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世道玩收藏，当然是一桩好事，玩古董玩艺术久了，人们的生活习性会发生变化，渐渐地朝艺术人生靠拢。然而，要想进入收藏领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初入者大多有被骗的经历。精神顽强者，经过各种骗局，变得愈发坚强与老练，练就了好眼光，也收藏到不少好东西。而精神脆弱者，却会从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原本一个良好的愿望被一两个骗局搞得心灰意冷。不过，收藏像炒股，总会有新人加入其间，因此在学习鉴定知识的同时，关注一下各类骗局会有好处。
浙江南浔是有名的古城，嘉业堂藏书楼里的宋版本，张静江故居楣头上的匾，小莲庄里面的清式回廊等都让人流连忘返。许多年以前，南浔像其他城市一样，也开了一条古玩街，一时间出现了不少老货，曾令古玩爱好者、外国游客激动了好一阵子。我去过多次，买到过几件价廉物美的古董，也认识了几个买卖公道的古董商。总之，南浔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然而，最近我又去了一次，却有了与原来不一样的体验。
这是一个中秋的日子，我来到南浔，粗看了几家店铺，全做新货，有些失望，再全方位地闲逛，确实发现这条古玩街上的老货越来越少，与几年前的模样判若两处，而且开店铺的、在街上闲逛的多数是外乡人。我走近一家原来以做旧货为主的商店，只见靠橱窗摆了不少旧货，老包浆，含蓄深沉，开门见山。但到了里面，扑面而来的却都是些面目狰狞、贼光四溢的仿品。这情景就像有些饭店，门口站着笑容可掬的小姐，一旦你被引到里面，便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他们所为。原来这家古玩商店老货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如今疏疏落落，令人兴致顿减。我正犯愁，有人上来问：老货要不要？我说不要。因为经常逛古玩市场的人都知道，自个儿找上门来的，往往不会有好货，正像市场上龇牙咧嘴吆喝的、隆重推出的十有八九是低劣货。然而此人压低声音道：“家里老母住院，缺钱，想把一件古玩卖掉。”我说，私下买卖价钱不高，为什么不去拍卖行？他说送去拍卖行，一折腾起码要半年，来不及了。
他长相好，胖胖的，菩萨脸蛋型，又一脸着急的样子，令我动恻隐之心，但我表面冷静：“什么好货？”他回答是一件翡翠镯头，老坑玻璃种，青菜绿，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的脑袋瓜迅速跳出一个数字：30万元，最近香港拍卖行刚好拍了一件镯头就是30万元的高价。我正好闲着没事，当然这个高价也诱惑我的双脚跟着他，每一次外出淘古董总会抱着侥幸心理，虽然十有八九总是落空，但没有一点点侥幸心理，也就没有必要去淘古董了。事实上，在这种当口，心灰意冷时，有时也不经意地撞到了好东西。只是与过去相比，外出淘古董失望大于希望，但希望还是存在着，好货最好属于脚头勤快的人。我跟随着这个菩萨模样的人，经过一阵七拐八弯，在黑瓦白墙里行走。到了他家，只见这是一片旧式的瓦房，单个看，破落得很，整体却现出老房子特有的韵味来，而且这种老房子像出老货的地方，我心宽松了些许。我一进屋，他立即蹲下，从黑漆漆的枕头下拿出一个小包裹，外三层里三层的打开，展现在他手上的是一件翡翠镯头，成色不错。我问多少钱？他说一万元。我暗暗兴奋，把镯头拿到自然光下，反反复复地看，掏出放大镜，细看了长久。要是这件东西对了，那么就是好货了，但万一不对，这一万元不是要泡汤了？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上手察看那些普通的瓷器，心里却在琢磨。翡翠是高档玉石，美称“玉中之王”。看翡翠质量，要从颜色、透明度（即水头或种）、结构（即翠性）、净度、裂隙和加工工艺等多方面来察看，其中颜色当然是最重要的因素。这件翡翠的色彩确实好，是诱惑我最主要的一点。翡翠的颜色很多，有绿、红、紫、黄、白等，其中绿色最好，而绿色包括四种，祖母绿、苹果绿、秧苗绿和翠绿。翡翠的色调变化主要在于里面的铬、铁含量的多少。这件翡翠镯子看上去接近翠绿。通常行家会将绿色按照正、阳、浓、均四个方面来评判。“正”即色调纯正；“阳”即翠得艳丽明亮：“浓“是指翠得饱满浑厚；“均”即指均匀柔和。这件翡翠看上去基本符合这四个方面。我放大镜下细看过，发现此件东西结构细腻，因而绿色十分柔和。这样想着，我又上手，把圆面一点点看下来，却发现圆面的内侧有疑问，似乎有裂纹，而且绿色浓郁，就想起了一句老话：有绿处无绺，绺内则无绿。现在绺处有绿，那就不会是天然翡翠了，而是B货的特征。B货相当于A货而言，前者是天然翡翠，但因为绿色不够，故意增加一点绿色，翡翠是以绿色多少来衡量价格的，绿色多，当然价钱贵，所以商人就在天然翡翠上注射绿色，这就叫B货。A货则不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人为做假，完全地呈现天然的色泽与质地，所以价格当然更贵。当然还有一种叫C货，那绿色是完全做出来的，更不值钱了。当然要想顺利地区别这三种货，是有难度的，我理论知识学了一点，但逢到真刀真枪地干，要掏钱来买，成功与失败、买真买假就在刹那，是要有一点儿本事的。我不敢说完全看得懂，因为高档次的仿品是很难辨别的。眼下这件翡翠，开始看好，看久了，却发现了问题，那么就要当心。好东西通常是越看越好。再仔细看时，又发现局部地方色泽深浅过度不自然，有的色泽绿得过深。我开始动摇了。
我流露出不想要的意思，他马上拉长了脸，跟我磨蹭起来。我想此人绝非善类，否则不会如此耍赖。当然也不排斥他确实需要用钱，偷偷地把家里的老货低价位地卖掉，没有人要，就会发急，这种事还是有的。我还得跟他周旋一会儿，看看他还会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买古玩，如果眼力还不够的话，可以通过谈话来帮助确定对方说的是真是假，明明是新货，他却说是老货，时间长了，就容易露出一点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打量这间屋子，隐约感觉到此人可能不是当地人，床底下旅行袋好几个，一派马上迁徙的模样。他事先说什么老母，当然是谎话，是通常古董商惯用的伎俩，那就是绘声的故事开头，引诱你上前，然后用各种哄骗手段，促使你上当受骗。但我此刻又不能得罪他，万一这张菩萨脸动起了歹念，说不定比脸蛋凶相者还要可怕。再说难保他这儿不是一大串的，一声吆喝，其他帮凶像游击队一样蹿出来，锄头铁、棒子小刀一起上，我哪怕有三头六臂也难敌地头蛇。我故意跟他周旋，说这件镯头确实很好，成色漂亮。他说是啊，如果不是老母病了，他决不会轻易出手。我说东西虽好，但自己不玩这类东西，有一个好友很喜欢翡翠，过几天叫他来看看。
显然我想找个台阶乘机溜走。不料，这人说，那你替他买了，不就得了？价钱很便宜。我说身边没有这么多钱。他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从床底下拿出几样陶器，说那你再看看，这些东西要不要？我说了大半天，你总得买一点东西吧，老娘等钱用。现在我全明白了，此人索性在耍赖了，到耍赖这一步，那么他的货必定有疑问。否则真有好货是不怕人家买不买的。我把这些什么马厂类的陶器看了几眼，心说这类东西现在假货最多，到处都有，原因是这样东西最好仿造，价格不贵，所以上当的人不少。我装作很认真地跟他商量，你还是给我一个联系电话，过两天，我约了朋友就打电话给你，到时候你得给我一点点回扣。他听了犹豫片刻，说万一你不来呢？我立即发誓，一定来。就这样我顺利地溜走了。
发稿编辑/陆海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