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中原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一直贯穿始终，甚至决定了中原王朝的归属和兴盛。每当提及这些发生在北方苦寒塞外的战争，后人大都会记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卫青、霍去病，“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甘延寿。其实，在历史上还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名字远远逊于前者，但在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中，他取得了比前几人都更为彻底的胜利，其战功足以与后来夜袭阴山一举灭亡东突厥的李靖相比肩。这个人就是东汉和帝时期的大将军――窦宪。是他，彻底地解决了长期困扰中国北方的匈奴边患，让匈奴这个名词从此在中国历史记载中不再代表一个北方游牧政权，而只是作为一个民族的称谓保留下来。
匈奴与中原王朝的关系
生息繁衍于蒙古高原大漠南北地区的匈奴，是我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中第一个以显赫名声载入史册的游牧民族。在尧舜时它称做山戎、荤鬻，自称是黄帝的后代。夏朝时与夏族为邻，居内蒙古河套大青山一带，双方交往密切。商朝时称鬼方，西周时称猃狁，常侵扰北方，掠财害民。春秋战国之际史称西戎和北狄，与华夏各族时战时和。战国后期称为匈奴，是由许多部落和氏族聚集、结合而形成的民族。它在公元前三世纪的战国中后期开始崛起，在冒顿单于时代（前209―前174年）最为强盛。
匈奴是个勇敢强悍的游牧民族，它对秦汉时期的中原农耕民族构成严重的威胁，迫使燕、赵、秦三国都修筑长城来防御它不断的南下掠夺。秦统一六国后，为解决北方边患，蒙恬率32万秦军夺回“河南地”（今河套地区），迫使匈奴向北退却700余里，十余年不敢南下。秦末中原内乱，楚汉相争，无力北顾，匈奴乘机南越长城，把蒙恬收复的河南地四十四郡又全部夺了回去，对刚建立的西汉王朝构成极大的威胁。
前201年秋，冒顿单于率匈奴40万骑兵围攻马邑（今山西朔县），南下攻晋阳（今太原），将亲征的汉高祖刘邦32万大军包围在平城白登山，刘邦七天未能突围。最后靠贿赂冒顿的阏氏才逃了出来。死里逃生的刘邦意识到汉朝初建，国力空虚，暂时还无法与匈奴抗衡，只好一面对匈奴采取屈辱的和亲政策，一面休养生息恢复国力。然而，嫁公主、赠财物和开放“关市”、以长城为界，并不能满足匈奴的贪欲。黄河流域的先进文化、拥有的巨大物质财富、众多的人口，始终是生活在漠北高原、生存物质条件差的匈奴民族梦寐以求的目标。所以，尽管西汉王朝委曲求全，也未能乞求到和平、安宁。从前200年至前133年的67年间，匈奴骑兵西起陇西、东至辽东仍经常南下，攻城夺邑，掳掠如故，最远甚至深入到长安城北。
前140年即位的汉武帝，凭借几代人累积的强大的国力，一改消极被动的和亲政策，决心一劳永逸地解决肆虐北方的匈奴边患问题。于是，为后人所熟知的西汉王朝对匈奴进行的大规模反击战就此开始了。经过汉武帝、汉宣帝几十年不懈的军事打击，匈奴元气大伤，不得不向汉朝求和。前51年，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汉觐见汉宣帝，表示归附中央，尊崇汉天子。结束了汉匈150年来的战争状态，北方暂时安定了50余年。
汉平帝元始元年（公元1年），因对王莽新政不满，加上西汉内乱，匈奴再次开始连年侵扰北方边塞。东汉初期重新统一中国的东汉政府面对匈奴的侵扰，无法在战略上采取积极反攻的行动，只能采取消极防御的方针和策略。
东汉反击北匈奴之战
建武24年（公元４8年），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相互攻战不已，南匈奴归服汉朝，遣使奉藩称臣“愿永为藩蔽，捍御北虏”。东汉政府让其迁居云中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并按西汉时对待呼韩邪附汉旧例，以诸侯王的礼仪颁给金玺，另赐财物、谷米、牛羊接济，使其成为防御北匈奴不断南下掠夺的屏障。北匈奴则挟西域诸国，屡犯河西诸郡。
永平十六年（73年）二月，汉明帝以耿秉为驸马都尉，窦固为奉车都尉反击匈奴，四路大军分别出平城（今山西大同市东北）塞、高阙（今内蒙古狼山中部计兰山口）塞、居延（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塞、酒泉塞。前三路均无功而还。窦固军由酒泉出塞至天山，击败北匈奴呼衍王和左鹿蠡王，斩首千余级，追至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留吏士屯伊吾卢城(今新疆哈密西北四堡)，并以班超为假司马出使西域，招降西域诸国。
永平十七年十一月（74年），窦固与耿秉、骑都尉刘张率1.4万骑出玉门关（今甘肃敦煌市西北小方盘城）进军西域，在蒲类海击败白山部后，转军进击依附北匈奴的车师，车师王降。东汉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宜禾都尉屯田，逐渐恢复了对西域的控制。
建初元年（76年），在北匈奴的支持下，西域诸国尽叛，攻杀都护，围攻戊、己校尉。时因明帝死，中原大旱，东汉社会动荡不安，故罢西域都护和戊、己校尉。二年三月，又罢伊吾卢屯兵，完全放弃西域，但仍支持南匈奴不断攻伐北匈奴。在南匈奴及当时初兴的草原民族丁零、鲜卑的不断进攻下，北匈奴人先后有73批南下附汉，北匈奴力量大大削弱。
章和元年（87年），兴起于漠北东部的鲜卑打败北匈奴，杀优留单于，加之草原蝗灾，北匈奴大乱，共58部20万人入塞降汉。次年南匈奴单于上书汉朝，请求乘机出兵攻击北匈奴。当时东汉王朝正值和帝年幼，临朝称制的窦太后，采纳了征西将军耿秉“以夷伐夷，国家之利，宜可听许”的意见，决定出兵北匈奴。历史的机缘，就这样落在了窦太后的哥哥窦宪的头上。
窦宪（？―92年），字伯度，为东汉河西世家，东汉开国功臣窦融之曾孙，章帝窦皇后之兄。窦宪因为妹妹得到章帝专宠，官至侍中、虎贲中郎将，干了很多枉法之事。一般的诸侯王、公主、外戚、功臣都没有不畏惮他的。后来还强行贱买了沁水公主的田园。此事被章帝知道后，非常愤怒，在窦皇后的求情下，才免于问罪，但章帝也再没有重用窦宪。
窦宪其人，性果急，睚眦之怨莫不报复。章帝死后，十岁的和帝即位，窦太后临朝。下诏说，“侍中宪，朕之元兄，行能兼备，忠孝尤笃，先帝所器，亲受遗诏。”“今供养两宫，宿卫左右。”从此，窦宪以侍中“内干机密，出宣诰命”，权势煊赫，骄纵不法，全然忘了其祖父窦穆、父窦勋均因枉法被杀的教训。明帝时韩纡审理过其父窦勋的案子，窦宪便派人杀了韩纡的儿子，拿人头到父亲坟前祭奠。都乡侯刘畅进京吊丧，因为经常进宫私会太后，窦固担心会对自己权势有所不利，就派人刺杀了他。结果太后下旨调查，查出幕后主使是窦宪，杀宗室是死罪，窦太后要将窦宪抵罪。窦宪非常害怕，为免于一死，就抓住朝廷对外用兵这个机会，自请打匈奴赎罪。于是窦太后拜窦宪为车骑将军，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发北军五校、黎阳营、雍营、缘边12郡骑士及羌胡兵击北匈奴。
稽落山之战
永元元年（89年）六月，由汉军8000精骑，南匈奴3万余骑，羌胡8000余骑，并辎重车1.3万余辆组成的适应漠北作战的骑兵部队，分三路出师。其中窦宪、耿秉各将汉军锐骑4000，与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万余骑出鸡鹿塞（今内蒙古磴口西北哈隆格乃峡谷口），南单于屯屠河将万余骑出满夷谷（今内蒙古包头市北），度辽将军邓鸿及缘边义从羌胡8000骑，与左贤王安国万骑出�阳塞（今内蒙古包头市东），会于涿邪山。
窦宪自出塞就一直在寻找北匈奴主力，在获悉北单于王庭驻在稽落山（今蒙古古尔连察岭）的消息后，马上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率左贤王师子、右呼衍王须訾等精骑一万多，分三路驰袭，围歼北匈奴军主力于稽落山，单于北遁。窦宪督军穷追，分兵四出，过安侯河（今蒙古鄂尔浑河），歼名王以下1.3万人，获马牛羊骆驼百余万头，北匈奴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投降，余部西徙。窦宪、耿秉登燕然山（今蒙古杭爱山），依西汉名将霍去病旧例，刻石颂功，记汉威德，并令中护军班固作铭：
[ 2 ]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惟清缉熙。乃与执金吾耿秉，述职巡御，理兵于朔方。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既南单于、东乌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元戎轻武，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万有三千余乘。勒以八阵，莅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绛天。遂陵高阙，下鸡鹿，经碛卤，绝大漠，斩温禺以衅鼓，血尸逐以染鳄。然后四校横徂，星流彗埽，萧条万里，野无遗寇。于是域灭区单，反旆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铭上德。其辞曰：
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熙帝载兮振万世。
稽落山之战获胜后，窦宪率师还五原。同时派军司马吴汜、梁讽奉金帛遗北单于，向北匈奴单于宣明汉威，招降万余人。北单于遣其弟右温禺�王奉贡入于汉。窦宪嫌单于不亲自前来，奏请遣还其弟。是年九月，朝廷拜窦宪为大将军，封武阳侯，食邑二万户。窦宪辞侯爵，受大将军印绶，窦宪凯旋还京，朝廷大加奖赏。
金微山之战
永元二年（90年）五月，窦宪又遣副校闫砻率2000余骑，袭取夺回伊吾卢城（今新疆哈密西北四堡），切断北匈奴与西域的联系。和帝下诏，以功封窦宪为冠军侯，并封其弟窦笃为郾侯。窦宪独不受封。七月，窦宪率汉军进屯凉州。九月，北匈奴遣使上书称臣。窦宪派班固率军出塞迎北单于，暗遣汉将率南匈奴8000锐骑出鸡鹿塞，抵涿邪山，分兵两路，左路绕西海迂回至河云西，右路沿匈奴河北上，渡甘微河，出河云东，乘夜合围单于王庭，歼万余人，单于负伤偕数十骑西奔。
永元三年二月（91年），北单于复设庭帐于金微山（今阿尔泰山）。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赵博等率800锐骑，出居延塞（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5000余里，再破北单于军于金微山，歼5000余，俘获甚众，北单于率数骑逃走。其弟左谷蠡王於除犍遂自立单于，率其部至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遣使至汉塞请求附汉。窦宪请立其为单于，并以中郎将任尚驻伊吾卢以为护卫，如南单于。留在漠北的北匈奴10余万人后来附于鲜卑，鲜卑自此日渐强盛。
金微山之战，汉军针对北匈奴飘忽不定、行动快速的特点，以远程奔袭、先围后歼、穷追不舍的作战方略取胜，使延续数百年的汉匈战争得以结束。匈奴自头曼单于建立政权起，已整整在大漠南北活动了300年，此战后，匈奴对西汉北方的威胁至此彻底解除。
汉军击败北匈奴，西域50余国重又归汉，汉又复设置西域都护，保护丝绸之路及维系西域各族的友好关系。
居功自傲的结局
窦宪荡平北匈奴后，威名大震，权震朝廷，党羽布于全国。“窦氏父子兄弟并居列位，充满朝廷”。弟窦笃进位特进，窦景为执金吾、窦�为光禄勋。窦宪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尚书仆射郅寿、乐恢并以忤意，相继自杀。由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不仅窦宪居功自傲，横行无忌，而且就连窦氏的家奴也仗势欺人，作恶多端，“侵陵小人，强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使得“商贾闭塞，如避寇雠。有司畏懦，莫敢举奏”。窦太后知道后，也并未严加惩处，更是助长了窦宪兄弟的骄纵不法。
永元4年（93年），窦宪的女婿郭举和父亲郭璜，穰侯邓叠、邓叠弟弟步兵校尉邓磊及他们的母亲元合谋杀害和帝。被和帝知道，于是，和帝与废太子清河王刘庆，宦官郑众等合谋诛杀郭举等人。因为窦宪领兵在外，他们决定等窦宪回来后才动手。不久窦宪、邓叠班师回京，和帝到北宫，命执金吾，五校尉驻扎在南，北宫，关闭城门。将邓叠、邓磊、郭璜、郭举，都下狱杀死。又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信，改封为冠军侯。和帝因为窦太后的缘故，不愿落个诛杀窦氏外戚的骂名，就让窦宪、窦笃、窦景、窦�全都回到封地去。回到封地后窦宪等人都被逼自杀，受株连者也都被免官还乡。
对于这样一个既有大功，也有大过于国家的悲剧人物，范晔在《后汉书窦融列传》作了比较客观的评价：“论曰：卫青、霍去病资强汉之众，连年以事匈奴，国耗太半矣，而猾虏未之胜，所世犹传其良将，岂非以身名自终邪！窦宪率羌胡边杂之师，一举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饮马比�之曲，铭石负鼎，荐告清庙。列其功庸，兼茂于前多矣，而后世莫称者，章末衅以降其实也。是以下流，君子所甚恶焉。夫二三子是之不过房幄之间，非复搜扬仄陋，选举而登也。当青病奴仆之时，窦将军念咎之日，乃庸力之不暇，思鸣之无晨，何意裂膏腴，享崇号乎？东方朔称‘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信矣。以此言之，士有怀琬琰以就煨尘者，亦何可支哉！”
匈奴民族最后的归宿
窦宪死后，已降汉的北匈奴单于於除�率部北逃，被汉军追杀。永元六年（94年），降汉之北匈奴15部20万人，拥立南匈奴日逐王逢侯为单于，叛出塞外，元初四年（117年）为鲜卑破，部众归附鲜卑。次年逢侯再次降汉。另有北匈奴残部呼衍王等仍辗转于蒲类海、秦海（今新疆博斯腾湖）间，其势微弱，东畏鲜卑不敢还故地。后来东汉因为西域道路阻远，费用开支庞大及诸国数叛等原因，罢西域都护，迎回屯田吏士。北匈奴余部乘机控制了西域部分国家，后遭到东汉政府屡次打击，北匈奴残部西逃乌孙与康居，开始了其二百多年的西迁历程。二百多年后，这支从元嘉元年（151年）起，在中国史籍里就再也找不到有关记载的北匈奴人，出现在欧洲的历史记载中。公元374年，巴兰姆巴尔单于带领匈奴人在顿河沿岸征服了阿兰人，接着继续向西征服了第聂伯河以西至德涅斯河以东的东哥特人、德涅斯河以西至喀尔巴阡山之间的西哥特人，匈奴人不断西进，将当时的各日尔曼蛮族赶出森林，为日后的日耳曼民族的发展扫清了道路，也拉开了中古欧洲史上持续了二百多年的民族大迁徙的序幕，这种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导致了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公元453年，在匈牙利平原建立起强大帝国的匈奴单于阿提拉暴亡，帝国随后很快解体，匈奴民族也逐渐融入当地各民族中不复存在。
而入塞归附汉朝的南匈奴，事实上已经成为中国的一个地方民族政府，参加了东汉对北匈奴、鲜卑等的战争，对保卫东汉北部边郡作出了贡献，虽时有反叛，均为东汉平定。灵帝中平五年（188年），於扶罗单于率众参加黄巾起义，后又参加中原军阀混战为曹操所降服。乘西晋八王之乱，公元304年匈奴人刘渊立国号汉，于316年灭亡西晋，中国进入南北朝时期。随着进入中原后生活习性的改变，匈奴人逐渐由最初的抢掠逐步转为农耕，再加上对中原文化上的认同，到隋唐统一中国时，匈奴人已完全融入中华民族，不再有单独的匈奴民族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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