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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条微信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22-12-13 16:10:10 点击:

    兰学军

    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恋到连孩子都怀了,却仍然不算结过婚的话,张丹枫和倪晓晓的婚姻确属头婚。在法律层面上,这没什么好解释的,甚至都不用怀疑和讨论,结没结婚关键看双方有没有领证。有就是结了,哪怕没有孩子,哪怕连性生活都没有,都不影响结婚的客观认定。没领证就是没结,就算两人生下一打孩子,仍然不被认为有过婚史。

    但在张丹枫的潜意识里,和倪晓晓结婚之前,他始终认为自己结过一次婚。毕竟,他和陈璐相恋了六年有余,六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还真是长得像翻山越岭的绿皮火车,那一节节呼啸而过的车厢似乎永远也穿不出山洞,里面装满了他和陈璐的恋爱往事。试问,有多少人的婚姻持续时间能超过六年呢?好兄弟兼发小郑开和张丹枫是差不多同时开始恋爱的,三个月后,郑开和女朋友到民政局扯了证,那时候,张丹枫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哪里料到仅仅过了半年,他们就一拍两散了。散的时候还挺高调,夫妻二人专门请张丹枫和陈璐在大润发旁边一家名为时光印象的餐厅吃火锅,哦,请允许我道个歉,这个时候,郑开和那个女人已经不能算是夫妻了,最多只能算是夫妻一场。

    郑开和他前妻兴高采烈,甚至时不时共同举杯,敬张丹枫他俩,高脚玻璃杯相碰时发出清脆悦耳动听的声音,带着一丝空幻的迷离,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和另外一个时空。张丹枫一度有些恍惚。郑开说:“你们可不要像我们一样倒下了。”他前妻也说:“是啊,你们可不能这么快就牺牲了,怎么着也要坚持个一年半载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仿佛他们吃准了张丹枫和陈璐会结婚似的,仿佛他们是没有完成任务的前辈,正将艰巨的任务以接力棒的形式往下传。后来张丹枫才逐渐明白郑开他们二人当初为何那么开心——早离总比晚离好,早结束意味着可以更早地重新开始,而且代价最小,伤害最浅,几乎没有后遗症。不像他,拖到最后,依然是两败俱伤。

    张丹枫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婚姻产生恐惧的。他完全没有想到,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光就可以轻易地摧毁一份姻缘,然后被彼此的记忆埋葬,仿佛从来就没有在时间的河流里存在过一般。那些从书本上得来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绮丽语言似乎更适合回到书本上,或者活在人们的美好愿望里。

    “你谈过女朋友吗?”这是倪晓晓婚后经常问张丹枫的话,差不多每次做爱之前她都会问,四目相对,张丹枫不得不重重地点点头。正当他准备进一步动作时,倪晓晓又补上一句:“你们上过床吗?”张丹枫先是愣了一秒钟,然后坚定地摇摇头。仿佛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倪晓晓这才欢愉地闭上眼睛。

    疲惫之后的倪晓晓很快进入了梦乡,均匀的呼吸,脸上残存的微笑,一只还扣在张丹枫指间的手,所有的一切明白无误地显示出,倪晓晓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又或者说,她得到了让她满意的答案。

    这似乎怪不得倪晓晓。结婚时,张丹枫三十一了,倪晓晓才二十三。如果说倪晓晓是初春的嫩叶的话,张丹枫则是深秋的果实了。尽管二十三岁也不算小了,但倪晓晓可以对天发誓她还是个处女,虽然谈过恋爱,但顶多算是半毛钱的,如果说发生过性关系的恋爱才算一毛钱的话。倪晓晓可以接受她的丈夫有过恋爱史,也可以接受她的丈夫在婚前和女友有过亲密行为,但她有一个底线: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有婚史的男人。毕竟,她才二十三岁。

    张丹枫清楚地知道倪晓晓的底线,他本可以在婚后二人第一次举行固定仪式时,用点头来回答妻子的第二个问题,但鬼使神差的是,他竟然选择了摇头。也许他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倪晓晓那期待的眼神,也许是他不想破坏接下来两人温存的气氛,也许是他觉得还有很多机会可以纠偏,只是他没有想到,一个谎言被制造成功之后,想要说出真相竟然变成了一件比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还难的事。如同一个谎言的波源向四周鼓起波浪一样,后面的波浪除了被动地传递之外,根本无法停止,除非波源消失。

    好在儿子小伟及时来到了这个世界。小伟出生以后,倪晓晓突然停止了她和张丹枫之间的固定仪式,好几次,张丹枫的舌尖已经开始从倪晓晓的唇边往下拓展和探索了,倪晓晓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更没有问“你谈过女朋友吗?”两个问题好像是孪生姐妹,没有这第一问,第二个关于是否上过床的问题自然也就顺利流产了。

    照顾小伟把倪晓晓累得够呛,最重要的是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张丹枫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一个夜晚是一条线段的话,一条本就不算长的线段因为喂奶和哭闹等琐屑事情被切割成几条更短的线段后,睡眠质量可想而知。两人好不容易来了点激情,约着相互尽点夫妻义务,也要眼巴巴地等着小伟熟睡以后。往往是小伟还没睡熟,不是张丹枫这边没熬住,就是倪晓晓那头已经鼾声如雷了。

    张丹枫总是想,如果此时躺在身边的人是陈璐,大约他们中间不会隔着一个小伟。

    张丹枫对婚姻有恐惧不假,但恐惧的程度远不及陈璐。受郑开离婚的影响,张丹枫一度害怕结婚,那时,他无非是害怕万一结了,会像郑开他们一样分开。他以为陈璐的害怕和他一样,他甚至对陈璐的不催婚心存感激,以为那是理解,但一次偶然的怀孕让他明白,原来,陈璐害怕的不是分开,而是结婚本身。

    张丹枫至今还能感受到陈璐打掉孩子的態度——坚定而决绝,就像手术室外干净而冰冷的地板,和陈璐手术后被推出来时脸上苍白的颜色,那颜色和覆盖在她身上的白色被褥一样白,白得冰冷,白得刺眼。令张丹枫痛苦和绝望的是,对于陈璐的决定,他的反对和哀求起不到一丁点儿作用,连类似一颗石子丢进水里激起水花的作用都起不到。

    “生孩子的又不是你?”陈璐冷冷的一句话,像是落在地上的一个休止符,令张丹枫酝酿了半天的腹语找不到出口。

    “我们可以结婚啊?”张丹枫不甘心。

    “结婚?”陈璐脸上现出浮夸鄙夷的神情,“你有房吗?”

    张丹枫刚想接话,陈璐又说:“我说的是岛内的房。”张丹枫瞬间便被另一个休止符堵住了嘴。

    虽然同属一个沿海城市,但岛内和岛外的房价却是天壤之别,和中间隔着的海水一样辽阔。一个比较靠谱的换算是这样的:一套岛内房的价格大约和岛外四套房的价格相当。张丹枫的计划是再花上十年左右的时间,把岛外的房子卖了,加上攒够的钱,去岛内买一套。

    然而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这次意外的怀孕,一下子把他正在努力为之奋斗的美好计划击得粉碎。为什么不能先结婚生子再逐步实现岛内买房的计划呢?为什么?如果非要找一个答案的话,只能是结婚生子本身就不是陈璐想要的,或者更彻底地说,和他张丹枫结婚生子不是陈璐想要的。

    其实,张丹枫也没有完全做好结婚的心理准备,是陈璐的意外怀孕让他丢掉了最重的心理包袱——都快要成为一个父亲了,难道还会害怕成为一个丈夫吗?但陈璐的决绝告诉他:她不仅没有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心理准备,更没有做好成为一个妻子的心理准备。

    倪晓晓缓缓地拉开蚊帐拉链,轻手轻脚地钻了出来,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一只手里攥着手机的猴子,再轻轻地拉上,尽量把声响降到最低。进了书房,她又缓缓地把门关上,仿佛正在实施某种犯罪行为。其实,她完全用不着这样,张丹枫是那种一旦入睡便睡得死沉死沉的人,自己发不出一点动静不说,也不会感受到身旁细小的动静。好几次,倪晓晓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她尝试着将食指凑到他的鼻孔边:还好,鼻孔里有均匀的气体呼出。

    随着手指轻轻地划过屏幕,手機瞬间被唤醒了,如同一个蓄满蓝色光亮的生命体被解开束缚,令人心颤的幽蓝瞬间将书房变成神秘莫测的深海。迫不及待地点开陈中的微信,三条语音躺在那里,像三个躺了很久的人,等着她一一拉起来。本来倪晓晓可以把手机亮度调低,然后把语音转成文字,然后躺在床上把身体弓成虾米,静悄悄地看微信,那样她就可以不用做贼似的跑到书房。她就是单纯地想听听陈中说什么,听到陈中的声音从手机里吐出来,她就觉得那是陈中在当面对她说话,她甚至能感受到随着语音的溢出,他的气息也一并从手机里飘散出来。

    她就是想找个人说话,找个人倾诉,如此而已。

    和张丹枫有四天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了,甚至连眼神的交流也没有,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日常起居,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彼此心照不宣。这样的情形以前也偶尔发生过,但每次都撑不过两三天,可这次时间持续得太长了,长得让她觉得快要失去控制。她想起同事徐红刚买的奔驰车,里面有一种防碰撞功能,开启后,一旦距离前车过近,车辆会自动启用刹车系统,现如今,他们两人多像开启了防撞功能的汽车啊。她管这叫冷战,一场彼此实施冷暴力的战争,这场战争以不开口说话作为开始,以开口说话作为结束,规则相当可怕:谁先开口,谁就会输掉。

    早上醒来,倪晓晓故意拖了很久才摁下闹钟,她相信张丹枫也早就醒了,尽管他扮演僵尸似的僵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事实证明倪晓晓的判断完全正确。十几分钟后,张丹枫也下了楼,时间精确到倪晓晓刚好排完便、刷完牙、洗完脸,然后走出卫生间的房门。张丹枫往旁边让了让,眼神也是。这种错峰生活不仅体现在卫生间的使用上,也体现在用餐上,还体现在出门上。吃饭时,倪晓晓也会盛张丹枫的饭,但倪晓晓吃饭的当口,张丹枫不是忙着看手机,就是看报纸,哪怕是昨天的报纸也没关系。等倪晓晓收拾碗筷,张丹枫的手机或报纸也恰好看完了,反之亦然。即使两人不小心都换好了衣服和鞋,准备出门,但总有一方会耐心地等待,等待大门发出关门的咔嚓声,这才长吁一口气,然后再耐心地等上一小段时间,确保脚步声再远些,唯有如此,才能把错峰落到实处。

    倪晓晓讨厌这种冷战。这种冷战表面上并没有打乱他们之间的日常生活,却把她的情绪搅成了一团随时会下雨的乌云。事实上,这团乌云自他们冷战开始,就一直悬在她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她想,如果婚姻是彼此不说话的话,那还不如割掉双方的舌头。

    结婚十六年了,孩子刚上高中,走过了婚姻里最琐碎的育儿时代,眼看着孩子开始了寄宿生活,婚姻即将用富裕的时间为二人徐徐拉开重新热恋的窗帘时,莫名其妙的冷战不期而至。

    张丹枫压在倪晓晓身上时,倪晓晓自己也不晓得自己的嘴里怎么会再次蹦出“你谈过女朋友吗”这个白痴的问题。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进行这样的仪式了,一旦捡拾起来,因为陌生,因为久远,倪晓晓竟然有种恶作剧般的欣喜和激动。

    张丹枫点点头,一如刚结婚那会儿。

    “你们上过床吗?”问题出口以后,倪晓晓甚至已经做好闭上眼睛的准备了,她知道张丹枫会摇头的。然而这一次,张丹枫迟疑了片刻后,竟然重重地点了点头。倪晓晓还以为张丹枫没有听清她在问什么,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意外的是,张丹枫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没喝醉吧?”倪晓晓双手轻轻地拍了拍丈夫的脸,上面挂着两腮酡红,那是一杯红酒入喉后留下的颜色。他酒量小,一杯就晕晕乎乎的,她想唤醒他,她想让张丹枫摇头,但突然之间,她改变了想法。

    “其实也没什么,相恋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只牵牵手,亲亲嘴呢?”倪晓晓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一些,至少让张丹枫听起来觉得她很平静,但奇怪的是,话都说出口了,她的嘴唇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得厉害。

    张丹枫似乎没料到倪晓晓会这样说,愣了几秒,也似乎早就料到了,因为他明显地吁了口气,仿佛卸掉了一个心尖上的包袱。犹豫了一下,他再次把嘴唇凑过去,试图让仪式回归正轨,倪晓晓却别过脸,挣扎着推开了张丹枫,坐起来,随后,橘色的床头灯亮了起来。

    “说说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倪晓晓靠在床头,眼里的光也是柔和的橘色。

    “什么你不知道的?”

    “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这个问题倪晓晓问过,答案张丹枫也给过,说是感情不和。倪晓晓不信,感情不和能在一起腻歪六年?六年都熬下来了,再说分手是因为感情不和,傻瓜才信。

    尽管不信,倪晓晓却极少问张丹枫这个问题。认识张丹枫时,父母都对他非常满意,倪晓晓也是,所有人都觉得倪晓晓能嫁给张丹枫是高攀了,倪晓晓母亲甚至说过这样的话,就算是张丹枫离过婚有过孩子这婚结得都值。倪晓晓觉得母亲是疯了,再不济她也比张丹枫小那么多,青春和脸蛋是她最大的资本,老人完全没有必要在张丹枫面前表现得低人一等。但对于母亲急着张罗他们的婚礼,倪晓晓却很是受用,说实话,她也担心,凭着张丹枫这么好的条件,到哪里找不到好的女人?

    “真想知道?”张丹枫望着倪晓晓的眼睛。

    “嗯,真想。”倪晓晓温柔地把身子贴过去,捋了捋头发,然后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张丹枫的肩上,小鸟依人……

    调低音量,点开语音,陈中的话从手机里飘了出来,音量虽小,却极其清晰,在静谧的空气中直往耳朵里钻。

    “在干什么?”

    “睡了吗?”

    “好吧,晚安。”

    这三条语音倪晓晓每一条都听了三遍。听第三遍的时候,她是闭着眼听的,听完了,正欲睁眼的时候,心突兀地被针扎了似的,使劲地疼了一下,竟然有泪跟着涌了出来,她赶紧又仰头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的丈夫此刻正死猪一样躺在卧室的床上,倪晓晓会疑心手机里说话的人是张丹枫。说实话,他们性格完全不同类,长得也完全不同类,偏偏声音相似到了极点,倪晓晓不止一次自问过,她当初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嫁给张丹枫,到底有没有因为声音的因素,但始终无法弄清楚答案。

    添加陈中的微信是两天前,也就是和张丹枫开始冷战后的第三天,想着张丹枫和前女友之间竟然有了孩子,倪晓晓就痛苦得无以复加。盡管那个孩子若干年前早已打掉,但他们曾经有过孩子的事实仿佛一个沉重的铅锤,重重地压在她柔软的心脏上,又似一个无形的大喇叭,时不时地在她耳边提醒她,他们之所以有孩子,是因为他们那个的结果。她甚至不敢轻易闭上眼睛,眼皮子一合上,他们赤身裸体在床上翻滚的画面便会时不时浮现出来,恶心得让人只想吐。

    倪晓晓承认,她和张丹枫的结合起决定作用的是母亲。母亲一眼便相中了张丹枫的家庭条件,她催着倪晓晓和张丹枫交换电话号码的时候,倪晓晓便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当然,她倪晓晓也可以不点头,毕竟,要嫁人的是她而不是母亲。但她还是很爽快地和张丹枫交换了电话号码。张丹枫除了家庭条件不错之外,穿着和谈吐也颇为得体,长相虽然马马虎虎,但也不是让人讨厌的那种,唯一的不足是年龄偏大,大了她整整八岁。当然,三十一岁的男人现如今也算不上大龄青年了,她没有理由拒绝。何况,听说结束异地恋后的陈中已经结婚了,估计也当上了爸爸。

    倪晓晓试着拨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她已经不大确定陈中还有没有在使用,记得他们刚恋爱的时候,陈中说过,会爱她一辈子,除非更换手机号码。

    电话通了,里面传出厚实得让人踏实的男中音,跟张丹枫的一模一样,倪晓晓的心莫名地提到了嗓子眼儿。

    “喂,你好。”声音不徐不疾,是陈中无疑了。天啊,他还没有更换手机号码,他为什么不换号码,她倪晓晓早已经换了啊。

    对方仅仅停顿了几秒,便颤着声音问道:“你是,晓晓?”倪晓晓的心也跟着颤起来,颤着颤着,眼泪就不争气地颤了出来。

    陈中述说着他的境况,倪晓晓耐心地听着,陈中问她的境况,她就用“呵呵、嗯、啊”来搪塞,搪塞完了便又赶紧抛出一个新问题,像抛出一条抛物线,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继续蹲在抛物线的底部耐心地听陈中讲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讲什么,讲她分手后便嫁给了张丹枫,第二年便有了孩子?讲她和张丹枫现在正在冷战?她也没有集中注意力听陈中后面在讲什么,陈中说他的孩子刚上初中,倪晓晓便在心里盘算,他为什么这么晚才要孩子呢?这个问题线团一样在脑壳里缠绕,都快缠成一个茧了,直到陈中在电话里问:“你在听吗?”倪晓晓这才一哆嗦回过神来:“哦,在听,在听。”

    其实倪晓晓有预感陈中不会换号码,她有些后悔拨通那个电话号码,因为一打电话,十六年前的生活便又在脑海里活了过来。但终究过去十六年了,那些往事就像一把蔫了吧唧奄奄一息的蔬菜,尽管泡进水里之后,它好像重新变得油绿和舒展,但一入口,便会知道,新鲜的终究是新鲜的,过去的终究不能复原,哪怕看起来再逼真。

    倪晓晓后悔拨通那个电话号码的另一个原因,她自己也不敢想,那个电话仿佛是一个潘多拉魔盒的盖子,一旦打开,不知会有什么魔鬼跳出来。但奇怪的是,她心里竟然又害怕,又期待。

    那通电话挂断之后仅一眨眼的工夫,陈中的微信好友申请便出现在了屏幕上,十分钟后,倪晓晓通过了他的申请,但令她自己都感觉意外和奇怪的是,她竟然屏蔽了自己的朋友圈,将好友模式设置为“仅微信聊天”。

    “我知道你此刻已经看到了我发的微信,明天下午三点,金沙湾大酒店520房间,我等你。”这是陈中晚上发给倪晓晓的第四条微信,不过这次不是语音,而是文字。倪晓晓迅速删除了它,仿佛文字上有毒,刚删完,两张图片又依次传了过来,一张是动车票,一张是酒店预订成功截图,倪晓晓赶紧又全删了。好在之后他没有再发只言片语,倪晓晓等了半个小时,确定陈中不会再发微信过来后,这才偷偷爬上床,闭上眼睛,她感到滔天的洪水正朝自己涌来,偌大的双人床变得摇晃起来,仿佛漂在水上。

    倪晓晓做梦也不会想到张丹枫和陈璐之间竟然有过孩子,一开始她还不信,直到张丹枫说孩子才是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时,她便深信不疑了。因为实在是没有哪个理由可以轻易地拆散一段坚持了六年的恋情,除非关于孩子。

    说不出悲伤,也没有难过,只有不舒服,外加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小鸟不再依人,倪晓晓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起身离开了房间。儿子小伟的房间一尘不染,尽管他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但倪晓晓每天都会打扫。走进小伟房间时,倪晓晓竟然咧着嘴角笑了一下。原来,她每天打扫儿子房间的意义竟然是有朝一日自己用得上。

    倪晓晓闲暇时喜欢写点文章,她觉得自己的故事如果被写成小说,一定充满了魔幻的现实主义色彩。而母亲就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源头,因为她十几年前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竟然在十几年后得到了应验,这样厉害的魔幻母亲怎么不去买福利彩票呢?

    冷战是倪晓晓率先发起的,但第二天早上洗脸的时候她就有些后悔了。倪晓晓甚至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走进小伟的屋子,还将门反锁上。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倪晓晓了,卫生间的镜子能清楚地告诉她这一点,尽管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光滑,但那更多的是建立在长期使用化妆品的基础上。一小缕白发触目惊心地出现在鬓角,她小心地将那缕白发顺到了耳后,然后用旁边的黑发压住,这才勉强地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平心而论,张丹枫对倪晓晓不错,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是一個合格的父亲。但就是因为太合格了,她希望他的过去也和自己一样,停留在一张白纸的基础上,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就不是平等的,她喜欢这种不平等,这样她就可以一辈子去崇拜他、仰望他、呵护他,然而,他还是轰然倒塌了。她早该想到的,一个三十一岁才结婚的男人该有多么丰富的情史。

    她恨张丹枫,为什么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呢?永远守住秘密多好,她不知道和没有发生过虽不是一个概念,但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她只是一个需要张丹枫保护和呵护的小女人,好了,现在他们之间扯平了,一个没有婚史却胜过有婚史的男人从神坛上跌落了,从今以后,她无须仰视和崇拜他了。

    倪晓晓拿手指横在张丹枫鼻子前试探鼻息时,张丹枫差点没憋住,好在倪晓晓及时将手拿开了。

    以前,两人也发生过冷战,但是不超过三天便会和好如初,而且没有失败者。趁着倪晓晓切菜的时候,张丹枫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然后轻轻地搂住倪晓晓的腰,不需要任何言语,谁也不必开口,需要倪晓晓回应的,只是转过身,相互亲吻,然后用鼻尖触碰对方的鼻尖,一场战争便结束了。或者,在睡觉的时候,倪晓晓睁着大眼睛对着蚊帐自言自语:“我怎么这么想喝四果汤啊!”心领神会的张丹枫便会迅速起床,哪怕再晚,也要跑到街上把四果汤买回来,而且只有一把勺子。

    张丹枫试着在倪晓晓切菜的时候从背后搂她的腰,但倪晓晓没有转身。倪晓晓也没再有自言自语的举动,一上床,便弓成了一只虾米,扔给张丹枫一条冷漠的弧线。张丹枫觉察出了这次冷战的不同寻常。

    倪晓晓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关上书房的门后,张丹枫便坐了起来,但过了片刻,他又躺下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数数,看倪晓晓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才会回到二人的床上,结果,数字定格在了3799。倪晓晓在他身边弓成了虾米后,张丹枫依旧没有停止心中的默念,他将数字数到了7000,确定身边的倪晓晓已经沉入梦乡后,这才悄悄地起身。

    攥住倪晓晓的手机,张丹枫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像一只公猴子,然后踅进书房,再轻轻地关上房门。手指缓缓划过屏幕,手机再次被唤醒,一个红色的小圆嵌在微信图标的右上方,中间的阿拉伯数字“1”异常醒目。点开,那个包裹着数字“1”的红色小圆换了个新主人,这次,它清晰地挂在一个微信名为陈中的右肩上。再次点开,像触到了通红的火炭,张丹枫的手指又迅速地点了一下,像盗贼进入了房间,而后迅速退了出来。

    他本想删除这条他不想看的微信,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轻手轻脚地将手机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张丹枫猫着腰钻进了蚊帐。身边的倪晓晓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如从前,平静而美好。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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