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们》是俄罗斯作家雅辛娜继第一部作品《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之后的又一部长篇小说。该书以一位德裔教师的故事为主线，描写了俄罗斯土地上偏远的格纳丹塔尔村在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下，发生的一个凄美的爱情悲剧，在这个悲剧的进程中，展开了广阔的社会变迁的画卷，以虚实相间的笔触，描写了个人命运在历史长河中的不断沉浮。从整体上看，《我的孩子们》是一部讴歌生命与人性之爱的写实小说，但是从创作手法和情节铺设看，作者融入了童话的元素，让整个故事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织中呈现出独特的魅力。
一、《我的孩子们》在空间构建上的童话书写
《我的孩子们》开篇第一句“伏尔加河把世界一分为二”让整篇小说的描写布局就此确定下来，即被伏尔加河分割开来的两个空间以不同的方式运行着。作者为男主人公巴赫和其爱人创造了两个不同的空间，其中伏尔加河左岸是巴赫度过前半生的格纳丹塔尔村，这是一个现实世界，而伏尔加河右岸则是巴赫离群索居的地方，这里的格里姆庄园是一个超现实的，充满童话色彩的空间。作者通过对两个空间的描绘、对比构建情节等手法，让现实与理想以此形成巨大冲突。
从空间描绘看，巴赫所面对的现实世界与童话世界是截然不同的，而作者也有意在描写方式上对两个世界加以区别。例如处于现实世界中的格纳丹塔尔村，虽然远离都市，但是依然有完整的社会机制，这里的居民过着千篇一律、朴素贫穷的生活，并且在历史的巨轮下被动前进，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庄留下深深的印记。作者详细地描写格纳丹塔尔村的地理环境、社会生活，不断强化空间的真实感，以提醒读者这的确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因此，这个世界加诸个体身上的苦痛自然也是真实的。但是，作者在描写位于伏尔加河右岸的格里姆庄园时，则采用更加具有童话色彩的笔触进行描写。右岸仿佛是一块人类尚未开发的处女地，永远山寒水冷，鲜有人烟;这里的地名是模糊的，格里姆庄园是唯一的地标，但是，这座矗立在人迹罕至的处女地的庄园是谁建造的、有着怎样的历史，等等，对于这些问题，作者统统无视。作者没有花费过多的笔墨描写格里姆庄园的过去，反而是将重点放在巴赫和爱人克拉拉的生活之上，对他们离群索居的生活进行了细致的描写。通过作者的描写可以看出，伏尔加河右岸的这个空间一直与外面的“大世界”保持距离，甚至有一种脱离现实的轻盈感，而这样的空间构建就是典型的童话书写。
从空间细节描写看，作者对伏尔加河右岸的设计，尤其是格里姆庄园的设计充满了梦幻之感。例如巴赫第一次进入格里姆庄园的厨房，感受到的是：“（厨房）传来一股滚烫而又油腻的饭菜的味道——巴赫走进了厨房。墙边高耸着一台白炉子，上面摆满了大锅、小锅、瓦罐、筛子，小桶、熨斗、咖啡壶、托盘、做香肠的工具和其他器具。旁边，在原木墙上，吊着一个没刷油漆的碗架，上面摆着几排粗瓷盘子，一捆小勺子和一把大汤勺，一把铁剪刀。每个地方，切菜桌，凳子，甚至窗台上，都摆着一些东西：各种颜色的煮锅和平底锅，装牛奶和蜂蜜的杯子，放着捏好的面疙瘩的菜板，上方还飘散着面粉扬起的轻烟，还挂着肉馅的绞肉机，黄油刷，一小捆蔬菜，鱼头和蛋壳。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这里的描绘不难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那些隐藏在森林、山谷中的温馨小木屋，这一切显得如梦似幻，仿佛一个渴望安稳的人对理想生活的规划瞬间来到了眼前，让人舍不得离开。作者对空间细节的描写进一步强化了伏尔加河右岸这个童话世界，同时，也用这种梦幻的、理想的空间吸引饱受苦痛的巴赫与爱人在这里安定下来。作者所创造的这个童话空间仿佛是为巴赫与其爱人量身定做的，甚至当巴赫想要逃离的时候，神秘的空间也会恶作剧一般变成一个循环，让他无法走出去。当巴赫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的时候，这个空间的非理性、原始、自然、魔幻的特点也被强化，而作者童话书写的目的也达到了。
从空间对比看，作者利用伏尔加河左岸与右岸的二元对立强化这种童话书写。伏尔加河左岸的格纳丹塔尔村是喧闹嘈杂的，甚至是充满血腥杀戮的，人与人之间的恶意在严酷的环境中不断蔓延，让人的生存面临巨大困境;相反，右岸的格里姆庄园带给人的只有宁静、溫柔、爱和善意，人与人之间的关心和理解在这里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左岸与右岸并非永远隔绝着，作者三番五次地让左岸的现实降临到右岸，而每一次的降临都颠覆了巴赫与爱人的命运走向，也让梦幻般的童话世界逐渐被打破，当巴赫终于走出这个神秘空间的时候，这个童话世界也成为一个新的现实世界。
二、《我的孩子们》在时间呈现上的童话书写
在《我的孩子们》中，雅辛娜对时间的呈现依然运用了童话写照的手法。类似于空间上的处理，作者在时间上也对不同的空间进行了区分，其中伏尔加河左岸的格纳丹塔尔村的时间是现实的，是按照历史的发展线性推进的;伏尔加河右岸格里姆庄园的时间则是脱离了现实的、模糊的，是循环发展的。
男主人公巴赫的前半生是在左岸的格纳丹塔尔村度过的，这里的时间是历史时间，而具有标志性的历史时间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是现实世界。《我的孩子们》这部作品的时间跨度大约有二十年，在这个时间轴上，一个个历史事件就像是明确的刻度，将时间定格，例如，根据注释和小说的附录，作者提到1918年、1924年、1926年、1933年等年份都与俄罗斯历史上的真实事件相关。根据这些时间线，可以了解到在大时代背景下格纳丹塔尔村经历的种种变迁，以及男主人公巴赫面临的种种际遇。当然，在线性时间的框架下，男主人公巴赫的时间观念也十分强烈。巴赫作为一名乡村教师，他的生活就像课程表一样确定而分明，上课、下课以及课后将他一日的生活分割成不同的时间段，而每一段时间内的生活安排又是在历史时间的框架下进行的，这样的时间嵌套让伏尔加河左岸的现实世界更加准确、具体。相反，在伏尔加河右岸的时间是模糊不清的，是脱离了历史背景的。作者在男主人公进入右岸之后就刻意安排他的手表出现了故障，并失去了计时的功能。这样的安排显然是为了让这个童话世界中的空间脱离现实时间的影响，也让这里的人忘记历史变迁、社会发展带来的时间感受，进而去寻找新的计时方式。通过作者的描写可以发现，在伏尔加河的右岸，时间流逝之后，一切仿佛会按照原路返回，所有的日子都像是在过同一天、同一年，日升日落、四季更迭，仿佛永远都不会变，而只有童话世界的时间才具有这样神奇的特征。
在伏尔加河的左岸和右岸，人们计时的工具也是截然不同的。在格纳丹塔尔村，钟表、日历是必需的，这些精确的工具让人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知道时间，也能够时刻感受到时间是正在流走的。但是，在格里姆庄园，主人公则需要通过自然的变化以及自己内心的感受来认识时间。巴赫作为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人，即便是进入童话世界后，依然对时间有着强烈的感知，在没有手表辅助时，他那种在空间中看出时间的能力被激发出来——他通过观察早晚的露水、星象和月亮的位置，下雪、靠河里冰层的厚度、苹果花的花开花落以及草原上鸟群的迁徙，等等一切自然现象来判断时间。在没有了参照后，巴赫又开始通过内心的感受和身体的变化来丈量时间——手背的褐色斑点、白胡子的数量等都可以成为时间变化的证据;之后，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又找到了新的计时方法——孩子脸上的变化，胳膊、腿和指头的长度的增加，等等，这些印象不仅成了时间的刻度，也成了美好的记忆，永远镌刻在巴赫的生命中。
作者利用童话书写的方式描写伏尔加河右岸的时间变化，这种时间计量方式让人们跳出了历史的长河，也让一切重新归零，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感知时间，循环的时间营造了一个童话般美好而永恒的世界。当然，随着伏尔加河左岸与右岸空间的融合，两个世界的时间也在伏尔加河交汇。主人公巴赫在时间交汇的那一刻看到了许多故人的尸体，那些尸体熟悉又陌生，让他真切地看到了时间在这些人身上留下的痕迹，而此刻的他也即将结束童话的时间，重新回到历史时间，并最终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三、《我的孩子们》在情节设置上的童话书写
在《我的孩子们》中，作者所设计的情节也体现了童话书写的特点，而现实与童话的互文让现实的苦痛更加真切，让童话的理想更加吸引人。男主人公巴赫是一名乡村教师，为了给女儿换羊奶喝，他开始给德国人霍夫曼写各种各样的文字，让霍夫曼拿去发表，这些文字所涉及的范围十分广阔，从历史到民俗，从笑话到民间小调无所不包，而这些内容正是格纳丹塔尔村这个现实社会的写照，也是巴赫创作童话故事的灵感来源。作者在构建故事情节的时候，让巴赫从一个现实社会中的乡村教师转变为一个写童话故事的作者，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巴赫的形象也逐渐靠近童话故事中的老者——头发蓬乱、衣衫破旧、闭口不言，这样的安排更加有利于对童话故事情节的设计。
在现实的动荡中，巴赫决定用童话故事抚慰饱受摧残的格纳丹塔尔村村民，也希望自己在故事中平息苦痛，获得解脱。例如巴赫为了消弭克拉拉的去世带给他的痛苦，创作了《囚徒姑娘》这篇童话。在现实生活中，克拉拉是敢于追爱的女子，但是命运却十分悲苦，她要忍受父亲的强权，要忍受与爱人无法生育孩子的痛苦，要忍受因遭到强暴而怀孕的荒诞，直至最后难产而死，这一系列的悲剧让爱她的巴赫也痛苦不已。为了让爱人重获新生，巴赫开始了《囚徒姑娘》的创作。在童话故事中，克拉拉依然是敢于反抗、敢于追爱的公主，而公主的结局就像大多数童话故事中的公主一樣——和心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巴赫用童话的情节转变现实的苦难，也让自己从自卑和愧疚中得到了短暂的解脱，让失去克拉拉后的孤独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在现实与童话互文中，作者也将童话中的情节融入了巴赫的现实生活中，模糊现实与童话的界限。例如巴赫写过几个在庄稼地里冶炼金子的小矮人，一些金子溅到地里，变成了小麦和黑麦，随后格纳丹塔尔村的庄稼地上也出现了一片金黄麦穗，最后迎来了一个丰收年;在巴赫的童话故事中，有一支神奇的铅笔，它有自己的思想，能够将他想要创作的故事生动灵活地展现出来，而在现实中，巴赫的一支笔也创造出无数神奇的童话故事，这些故事不仅抚慰人心，也能够为他的安娜带来物质上的安稳……甚至于巴赫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人也充满了童话的特质——克拉拉去世后被放进冰窖，变成了一个沉睡的冰美人;霍夫曼是巴赫的“最后一个学生”，他长相奇特，就像童话中的小矮人;村庄中的纺线老人蒂尔达仿佛是童话中离群索居、性格古怪的巫婆。这些情节、这些人让整个故事充满魔幻色彩，也让巴赫沉迷在童话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但是即便是在童话故事里，厮杀、驱逐、斗争也是免不了的，巴赫有意地规避这些现实中的残酷，用梦幻般的笔触创作着一个个被称为“甜腻的糖浆”的童话，当童话故事的走向无法圆满时，巴赫开始接续童话片段，不让故事结局。就这样，巴赫用生动的文字、用梦幻的童话坚决地对抗着现实，并渴望从中获得安宁和抚慰。
但是，现实的力量是个人无法抗拒的。巴赫希望用童话故事唤醒人性中的善良和童真，希望能够改造现实社会，但是，他不仅无法改写他人的命运，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1938年巴赫被捕，死于矿难;格纳丹塔尔村的居民被迫迁徙;安娜和瓦西卡经历了战争的创伤并结婚，但是，他们是否像童话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一样过上了幸福无忧的生活，那就不得而知了。《我的孩子们》在情节结构上展现出的童话书写，是作者对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冲突的思考和探究，是作者对理想生活的强烈渴望，也是对现实生活的有力反击。
四、结语
在《我的孩子们》这部作品中，童话书写的手法随处可见，作者通过空间的构建、时间的呈现以及情节的设置，讲述了一个交织着虚拟与现实的故事。童话书写的手法不仅让故事的呈现更加魔幻、充满戏剧性，也凸显了作者独特的创作风格。这种创作手法在某种程度上是作者雅辛娜利用童话对抗现实的尝试，虽然故事中的人物结局并不如童话故事一般圆满，但是作者依然坚持以孩童般的渴望对现实报以期许，并运用充满温暖和诗意的文字从残酷的现实中汲取对抗生活中的苦难的勇气，而这也是这部长篇小说利用童话书写所传递出的精神力量。
参考文献：
[1][俄]古泽尔·雅辛娜，著.我的孩子们[M].陈方，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
[2]陈方.雅辛娜长篇小说《我的孩子们》中的童话书写[J].俄罗斯文艺，2021（02）：88-94.
（作者简介：程应应，女，本科，庄浪县卧龙中学，二级教师，研究方向：初中语文）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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