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临终前的一份遗嘱，一次次将程莉唾手可得的爱情挡在门外。在丈夫去世后的第四个年头，程莉一纸诉状将亡夫告上法庭，她能够胜诉吗？原本属于她的那些财产和幸福，能否回到她身边？
2008年6月7日，对程莉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两个月前，她将已经去世4年的丈夫告上法庭，要求法院撤消丈夫生前的遗嘱，依法归还属于自己的财产和幸福。这天，程莉终于等到了自己期望已久的判决结果，她胜诉了，但胜诉的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当关注的人流渐渐散去，她独自来到沱江边，望着静静流淌的江水，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4年了，那份终于被宣判无效的遗嘱像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她数次擦肩而过的幸福。4年里，程莉无数次地哭过，但她从没有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跟自己心爱的丈夫做一个了断。“对不起，江，我没有坚守对你的承诺。但你放心，我一定带好小竹，她永远是我们的女儿。”说完压在心底的话，程莉将手中的遗嘱撕碎抛向江中。看着四散的纸片随江水缓缓远去，程莉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落魄他乡，
窘迫女孩遭遇老乡相助
从西南某职业学校毕业后，程莉在四川内江市服装批发市场租了一个摊位从事服装经营。1998年6月，已经有3年从商经验的程莉决定南下广州。她带上了父母多年的积蓄和自己几年来挣下的6万元钱，这个漂亮的女孩做梦都没有想到，广州之行使她几乎陷入了绝境。
到广州的第二天清晨，程莉早早就来到人头攒动的服装批发市场，可等她准备与人交易时才发现，装钱的袋子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身上的现金早已不翼而飞。突如其来的灾难让程莉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漂亮的女孩突然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她没有去顾及路人诧异的目光，甚至没有注意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这个男人叫刘江，是这里的服装经营者。从女孩痛不欲生的哭声中，刘江确定她不是在骗人。“我能帮你吗？”刘江的突然出现让程莉多少有些感动，但她又摇了摇头，她实在不知道谁能帮助自己，或者说怎么帮她。“先吃饭吧，吃完了咱们再说。”刘江的话让程莉意识到已经是中午了，几年后，当程莉回忆起这一幕，她非常肯定地说，当时的确记不清为什么会跟着这个陌生男人走的。刘江说，那就是缘分吧。程莉并不太相信缘分这种东西，但她还是一脸木然地跟着刘江来到了附近的一家餐馆。
那顿饭让突遇打击的程莉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也让她知道了眼前这个男人关注自己的原因。“我也是内江人，住在东城。”那天，两个萍水相逢的老乡聊了很多，临近黄昏时，刘江说：“如果你暂时不愿意回家，就留下来帮我，一来你可以多学一些做服装生意的经验，二来可以挣回开店的本钱。”也许是担心对方怀疑自己的动机，刘江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决定回去，我立即去给你买车票。”程莉的确不想回家，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回去怎么办？可她对刘江的建议仍然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要帮我？”刘江笑了笑：“不是帮你，因为我的店里刚好缺人。”
走投无路时，人是极容易被感动的。程莉说那天她是因为感动才选择留下来的，她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退掉了门市，并告诉家人自己在广州学习服装经营和设计。当天晚上，当程莉有些迟疑地来到刘江租住的家里时，邻居正将一个两岁大的女孩交给刘江。刘江说，这是他的女儿。原来，刘江曾有过两次婚姻，第一任妻子因为他的贫穷而离开了他；4年前，他刚到广州时认识了一个四川女孩，两人很快同居并生下女儿小竹。谁知两个月前，当他们决定一起回老家补办结婚证时，她突然离开了他，并带走了他辛苦攒下的大部分积蓄，刘江只得临时找邻居帮着照看女儿。“我们都遇到了困难，这也是我希望你留下的原因。”看着乖巧的小女孩，程莉没有再说什么。应该说从得知刘江遭遇的那一刻开始，程莉对这个年长自己十多岁的男人就有了某种好感……
从此，刘江在外进货，程莉带着小竹在店里负责销售，两人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小竹与程莉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一切仿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随着两人相处时间增加，这对相依为命的天涯人终于走到一起。2002年4月，已经在外漂泊了几年的刘江在程莉的陪伴下回到了内江，两人在东城服装市场租了一间门面，继续做服装生意。这年五一，他们领取了结婚证。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好，到2002年夏天，他们不但购置了属于自己的门面，还在市内买了一套商品房。
欲哭无泪，
丈夫遗嘱“套牢”无助女子
然而，就在日子越过越好时，刘江却被诊断出患有绝症。从2004年开始，刘江就经常喊胃痛，可每次程莉让他去医院检查，他总推说老毛病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天是刘江40岁生日，程莉提前关了店子准备为丈夫庆祝一下，谁知刚吃了一会儿，刘江突然感觉胃部剧烈疼痛，接着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程莉立即打车将丈夫送到医院。让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经医院检查，刘江被确诊为胃癌晚期。大夫说，没有多少时间了，准备后事吧。
程莉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悲哀，她没有向刘江说什么。第二天，程莉将孩子托付给母亲照管，并请了一个好朋友帮助照看店子，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刘江似乎并不急于知道自己的病情，他常常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刘江突然非常严肃地将程莉叫到床前，说：“别再骗我了，我知道如果我的病不严重，你不会扔下孩子和店子的。说吧，我还能活多久？”几天来，程莉虽然竭力强迫自己尽量轻松地面对丈夫，但刘江的一席话还是击中了她脆弱的神经，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悲伤的眼泪浸湿了丈夫的脸……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几年来，谢谢你带给我和小竹那么多快乐，我要走了，别怪我自私，作为父亲我仍然放心不下女儿。”刘江的声音显得比平时沉重了许多。程莉知道丈夫的牵挂：“别再乱说了，小竹也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对小竹很好，可你还那么年轻，我不能要求你永远独自生活，我想……求你一件事……”看着往日精力充沛的丈夫一脸苍白，程莉实在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不让你失望。”
刘江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这是我让我妹妹刘燕替我起草的一份遗嘱，如果你能答应，我死也瞑目了。”程莉没有想到刘江已经写好了遗嘱，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她实在无力去关心丈夫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心爱的男人安安心心地走。“你看看吧。”刘江似乎在催促着妻子。遗嘱是打印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那样清晰：
一、刘江去世后，其名下所属门市由程莉继承，而住房则由女儿继承。存款45万元，由程莉和女儿分别继承，其中程莉15万，女儿30万，但程莉必须履行照顾抚养女儿的义务。程莉可以再婚，但在女儿未满18岁以前，程莉不能生育小孩。如果程莉尽了上述义务及遵守上述约定，程莉方可实现上述继承权，否则程莉丧失继承权。
二、在继承权未实现前，户名为刘江的房屋产权证由刘江妹妹刘燕代为保管，刘江的遗产存款45万元由刘燕代为保存。女儿生活费及成长所需开支由刘燕按实支付，并在女儿应得遗产中扣除，门市部租金由程莉收取支配。
这是一份看上去十分简单的遗嘱，却让程莉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她没有说什么，握着丈夫的手说：“你放心吧，我答应你。”对于程莉来说，她实在不想让垂危的丈夫心存遗憾，再说，作为一个身处巨大悲伤中的女人，她的确没有想过离开丈夫以后的日子。在她看来，一旦丈夫走了，她就只能和女儿相依为命，几年的朝夕相处，她和女儿之间已经有了一种超越血缘的情感。更何况，程莉非常清楚丈夫的意思，那看上去多少有些自私的遗嘱其实仅仅是希望她照顾好这个家，让她把女儿拉扯大。订立遗嘱几天后，刘江离开了人世。
[ 2 ] 刘江去世一周后，程莉将孩子重新送回幼儿园。承受着丧夫的剧痛，程莉开始打理自己的生活。她没有将门市租给别人，虽然没有了资金支持，但她还是希望把服装生意继续做下去。程莉向亲朋好友借钱开始进货，因为没有帮手，加上每天还要接送女儿，程莉只得在近处进货，虽然利润很低，但却成了她惟一的生活来源。程莉没有料到，由于有了那份遗嘱，她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生活了。
无奈状告“亡夫”，
法理有情终见幸福生活
自从丈夫去世后，不断有好心人给程莉介绍对象，程莉总是寻找各种借口回绝，她知道，很多男人都可以接受自己身无分文，也能够接受她身边的孩子，但没有谁可以允许自己的妻子10年后再生育。也只有当一个个优秀的男人被自己拒之门外，程莉才猛然发现，原来丈夫临走时留给自己的并非一张薄纸。可程莉仍然没有想过放弃，她知道这是自己对亡夫的承诺，她知道任何一种承诺都需要付出代价。程莉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服装生意上，虽然利润很薄，但3年下来，她还是有了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积蓄。程莉说，如果不是遇到章伟，也许她会一直带着女儿就这样走完一生。
章伟的出现多少有些偶然。2006年4月的一天，程莉的店里来了一个年轻男子，他自我介绍叫章伟，是一所中学的副校长，希望程莉能帮他采购一批学生穿的校服，程莉当即应承下来。200套校服很快就交到了章伟手里，程莉也因此同章伟有了接触。时隔不久，章伟再次要程莉帮忙进了一批校服，那一次，程莉请他吃饭，程莉主动提出要章伟带上夫人一起来。那晚，程莉没有见到章伟的夫人，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别看，让你失望了，我已经离婚很久了。”章伟异常轻松地将自己的现状告诉了程莉。
仿佛一切都是天意，自从那顿晚餐后，两人的关系开始渐渐发生了变化。程莉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章伟，当然，她隐瞒了关于遗嘱的事。而程莉也知道了章伟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2007年情人节，程莉生平第一次收到了一束玫瑰，随花的一张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如果你要结束我的自由，我随时听从安排。事实上，就在跟章伟的一次次交往中，程莉早就看出了章伟欲言又止的意思，可那份遗嘱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让这个渴望爱情的女人不敢轻易接受。
这年6月，由于无休止的操劳，程莉累倒了，得知情况的章伟默默地来到程莉身边，他不但坚持送已经上小学的小竹上下学，还负责起了店里的销售和程莉的饮食。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夏夜，当章伟像往常一样收拾好店里的一切，哄着小竹入睡后准备离开时，突然看见躺在床上的程莉在悄悄流泪。他很自然地走到床前，双手轻抚着病中的她：“怎么啦？”那一刻，程莉再也坚持不住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程莉，我们结婚吧，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女。”
同自己喜欢的男人结婚，这是程莉梦寐以求的事，可那份遗嘱呢？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呢？那些天，程莉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任凭自己怎么努力都难以摆脱。2007年国庆节过后，程莉找到刘燕，将自己要结婚的事告诉了昔日的小姑子。“我会把小竹带大，但我必须为我未来的丈夫生一个孩子。”刘燕似乎并不在意程莉的要求，不紧不慢地说：“我管不了你们的事，我只是按照我哥生前的遗嘱做好我该做的事。”“我不要那15万了，我只是希望能够把门面还给我，因为那是我和刘江情感的见证啊。”
刘燕没有说话。从她铁青的脸上，程莉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果不其然，第二天，当程莉去学校接小竹时，老师告诉她，小竹已经被刘燕接走。晚上，刘燕在电话里告诉程莉，小竹是他们刘家的骨肉，他们不能容忍程莉带着小竹嫁人。更让程莉没有想到的是，一天后，一个拿着租赁店铺合同的人找到她，要求程莉一周内将店铺腾出来。面对突然的变故，程莉再一次感到无助。“求求你们，不要把店铺租了，那是我吃饭的依靠呀，我不结婚了，再也不结了……”
“你怎么那么傻呀，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样做不公平也不合法啊？”得知真相后的章伟显然有些激动，他的确没有想到，在程莉躲躲闪闪的情感背后，原来有着这样的隐情。“可毕竟是我对他的承诺呀。”“刘江已经走了，你对他的承诺是照顾好小竹和这个家，并不是放弃属于你的幸福。”程莉拼命地点头，又摇头，她何尝不知道啊，可她实在不想用过激的方式去面对已经去世的丈夫。“只要我们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小竹，你就没有背叛她父亲。”
那天晚上，程莉辗转反侧，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更不明白除了寻求法律帮助，自己还能怎么办。2008年3月23日，程莉一纸诉状将亡夫刘江告上法庭，要求法院判决丈夫生前的遗嘱无效，并要求刘燕归还所保管的财产证明以及存款，并判定自己为小竹的合法监护人。程莉的代理律师说，程莉丈夫生前财产大部分是两人夫妻关系形成后共同挣来的，购买门市和商品房也是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因此程莉应依法享有分割继承权。而其夫所立遗嘱，不仅剥夺了程莉依法应该享受的权利，甚至剥夺了作为一个女人应有的生育权，因此该遗嘱应视为无效遗嘱。
法院在经过多方调查后，考虑到这毕竟是家庭事务，于是对双方当事人进行多次调解。在调解时，刘燕及其代理人坚持认为，刘江生前遗嘱是其真实意思，而且所立遗嘱符合法律程序。在调解未果的情况下，2008年6月7日，法院依法进行了裁决。法院认为，由于遗嘱中有多项与国家相关法律不相符的条款，因此判定遗嘱无效。刘江生前遗留财产属夫妻共同财产，程莉应享有合法的分割继承权；刘燕应立即归还代为保管和保存的财产证明和存款；考虑到程莉与继女间业已形成的抚养关系，并且母女感情一直很好，在征询了小竹的意见后，本着有利于孩子健康成长的前提，法院确定程莉对孩子拥有合法监护权。
律师说法
王仁和（四川省天剑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非法遗嘱”案，虽然遗嘱人订立遗嘱的条件基本符合了法律规定，但其中的遗嘱条款却明显违背了我国有关法律精神。这份遗嘱不仅分割了属于夫妻的共同财产，而且还剥夺了妻子的依法继承部分财产的权利，甚至强加了一条对妻子日后婚姻的约束条文，这已经违背了法律赋予每个公民婚恋自由的原则。说轻了，这是对家庭成员的极端不尊重和不负责任，说重了就是对法律的无知。
我们反复强调要保护女性的权益，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有很多女性忽视甚至无视自己的合法权利。虽然我很理解当事人在订立遗嘱时对丈夫的迁就事出有因，但面对这样一份践踏了自己权利甚至尊严的遗嘱，怎么能随便就在上面签字呢？
编辑 ／ 戴李黎 dailili－00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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