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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和月亮说句话【月亮,月亮,我想跟你说个话】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2 04:36:19 点击:

      黄豆的家在一楼。因此他就有足够的方便和理由常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他发呆的样子其实很可爱,双膝并拢,两只胳膊肘子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思考问题的样子。但康少清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她说他这个样子最像个傻瓜,她还会突然跳起来揪住他的耳朵骂:“你个小兔崽子,扣子大点就知道看女人哪?!”黄豆被她拎着,连推带搡地拽到屋子里,只觉得耳朵火辣辣地痛。
      但很快,黄豆就将这痛忘记了,他一个人来到后面的院子里玩四驱车。这个院子里住的四个小孩每个人都至少有三辆四驱车,但黄豆的是最好的。这种“黑屁儿”马达的四驱车是他自己组装的,比谁的都便宜,但比谁的都跑得快。邓刘柳、郑杨清波,还有马布尔他们都是买的成品,开始是8块钱一个,后来涨到10块,现在已经是15块钱一个了。其实黄豆还玩过20块一个的,但还没有他自己组装的好。他用自己组装的四驱车和他们比赛的时候是黄豆最高兴的时候,他从来没输过。
      黄豆一个人在后面玩四驱车的时候,就听见前面有人在高声说话,又不像是说话,是吵架。他听出有一个是康少清的声音,但因为隔着一栋楼,嗡嗡的声音让他听不清。他跑到店门前,店门前已围了一圈人,他从人们的腿下钻进去,就看见一个男人的手指正戳到康少清的鼻子前,男人说:“你黑良心,你就是黑良心!”
      康少清说:“就是假的,也是烟草局做了假的,我又不会生,难道还生了个假的不成。”
      黄豆看见人们都笑了,也就跟着笑了。那男人说:“是你生的也好,不是你生的也好,反正是从你这出来的,我就要找你。”康少清突然打开抽屉,拿了十块钱,扔给了那男人,那男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所以黄豆也就不足为怪了,他拖着两挂鼻涕继续到院子里玩四驱车。这时马布尔从他面前走过,黄豆说:“马布尔,我们又来比赛吧?”马布尔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跟你比什么屁赛呢。”
      前段时间电视里放《四驱兄弟》,康少清瞅准时机进了一大批各种档次的四驱车,并且在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摆了个四驱车跑道,周围的孩子每天都在她这里买四驱车比赛。现在《四驱兄弟》放完了,他们也就对四驱车失去了兴趣,玩起了电视里正在放的旋风陀螺。但黄豆不喜欢玩陀螺,玩法太简单了,不如四驱车有意思。
      但现在黄豆突然觉得没意思了。马布尔这么一说,黄豆也就突然觉得没意思了。马布尔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喊:“黄豆,我们一路上学去。”
      马布尔和黄豆一个班,年龄比黄豆小,但个子却比黄豆高。他有时候和黄豆好,有时候又不和黄豆好。他不和黄豆好的时候,黄豆当然也是不会和他好的。黄豆看也不看马布尔,说:“我才不跟你一路呢,我又不是找不到路。”
      黄豆一边走,一边追赶着秋风中的落叶。风很大,落叶在风中翻着跟头跑,但它们终究是跑不赢黄豆的,黄豆便用系了绳子的竹棍子狠狠地打,一边打一边说:“你个小兔崽子,我叫你跑!我叫你跑!”有好几个行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黄豆,这孩子!黄豆朝他们的背影吐了口唾沫,碍你们什么事啦?我就要这样,我喜欢这样!碍你们什么事啦?咸吃萝卜淡操心!
      黄豆打得更用力了。
      黄豆看见那些推着板车提着篮子卖菜的人正被几个警察赶得到处飞,像野鸭子。但警察一走,他们就又把板车和菜篮子摆到了街心。黄豆想,如果他是警察,就把他们的菜统统倒进垃圾桶里,看他们还卖去。
      黄豆走着走着就拐进了一条小路。第一次走这条小路时是和马布尔一起走的,第二次他一个人再走这条路时竟迷了路,左走右走,不是到了这家的院子就是进了那家的院子。当然最后他还是凭着记忆走出了这条迷宫。第三次他就觉得这条路特别好走了,比走大路近了许多。
      黄豆刚走到学校门口,迎面就碰见了张美丽,黄豆也不喊“张老师”,把头一低,转身就跑。张美丽却在后面喊:“黄豆!”黄豆站住,不敢看张美丽的脸。张美丽说:“你长耳朵了吗?”
      黄豆看着自己的脚尖,摇摇头,又点点头。
      张美丽又说:“那我强调过多次的话你怎么就不听?”
      黄豆无话可说了,他知道张美丽说的“强调过多次的话”是叫他们不要走小路这件事情。开学没多久,三年级的一个女生走小路时遇到了坏人,那女生后来就休学了。从此学校里就一再强调,不管男生女生,一律不能走小路。
      黄豆却仍然要走小路,他巴不得碰上个坏人呢。但此时他只是把这想法藏在心里,他低着头,小声说:“我再也不走小路了。”
      张美丽用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说:“到教室去吧。”
      黄豆用手摸着自己被张老师摸过的头,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喊“张老师”,他一直没喊过“张老师”。下次再看见张老师,他一定多喊几声“张老师”。
      
      黄豆回家的时候,看见店门前又围了一圈人,那些人把手插在裤兜里,脸上全都挂着笑,黄豆不明含意的笑。黄豆想,又有好戏看了。黄豆钻进人圈里,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正和康少清说着什么。黄豆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就又从人圈里钻出来。这时他看见吴丹牵着叶嘉的手从那边走过来。黄豆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人圈,穿过店的过道跑进屋里,把门反锁了。
      他听见有人重重地推门的声音,他还听见一个声音说:“你个小秧子!”黄豆很紧张,他没听清是康少清的声音还是吴丹的声音,他怕康少清,但他更怕吴丹。
      他唯一不怕的是吴祖国。吴祖国在家里很少说话,每天上街买菜、做饭,然后洗碗、收拾屋子。有时候他买菜回来,康少清会询问茄子黄瓜广椒等各种蔬菜的价格,询问完了就吼吴祖国:“你个老东西,没长脑壳啊,别人买的黄瓜8角钱一斤,而你买9角,就你有钱?!”吴祖国也不辩解,任她骂去。但有一次,吴祖国还了嘴,吴祖国说:“我没长脑壳,你长脑壳了,再由你买菜去。”吴祖国这么一说,康少清反而不吼了。
      黄豆觉得好开心。
      吴祖国的女儿吴丹和吴祖国恰恰相反。她不像是吴祖国的女儿,倒像是康少清的女儿。吴丹背后对吴祖国说:“别怕她,这个家本来就是你的。”虽然有吴丹在背后撑腰,但吴祖国还是在康少清面前抬不起头来,康少清说:“她吴丹狠,我也养了她八九年。”
      有人逗黄豆,吴祖国是谁呀?黄豆说我爷爷。那人又问,吴祖国是你爷爷那你怎么不姓吴而姓黄呢?黄豆就答不上来了。他拖着两挂鼻涕坐在店前的台阶上歪着头想了半天,爷爷姓吴,奶奶姓康,自己怎么就姓黄呢?
      黄豆在里面躲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就主动开了门。他怯怯地站在门口看外面,吴丹和叶嘉走了,穿制服的人也走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也走了,也没看见康少清。黄豆像黄鼠狼一样从屋里蹿出来,这时他才看见吴丹和叶嘉正低着头在柜台里找好吃的。吴丹嘴里含着一块饼干,嘟囔了一句:“你个小秧子!”
      黄豆想骂她“大黄牙”,吴丹是个氟板牙,一年四季像没刷过。但黄豆终于没敢骂出来,而是又坐在台阶上发呆了。
      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女孩的手从那边走过来,看黄豆远远地就盯着她看,就特意走近了黄豆,多看了几眼黄豆。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黄豆闻到了一股好闻的香味,这香味是那样熟悉。可她仅仅是看了黄豆两眼就走过去了,黄豆目送着她黑黑的裙子,长长的头发,他的眼睛就渐渐模糊了……
      黄豆!吃饭啊黄豆!
      康少清的声音把黄豆从回忆中唤回来。黄豆不饿。黄豆不想吃饭。但黄豆还是从地上弹起来。吴祖国还在厨房里忙碌,但吴丹和叶嘉早就在吃了,特别是叶嘉,大勺大勺地吃着炒虾,第一勺还没咽完,第二勺又送进了嘴里,像没吃过似的。黄豆来了,他鼓着两只眼睛看叶嘉。黄豆就想起了康少清曾多次对吴祖国说过的话:“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这个叶嘉将来也不会出息到哪里。”
      黄豆端了一碗饭,自个儿走到外面吃。他一边吃,一边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黄豆!
      康少清又叫。黄豆一下一下地往嘴里扒饭,不理。他往嘴里扒着饭,就像是往嘴里扒沙子。康少清出来,对着黄豆的耳朵说悄悄话:“快些去吃,要不他们就把好吃的都吃完啦。”
      黄豆站着不动。康少清揪住他的耳朵:“听见没有?傻瓜。”
      康少清转身进屋,很快又出来了,她端来两个盘子。盘子里的炒虾和瘦肉丝确实不多了,康少清把那些剩下的一股脑儿都倒进了黄豆的碗里。黄豆其实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吴祖国平时也很少做这些东西。黄豆知道,今天做这些菜,完全是因为叶嘉和吴丹喜欢吃的缘故。
      屋里很安静。屋里每天都很安静。这两室一厅的屋里平时只住三个人:吴祖国、康少清和黄豆。吴祖国每天只做事,不说话。康少清在店子里和那些老头子婆婆子在一起打牌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的,特别是在她赢钱的时候那笑声更是可以穿过一条街。但一进屋她就不说话了,嘴就像突然哑巴了。今天屋里多了两个人,但似乎比平时更安静,只听见叶嘉呼啦啦的吃饭的声音,他胖得像头小猪崽,吃饭的声音也像小猪崽。
      但很快就有声音打破了沉默。先是碗筷重重地落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是夸张的挪动椅子的声音。黄豆知道吴丹已经吃完了,她才借机弄出很大的声响。吴丹自己家没人做饭的时候她就过来吃饭,吃完饭就把椅子凳子弄得大声响。有一回,康少清听不得这种声音,也把椅子凳子弄得大声响,两人像比赛似的,看谁弄出的声音大。结果,康少清输了。后来,只要吴丹一来,康少清就拉着那张脸,像拉着一块旧抹布。但吴丹仍然来,吴丹说:“这是我老爹的家,就是我的家。”
      只要吴丹来了,黄豆就想办法躲着。
      
      黄豆特别不喜欢冬天,但冬天还是来了。黄豆是在这天早晨感觉到冬天的到来的。在路上走时他没有感觉到冬天的到来,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冬天来了。第一节课上到一半时,他觉得耳朵特别痒,就忍不住使劲地挠。这时候罗小娜突然点他的名字。罗小娜说:“黄豆,你的耳朵长蛆了吗?”黄豆还没反应过来,全班的同学却已经哄笑起来。黄豆理直气壮地说;“我的耳朵痒。”
      “你的耳朵痒,你就不能多洗洗呀?”罗小娜这样说,同学们又是一阵哄笑。
      黄豆直直地望着罗小娜,他的耳朵有些红。罗小娜又说:“难道你家里连水都没有吗?”
      黄豆又忍不住挠起耳朵来,他的耳朵更红了。
      “黄豆!”罗小娜的声音变得愤怒起来。
      黄豆也愤怒了,他挠得更加夸张,一边挠一边说:“我的耳朵痒、痒、痒!”
      “好吧,你的耳朵痒,你就把这五个字抄50遍吧,否则,下一节数学课你就不要上了。”罗小娜说。
      罗小娜是黄豆的数学老师,但黄豆从来不叫她“罗老师”,背后叫她罗小娜,当面则什么也不叫,就像不认识似的。为此,罗小娜曾多次在课堂上点名批评过他。罗小娜说,学生要讲礼貌,见了老师要喊,要敬礼。不光你们要讲礼貌,你们的家长也要讲礼貌,见了老师也要打招呼。二(2)班做得最好的,是马布尔同学,做得最差的,是黄豆。黄豆没长嘴,没长眼睛,黄豆的家长也没长嘴,没长眼睛。
      康少清每次去开家长会,罗小娜都要把讲礼貌的事说一遍,本来这些事不需要她在家长会上说,她只要对班主任张老师说就行了,但她还是要强调一遍。当然,她强调得再多也是没有作用的,黄豆和康少清仍然不长嘴,不长眼睛,更不长记性。
      黄豆的耳朵红了,并不是因为刚才罗小娜在班上奚落了他,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奚落,就像习惯康少清的打骂一样。他的耳朵红了,是因为冬天来了,又开始冻了,一到冬天,他的耳朵就变得又肥又厚又红,还流脓。
      张老师也说过他的耳朵。那是冬天还没正式到来的时候。张老师不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的,而是把他喊到了一边。张老师叫他要注意个人卫生,要不然要扣班上的分。后来张老师又说了他的衣服。张老师说,你的衣服都是名牌的,是全班穿得最好的,但要勤洗勤换,才对得起这名牌呀。你看你身上这“蓝猫”,都看不出哪是鼻子哪是眼睛啦。
      黄豆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黄豆说,张老师,您放心,我以后只穿两天就换,保证不扣班上的分。
      黄豆以前经常给班上丢分。比如,校门口的墙上明明印着课本大的字:垃圾入箱,违者扣5分。他看看周围没人,就把香蕉皮扔在地上,没想到被校值日生抓住了。本来那个星期是归他们班升旗的,结果就换成别的班了。下一次他趁别人不注意,又在教室门口吐一口痰。直到那一次,他用荧光笔在教室门上画了个大骷髅,同学们毫不费力就查出了他。因为全班56人就他一人有高级荧光笔。当班上又被扣掉10分后,同学们都愤怒了。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都指责黄豆,但黄豆不怕,黄豆说:“女子汉臭豆腐,男子汉大丈夫,大丈夫怕什么!”结果男生和女生一起对黄豆进行了围攻,黄豆在前面没命地跑,他们在后面拼命地追,最后黄豆钻进一个垃圾房里,才躲过去了。
      但现在黄豆后悔了。黄豆说,张老师,我保证以后衣服只穿两天就换,我还保证不乱扔垃圾,不随地吐痰,不乱写乱画,再也不扣班上的分了。
      张老师笑了,张老师一边笑一边拍了拍黄豆衣服上的灰。黄豆趁机轻轻攥住了张老师的一根手指。张老师的手指是温热的,黄豆像是攥住了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张老师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一下子把黄豆的小手攥紧了。张老师攥着黄豆的手从走廊上走过的时候,很多同学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黄豆的脚步又轻快又自豪。
      回家的路上,马布尔问黄豆,张老师是你的亲戚吗?
      黄豆故作神秘地笑笑,不回答。
      马布尔又问,张老师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吗?
      黄豆仍然只是神秘地笑。
      马布尔就不问了,他用力把黄豆一拉,就把黄豆拉到他身边了,然后把嘴对着黄豆的耳朵,悄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一股热气直冲进黄豆的耳朵,他痒得往后躲闪了两步。马布尔又走到他身边,小声说,真的是一个秘密,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黄豆半信半疑地看着马布尔,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又拉了钩。马布尔还是有点不放心,犹豫了一会儿,说,不告诉你了,我怕你告诉别人。
      黄豆拍了拍胸脯,说,告诉别人了我就不是人!
      马布尔说,不是人是什么?
      黄豆说,是猪,是狗,是王八蛋。
      康少清就是这么说的,康少清心情好的时候说他是乖乖,是心肝,是宝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说他是猪,是狗,是王八蛋。马布尔说,你如果对别人说了,我以后就喊你喊猪,喊狗,喊王八蛋,我还叫全班同学都喊你喊猪,喊狗,喊王八蛋。
      马布尔见黄豆点头点得坚决,才说,你知道你在班上为什么啥也没当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没请张老师吃饭,没给张老师送钱。你知道吗,凡是吃了饭的,就是组长和课代表一级的,凡是送了钱的,就是班干部一级的,当然,又请吃饭又送了钱的,就是班长副班长啦。
      马布尔的话把黄豆说得一怔一怔的,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班干部,当小组长,当课代表,但他没想到他们的班干部,他们的小组长,他们的课代表是这么来的。但黄豆不相信,黄豆说,那你也给张老师送了钱,请张老师吃了饭吗?
      马布尔说,我爸妈只请张老师吃了饭,所以我只当了个小组长。三年级的时候我一定要爸妈来双份的,我一定要当上班干部。
      黄豆想,马布尔说的秘密就是这些,真是上了他的当了。黄豆不高兴地瞪着马布尔,然后愤怒地跑开了。
      
      黄豆回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康少清和吴祖国正在等他。康少清今天似乎特别高兴,他进门的时候她就和他打招呼:“豆豆,回来啦?”黄豆很奇怪,这样的时候是不多的,要么打牌她赢了,要么吵架别人输了。但她的牌臭得很,十有九输,输了就板着一张脸,看什么都不顺眼,对黄豆也是恶狠狠的。
      黄豆往饭桌上一坐,康少清就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鱼糕。第一块还没吃,第二块又来了。康少清一边夹一边说,豆豆,多吃点啊,看你长得像只瘦猴子,我心里都疼呢,我都恨不得把我身上的肉割下来一点给你呢。
      黄豆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白米饭,他听见康少清的话就心烦。好在康少清今天也没过多地关注他,她沉浸在另一种兴奋里。康少清说,那两个傻瓜,让我白白赚了一百块钱。吴祖国说,还得谢我。康少清说,谢你什么!吴祖国说,要不是我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人,他们再给你换两条假的你也不知道。康少清说,其实他们一来我就看出来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贼眉鼠眼的。吴祖国说,你总是以为自己聪明。
      平时吴祖国是不能说这样的话的,因为康少清是不能听这样的话的。但今天康少清并不恼,反而一脸平静地听他说。
      康少清和吴祖国说的是上次卖假烟的事。康少清去找了烟草局,烟草局对那假烟做了鉴定,认定是一犯罪团伙所为,近几天镇上已经发生好几起了,专盯年纪大的人。才过了几天,他们居然又来了。举报电话一打,烟草局就送来了一百块奖金。
      康少清一高兴,就一个劲地朝黄豆碗里夹菜。黄豆心里烦死了。当康少清把又一块鱼糕夹给他的时候,黄豆就厌恶地把他碗里的鱼糕全部夹到康少清碗里。
      “臭小子,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到黑都是想吃的,但一年到头都没得吃的。”
      “莫说吃鱼糕,连鱼都没听说过。”
      “猪肉都是过年才能吃一点,含在嘴里都舍不得吞,不是用牙齿嚼的,是用舌头抿的。”
      “哪像现在,要你吃肉像要你的小命似的。”
      烦死啦烦死啦,黄豆的耳朵都要起茧啦。黄豆说:“你那时没吃的,所以我都给你吃,帮你把以前的营养补回来呀。”
      康少清和吴祖国都吃了一惊。黄豆平时在家是很少说话的,特别是说这样的话。平时即使他反抗,也从不公开地反抗,只是默默地在心里与他们抗衡。今天例外。但康少清没批评黄豆,她甚至还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康少清继续说:“你看看马布尔、邓刘柳、郑杨清波,他们身上都嫩哄哄的,用手轻轻一捏就能淌出水来,哪像你,身上就像一张栗树皮,一摸就糙手。”
      黄豆不再说话,他懒得和康少清说那些闲话,像栗树皮就像栗树皮,糙手就糙手呗。他现在要想的是另外的问题。他在心里计算,全班56个人,当班干部的有12人,当小组长的有7人,当语文、数学、自然、音乐、思想品德、美术课代表的有6人,当路队长的有5人,加起来一共有30人,那也就是说,有18个人请张老师吃过饭,有12个人给张老师送过钱了?一会儿他又觉得算得不对,因为有的人既是班干部,同时又是小组长,有的既是小组长,又是课代表,还是路队长。黄豆这样算来算去,就算不清了,糊涂了,脑袋成吹大的气球了。这时他听见康少清又在和吴祖国争论那两个傻男人的事,黄豆的大气球砰的一下就炸开了,他“嗷、嗷――”地叫了两声,就丢下碗筷冲到了屋外。
      
      第二节课时,班上进行一月一次的座位调整。黄豆原来在一组的三排,调到了三组的三排。马布尔原来在六组的四排,调到了四组的四排。这样马布尔就在黄豆的后侧了。
      黄豆没上课间操,第三节课又是数学课,他要在上数学课之前写完50遍“我的耳朵痒”。黄豆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捂着裤裆一路飞跑进厕所。他上完厕所回来,马布尔他们已经上完课间操回到教室了。黄豆经过马布尔课桌前的时候,马布尔正在叠纸飞机,而他的脚――那只穿着新皮鞋的脚已经越过了他座位的界限,伸出来好远了。这还不说,他还在那儿摇啊摇,好像他穿了新鞋有多大个不得了似的。黄豆心里本来就烦,马布尔的脚还在那儿摇啊摇,摇得他更心烦。突然,黄豆的嘴角浮出一丝诡秘的笑意。然后,他用他的脚迅速勾起那只凳子的一条腿……只听见“哎呀”一声,马布尔像被毒蜂螫了般缩回他的脚,同时他的眼泪也像夏天的暴雨哗啦啦地流下来。
      马布尔左脚的大姆指指甲被砸掉了,血乎乎的一片。医生说,要不是穿着棉皮鞋,大姆指的骨头都会断的。
      黄豆被请到了张老师的办公室。黄豆怯怯地站在张老师的办公桌前,不敢看张老师的脸。张老师问黄豆,为什么要弄倒凳子?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黄豆突然间来了勇气,黄豆说,是故意的。
      张老师好大一会儿没说话,黄豆用眼睛的余光看见张老师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张老师终于说话了,张老师说,为什么要故意弄倒凳子?
      黄豆说,看见他的脚我就想砸他的脚了,如果不砸他的脚我会用别的东西砸他的嘴。好多天前我就想让他尝尝我的厉害了。
      张老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不相信这话出自一贯沉默寡言的黄豆之口。但这话又明白无误的是从黄豆嘴里说出来的,而且像带着钢音,落地有声。
      张老师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马布尔诬陷您!
      马布尔说很多家长给您送了钱,您才让他们当班干部,很多家长请您吃了饭,您才让……
      黄豆抬头看张老师,他看见张老师的脸变白了,他就突然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让张老师生气。自己真是个傻瓜呀,怎么就不会说是不小心绊倒了凳子呢?该死的黄傻瓜!
      张老师终于又说话了。张老师说,黄豆,你相信张老师是这样的人吗?
      黄豆说,不相信。我不相信张老师是这样的人。
      停了一会儿,黄豆又说,张老师,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班上都只有一组班干部,我们班上却有两组班干部呢?
      张老师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班之所以选两组班干部,就是想让更多的人得到锻炼的机会,你说是吗,黄豆?
      黄豆没有直接回答张老师,黄豆说,那我能当班干部吗?
      只要你努力,就会的。张老师说。
      
      康少清从学校回到家里,气不打一处来。黄豆看她两只眼睛都像在冒火,突然就大叫起来:奶奶!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弄的!康少清的巴掌朝他挥过来的时候,他再一次大叫:奶奶!奶奶!是因为马布尔骂你,我才砸他的脚的!奶奶!奶奶――
      两年多来,这是他第一次叫奶奶。他从小在奶奶家长大,只有到了周末爸爸和妈妈才来接她,周六把他接去,周日再送回来。可是后来,就只有爸爸或妈妈单独来看他了,他们再也不一起来了,也不接他去了,妈妈每次来,也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只是给他买来他喜欢吃的东西他喜欢玩的玩具。再后来,妈妈也不来看他了,爸爸也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挣钱去了,过年时才回来。他知道妈妈工作忙,但一到周末,他就想妈妈,他站在门口那棵梧桐树下望着妈妈来的方向,腿都站疼了。
      奶奶说,别想那个何慧玲了,她不要你了。
      奶奶又说,她死了。
      妈妈没死,但妈妈不要他了。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妈妈却突然来了。黄豆好高兴,久久地偎在她的怀里,他又看到妈妈好看的眼睛了,他又闻到妈妈身上好闻的香味了。黄豆正想给妈妈倒杯茶,奶奶却提前给妈妈倒来了,还对妈妈笑了笑,奶奶到底还是喜欢妈妈的,她虽然背后总说妈妈的坏话,但她到底还是喜欢妈妈的。
      妈妈喝了茶,突然说,我想把豆豆接到我那儿去……奶奶就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马上把脸拉成一块旧抹布了,奶奶一伸手,就把他从妈妈怀里扯了过来,揽到自己身后。有妈妈在,黄豆不怕。黄豆又躲进妈妈怀里,这一次,妈妈把他搂得更紧了,还亲他的脸,亲他的眼睛,亲他的耳朵。奶奶愤怒了,用力拉起黄豆的一只胳膊,妈妈也用力拉住他的另一只胳膊。黄豆自己也在用力,他把力气朝妈妈这边使。奶奶的力气太大啦,他觉得那只胳膊都快被拉成两截了,他忍不住疼得叫了起来。他一叫,妈妈的手就松开了,他就被奶奶拉过去了。奶奶把他推进卧室,然后把门反锁了。
      黄豆在里面使劲捶门。他听见奶奶在骂:你个婊子!豆豆是我一泡屎一泡尿拉扯大的,你想把他带走?休想!然后就听见铁大门砰的一声响,黄豆的心就缩了一下。黄豆伏扒在窗台上,踮起脚尖朝外看,然而花玻璃让他什么也看不清,他用手使劲地揩玻璃,但怎么也揩不明亮。他只看到一个红色的模模糊糊的背影,像风中的落叶一样飘走了。
      他后来恨死自己了,恨自己怎么不忍一会儿,忍一会儿妈妈也许就赢了。
      黄豆一叫“奶奶”,康少清挥过来的手果然就停在了空中。康少清说,那个婊子养的是怎么骂我的?黄豆说,他说您不是好东西……他还说……说……您卖的好多东西都是水货……其实这些话都不是马布尔说的,而是他听见街上的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说的,黄豆有些心虚,他结巴了,头上还冒出了一层细汗。
      康少清突然大笑起来。她拉过黄豆的手,另一只手在他手心里轻轻地拍,好孙子,你给奶奶报了仇了。
      黄豆心里却在想,康少清总算饶他了,但张老师还会摸自己的头,还会对着自己笑吗?
      
      马布尔的爸妈拿着一叠药费条子到康少清店子里来了。康少清一看傻了眼,砸掉个趾甲,就花了400多?康少清拿起药费条子看了又看,说:“这事至少有一半责任在于马布尔自己,他本来就不该把脚伸到前面来,黄豆又不是故意的,难道他连路都不能走吗?”
      康少清的嘴就像是铁打的,她这么一说,马布尔的爸妈就软下去了,他们捡起康少清扔在柜台上的药费条子,那227.60块钱也没拿,就回去了。
      马布尔的爸妈一走,康少清就拎住了黄豆的耳朵。他的耳朵流出血水了,但他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然后,康少清把他掼在了地上,让他双膝并拢,跪着。刚开始他并没有觉得跪有什么不好,他甚至还想跪着总比挨打舒服多了。跪到快一个小时的时候,他才觉出了跪的难受,他的屁股便坐在了双脚的后跟上。但没过多久,就被康少清发现了,康少清提起他的衣领,重新端正了他跪的姿势。跪到快两个小时的时候,黄豆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康少清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扔到沙发上,警告他:再给老子惹祸,就滚到何慧玲那里去,老子不要你啦!
      黄豆就是在这个晚上产生那个想法的。那个想法产生了,但他却坚定不了那个决心,一是因为张老师答应他了,只要他努力,就会让他当班干部的,如果他走了,离开这个学校了,就是再努力,也当不了班干部了。二是他不知道妈妈到底住在哪里,妈妈已经不在原来的单位上班了,她到市里去了,又找了新爸爸。妈妈以前给他留过一个电话号码,妈妈说,以后想我了,就打电话。那个写有妈妈电话号码的纸条后来被康少清撕了,但装在他心里的她撕不掉,他牢牢地记着呢。他曾偷偷地给妈妈打过几次,但每次都没打通。他想这时就给妈妈打电话,但不能打,康少清就在旁边看电视呢。他身上还有十块零用钱,他想到外面的电话亭里去打,如果还是打不通,他就先到市里,然后再去找警察,找妈妈。
      黄豆来到屋外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他一来到外面,温暖的光辉就涂了他一身一脸。黄豆平时只注意了街上的路灯和路灯下的行人,没注意天上的月亮,原来月亮是这么美的。他看见月亮里那棵桂花树了,但那个美丽的嫦娥呢?她躲到哪里去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他,嫦娥是个好心的人,是个喜欢帮助别人的人,那么她愿意帮自己找到妈妈吗?他想喊她三声,如果她听见了,就证明她愿意帮自己,愿意,一定愿意。他不仅要请月亮帮他找妈妈,他还有好多好多话也想跟月亮说……
      这样想着,黄豆果然就朝月亮大声喊了起来:
      月亮,月亮,快下来,我想跟你说个话――
      黄豆使了好大的劲,才让带着哭腔的声音穿过重重的空气。尽管月亮没有回答,但她肯定是听见了,要不,她怎么又朝这边走了一点点呢?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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