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中
（新疆财经大学金融学院院长、教授）
2022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再次来到新疆视察，重申了新疆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的作用，肯定了新疆作为我国改革开放前沿地带的战略定位①详见《同心协力砥砺前进 共同建设美好新疆——习近平总书记在新疆考察时的重要讲话引发热烈反响》，http://www.gov.cn/xinwen/2022-07/17/content_5701403.htm。。自2020年以来，习近平在多个场合强调“正确认识和把握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②详见《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举行习近平李克强作重要讲话》，http://www.gov.cn/xinwen/2021-12/10/content_5659796.htm?jump=true。，强调“资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生产要素，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规范和引导资本发展，既是一个重大经济问题、也是一个重大政治问题，既是一个重大实践问题、也是一个重大理论问题……必须深化对新的时代条件下我国各类资本及其作用的认识，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发挥其作为重要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③详见《习近平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并发表重要讲话》，http://news.cyol.com/gb/articles/2022-04/30/content_x9WXMsVxO.html。。
本文结合习近平视察新疆的重要讲话重要指示精神，围绕新疆不同经济成分发展状况所表现出的资本行为，在习近平有关资本论述的指导下谈谈对新疆核心区建设中资本问题的认识。
要洞察经济背后的资本行为规律，就必须结合经济本身的状态和特征去理解。新疆和福建是国家“一带一路”倡议中确定的两个核心区，我们不妨通过对两地产业结构、投资结构、所有制结构和经济效益的比较，探寻新疆资本运行与经济的关联性。
（一）产业结构和投资结构差异背后的资本态度
1978年改革开放伊始，新疆和福建产业结构总体接近，第一产业旗鼓相当，第二产业新疆略强于福建，第三产业福建略强，第一产业成为两地吸纳就业的主要领域，占总就业的70%以上。40多年后，福建GDP中第一产业比重大幅下降，第二、第三产业均衡上升，两者之和接近94%，吸纳了85%的就业。新疆第二产业不升反降，对就业的贡献基本没有变化；
第三产业单兵突进，贡献了51%的GDP，但吸纳的就业却与福建相当，达到52%④详见2021年《新疆统计年鉴》《福建统计年鉴》。。出于保民生考虑，各级政府十分重视第三产业，并把这种产业结构的变化视为转型升级。然而，没有第二产业（工业）的发展，第三产业一枝独秀虽然对GDP和就业贡献最大，但大都为低端服务业，很难实现服务高端化。我们在肯定这种变化的同时，可能忽视了资本的态度，不妨再从投资角度观察资本动向。
2015年新疆固定资产投资额首次突破万亿元，第三产业投资额首次超过第二产业，2015年以来的6年也是新疆维稳、防疫的关键阶段。这一阶段投资领域表现出两个特点：一是第二产业（主要是工业）投资增速始终低于其他两大产业。2018年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投资全线下滑；
2020年全球暴发新冠疫情，虽在政策刺激下投资有所反弹，但第二产业投资增速仍然最慢，至今未恢复到2015年的水平，如无重大政策调整，估计“十四五”末才能恢复。二是第三产业投资已占全部投资的60%以上，新疆经济明显出现服务型特征。这其实是资本选择的结果。第二产业具有资本密集或重资产特征，资产具有专属性，投资回收期相对较长，资产变现较困难。如果营商环境特别是政策不稳，无法形成稳定的投资预期，就会造成投资不足。面对政策和营商环境变化，投资服务业是一种理性选择，服务业多为轻资产，相对灵活，即使市场不旺也不会带来巨大的资产损失。这种“轻工业、重服务业”的资本行为，导致了低水平工业化下的服务业提升。
因此，新疆第二产业投资不足是问题的关键，只有制造业水平达到一定高度，服务业提升才是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的表现，服务业才可能迈入高端化阶段并形成输出优势。所谓新疆产业结构升级其实是资本制造的一个假象。实际上，即使是南疆贫困地区，服务业所占比重也同样较高①详见喀什地区、和田地区历年统计公报。。如果不注意这个问题，就可能犯决策错误。
（二）所有制结构差异反映出各类资本发展不平衡
2020年新疆非公企业法人单位数为214632个，占法人总数的89.77%②详见2021年《新疆统计年鉴》。。民营企业在新疆市场主体总量中的占比已达95.4%，其中自治区规模以上民营工业企业2676家，占自治区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总数的73.7%。2020年，自治区民营经济实现增加值5267.91亿元，占全区GDP的比重为38.2%，超过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当年的GDP 3395.6亿元，贡献了全区44.2%的税收。规模以上民营工业产值占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的43.8%。2021年，非公有制经济增加值增长13.3%，增速比上年提高了2.9个百分点，分别高于规模以上工业、公有制经济4.5个百分点和6.9个百分点③数据来源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统计局网站。。城镇私营单位就业占总就业人数（1356万人）的76.18%。民营中小微企业吸纳就业17.95万人，占全区城镇新增企业就业人数的91.0%④数据来源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工商联新闻稿。。民营企业经济贡献率如此之大，但在新疆是否得到充分发展了呢？
我们不妨以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为例⑤规模以上企业指年营业（销售）收入达到2000万元以上的企业。来比较分析不同经济成分在新疆与福建的构成差别⑥基础数据均来源于2021年《新疆统计年鉴》《福建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总资产中，新疆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占比为51.36%，福建为0.98%，全国平均水平为40%。同时，新疆私营及外资企业占比为19.49%，福建为69.56%，全国平均水平为45.53%。其他主要为以股份公司为代表的混合所有制企业。新疆这种经济结构会导致两种结果：一是政府债务增加，特别是经济下滑时政府负债会激增；
二是客观上造成公有经济和非公经济的信用差异，导致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存在事实上的所有制歧视。
（三）经济效益差异反映非公资本受到抑制
从宏观层面⑦宏观层面数据来源于2021年《新疆统计年鉴》《福建统计年鉴》。来看，经济规模方面，1978年福建经济规模是新疆的1.7倍，2020年增加到3.43倍。人均GDP方面，1978年新疆是福建的1.15倍，2020年福建是新疆的1.97倍，新疆经济发展速度明显低于福建。经济增长投入的信贷方面，近10年来，新疆经济增长了2.57倍，贷款却增加了4.50倍，单位GDP需投放信贷增加了74%；
福建经济增长了2.93倍，贷款增加了3.85倍，单位GDP需投放信贷只增加了23.3%。生产同样规模的GDP，新疆消耗的信贷资源更多，按照2020年数据，新疆每生产1单位GDP较福建多投入21.8%的信贷资源⑧根据2021年《新疆统计年鉴》《福建统计年鉴》数据计算得出。。
从微观层面①微观层面数据来源于2021年《新疆统计年鉴》《福建统计年鉴》。观察，2020年福建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总资产为41996亿元，比新疆（24857亿元）高出68.95%，四项经济效益指标②四项经济效益指标为总资产贡献率、资产负债率、流动资产周转率和成本费用利润率。均优于新疆，特别是资产负债率低于新疆10个百分点，但资产贡献率却高出新疆87%。其中非公经济资产贡献率明显高于公有经济，但资产负债率总体低于公有经济。无论宏观层面还是微观层面，福建均表现出了经济优势。
综合来看，宏观层面和微观层面是有内在关联的，宏观的经济表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微观企业效率。经济政策的逻辑是鼓励经济效益高的经济成分发展，限制和改造经济效益低的经济成分，但新疆呈现的结果却相反，经济效益高的非公经济占比低，经济效益较低的公有经济占比高，经济贡献与经济地位错位发展。尽管纵向来看新疆也在发展，但横向来看新疆落后了。
此外，与新疆不同的是，福建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的资产贡献率排名较高，其水平高出新疆较多。这说明，在非公经济占比较高的地区，公有经济面临的市场竞争要强于新疆，完善的营商环境使国有企业受益，从而促进了整体经济水平的提升。新疆却存在反向溢出问题，这既不利于国有资本自身的发展，又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民营资本的有序扩张。相比福建，新疆民营企业负债率也很高，尽管其经济效率高于本地国有企业，但营商环境制约了民营企业主营业务的盈利能力，多靠提高负债水平维持营运。
就全国而言，资本无序扩张急需治理，但新疆是否也同等程度地存在这个问题？新疆经济发展过程中资本是充足活跃还是严重不足？政策重心是对现有资本进行治理整顿以防止资本无序扩张，还是客观判断形势，在预防资本无序扩张的前提下大力引入资本？这需要结合资本的特性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判断。
（一）新疆不是投资活动的中心区域
2020年全国GDP突破100万亿元大关，新疆GDP为1.38万亿元，占全国的1.38%，为福建的32.4%；
新疆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额约为1.2万亿元，只占全国（52.7万亿元）的2.28%，为福建（3.1万亿元）的38.7%③数据来源于2021年《新疆统计年鉴》《福建统计年鉴》。。加之投资收益率相对较低，整体上新疆经济对资本的吸引力相对不足。
（二）我国资本市场主战场不在新疆
股票、债券、期货等主要资本市场是资本活跃的场所，大量无序扩张的活动也主要出现在这些市场，但这些市场集中在上海、深圳、北京等地。新疆除2003年—2004年发生过啤酒花违规担保案和德隆盲目扩张倒闭案外，几乎再未发生过具有全国影响的重大案件。
（三）互联网金融未成气候，平台经济影响力不足
资本无序扩张的重灾区之一是互联网金融领域，但新疆互联网金融起步较晚，且政府持谨慎态度，很快迎来整顿转型成为小贷公司。另外，新疆电商平台发展滞后，市场被阿里、腾讯、京东、美团等巨型平台公司介入形成先发优势。
（四）金融系统运行平稳，不良资产控制在监管指标之内
新疆每年社会融资存量规模中75%左右为银行贷款，银行系统是新疆经济发展的重要资金供应者，目前新疆银行业贷款余额已达2.7万亿元，不良资产率为1.21%，控制在银保监会2%的监管指标之内。金融整体运行平稳，风险可控。
（五）私营资本总体占比不高，大型私营企业数量偏少
新疆经济成分仍然以国有及国有控股为主，私营经济不发达，大型私营企业偏少，整体上还没有形成具有市场优势地位的资本力量或资本集团，垄断势力还不具备资本基础。
从上述5个方面综合判断，新疆并不存在大规模集中化的资本无序扩张问题，但也并非绝无问题，因而不能忽视未来经济发展中资本无序扩张的可能性。辩证地看，资本无序扩张现象越少越好，但同时也反映出新疆资本市场不发达、资本表现不活跃的客观现实。
另外，按照2020年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资产中国有及国有控股占40%、非公经济占45%的平均水平衡量，新疆要达到这一水平，需要私营经济更快地发展，由此带来的资本需求会更大。
资本要考虑投资的时间成本，而营商环境对此影响很大。近年来一些本地资本撤出新疆，原因之一就是在内地获取同样多的利润花费的时间更短，或者花费同样的时间能获取更多的利润。如果因资本流通不畅导致资本停滞甚至中断，投资的时间成本无疑会加大。资本的趋利性与营商环境的关系可以用一个公式来解释，即实际投资收益率=预期投资回报率×营商环境系数，营商环境差，正常、有序的投资活动难以进行，或造成资本出逃或迁移，或造成脱实向虚，甚至无序扩张。而外地资本的最佳选择不是在新疆设厂进行加工制造，而是通过资本围猎，控制市场，迫使本地企业处于原料供应商的地位，附加值高的加工制造环节则被转移到内地。
（一）把握好各类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
习近平指出：“现阶段，我国存在国有资本、集体资本、民营资本、外国资本、混合资本等各种形态资本，并呈现出规模显著增加、主体更加多元、运行速度加快、国际资本大量进入等明显特征……要历史地、发展地、辩证地认识和把握我国社会存在的各类资本及其作用。”①详见《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依法规范和引导我国资本健康发展 发挥资本作为重要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http://news.cnjiwang.com/gnyw/202204/3566901.html。
为从特征上把握不同类型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可将我国资本分为3类，即公有资本（国有资本+集体资本）、非公有资本（民营资本+外国资本）和混合资本。从统计资料看，公有资本以国有资本为主，非公资本主要为民营资本，混合资本则表现为公有资本和非公资本交叉持股。
国有资本由政府所有，通过委托代理人进行管理，在政企分开的体制下，主要由国资投资公司或经营公司行使资本所有权，履行出资人职责，按照市场化原则进行运作，要求实现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正常情况下会起到稳大盘和战略支撑作用，承担的社会责任更多。但因经理人非股东，在任期不确定和激励不到位时会产生委托代理风险，导致国有资产流失、过度依赖负债、乱投资、乱担保、涉足风险市场、经营效率低等问题，甚至出现利用国有资本的市场地位和行政性垄断，限制、排挤民营资本发展等现象，也就是说国有资本也可能发生资本无序扩张问题。
非公资本产权明晰，风险责任与收益对称，对市场较敏感，经营灵活性大，成本意识强，经营效率相对较高，是典型的市场导向型经济，更追求股东利益最大化，其对社会的贡献是间接实现的。在营商环境良好、政府治理稳定的条件下非公资本愿意扩大资本投入并重视创新，但若监管不严、法治不健全，其逐利性会导致发生较国有资本更严重的资本无序扩张问题，并在整体上呈现出盲目性。特别是形成垄断地位后易暴露更大的自利性，损害社会利益。
混合资本则是以上两种不同性质资本的融合，不论谁控股都不是为了消灭对方，而是追求合作，本质上是要发挥公有资本和非公资本各自的优势，它完全不同于过去公有经济和非公经济泾渭分明的板块式组合经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型所有制形态。
实际上，不论何种资本形态，其特点和行为规律都取决于使用资本的人，因为资本的实质是人格化资本。所有制只是从财产权上独立界定公私资本行为边界，混合所有制则是在一套体系、一种架构、一个平台上平衡两者的关系，社会企业②即不以企业利润最大化为目标，以市场化运作的商业活动解决社会问题，承担更多社会责任的企业形态。将成为未来企业的主要形态，这是由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本质决定的。培养适应混合所有制经济的新型企业家将是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一个重要方面。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资本家截然不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下的企业家是我国改革开放的重要参与者和支持者，在培育现代化经济体系、构建新发展格局等方面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新时代背景下，应继续尊重和倡导企业家精神，促进各类市场主体健康成长、竞相发展，促进非公有制经济健康发展和非公有制经济人士健康成长。
（二）尊重事实，提高认识，引导和鼓励资本健康发展
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高度理解新疆的经济现象，才能从根本上改变新疆的资本投入状况，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目前，非公经济在发达地区所占比重已过半，中国今天取得的成绩和未来经济高质量发展都离不开非公经济非公资本的支持，因此需要对非公经济进行引导，对资本无序扩张进行约束。落后地区之所以不发达，除客观原因外，很大程度上还与没有处理好公有经济与非公经济的关系有关，即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本质认识不到位，因而很难把握“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既要发挥资本的积极作用又要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政策界限。
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私营经济（私有资本）既不同于旧中国的私营经济，又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的私人经济。私营经济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组成部分，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拥护社会主义制度，这是其与资本主义私有经济的根本不同，也是其最本质的社会属性。事实证明，只有经济高度发达才能实现更高水平的社会主义，邓小平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指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党中央、国务院支持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就是明证①详见《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意见》和《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综合改革试点实施方案2020—2025》。。
总之，我们应正确认识“公有制经济为主体、各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基本内涵，在未来可预见的时期内，大力留住和引进各类资本，把政策重心放到大力鼓励民营资本、积极发展私营经济上来，同时加大国有经济改革力度，促进资本融合，把握混合所有制改革的精神实质。我们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引，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基本遵循，解放思想，大胆创新，以发达地区为榜样，开创新疆经济发展新格局，进一步融入全国统一大市场。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和新疆工作总目标要求，坚持“两个毫不动摇”“两个不能侵犯”，引导各类资本发挥积极作用，加大各类资本对新疆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建设的支持力度。
猜你喜欢福建新疆资本中国这十年·福建封教育评论(2022年8期)2022-09-12那个梦巴蜀史志(2021年2期)2021-09-10金茂资本 上地J SPACE现代装饰(2020年11期)2020-11-27福建老年大学之歌老年教育(老年大学)(2020年3期)2020-06-02资本策局变商周刊(2018年18期)2018-09-21第一资本观商周刊(2017年25期)2017-04-25福建医改新在哪?中国卫生(2016年11期)2016-11-12VR 资本之路中国科技信息(2016年16期)2016-09-10新疆多怪丝绸之路(2014年9期)2015-01-22新疆对外开放山峰新疆人文地理(2009年7期)2009-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