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林
1
天空是大海的镜像
大海是天空的故乡
空中有大海的全部预言
有你无限的欢喜，惆怅
此刻你紧闭双眼凝望
无名的泪水盈满眼眶
天空每一块破碎的镜子
都是刺向你魂魄的利刃
大海每一张翻动的相片
都在你脉管里涌起声浪
深海之底有永难破解的谜语
天空之上有一座巨大的宝藏
2
我用眼窝里的沙仰望天空
看见万能之父在那里俯身
他目光如炬，高大而庄严
云水在他身边流淌
群星在他十指间闪烁
太阳的仙人掌和月亮的蒲公英
在他身边默默吐蕊
他用眼窝里的海水倾注我
激流与静波交替在我周身流动
他看着我，半是肃然，半是慈爱
半是纵容，半是严苛
仿佛我是他最小的儿子
仿佛我，也怀抱着一座大海——
3
邮轮为大海盖下印鉴
飞鸟为天空别上徽章
曾经有船在天空驶过
曾经有船在天空坠落
空中的果园结满仙桃
海底的城市抱紧铁锚
大海边如果没有尘世
天空里就会没有云彩
一个造梦的天才大师
一个孤独的心灵猎手
他们都有着无数张脸
是你父亲也是你母亲
4
我时常在蓝天下
眺望大海
倾听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的
浪涛拍击之声
仿佛那声浪不是来自海水
而是从我心田出发
又从天空之镜返回的
低沉回荡的言辞
这言辞，明亮如透明的白昼
阴郁似白昼背后
一滴滴浸入肺腑的雨夜
冰凉的，随风飘散的水滴
难以撷取，更难以收藏
我知道它也和我一样
只是这个世界上短暂的，尚未被察觉
就已经闪过的一道光
或者仅仅被几只耳朵所听见的
一声回响……
5
你望着天空，从空间中
看见时间滴落
你望着大海，从时间中
听到空间轰鸣
平面的大海永不平静
就像起起伏伏的人生
立体的天空没有棱角
你却时常心绪错乱
你眼中的白云显现天使的笑脸
巨浪暴露出魔鬼的獠牙
没有鱼鳍，你怎样游上来
没有翅膀，你却要飞上去
6
我终日背负着囚笼在大地行走
一个自制的囚笼，刚好
在时间和空间的夹缝里
容得下我的狂妄与羞惭
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
在无比正确的光辉天空中
这囚笼，既是我避免被
伟大太阳烤焦的护身符
也是向不可一世的海龙王
谦卑递上的投名状
它是我在人群中行走的标配
是我不得不貌似的心甘情愿
就像疫情时期人们戴的口罩
即使独自面对天空和大海时
我也没有把它摘下
只是有那么一刻，暂时忘记……
7
空中有一棵虬枝交错的大树
海底有条崎岖不平的林中路
一只死去的海螺失去了大海
却张开大口向天空发出哀告
造物用大气和水编织混沌
你用语词在纸上扎起栅栏
总是两张纸同时铺开——
总是两行诗同时现形——
总是清风在天心吹起微澜
总是怒波在海底掀翻雷霆
“没有阅读的混乱就没有诗人的诞生”
没有大海的喧嚣就没有天空的宁静
8
变幻莫测的大海
是人生和陆地的另一个名词
那里有湖泊睁着眼
有平川细沙随风吹卷
有地下潜藏的激流
也有巍巍耸起的高原
这真实的幻象实在让人着迷
正是这幻象才使我能够
在乏味的陆地继续活下去
看吧，“黄金在天空舞蹈”
白银和玄铁在海上震响
我还要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吗？
在天空和大海面前
在有限和无限面前，再渺小的我
也要开口歌唱，说话
然后再哭泣……
9
一只燕子驮着黑象
一条鲸鱼骑着白马
云游的风不穿芒鞋
浪有自己的海魂衫
在梦里，海面上开满艳丽鲜花
醒来时，乌云像一坨巨大牛粪
你在天空写下理想主义的白云
大海却给了你现实主义的漩涡
你胸中刚涌起火热激情的风暴
闪电的鞭子就冰冷地将你抽打
一首诗能写出怎样的黄泉碧落
修辞窘迫，生与死有无限可能
10
何处是故乡？
这个疑问，曾让我多少次陷入哀愁
我问飞鸟，飞鸟说
故乡是一棵树
长在天边一座高高的山岗
我问游鱼，游鱼说
故乡是海边一片温暖的水流
每年我都洄游探望
而我的故乡曾是屋顶上的一缕炊烟
每天准时升起在潮河岸边
但那片屋顶早已消失
炊烟不会在如今的楼群间飘扬
余生我只能
寄情于镜像的天空和大海
可是天空呀，大海呀
是不是也会有一天
冰山一样流失，彗星一样消亡？
11
天空的镜像
照出你注定的身世
镜像的正面有一个你
镜像的反面也有一个你
有时你像一条
笔直冲向天空的飞鱼
有时又像一只
倾斜着插入大海的鹭鸶
一道无法抗拒的律令
一座难以逃脱的深渊
你不是旁观者，你就是大海和天空
剩余的那一部分——
12
为什么，白昼索然无味
黑夜使人遐想？
白昼的大海令人欣喜
黑夜的大海令人凄惶？
海上的盛宴众人争先奔赴
空中的盛宴有几人品尝？
大海与天空同时涌动的潮汐啊
有着多少悲欢和
永远难以预测的未来
不要过早地歌颂霞光吧
那映射在天空和大海上的霞光
帝国盛世的辉煌下
往往都是衰败的废墟
都是墓园，飘满末世的亡魂
徒然唱着颂词
与哀歌……
13
啊，情感的大海
智慧的天空
大海一哭泣
天空就下雨
啊，有限的大海
有限的肉体
无限的天空
无限的魂灵
如果你的爱
比天空还大
你的恨
就会比大海还深
14
我融入黎明雾气的奶昔
我融入黄昏咳血的晕红
我融入正午苍白的空无
我融入子夜稠密的黑暗
没有告别的伤怀，也没有
相逢的喜悦与欢颜
爱欲在生命的大海和天空中
如此让人迷醉，又显得那么
微不足道
啊委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大海里有无数扇门在为我敞开
空中的所有道路我一条还没有走
15
天空是大海的镜像
心灵在海水中反光
大海对众生从不拒绝
天空时常空无一人
愈会闭合愈会开放
愈能苦痛愈能欢欣
如果你一只手托着大海
另一只手托着天空——
你已活得足够老
万物仍有不为所知的秘密
从他眼里看到一个你
从一首诗中看到另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