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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吾心之良知”——对王阳明《大学问》的一种解读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23-05-05 22:30:07 点击:

    ◎ 谢青松

    内容提要 王阳明晚年口授的《大学问》,高度浓缩了他生平讲学义理,堪称“阳明之心印”。在此文当中,王阳明依次回答弟子关于《大学》文本的提问,集中体现了王阳明“心学”之思想精髓。所谓“大人”,就是发现了自己并非这个有形有相的血肉之躯(“形骸”),而是那个无形无相的纯净意识(“万物一体之仁”),进而认同于“万物一体之仁”的人,那是“我”的真实身份(“真己”)。“大人之学”旨在探索自己的真实本性,发现“吾心之良知”。具体来说,就是要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保持觉知、安住当下,进而超凡入圣,达到“至善”之境。

    《大学问》是王阳明于嘉靖丁亥(1471年)八月回答弟子关于《大学》文本的提问并允许钱德洪记录的文章,(1)王阳明关于《大学》的相关论述还有《大学古本傍释》《大学古本原序》《大学古本序》以及《答顾东桥书》等。显然,《大学问》是最为重要的一篇。此文高度浓缩了阳明生平讲学义理,德洪称其为“师门之教典”,(2)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3页。学术界亦视之为王阳明的“哲学纲要”(3)蒋国保:《论〈大学问〉乃王阳明哲学纲要》,《教育文化论坛》2015年第1期。或“晚年定论”。(4)朱雪芳:《〈大学问〉——“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中国哲学史》2005年第2期。王阳明起初并不同意弟子将其录成文字,他说:“此须诸君口口相传,若笔之于书,使人作一文字看过,无益矣。”(5)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3页。在他看来,“圣贤教人如医用药,皆因病立方,酌其虚实温凉阴阳内外而时时加减之,要在去病,初无定说。若拘执一方,鲜不杀人矣”。(6)徐爱:《传习录序》,《王阳明全集》卷4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99页。因此,圣贤教诲最好是口口相传,以心传心,一旦录成文字,弟子或后学将执着于文字,从而舍本逐末,终无所谓。后来在弟子的一再请求之下,王阳明才勉强同意将其记录成文。《大学问》在历史上曾引发诸种歧解,(7)钱德洪就曾感慨说“师既没,音容日远,吾党各以己见立说”,见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3页。现代学术界对它的解读则流于表浅。笔者撰写本文,旨在阐发《大学问》所蕴含之微言大义,力图揭橥阳明心学之思想精髓。

    既然“大学”是指“大人之学”,那么,究竟何为“大人”?王阳明答曰:“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在他看来,所谓“大人”,就是那个发现并体验到自己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人。如果能够体悟到这一点,那么他将感觉到,普天之下的人乃是一家人,全体中国人乃是一个人。相反,“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8)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798、799、799页。那个将自己认同于身体的人,不仅区分你、我、他,而且执着于作为身体的“我”,这就是“小人”。换言之,“大人”是指“真己”,(9)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2页。“小人”是指“假己”。王阳明进而分析,大人之所以能够“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并非由其主观意念所致,而是“其心之仁本若是”,其心性与生俱来就是仁的,其意识本来就是纯净的。

    在王阳明思想当中,“心”相当于现代语境中的“意识”,但并非是指思想意识,而是意识本身,它体现为“知觉”“注意力”或“我在”。“仁”则是指意识的特性,也是对“万物一体”的另一种表达,它体现为“爱”“爱心”或“深爱”。当一个人的意识越来越纯净,他将变得越来越有爱心,作为个体意识的“我”也将越来越淡化,最终感觉到自己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可以说,“万物一体之仁”就是对纯净意识的一种描述。简言之,“大人”就是意识纯净而无染污的人,“小人”则是意识被染污而陷入昏沉的人。王阳明特别强调,并非只有“大人”才具有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心,“小人”的本然之心同样具有万物一体之仁,只是被私欲所蒙蔽,对此浑然不觉罢了。“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小人之心虽然拥有与大人完全相同的万物一体之仁,但由于对身体的认同与执着,他们降低了自己的生命境界,将自己视为一个卑微的生物体。王阳明分析道:“及其动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则将戕物圮类无所不为,其甚至有骨肉相残者,而一体之仁亡矣。”(10)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798、799、799页。小人认同身体,为欲望所驱使,为私利所蒙蔽,一旦遇到利害冲突,愤怒便溢于言表,甚至损物害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骨肉相残,于是,他那本来就有的万物一体之仁便逐渐被遗忘了。

    可见,“大人”与“小人”的根本分野在于,是否因“私欲之蔽”而遗忘了自己的本性——“万物一体之仁”。小人认同这个身体,将自己视为完全分离的个体,视他人为竞争对手,时刻活在紧张、冲突、恐惧当中。然而,对他人的伤害,总是以伤害自己作为前提和代价的,故而,小人遗忘万物一体之仁,其结果必定是互相戕害。在王阳明看来:“苟无私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
    一有私欲之蔽,则虽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犹小人矣。”(11)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798、799、799页。在没有私欲障蔽的时候,即便是小人,其万物一体之仁跟大人也是相同的;
    一旦有了私欲的障蔽,即便是大人,他的心也会像小人之心那样被分隔而变得狭隘卑鄙。在王阳明看来,是认同这个有形有相的血肉之躯(“形骸”),还是认同那个无形无相的纯净意识(“万物一体之仁”),乃是凡圣之别的根本所在。相对于有形有相却容易损毁的身体,意识无形无相但亘古不灭,故而也至为宝贵。真正的智者亦即“大人”,就是了悟到自己“心之本体”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本性是那个纯净的意识(“万物一体之仁”);
    芸芸众生亦即“小人”,就是尚未了悟到自己真实本性的人,他认同并执着于自己是这个血肉之躯(“形骸”)。故而,小人与大人的区别,在根本意义上,只是关乎了悟真实本性,并不涉及道德善恶评判。“小人通过长期的修养,一旦了悟到万物一体,而个体性的小人只是一个幻觉,那么他就是大人。”(12)王颢:《王阳明良知之学大意》,谢青松主编:《中国传统道家经典的现代阐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381页。在儒家看来,每一个人都有成圣成贤的潜力,正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

    王阳明将这种“一体”之仁由人类推广到自然界的鸟兽、草木以至于无生命、无情感的瓦石。在《大学问》中,王阳明“通过心与物的感应关系来证明心物的一体性”,(13)陈来:《王阳明晚年思想的感应论》,《深圳社会科学》2020年第2期。他论述道:“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
    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
    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
    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14)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799页。看到孺子落井、鸟兽哀鸣、草木摧残、瓦石毁坏,之所以会触动一个人的恻隐之心、不忍之心、悯恤之心、顾惜之心,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孺子、鸟兽、草木、瓦石与人类的“心”(意识)本来就是一体的。王阳明从人类延伸至动物、植物、瓦石,对各种物类依次论述,说明意识具有感通性,它可以穿越时空,遍及一切。在《传习录》中,王阳明更是直截了当地提出:“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以至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只一体”。(15)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9、94,106页。这意味着,人与天地万物原本就是浑然一体的,贯穿于人与万事万物当中的意识,不仅完全相同,而且是同一个意识。

    在王阳明看来,“万物一体之仁”体现为“知觉”(知道),他说:“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也。”(16)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9、94,106页。也就是说,凡有知觉处便有心,眼睛和耳朵之所以能够看和听,手和脚之所以能够知道痛或痒,就是因为知觉是“心”(意识)的功能。王阳明还强调:“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17)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页。知觉乃是心之本体,也是孝悌之根本,当它体现为孝悌、恻隐之心,便是所谓的良知之呈现。换言之,良知体现为知觉,它不受时空的阻隔,遍及世间万事万物。“我”的本性就是这个“万物一体之仁”(纯净的意识),甚至整个世界都在这个“万物一体之仁”当中。一旦认识到自己乃是“万物一体之仁”,而非这个有限的身体,那么,作为个体性的“我”便消融了,个体意识融入整体意识当中,犹如一滴水融入整个海洋当中,他将体悟到,那个真正的“我”并不是曾经认为的那一滴海水,而是整个海洋,那个真正的“我”并不是曾经认为的那一片树叶,而是整个森林。最终,他将会发现,“我”不是这个有限受限且被欲望裹挟的身体,而是那个无限且纯净的意识(“万物一体之仁”),“我”(意识)存在于一切之中,一切亦包容于“我”(意识)之中。换言之,一切能够知道和被知道的事物,都包含在“我”(意识)里面,甚至整个世界都是在“我”(意识)里面。通过“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一个人最终将了悟到,良知贯穿于万事万物当中,除了良知,别无一物,这就是“心外无物”。

    总之,“大人”就是发现了自己并非这个有形有相的血肉之躯(“形骸”),而是那个无形无相的纯净意识(“万物一体之仁”),亦即发现了自己的“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灵昭不昧者”,那是“我”的真实身份(“真己”)。所谓的“大人之学”,就是要去探索自己的真实本性,发现“吾心之良知”。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就是发现“吾心之良知”的过程。在王阳明看来,“至善”乃是“心之本体”,也是“明德、亲民之极则”,亦即,至善是明德和亲民的最高准则。与此同时,“明明德”与“亲民”并非并列关系,而是体用关系。具体来说,“明明德者,立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体也。亲民者,达其天地万物一体之用也”。(18)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799页。简言之,“明德、亲民、至善”的关系就是:以“至善”为魂,以“明德”为体,以“亲民”为用。

    其一,以“至善”为魂。关于“至善”,王阳明说:“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极”,“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19)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页、第22页。可见,至善就是“心”(意识)处于纯净的状态,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污染,“止于至善”则是通过保持觉知、记住“我在”,让心复归于它的本来状态。在他看来,“至善者,明德、亲民之极则也”,至善是明德与亲民的根本准则,犹如规矩之于方圆,尺度之于长短,权衡之于轻重。换言之,至善乃是 “明德之本体”,也是亲民之前提。

    如何达到“至善”之境?王阳明指出,必须“慎独之至,惟精惟一”。儒家“慎独”之学,乃是一种修身的功夫,所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必谨而慎之也。君子之慎独,强调不自欺,最重要的是自己意诚,因此,关键是要在吾心之上做功夫,去除思虑,虚心以待,保持觉知,安住当下。所谓暗室不欺,主要是不欺己,忠实于自己的身心感受,尊重内心的真实声音。王阳明在《象山文集序》中曾说:“圣人之学,心学也。尧、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心学之源也。中也者,道心之谓也;
    道心精一之谓仁,所谓中也。孔孟之学,惟务求仁,盖精一之传也。”(20)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象山文集序》,《王阳明全集》卷7,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06页。在儒家那里,“心”分为两种,那个陷溺于欲望、充满着恐惧的浑噩状态,就是“人心”,那个至虚至灵、神妙不测的本来状态,即为“道心”。人心由于被物欲所蒙蔽,因此危险难测,片刻难以安宁,而道心虽然如同明镜,但幽微难明,易染尘埃。故而,一个人需要精心体察,专心致志,秉行中庸之道,以静制心,去除私欲,回归道心。

    在王阳明看来,至善乃是心之本体,若能复其本体,即为“止于至善”,“故止于至善以亲民,而明其明德,是之谓大人之学”。(21)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800、799页。可见,大学之道就包括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所谓“止于至善”,并不是达成某种目标或者达到某种标准,而是“心”复归于它的本来状态,因为它就是至善本身。儒家将纯净的意识称作“至善”,而事实上,它本身既不善也不恶,既不美也不丑,既谈不上曲,也谈不上直,它是一元性的、整体性的,超越了世间所有具体的善恶美丑、是非曲直。换言之,至善是至高无上、完美无缺的善,也是明明德和亲民之“魂”。儒家将它称之为“至善”,道家将它称作“大道”,佛家将它命名为“佛性”。

    其二,以“明德”为体。关于“明明德”,王阳明认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人,皆有“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心。在儒家看来,仁心乃是人先天便具有的光明德性 (“明德”)。“明德”意味着,“仁心”本身灵昭不昧,未受私欲遮蔽,当其未发之时,它就只是个纯然至善(“至善”),待其发用(“至善之发见”)之时,它就作为“心之本体”而主宰意念的是非取向。王阳明说:“明德之本体,而即所谓良知也。”(22)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800、799页。那个能够显现“明德”功能的“心之本体”,就是“良知”,亦即“婴儿意识”。(23)王颢:《王阳明良知之学大意》,谢青松主编:《中国传统道家经典的现代阐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379页。

    当然,仁心也可能被遮蔽。人心一旦“动于欲”“蔽于私”,则意识陷入昏沉,私欲被凸显,良知被遗忘,那个本来就有的“良知”也就随之失去其主宰作用。所谓“明明德”,就是发现自己那“人心一点灵明”,(24)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94页。发现自己本来就有的光明德性(“良知”),进而将那个与生俱来的光明德性(良知)昭然揭示出来。一如阳明所言:“故夫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25)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800、799页。那些致力于修身之道的人,就是要去除私欲的障蔽,彰显光明的德性,进而返本还原,恢复其万物一体之仁,并非是在“心之本体”之外再去增减损益任何事物。可见,王阳明将“明明德”理解为通过去除私欲以发现自己灵昭不昧的良知。

    在王阳明看来,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惟在于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耳”。(26)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示弟立志说》,《王阳明全集》卷7,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19页。当我们处在一种警觉而放松的状态,时刻保持觉知,安住于当下,则意识逐渐清明,良知显现,义理昭著,这便是“存天理”。但凡有一丁点私欲萌发、意气不平之心生起,便及时被觉察到。正如阳光进来,黑暗便消失了,当智慧显现,愚昧便自动消除了,当良知显现,私欲便自然消退了,这就是“去人欲”。可见,王阳明所说的“存天理,去人欲”,就是剔除所有不是“我”的事物,亦即知道的对象(“人欲”),而最后存留下来的就是真正的“我”,亦即纯粹的知道性(“天理”)。通过“去人欲”实现“存天理”,在本质上乃是“超越自我、回归本我的过程”。(27)李承贵:《“心即理”的奥义》,《社会科学战线》2021年第10期。南宋大儒杨简曾说:“教者,所以传道也。道非自外至,所以启吾心之所自有也。教者岂能于学者所自有之外,别取一物而教之耶?亦使之复其固有尔。”(28)杨简:《慈湖先生遗书》卷14,山东友谊出版社,1991年影印版,第756~757页。可见,儒家的修身之道,实际上就是一个发现之旅,发现自己的真实本性,让“心”复归于它的本来面貌,而不是向外寻求某种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其三,以“亲民”为用。关于亲民,历史上存在争论。唐代孔颖达等《礼记正义》将其解释为“亲爱于民”。宋代程颐、朱熹则将“亲民”当作“新民”,程颐曾作《大学》定本一卷,其中就将“亲民”改为“新民”,这里的“新”取“革其旧”之意。朱熹在《大学章句》“亲民”下引用程子注曰:“亲,当作新。”(29)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1年,第4页。王阳明则主张“宜从旧本作‘亲民’”,在他看来,“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30)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3页。在《答顾东桥书》一文中王阳明说:“夫圣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视天下之人,无外内远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31)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7、70页。可见,真正的智者(“圣人”)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视天下之人为己亲,与他们感同身受,关爱呵护他们,这就是亲民。

    如何做到亲民?王阳明主张,将仁德之心推己及人,由近及远、由亲及疏,进而扩展到天地万物,最终达到和天地万物一体的境界。他举例说,“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32)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799页。关爱自己的父亲,再到关爱别人的父亲,进而关爱所有人的父亲,最终,一个人将领悟到,原来“吾之仁实与吾之父、人之父与天下之父而为一体”,我的意识,我父亲的意识,别人父亲的意识,乃至整个天下父亲的意识,在本质上是一体的,尽管看上去不同,实则是同一个意识。如此,“孝”这样一种光明德性就彰明了。进而,“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人之兄”,关爱自己的兄长,再到关爱别人的兄长,进而关爱所有人的兄长,那么,一个人将领悟到,原来“吾之仁实与吾之兄、人之兄与天下之兄而为一体”,我的意识,我兄长的意识,别人兄长的意识,乃至整个天下兄长的意识,在本质上是一体的,尽管看上去不同,实则是同一个意识。那么,“悌”这样一种光明德性就彰明了。

    上述可知,亲民大致有三个步骤:首先,尊重自己,关爱自己。正如食物为身体提供滋养,仁爱为心灵提供滋养。爱的涟漪必须先从自己的内心泛出,才有可能恰当地向外流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缺乏内在的滋养,心灵将日渐枯萎,根本没有能力去爱别人,如果他“努力”去爱别人,很有可能会制造麻烦甚至带来伤害。其次,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孝悌是儒家最为重视的道德,被视为仁爱之根本。在王阳明看来,当一个人有“深爱做根”,(33)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3页。自然而然地会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最后,将爱扩展到整个人类。儒家主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随着自己仁爱之心的不断扩展,最终,一个人将会发现,这个世界看上去有很多的“心”,实际上只有一个“心”,看上去人“心”各异,实际上每个人的“心”都是相同的,正如王阳明所言,“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34)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7、70页。可见,亲民乃是一种修养方法,通过亲民,发现自己爱的品质,提升自己爱的能力,当自己的爱充盈之时,这份爱将自然播撒,由近及远,乃至扩散到万事万物当中,进而体悟到“万物一体之仁”。

    其四,从“知止”到“能得”。关于“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王阳明也有精辟的阐释。

    所谓“知止”,就是停止向外求取。“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求之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求至善于事事物物之中,是以支离决裂,错杂纷纭,而莫知有一定之向。”(35)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页。由于人们不知道至善就在自己里面,因而习惯性地将注意力向外,试图从外在的事物当中去寻求,以为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定理,因此在各个具体事物(客体)当中去寻求至善,这就使得求取至善的方式、方法变得支离破碎、错杂纷纭,从而不知道求取至善有“一定之向”。事实上,那个至善并不在别处,它就在吾心之内。在《大学古本傍释》中,王阳明自问自答:“止于至善岂外求哉?惟求之吾身而已。”(36)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古本傍释》,《王阳明全集》卷3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982页。指出至善不在外边,而是在里面,只有“求之吾身”,也就是向内探索,才有可能发现它。龙场悟道之后,王明阳感慨道:“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37)钱德洪:《王阳明年谱》,《王阳明全集》卷3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07、1001页。圣人之道就在我的自性之内,向外在的事物当中去探求,犹如缘木求鱼,终将徒劳无功。在《大学问》中,王阳明指出:“今焉既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假于外求,则志有定向,而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矣。”(38)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页。如今既然知道了至善就在“吾心”,就不必向外寻求了,注意力停止向外,这就是“止”。

    所谓“有定”,就是“志有定向”。人心无主,则易受外境干扰,心有定所,方能不受诱惑。一个人明确了人生志向,就会朝着正确的方向,通过恰当的方法去努力。据说王阳明少年时曾问老师:“何为人生第一等事?”老师答曰:“惟读书登第耳!”王阳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说:“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39)钱德洪:《王阳明年谱》,《王阳明全集》卷3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07、1001页。在他看来,读书人要立志向古圣先贤学习,探索生命的最终奥秘,发现自己的真实本性。正如王阳明在《示弟立志说》一文中强调的:“志之不立,犹不种其根而徒事培拥灌溉,劳苦无成矣。世之所以因循苟且,随俗习非,而卒归于污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40)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示弟立志说》,《王阳明全集》卷7,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19页。若不立志,犹如植树,不去深埋其根,只顾培土灌溉,徒然劳苦,终究无成。世上那些因循守旧,敷衍塞责,而最终堕落为品格低下、庸碌无为之人,都是因为没有立志的缘故。

    所谓“能静”,就是“心不妄动”。心有定所,才能不受外境干扰,进而获得内心宁静,这就是“定而后能静”。充满思想的心灵是所有冲突的原因。思想布满乌云的心灵,制造出内在世界所有的冲突。事实上,只有屏蔽掉头脑中所有的游丝杂念,使自己处于最空虚的境地,真正的宁静才有可能发生。唯有此时,才能够看清楚世间万物的纷纭变化,进而顺应它们内在的发展方向。换言之,心若宁静,遇事才能知其根本,处事方能不惊不惧。王阳明就强调初学者宜多静坐,止息思虑,但也不要刻意,“是有意于求宁静,是以愈不宁静”。(41)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答陆原静书》,《王阳明全集》卷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3页。在他看来,“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42)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81页。

    所谓“能安”,就是“从容闲暇”。当头脑不再妄动,那么一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从而进入宁静的状态。一旦心不妄动而能保持宁静,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就能从容不迫、闲暇安适,接受并安住于当下的所有境遇。王阳明的弟子欧阳德曾问他:“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王阳明答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43)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7、5、22页。一个人即便身体忙碌,心也能始终保持从容自在,只要让心成为主人,头脑成为奴仆,那么事再大也举重若轻,事再多也有条不紊。这意味着,心若安定,则遇事从容,身忙而心闲。

    所谓“能虑”,就是“详审精查”。王阳明指出:“能安,则凡一念之发,一事之惑,其为至善乎?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详审精察之,而能虑矣。”(44)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800、801、802页。一个人若能心不妄动,保持宁静,安住于当下的各种境遇,那么,一旦有任何念头产生,它是善念还是恶念,内在的良知自然会觉察(知道)到这一切,进而去除意识的染污。所谓的“虑”,并非头脑的深思熟虑,而是“心”之本来状态,就是没有思想,没有记忆,没有情绪,没有联想,没有感知,没有注意力,甚至没有意图。“虑”意味着时时保持觉知,恒常记住“我在”。

    所谓“能得”,就是“至善可得”。在王阳明看来:“能虑则择之无不精,处之无不当,而至善于是乎可得矣。”(45)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800、801、802页。一个人如果能够时时保持觉知,记住“我在”,则意识清明、感知灵敏,那么,他的分辨就没有不精确的,他的处事就没有不恰当的,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离开自己的中心,也不会违背内心的法则。所谓“至善可得”,并非是指获得某种至善之物,而是意味着回到了至善本身,达到纯粹“在”的状态,那恰恰是“明德之本体”,也是“我”的真心本性。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乃是发现“吾心之良知”的方法。(46)《大学》中的八条目包含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王阳明在《大学问》中只是阐释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王阳明就是通过阐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诸范畴内涵,借以论证和阐明认识、修养与践履工夫。(47)方国根:《王阳明“致良知”道德哲学及其精神维度》,《学术界》2014年第9期。究竟何谓修身?王阳明答曰:“为善而去恶之谓也。吾身自能为善而去恶乎?必其灵明主宰者欲为善而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者始能为善而去恶也。”(48)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800、801、802页。修身的本质是修心,也就是为善去恶。事实上,身体并不能自动地为善去恶,而是那个灵灵明明的“心”在起作用,通过“心”这个“灵明主宰”,身体才能够辨别是非、为善去恶。具体来说,就是要在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上下功夫。

    其一,格物:“格其心外之物。”关于格物,朱熹有言,“物者形也,则者理也”,因此,“致知在格物者,言欲尽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49)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1年,第8页。他主张通过观察世间万事万物,在探究各种具体知识的基础上“穷其理”。王阳明持不同的观点,在他看来,“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50)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7、5、22页。进而言之,“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51)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0、800、801、802页。可见,王阳明所说的“物”并非外在之物,而是心中之“物”,亦即心所知道的对象,包括形色、声音、气味、滋味、触感、思想和情绪。事实上,一旦离开这些对象(“物”),心或知道者就无法显现。而头脑的习性是对事物加以区分和评判,这也使得心或知道者变得分裂。王阳明说:“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52)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7、5、22页。所谓不正,就是对事物有区分、有好恶、有评判,而不能平等地看待它们。“格”这个字接近于现在的格式化,即不加区分地抹除事物的差别性,从而恢复它们的共同性。一个人若能每时每刻保持觉知,在事事物物当中都直觉到、直观到“良知的在”,(53)王颢:《王阳明良知之学大意》,谢青松主编:《中国传统道家经典的现代阐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383页。那么,他的思想和行为就没有不恰当的,这就叫做“归于正”。可见,“格物”即是“格心”,“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不正以归于正也”,(54)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5页。具体来说,就是通过“正其不正者”来达到“归于正”。简言之,“格物”就是不执着于外物,剥除具体对象,使得真心显露,回到真实本性。

    《王阳明年谱》记载,王阳明21岁时,“一日思先儒谓‘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
    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他希望通过格竹来明白竹子的道理,进而领悟圣人之理,结果大病一场,一无所获。王阳明37岁在贵州龙场,才最终体悟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55)钱德洪:《王阳明年谱》,《王阳明全集》卷3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02、1007页。格物并非是从吾心之外去探究万事万物当中所蕴含的天理,而是平等而不加区分地看待一切对象,使心统一。倘若将心和物割裂为二,区分主观与客观并对立起来,去格所谓的心外之物,那就是错误的格物。王阳明所说的“格物”,就是要改正这种错误的心物关系,明白一切事物皆为心镜中之幻影的道理。正如《楞严经》中所言:“若能转物,则同如来。”(56)《楞严经》,赖永海、杨维中译注,中华书局,2010年,第54页。真正的智者能转万物,而不被万物所转,随心自在,处处真如。在《传习录》中,王阳明也曾将心比喻为镜子:“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通过格物的功夫,“如磨镜而使之明”,让自己的心虚灵不昧、明觉精察,进而“随感而应,无物不照”。(57)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8、11页。

    其二,致知:“致吾心之良知。”“心”(意识)的功能是知道。人生而能“知”,具有知道的能力,即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拥有感知、知觉的能力,这个知道的能力就是孟子所说的“是非之心”,或者王阳明所说的“良知”。在王阳明看来,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故谓之良知”,不必学习、无需思虑就能知道,这个本来的知、最初的知,就是良知。所谓“致知”,就是“致吾心之良知”。(58)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2页。“致”就是达致,“知”就是知道。在知道具体对象的同时,探寻正在知道的知道者,剥除具体事物的特殊性,找出贯穿在一切事物当中的相同性,这就是见物而求见心,亦即“致知”。在王阳明看来,最初的“知”就是“良知”,因此,“致知”就是“致良知”,亦即注意力注意到它自身,换言之,不仅知道具体对象,同时也知道知道者。通过恒常不断地努力,对这个不虑而知、不证自明的良知反复体会、扩充,时时保持觉知,记住“我在”,进而发现“吾心之本体”,亦即自自然然、灵昭明觉的那个主体。王阳明解释说:“凡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无有不自知者。其善欤,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
    其不善欤,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
    是皆无所与于他人者也。”凡是有任何念头产生,心中的良知自然知道,跟别人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善念,心中的良知自然知道,如果不是善念,心中的良知也自然知道。“故虽小人之为不善,既已无所不至,然其见君子,则必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见其良知之有不容于自昧者也。”(59)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2页。尽管小人行为造作不善,甚至达到无恶不做的地步,但当他见到君子时,也会有意地掩盖自己所做的恶行,并极力证明并宣扬自己所做的善事。由此可知,即便是“愚不肖者,虽其蔽昧之极,良知又未尝不存也”,(60)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书魏师孟卷》,《王阳明全集》卷8,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36页。愚者和小人并非没有良知,只是良知暂时被遮蔽、被遗忘罢了。正是基于此种理论,王阳明认为教化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在王阳明看来,“圣人之学,惟是致此良知而已”。(61)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书魏师孟卷》,《王阳明全集》卷8,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36页。对于王阳明来说,致良知“既凝结了其人生体验,又是其长期创造性思考的升华”,(62)杨国荣:《王阳明的哲学历程》,《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4期。乃是“其全部哲学的最终归结”。(63)董平:《王阳明哲学的实践本质———以“知行合一”为中心》,《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事实上,探索生命的最终奥秘,发现“吾心之良知”,也是生而为人最为重要的使命所在。

    其三,诚意:“诚意只是循天理。”王阳明极为重视“诚意”,他多次强调 “《大学》之要,诚意而已”,(64)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古本原序》,《王阳明全集》卷3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984页。“大学工夫只是诚意”。(65)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古本傍释》,《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4页。在他看来,《大学》的根本要旨就是“诚意”工夫,“工夫到诚意,始有著落处”。(66)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5页。从某种意义上说,王阳明就是以“诚意”为主来阐释《大学》文本,以“诚意”来统领并融会贯通之。(67)黄一洲:《王阳明“诚意”“致知”的思想内涵——以解释〈大学〉为例》, 《学理论》2019年第5期。

    《大学》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朱熹解释说:“诚,实也。意,心之所发也。”(68)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1年,第5、8页。心(意识)一旦运作,就产生意念,包括思想和念头。对于这些来来去去的念头,不加掩饰,保持觉知,即为诚意。在王阳明看来,良知的存在是诚意的前提。一个人无论做任何事情,即便没有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知觉也会知晓这一切,他即便欺骗了世间所有的人,也不可能欺骗自己的知觉,这便是良知在起作用。人在闲居独处的时候,最容易心猿意马,正是这些游丝杂念,左右着人们的判断,牵引着人们的欲望,让人们陷入欲望的泥潭。故而,“诚意”的关键就在于“慎独”,(69)王阳明说:“诚意只是慎独工夫,只在格物上用,犹《中庸》之‘戒惧’也。”参见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古本傍释》,《王阳明全集》卷3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983页。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保持小心翼翼,觉知到当下的起心动念。王阳明甚至强调“修身功夫只是诚意”,乃至于说,“君子与小人之分,只是诚意与不能诚意”,(70)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古本傍释》,《王阳明全集》卷3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983、982页。大人与小人之别,就在于能否做到“慎独”,亦即保持觉知。(71)王阳明将其表述为“戒慎恐惧”,他在《传习录》中说,“能戒慎恐惧者,是良知也”,参见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2,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7页。

    王阳明论述道:“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惟在致其良知之所知焉耳。何则?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既知其为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好之,而复背而去之,则是以善为恶,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发,吾之良知既知其为不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恶之,而复蹈而为之,则是以恶为善,而自昧其知恶之良知矣。若是,则虽曰知之,犹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诚乎!今于良知所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已。”(72)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2页。一个人若想辨别善恶以使自己的念头变得真实无妄,其关键就在于保持觉知,在思想和念头产生时就觉知到它。若是善念出现,心中的良知立刻知道,如果此时不能真心实意地喜欢它,甚至背道而驰地去远离它,这就是以善为恶,从而故意隐藏自己知善的良知了。相反,若是恶念出现,心中的良知也立刻知道,如果此时不能真心实意地去讨厌它,甚至落实到实际行动上,这就是以恶为善,从而故意隐藏自己知恶的良知了。倘若如此,即便心里明白,也跟不明白是一样的,那又如何能够使自己的念头变得真实无妄呢?如今对于良知所知的善念或恶念,都保持觉知,真诚应对,这就是“诚”。在王阳明看来,“诚意只是循天理”,(73)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6页。而天理存在于人心。事实上,一个人对自己保持真诚,不欺骗自己的内心,那么他的人格将越来越整合,意识越来越纯净,如此,他才能够尊重内心的声音,活出真实的自己。“诚意”意味着,一个人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内心,而非将它交给外在的境遇,一个人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决定,而非屈从于外在的情况。

    其四,正心:“心之本体无不正。”关于“正其心”,王阳明强调,“心”并非是指“那一团血肉”,而是能够知觉(“知”)、能够视听言动(“行”)的意识。“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74)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2页。所谓的心,是能够视听言动的,能够主宰身体的。具体而言,“心者身之主宰,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
    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
    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75)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4、79~80页。心乃是身体的主宰,主宰身体的感知与活动功能,眼睛之所以能够看,耳朵之所以能够听,口舌之所以能够说,四肢之所以能够动,都是由于有“心”(意识)。“这视听言动皆是汝心:汝心之视,发窍于目;
    汝心之听,发窍于耳;
    汝心之言,发窍于口;
    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若无汝心,便无耳目口鼻。”(76)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2页。人之所以能够视听言动,皆是由于有意识(“心”),如果没有这个意识,耳目口鼻都无法运作,身体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王阳明还指出:“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77)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4、79~80页。进而言之,“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若无真己,便无躯壳,真是有之即生,无之则死”。(78)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2页。“心”(意识)乃是身体之主宰,“心之本体”即意识的本来面貌,也就是纯净的意识,那个是“真己”,有之则生,无之则死,日用而不知,须臾不可离。可见,“我”的真实身份(“真己”)并不是这个有形有相的血肉之躯,而是那个能够视听言动的、主宰身体运作的纯净意识。身体将逐渐衰朽,乃至损毁,意识则不生不灭,亘古长存。儒家的修身之道,就是去除意识当中所有的染污,从而恢复澄明的意识,最终透过澄明的意识,直观自己的真心本性。

    何为“正心”?王阳明解释说:“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其心也。然心之本体则性也。性无不善,则心之本体本无不正也。何从而用其正之之功乎?盖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79)⑧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1、803页。修身之要,就在于端正自己的心。心乃身体之主宰,心的禀赋就是性,(80)王阳明指出:“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
    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参见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传习录》,《王阳明全集》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0页。性本来就是善的,因此心之本体原本没有不正的,但是自从头脑的意念产生之后,心便逐渐偏离了正道。世人为头脑所控制,让意念(思想或念头)占据了主人的位置,由此,“心”习惯性地被外在的人、事、物带走,游离不定,四处漂泊,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出入无时,莫知其向”(《孟子·告子上》)。所谓正心,就是矫正“心”的这种错误习惯,让它回到恰当的位置(此时此刻)。可见,正心就是让心回到当下,重新做主人,让头脑为我所用,让头脑为心所用。

    总之,在王阳明看来,《大学》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修身学说,阐述了尧舜传承的真正精神,乃是“孔氏之心印”。(81)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大学问》,《王阳明全集》卷2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801、803页。实际上,王阳明晚年教导的《大学问》,在客观上浓缩了阳明心学之精华,堪称“阳明之心印”。王阳明认为,“大人之学”旨在探索自己的真实本性,发现“吾心之良知”,具体来说,就是要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保持觉知、安住当下,进而超凡入圣,达到“至善”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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