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霞
（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299）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广西在历史上长期远离中原主流文化，为当地各少数民族文化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地域空间，孕育了种类丰富、相对独立的南疆边陲多民族文化。绚丽多彩的山水景观和多元荟萃的民族文化，是广西作家取之不尽的创作资源宝库。有评论家提到，广西作家的写作有一股“西南的野性和江湖气的气息”[1]。李壮在评论“广西后三剑客”的创作时曾指出，他们的小说是“西南大地上的蓬勃野草……在他们的文本中我不断地嗅到西南山地之间那种蓬勃而野性的草的气息。对于这种草的气息，我们总是叫它‘草香’，其实它也是‘草腥’”[2]。被称为“广西后三剑客”之一的作家光盘，其小说生动展示了广西这块古老边地的山水景观、民俗风情，以及富有“野性”的南国边疆气息，带领读者走进广西这块神秘的土地并领略其独特的文化风貌与文化内蕴。他在多部小说中构建了“沱巴”这个纯净的桂北山村，将它的地理风貌、山民性情和民风民俗呈献给读者。对于光盘的小说，学界往往从叙事艺术、荒诞手法、人物形象等方面分析其艺术特色和取得的成就，很少从地域文化的视角对光盘作品的艺术特色展开研究。对于光盘小说中的桂北地域书写、桂北文化与作品思想内容的内在关系，学界更是很少予以关注。实际上，光盘的地域书写尤其是桂北地域书写不仅有一种不衫不履的野性，而且散发着野气横生的桂北喀斯特地貌与少数民族文化相融合的地域魅力。探究光盘地域书写的艺术特色及其成因，可以深化人们对作家主体精神建构和作品意蕴生成的认识，也有助于引起人们对广西地域文化的关注。
（一）具有自然之美的桂北
光盘小说中的故事大多发生在两个地点：一个是桂城，一座现代化都市；
一个是沱巴村，一个位于桂北高山之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淳朴乡村。光盘似乎十分钟情于沱巴这个小山村，全方位地展现了它的自然之美。翻开他的作品，一股浪漫而浓郁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在葱翠的高山、荡漾的江河、碧绿的湖泽和五彩的野花的拥抱中，沱巴村的一切都带有令人心醉的田园牧歌情调，点缀着村民们的寻常日子。在他的《信号》《老虎凶猛》《挖宝》等作品中，沱巴的水或碧波荡漾，或飞瀑流泉，映衬着小船轻烟，美不胜收；
沱巴的山或层峦叠嶂，或峭壁悬崖，枯松倒挂倚绝壁，千姿百态；
沱巴的花或点缀在田间地头，或盛开在沱巴河两岸，赤橙黄绿青蓝紫，奇彩变幻。无怪乎他在《我的“再生人太太”》中借桢微男朋友之口发出赞叹，“沱巴村的山水美如珍珠一样无瑕”。此外，他的《老虎凶猛》描绘了莽莽林区这座凶猛野兽和各色植物的天堂，《信号》描绘了阴冷而潮湿、像纱巾一样围在山腰[3]35的薄薄白雾。光盘笔下的桂北村民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4]746的生活。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捕野鸟、收药草、割野菜构成了沱巴人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使他们的社会生活散发着朴实粗野之气。
（二）具有独特情韵的桂北
安逸静谧的自然环境滋养了村民善良淳朴的品格。《长寿之城》中，沱巴人热情好客，用山里最好的野鸡野兔款待远道而来的局长和警察；
《请你枪毙我》中，爷爷为了传承瑶族优秀文化，不仅教“我”学唱《交趾歌》等瑶族歌曲，而且一生都在努力收集沱巴的原创民歌；
《眼睛里的声音》中，村长一家不仅用只有隆冬季节才能吃到的腊肉招待素不相识的城里客人，还把家里最好的房间让出来给客人休息：人情之美与自然之美相得益彰，展现了桂北地区的无穷魅力。
当然，令读者最感陶醉的是光盘小说展现的民俗风情，以及桂北乡民生活所具有的独特情调和韵味。光盘小说中的民俗文化种类繁多、各具特色：桂北人无酒不欢，喜欢自酿米酒、喝烈酒；
桂北人举行认寄娘仪式，需要给大樟树系上红绸，然后把宰掉的公鸡的鲜血洒在树干上；
唱山歌是桂北人的娱乐方式，当地人以歌传情、以歌会友；
桂北人在提亲时，女方父母要带着大舅二舅等重要人物一起前往男方家，商议孩子的婚事。光盘不仅向读者描述了桂北乡民的日常生活习俗，还展现了当地独有的节日习俗。《跳盘王》描绘了桂北瑶族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盘王节，请盘王、祭盘王、座席唱、跳盘王等仪式异彩纷呈。这篇小说最为精彩之处是对跳盘王、唱盘王等场景的描述：先是师公们轮流唱《来历歌》，接着族人们争先恐后地一展歌喉，共同庆祝祖先盘王的生日。这一场面热烈壮观，渗透着追慕祖先的赤诚之情。“族人们以深情的唱词叙述瑶族历史，讲述瑶民曾经的苦难，弘扬先祖不屈不饶的精神……族人们唱着跳着，忘记时空，醉了沱巴山山水水，迷住天上的月亮星星。”[5]
（三）具有神秘气息的桂北
师公、行巫、放蛊是桂北山区流传至今的巫术文化，表征了桂北原始、神秘的地域形象。光盘在作品中讲述了大量关于师公作法、显灵的故事，在表现当地民众虔诚迷信的社会心理的同时，也借助桂北山区的巫术文化为作品增添了神秘之美。
《鸟抬梦》中的沱巴人芥川执迷于师公的法术，在60 岁时第一次做了个鸟抬人的梦，这个罕见怪异的梦境令他十分恐惧。芥川一心想知道这一怪异梦境的寓意，不得不回到沱巴求助于沱巴山区的第一师公。《霍那拉中蛊了》中桂城的霍那拉要嫁给沱巴的山民肖明翰，而霍那拉的父母猜测霍那拉肯定是被肖明翰放了蛊，才做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决定。无奈之下，霍那拉的母亲去芳香街问鬼娘婆。鬼娘婆察视后确定地说：“她中了蛊。情蛊。”[6]这篇小说以霍那拉被沱巴人放蛊这一猜测贯穿全篇，显得神秘而诡异。光盘虽然从小就生长在巫风浓厚的桂北山区，但是并不迷信巫术。他在表现巫术信仰民俗时，大多持有一种冷静的甚至嘲讽的态度。他的《傍晚的告别》描写了巫师对养鸟人设的一场骗局：“我从你家门口经过，无意中看到院子上空有不祥气团，特意进来告诉你，并帮你排除……只有我的药才能救你家鸟的性命。熬水，给鸟服用，就能成功阻止瘟疫的侵入。”[7]然而，机智的养鸟人识破了巫师的诡计，与他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勇的较量。小说以养鸟人的胜利为结局，形成了对巫师及其巫术的反讽。
文学和地域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作家总是生活在某个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之中，并浸染了该地理环境中的民风习俗。作家的审美情趣、创作观念乃至其作品建构的地理空间、地域人文，也脱不了该地域文化的色彩。“一个作家的出生地及生活的特定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对于研究一个作家便具有重要意义。而这一切又是与某一地域相关联的，于是文学研究就与某一特定的地域发生了联系。”[8]光盘小说之所以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独特的文化风情，主要应归因于他生活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以及他的原乡情结。
（一）桂北的自然环境提供了基础条件
光盘出生和成长在东山瑶乡，当地自然环境为他的地域书写提供了重要的基础条件。东山瑶乡位于广西桂林北部全州县东部，境内群山林立、山高陡峭，没有大江大河；
每年有120 多天的阴雨天气，有8 个月的浓雾天气。层峦叠嶂的山峰、生态秀美的湖泊、气势宏伟的瀑布、奇异的石林溶洞，是桂北东山瑶乡独具特色的自然风景。东山瑶乡山川秀美的自然风光，激发了光盘的创作灵感和艺术激情，也丰富了其作品的审美意蕴。光盘以细腻的文笔打开了南方小村的天窗，吸引读者走进神秘的桂北高山，走进喀斯特溶洞，去领略富有野性的自然美。
（二）瑶族独特的人文环境提供了文化元素
瑶族历史文化积淀所构成的独特的人文环境，为光盘的地域书写提供了文化元素。千百年来，瑶族人民用他们的智慧和汗水创造了丰富多彩、灿烂辉煌的民族文化。瑶族素有“东方吉普赛人”之称，历史上在漫长的迁徙过程中不断与其他民族开展交流与碰撞，逐渐创造了独具特色的桂北瑶族文化。东山瑶是瑶族支系之一盘瑶的一个次支系，聚居于广西全州县东部山区。该地区地形地貌复杂，群山连绵。封闭的地理环境使得东山瑶的经济发展相对落后，迄今许多村落还沿袭着一些传统风俗习惯和原生态文化遗产，除了原始的狩猎方式、图案精美的瑶锦瑶服、古老质朴的宗教信仰、动听的民族歌谣等，还有一年一度展示瑶族古老文化的“盘王节”和充满激情的“三月三”对歌节。从光盘出生的那天开始，绚烂多姿的民族文化就不断地滋养着他、熏陶着他，使他逐渐养成了对民族文化的深厚情感。光盘把他熟悉的民族文化元素采撷进作品，使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桂北地域特色和民族区域特色。
（三）光盘的原乡情结书写注入了灵魂
海德格尔曾说过，“诗人的天职是返乡”[9]31，作家文学创作的驱动力之一就是永远寻找故乡。光盘在东山瑶度过了少年时代美好时光，成年后离开农村到城市求学、工作、定居。乡村和城市是光盘生活过的两个具有不同风格的空间，而这两个空间里的文化系统分别给予了他不同的影响。故乡俯仰可见的高山湖水、亲密无间的邻里关系，给予了他最初的生活启蒙，故乡温暖质朴的生活已经融入他的灵魂深处。光盘从桂林出发前往贵州，当他再次返回桂林时，故乡东山瑶已成为遥远的记忆。他把绵延的思乡之情诉诸笔端，使桂北瑶乡成为他原乡情结的表征。从某种意义上说，光盘小说书写的是他一次又一次精神返乡的历程。光盘在谈论自己的小说与故乡东山瑶之间的精神联系时说：“当初我用这个地名来承载乡村题材，也是无意识的。许多年后我突然发现，沱巴这个名城是有来由的，因为我村有一个地方叫沱巴坵。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村的山、地块都有名字，就像城市里有名字的街道，她进入我的血脉，在我某个毫无意识的日子里来到我的作品中。”[10]对东山瑶乡的追忆和回味，以及对清新俊逸的风景与古老神秘的民俗的描写，给光盘的作品融入了淡淡的原乡情愫。无论沱巴村在光盘的不同作品中变换为何种形式，都无法掩盖他对故乡深厚的眷恋之情。
（一）对精神乌托邦的建构进行了积极尝试
优秀的文学作品需要具有深邃的灵魂，这意味着文学作品必须找寻蕴涵深刻的主题思想之源。当下，中国正处于新的历史发展阶段，社会生活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但是，不同文化形态的碰撞与冲突也日益凸显，甚至出现了少数个体精神滑坡的现象。文学作品既要善于呈现转型期人们的孤独迷茫与失落徘徊的精神状态，又要回应时代精神的召唤，带领人们找寻心灵栖息地，并用坚实的精神支点来支撑悬空的灵魂，助推人们走向更加高远的精神境界。光盘敏锐地察觉到了现代社会给人带来的精神危机和异化现象，自觉地将书写转向他的故乡，寻找记忆中的美好乐园。光盘作品中的沱巴村是他理想中的乌托邦，一个没有污染的纯净“原乡”，一个淳朴宁静的自然王国。光盘把笼罩在乡土大地上现代文化的阴霾轻轻地拂去，将桂北瑶乡纯真自然的品质袒露出来，阐释了人与自然的相互依存的生存关系。在光盘的笔下，沱巴村把他带回了久违的故乡，以宁静柔韧的力量抚慰着他的心灵，也温柔地抚平了现代人心中的层层褶皱，给读者带来了久违的宁静安详。令人惊叹的是，光盘善于发掘“地域外壳”的灵魂内核，并运用细节描写展现其中极具生命力的精神个性。他致力于通过对桂北一隅的书写来呈现乡村的文化精神，构建他的精神乌托邦，并试图构建灵魂的归宿和充满人性美的天堂。光盘建构的乌托邦既包含了他对人的异化与精神堕落的批评，也包含了他对美好自然世界与和谐人际关系的赞扬。
（二）凸显广西文学的地域与民族特色
广西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使得本土文学形成了一种较为特异的形态，“广西当代文学与中国文学和其他区域文学有共性特征，也有自己的个性特征，这就是地域性和民族性”[11]19。广西作家只有在创作中凸显本土文学的特色，才能形成鲜明的艺术风格，从而在当代文坛占据一席之地。陆地的《美丽的南方》描绘了广西左右江流域的美丽景色和壮乡的民族风情，带有“南方”和“壮族”的深刻印记。“广西三剑客”之一的东西也从广西独特的地域文化中获得了创作的自信。东西的作品关注处在困境的人们并反映他们承受的现实重负，保存了完整的桂西北生活风貌。对于这些曾经走出五岭向文坛高地发起冲击的作家而言，广西区域文化始终是他们的创作沃土和养分来源，为他们提供了连通现实与想象的广阔空间。身为“广西后三剑客”之一的光盘对故乡表现出一种深切的迷恋与向往，“始终以深情的目光关注着故乡的点滴变化；
关注着沱巴人在市场经济的变迁中面临的生存困境；
关注着瑶家文化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落寞与哀伤”[12]。光盘深深植根于养育了他的桂北土地，从地域文化的厚土中汲取了丰富的养料，建构了专属的文学地理空间。广西文学从“三剑客”的崛起到“后三剑客”的突围，作家相继展开的地域书写显现了独特的价值。“后三剑客”以及其他广西文学作家要想在创作之路上走得更远，还需要继续扎根于脚下的广西大地，深入挖掘民族文化内核，探索本民族最隐秘的历史，创造出一系列能够横向延展的具有普遍性的主题，实现文学创作的民族性和时代性的有机结合。正如高松年所说，“发掘民族文化精神的时代性地域性表现，思考特定的人文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传统对于人的精神影响，并进而努力去开启能照亮人类心智的紧随时代发展的灵光”[13]。
（三）塑造了桂北瑶乡的文化形象
八桂人民在广西这片古老神奇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共同创生了千姿百态的民族文化。这里有以漓江为代表的绿色山水文化，有以花山为代表的红色少数民族文化，还有以合浦为代表的蓝色海洋文化。南国的少数民族文化与山水文化、海洋文化珠联璧合，凸显了绚丽多姿的广西文化特质。文学作品的地域描写既有贴近现实的逼真描写，又有憧憬理想的艺术虚构，最能融汇社会生活、折射民族文化意蕴，从而成为展示某一地域自然风景与人文景观魅力的最佳手段。光盘通过对桂北瑶乡自然风景、地方风情、宗教信仰和饮食习俗的书写，向读者展现了广西大地富有魅力的审美特质，以及充满神秘与浪漫色彩的文化风貌，在带给读者怡情悦志的审美享受的同时，也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塑造了桂北瑶乡的文化形象。他把融合了村外快捷生活理念的旅游节日和充满了瑶民质朴生活理念的还愿习俗相互对立起来，形成了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强烈对立，让原本就神秘的沱巴村再添迷幻色彩[14]。相比之下，桂北瑶乡虽然自然环境优美秀丽，但是相对落后封闭。光盘以真诚之心勾勒了桂北瑶乡的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为该地区打造了一张文学名片，在宣传广西尤其是桂北的文化形象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猜你喜欢 桂北光盘广西 广西贵港中国自行车(2022年6期)2022-10-29廖煜玲东坡赤壁诗词(2022年2期)2022-04-15光盘行动幼儿园(2021年13期)2021-12-02从桂北地区石器遗址文物挖掘初探史前人类生活状况文物鉴定与鉴赏(2019年8期)2019-06-11桂北传统村落旅游规划设计研究美与时代·城市版(2018年4期)2018-06-21毛主席来到我广西歌海(2018年5期)2018-06-11光盘小熊小小艺术家(2018年1期)2018-06-05桂北区域文化建设中油画本土化艺术研究美术界(2017年9期)2017-11-06广西出土的商代铜卣大众考古(2014年3期)2014-06-26广西诗歌五人谈诗潮(2014年7期)2014-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