛围里。无比惆怅。收工后,剧组邀他一起聚餐,暗自伤怀的马东没了胃口,他推掉了饭局。这是马东等了十多年时间,比人生还要漫长的电话。终于,马东耳边出现了董小丽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但她告诉马东,她离婚了。

    细雨继续在落,北方洛城的冬天天空灰蒙蒙的,如同一张阴郁的脸。靠在的士的后排椅背上,马东闭着眼睛,回味着董小丽的声音和她讲的话。她说她离婚了,是在暗示什么吗?或许她想跟他马东重归于好?马东自以为是地想。此时,那个十年前站在阳光下活泼、开朗、明亮的董小丽出现在马东眼前。马东伸手却摸不到她。现在。她成了什么模样呢?她的声音一点没变,但语气变了,不如从前那般爽朗,倒是显得老气。马东想她是成熟了,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变成了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的士经过剧院。看到张贴的电影海报,马东又想起他自己正在拍的电影《初夜》。这是马东导演的第一部戏。小成本制作,他不打算将电影拍成落套的故事片。构思时,马东设想将九十分钟的电影分成六个短片,全部拍男女第一次做爱。有古代的初夜,有现代的初夜。有城市的初夜。有乡村的初夜,有新婚时的初夜,有偷尝禁果的初夜。马东不是为吸引眼球,拍下三烂的三级片、色情片,暴露本原的人性。不论是什么背景的初夜,马东想统一拍出回到原初纯真的格调,找回记忆中那美妙的羞涩之情。为此,马东找来六对男女。为了节约开支,也为了本色表演,他找的全是群众演员。

    只有马东自己清楚,他是想用电影怀旧。缅怀那纯真的日子、那一次不成功的初夜。用这部电影打开心里关闭的一扇门。但圈里人全以为马东哗众取宠,以为他是冲着国外的电影节去的。当然,马东也不怕别人讲闲话,电影要是能在国外电影节拿个奖,墙外开花墙内香。真那样也不错。到时再回到国内,就不用求爷爷告奶奶,成天跟个孙子似的找老板要钱投资了。获了奖,知名度一上来,随便拍个什么戏,不愁找不到资金。

    这些年,马东什么也没干成。他爱电影,时间全泡在片场、剧组,副导演、剧务、场记等职马东都干过。每天马东都在等待机会,等待有一天做属于他自己的电影。《初夜》的剧本,早三四年前马东就弄好了。

    在马东三十三岁时,这一天终于让他给等到了。从电影开机那天起。每一天马东都处于亢奋状态中。他要拍六个初夜短片,回到过去的纯真时代。回到多年前那个月色撩人的夜,在电影里跟董小丽相逢。而就在拍这个电影时,董小丽的电话也跟着来了。

    这是注定的。

    马东一直深信,会有这么一天。

    细雨落黑了天,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电视里播报天气预告,据那个瘦得露出锁骨的女气象预报员讲,半个月内,洛城将迎来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夜里九点多钟十点不到,马东从碟套中寻出《天堂电影院》,放在碟机里放映。马东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这部忧伤的意大利电影。他喜欢电影的结尾。各式各样的亲吻镜头。这个时候,马东总是想起董小丽,他的初恋女友。电影结束,马东的心一下空了,他回忆起多年前那个月光如水的夜,他颤抖着双手,像自己拍的电影里的新郎一样,笨拙地剥董小丽的衣服。剥得董小丽只剩下内裤和胸罩时,她突然警觉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说,马东,你要干什么?青春的马东不知如何是好,他心里撞进了一只野兽,不明不白就把董小丽的衣服给扒了。董小丽见马东愣着不做声,继续说,我要等到洞房的那一天,你不能破坏我,马东,要不你就亲亲我吧!说完,董小丽把双手反扣在背后,解开了胸罩,矮下脑壳,她说,你亲我吧!马东把头凑过去亲了她,没再做下一步的行动。

    十多年前的董小丽就是这样一个女孩,透明,纯真,不谙世故。后来经历过的女人多了以后,马东就觉得董小丽有点傻气,傻哩吧唧的。但马东喜欢这样的傻,直到现在还喜欢。回首往事,马东经常想,要是当时他亲得董小丽哼哼时,更进一步扒了她的内裤,指不定就得逞了。但一切都过去了,马东也只能想一想,然后再后悔一番,在心里叹口气。那时马东心里就埋下了一个遗憾,那就是他没跟董小丽做过爱,遇到机会,他一定要把青春的遗憾抹掉。

    从洗手间回来,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个铃声将马东从幽暗的记忆中打捞回到现实里。

    那边说,是我,董小丽!

    在同一天里,马东接到两次董小丽的电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样的意外令马东惊喜。马东的心一下给点亮了,激动得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之后,马东语无伦次连着喊了三声:是小丽吗?马东不相信这是真的。太阳从西边出来,没人会相信。

    那边又说,是,我是小丽!

    马东和董小丽两人在电话里说起这些年各自的生活。电话讲到最后,董小丽告诉马东说,马东,隔段时间,大约十天左右,我会来洛城。

    董小丽要来洛城了。

    那一夜,马东辗转难眠,他反复想着将要跟董小丽见面的情景。马东脑子里出现多个电影画面,男女相逢的画面。突然,埋在马东心里多年的遗憾又冒了出来,他狠狠地想,这一次不能错过了,他要跟董小丽做爱。可她会愿意吗?马东心里直打鼓。于是。马东开始在心里盘算,怎么开口,怎么措词。一切细节马东都想好了,从回忆往事开始,将董小丽逐步带进忧伤的陷阱里,待她不能自拔时,马东再告诉她,十年了,他一直爱着她。马东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感性的理性的,在这种状况下,都会与往事干杯,跌进温柔之乡。

    第二天上午,马东正睡得迷迷糊糊,汪洋打来电话约他夜里小聚。

    汪洋是马东在洛城唯一的大学同学。夜里,马东和汪洋去了川菜馆,点了份东坡肘子、坛子菜、乌江鱼,另外要来三支青岛啤酒。喝着酒,马东眉开眼笑。汪洋说,马东,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捡到宝了?马东摆着手说,不是。是比捡到宝还要高兴的事,汪洋你猜猜看是什么事?

    汪洋急了,他说,马东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于是马东告诉他说,董小丽来电话。隔些天她要来洛城,到时约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汪洋端着啤酒杯,朝马东鬼怪地笑,笑得不怀好意。他将杯里的啤酒喝了个底朝天,说,我就不来了,你们好好玩。我不当这个电灯泡!

    汪洋清楚马东拍电影《初夜》的意图,马东跟他聊过自己的想法。临别时,汪洋拍着马东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马东,这次可别错过,一定要把那事给做了,免得这事成了你的心病,成了你的终生遗憾!

    尽管董小丽来洛城是十多天以后,但每一天马东都在倒计时。掐手指头算日子。甚至每隔一天。马东就打个电话过去,询问董小丽动身没有。什么时候动身。那边总是说,就这两天。就是这一两天了!听到董小丽的回答。马东心花怒放。

    躺在床上,马东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很享受地想象跟董小丽合欢的细节。想象中的董小丽,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春光明媚的董小丽。马东甚至把她来了之后住在哪里都想好了——肯定不会带到家里来。虽然马东是单身,但他有女朋友,时不时会到他屋里来收拾,打扫卫生,或者一起睡个觉。马东计划在阳光大酒店开个房间。董小丽来洛城,肯定住不了几天就会走,会回深圳。开个房也要不了多大开销,还省了许多麻烦。一支香烟燃尽后,像下棋一样,哪一步该怎么走,所有的细枝末节马东全想好了。

    到了第十天,董小丽那边还没动静。马东有些急了,按捺不住情绪,给董小丽打了电话,那边却不接。董小丽再次消失。这次,马东不是惆怅,而是有点气急败坏了。

    第十一天,马东接到董小丽的电话。她说,马东,想来想去,本来我不打算跟你见面的,但想了一下,这么多年了。还是见一见吧!马东听到董小丽叹了一口气,她又继续说,马东,我已经到洛城了,住在湖景招待所。

    坐在的士上。马东的心已经飞到湖景招待所,飞到董小丽那里去了。一路风风火火,马东急切地赶到董小丽落脚的地方。

    招待所坐落在洛城的老街,楼房看上去显得老旧。马东顺利地找到418号房间,摁响了门铃。马东的心跳随着电铃的声音叮咚响。

    开门的是董小丽,黯淡的董小丽,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青春的模样。生活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倦怠、疲惫,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像她这样三十岁刚出头的女人,就算不做必要的保养,也是不会这么显老的。

    这就是离了婚的董小丽吗?马东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失望,又担心董小丽察觉出来,赶紧用满面笑容将那惊讶失望的表情掩盖了。

    马东和董小丽都怔在了门口。

    马东站在门外,董小丽站在门里。等反应过来,董小丽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脸,说,马东,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挥着手,马东也跟着说。你也是,你也没变。董小丽却感叹说,不是,我老了。

    她把马东招呼进了门,过了廊道。马东看见里屋床沿边坐着个小女孩。马东的笑脸僵住了。还有一个女孩在屋里,这是马东起先没有料想到的。马东没算到这样的局面。这在他的预想之外。小女孩脸色苍白,她朝马东笑,乖巧地喊马东叔叔!看上去,小女孩很孱弱,比秋天飘落的树叶还单薄,随便一只手就能将她拎起来。

    董小丽拢近床边牵起女孩的手,说,马东,这是我女儿,嘉雯。马东点点头,笑容里透出别人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他还是绅士般客气地说,长得真像你,真漂亮!马东坐在房里的旧沙发椅上,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表情尴尬。有小孩在场,马东想好的那些往事讲不出来,只好将聊天的话题集中在董小丽的女儿身上。

    突然,马东想起招待所楼下十几米远的地方,开了间玩具店。从裤兜掏出钱包,马东挑了两张崭新的一百的纸币。马东伸手把钱递给了小女孩嘉雯,一边递钱一边朝董小丽说,小丽,你带了女儿过来也不先打个招呼,我过来也没带什么礼物,这两百块钱,就让嘉雯去买个玩具买个芭比娃娃吧。小女孩露出欣喜,两只手摆在胸前,搅拌着手指,但就是不接钱。她扭头望望妈妈,见董小丽点头应许了,才接过马东手里的钞票。她苍白的脸上荡开了笑容。

    马东说,招待所楼下有家店,应该有芭比娃娃卖,嘉雯你想不想去买?要是想,现在就可以去挑一个。小女孩又扭头望望妈妈。董小丽这回没做声,她沉默了。她可能猜到了马东的意图,也可能什么也没猜到。嘉雯心里是想去的,她试探着说,妈妈,我现在能去吗?小女孩还在笑,那是一种能把人心融化的笑容。董小丽望了一眼马东,又望了一眼女儿,说,你去吧,早点回来!

    马东起身送小女孩到楼梯口,目送她下了楼。再回到房间,马东开始跟董小丽回忆往事,这些都是他预先想好的细节。几下工夫,董小丽的眼神变得迷离,叹着气感慨不已。马东将话题逐步深入,提起那个令人沉醉的夜晚,马东说,小丽,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

    董小丽说,哪个晚上?

    马东说,就是你不让我破坏你的那个晚上。

    董小丽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马东说,我只问你记不记得。

    董小丽说,记得。

    马东说,小丽,我心里有一间房子,一直住着你。

    这句抒情的话是马东先前没有想到的,这是他的临场发挥。这时马

    东发现自己像个演员,像个情场浪子。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马东从沙发椅上站起身,走到坐在床边的董小丽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揉捏。董小丽没有拒绝。在马东看来,不拒绝就是迎合。马东盯着她的眼睛,说,小丽,我一直还爱着你!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就跟那天晚上一样吗?我只亲你,不跟你做爱。

    董小丽又陷入了沉默,因为感动,她的眼窝潮湿了。马东继续问,可以吗,小丽?董小丽还是不做声,挨了两三秒,她低下了脑壳,说,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了!马东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他说。我只亲你,不跟你做爱。陷入感伤氛围里的董小丽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眼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亮光,她点了点头。之后她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不行,嘉雯就快上来了!马东两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说,不会的,没这么快。

    犹豫了一下,董小丽说,那你快一点,门关紧了吗?

    马东说,关了,回来时我就把门关牢了。

    马东开始剥董小丽的衣服。

    这双手已经不是十年前那双羞涩的手。在剥董小丽的衣服时,这双多次脱过女人衣服的手不再打哆嗦,不再唯唯诺诺。这双手轻车熟路地剥了董小丽身上的衣服,脱得她身上只剩下胸罩和内裤。接着,马东也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脱剩下一条内裤。盯着赤身的马东,董小丽愣了一下,想讲什么话,又没有讲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马东开始亲吻董小丽。

    几分钟后,马东停了下来。他装模作样地说,小丽,该你说话了。你要说,马东,你不能破坏我,我要等到洞房的那一天再做!董小丽微笑着,眼里露出少女般的纯真,像不谙世故一样,她学着马东的话,把马东刚才讲的话重复了一遍。马东又说,小丽,现在该你解开胸罩了,当年就是你主动解开胸罩,让我亲吻你乳房的!犹豫了一下,董小丽按马东的话做了。她不知道,她正一步一步地走向马东设计好的桃色陷阱。马东把头凑到她的胸前,亲吻着她,舒缓而激烈。

    董小丽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马东眼前的董小丽又变回到了十年前,清澈、动人。马东猛地挪动两只手,将董小丽的内裤褪下了一截。董小丽没想到马东会这样,她说,马东,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女儿快回来了!但她双手去提内裤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成了一摊水,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力气。马东没有理会她的话,粗暴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董小丽一边挣扎一边说,我女儿嘉雯患了白血病,她就要回来了!她的眼角流淌出泪水,是热的,像溪流般流向两边的鬓角。打了个愣,马东脑子里出现了小女孩那张苍白的脸,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突然马东就软了,身体里的骨头像是给抽空了。

    马东不安地望着董小丽,哆嗦着双手穿衣服。马东的手像是长在了别人身上。一点也不听他自己使唤。董小丽坐起身,泪水不住地流,流了满脸。一边穿衣服她一边还在自育自语:白血病。我女儿害了白血病!董小丽又说,马东。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我女儿害了白血病。我是带她到洛城来看雪的,她在南方的深圳从来没见过雪。现在她就想看一场大雪。她已经活不了多少天了。家里的钱全搭在了她的病上,已经没有钱为她治病了!现在她的爸爸也跑了!

    瞅着泪流满面的董小丽。马东不知所措。他恨不得在地下找个缝钻进去。这不是马东预想到的结果。马东慌张地站起身,说,小丽,我先走了,我们再联系。

    话音一落,马东已经打开门,一路小跑走了。下楼时,马东遇到了小女孩。她胸前搂着一个芭比娃娃。正在吃力地爬楼梯。迎面看到马东,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她喊马东:叔叔,叔叔!马东一刻也不想停留,他瞅了一眼小女孩,像看陌生人那样扫了她一眼,然后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在回去的路上,马东的心还在兔子般地跳动。像经历了一场噩梦似的。他面如死灰,满脑子是小女孩苍白的笑脸,和董小丽泪流满面的脸,以及她喃喃自语的声音。那个小女孩患了白血病,作为母亲的董小丽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女儿一步一步走向坟墓。

    屋里灯光灰暗,马东和董小丽躺在床上,盖了被子。小女孩嘉雯推门走进来。她双手拿着芭比娃娃。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幸福的微笑,她说。叔叔。你怎么压在我妈妈身上了?董小丽的眼神东躲西藏。她的泪水流了出来。小女孩的脸色立马变了,不安地望着妈妈。接下来。她扬起手里的芭比娃娃,笑着盯看马东。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那是一种信赖、纯真的笑容。她说。叔叔。我妈妈怎么哭了?眼前那张笑脸在马东看来,像是一把刀子。那张苍白的笑脸变成刀子,又变成一支离弦的弓箭。朝马东射过来……

    从梦里骇醒过来。马东流了满身的汗。张望房间。卧房四周黑漆漆的。小女孩苍白的笑脸又一次出现在马东的脑亮里。

    接下来几天,马东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他不敢跟董小丽联系。天气预报讲洛城将要来到的第一场大雪并没有如期到来。马东心里倒是希望大雪早一点到来。让小女孩看一场雪,满足这个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小女孩的心愿。

    又一天,马东正在片场拍另外一场戏,古代的初夜。他把时间安排在古代冬天的雪夜。中途,他接到董小丽的电话。考虑好几秒,不安的他才摁下接听键。他那只脱女人衣服不再哆嗦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拐到无人的角落,愧疚的马东跟做贼似的接听电话。

    董小丽说,马东,我要离开洛城了,跟你打一声招呼,道个别。

    马东说,小丽,你不是带女儿来洛城看雪吗?雪还没下呀。

    董小丽说,这场雪看样子不会来了,我们等不及了,还是算了。

    马东说,小丽,对不起,晚上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董小丽说,不用了,你的心意我和嘉雯领了,我已经定好晚上七点多钟的火车票了。

    马东还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讲起。他又听到董小丽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接着两个人道了别。

    片场里身穿古装戏服的男女主角正在洞房,屋外是呼啸的北风,飘落着纷纷大雪。突然,马东连喊了三声,停停停!目睹着眼前的“人工降雪”,马东来了主意,他挥着手说,今天休息,改天再拍这场戏!马东把剧组负责道具的小谢喊到身边,耳语了片刻。

    他们一帮人开车拖着道具去了董小丽落脚的湖景招待所。找准董小丽所住房间的窗口,布置好现场,马东一口气跑上楼,摁响门铃。

    开门后,愁眉苦脸的董小丽怔在门口,她没料到来的人会是马东。董小丽眼睛是红的,像给虫子咬过。眼前的董小丽令马东心疼,他把董小丽拉出门。对她轻言细语讲了一番话。董小丽的眼睛朦胧起来,眼窝湿了。马东的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楚的酸楚,他发了一条短信出去,便跟董小丽一前一后进了门。

    董小丽哽咽着对女儿说,嘉雯,外面下雪了!她们母女俩走到窗边,董小丽拉开窗帘,窗外雪花飘落。小女孩拍着双手,雀跃起来,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嘴里不住地喊:妈妈,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我看到真正的雪了,比电视里看到的还漂亮!

    肥硕的雪花,纷纷飘落。拢近窗边,马东盯着窗外思绪万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旁边的董小丽表示歉意。他说,雪花将会覆盖一颗已经不干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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