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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长林肯车 [林肯车疑案(中篇)]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10 04:28:03 点击:

      一   夜幕混杂着浓暗的云,挟带着时紧时松的雨阵,从四面八方漫了过来,渐渐地将这个百里岛市裹了个严严实实,那是一种被黑沉沉罩着的压抑感。一位手提密码箱中年男子,离开人流,步入机场咖啡厅,点上一客“卡布奇诺”,慢慢吸着,还两三次叫来服务生,问了一些诸如“环岛路修通了没有?”之类问题。看来他还真会磨蹭的。
      的士终于缓缓启动了,很快就汇入了进出机场的车流。
      12月15日。巧呵―――真巧,他不由得面露一丝苦笑。虽时隔整整八年,伤口似乎还在淌血。他深深吸了口气,环顾四周,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游子归来,迎接他的是鹭岛的淅浙冬雨和逼人寒气。司机边开动边按下计时器,出广场了,还没指示目的地,只好开口问,他说,“好―――好运家具公司。”
      “哪条路?有地址吗?”
      “我教你走。”
      由亮处渐往暗处行。车子进入了鹭岛东部那一片路况复杂的区域,很快,路灯就没有了,时左时右,有起有伏。司机被指挥得有些晕乎,起初的谈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些许顾虑的急躁:这位端个架子的老板,该不至于有什么歹意吧?夜间至僻静处,应该让他坐后排才是―――
      一直机械地下着左、右或直走指令的甄仁凡,调子越来越低沉,似乎也昏昏欲睡了,司机则竭力辨别着大灯柱扫出的物体以防意外。真不知这位客人要到那个旮旯里去。他忽觉对方有点异常,忙用眼角一瞄:坐直,挺身,手拽胸前的安全带,双眼圆睁―――
      “停!”
      冷不丁,司机熄了火,车灯也熄了,骤然一片漆黑。又一声怒吼。
      “千吗!”
      重新亮起的灯柱右侧,赫然现出一辆乌森森的轿车,犹如黑夜中庞大的精灵。两人转脸凝视着它。巧啊,太巧了!久违了,我的“林肯城堡”。司机没敢吱声。雨丝在光圈中飘忽,又长又大的车,端端正正,毫毛不损,他立在泥水地里,与那个午后被没收的座驾相对无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他猛吸一口气,伸手一下拉开驾驶座的门―――
      车内灯与橙黄色的光圈交映中,有一个人体。司机嘴巴张大了。那人双手紧握方向盘,挺直的上身和倾侧的脑袋,显得僵硬而不自然。甄仁凡手一松,连退两步,脚底一滑,差点儿摔倒。
      尖下巴、中央秃,就是烧成灰也忘不了。还有那双钢琴家似的手,发白,不,发青了。忽有寒风呼啸而至,打在脸上的雨点冰冷而密集。
      冤家路窄,辜司霖,没想到哇,你也有今天!
      巧了,报案人甄仁凡与贺克士既是校友,又曾经是国企里的同事。次晨,当被马队长请到刑警队会议室,听完案情汇报时,他不禁哑然失笑。
      “两人真是大冤家,怎么就偏偏他发现的尸体?”
      “是啊,巧得很,”马队长摆椅子往上骑,点烟,“他要去的那个地方本来可以走新修的大路,但他并不熟悉,这不,恰好就让他发现。”
      “不过要不是那曾经是他的车,被他经过时认出,恐怕到现在也没有人报案。”
      “老马,一发案就让我介入,”贺克士亮出了黑长烟嘴,接过旁人递来的“登喜禄”,塞入。“记得还是头一回,难度―――别,让我猜猜。死者身份重要?案情蹊跷?”
      “老兄,是直觉,”马队长脚踮地,旋开椅子,“你的‘波洛法则’头两条,自己没忘吧?喏,妻子被杀,首先怀疑丈夫,这是第一:第二呢,即‘报案人为第一嫌疑’,对吧?”
      贺克士眯缝着眼,没有回答。

      二

      临时被委任为代总裁的汪荣初,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摆进祥裕集团公司会议室时,心里阵阵发虚。鲜花撒了,一长排架子上的旗帜,稀落、萎靡。更令人不安的是环桌那些面孔―――办公室主任、各部经理和子公司、控股公司老总们,个个泥塑木雕般。空气中的惊慌和忧虑似触手可及。谋杀!黑道还是白道?同样显得心情沉重的总裁助理靳妹,稍稍保持了常态,却不合时宜地逗趣。
      “这个位子,”她以眼神示意他边上那张转椅,“谁会来?甄总会来一个―――回马枪吗?”汪总略略一怔,恍然间仿佛见甄仁凡面露笑意,习惯地挥挥手示意大家就座,而后才落座,脑子里掠过“和平演变”这个词。可这下子流了血了,这个位子,成了不祥之位了,甄―――他还愿意吗?靳妹怎会出此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庆幸自己长期与这种女人保持距离,谁知她―――
      事实上,时至今日,八年前的变局很大程度上还是个迷。在汪荣初看来,当时辜总仅仅是博弈者摆上或抓上来的一只棋子,当然,后来他摆起棋盘来了。可这回,棋子被扔了,还是棋盘被砸了?这位在集团内外被誉为“不倒翁”的汪总,不寒而栗。
      当时正踌躇满志的总经理甄仁凡,在召开董事会宣布公司新发展计划的当口,遭到董事们“将计就计”式的闪电般的弹劾和罢免。毫无防备的他,在数小时之内,等于失去了一切―――位子、印子、票子,可以说还有女人。在极度震惊、甚至惶乱之余,这位当年的天之骄子,竟然于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从此竟几乎无音讯,一开始还怀疑他经受不了打击自寻短见了呢!开头儿天,完全置身度外的汪荣初对甄总还抱有一种同情,不管国企内部特别是领导层如何相互倾轧,毕竟共事过相当一段时间嘛。而且,他对这种狠心下手的游戏相当不以为然,多少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突然,他打了个寒噤:案件发生,即辜总遇难的日子与八年前甄总下台、辜总上台竟是同一天!难道真是冥冥之中有定数?他感觉心里发毛。
      雨虽然停了,案发现场仍然是湿漉漉的。浑浊、灰暗的地方,摆着威风不减当年的“林肯城堡”,显得很不和谐。方宏明从车里钻出来,褪下手套,向一旁伫立的警察叨咕了一句什么,点上一支“庐山”,绕着它转起圈来。稍远处,两个警察懒懒地背着手,互相议论着。
      这是一起离奇的案件。
      死者双手紧握方向盅,两脚死死撑着踏板和刹车板下面的地板,犹如在与什么东西较劲。而且,浑身僵硬、青筋暴起、怒目圆睁。法医估计死亡时间在19:3―――20:30之间,验证死因为“窒息”。
      “有痛苦的表情,但没有挣扎的动作。看上去似乎有人用唧筒呼地一下抽空了车子里的空气,使他猝不及防,而且傻了眼,手足无措,就这么一直‘撑,到死。”方宏明的解说比验尸报告生动多了,但显然不够科学的。除了必备的通气孔道外,并没有哪一部汽车是真正密闭不透气,但由于尸检证实死者生前并未遭受到任何暴力的袭击,此案便成了一个谜。喏,既不是塑料袋套头闷死,也没有被按到水里或掐脖子至断气。
      “倒更像是他自己屏住呼吸硬憋死的。”方宏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自杀”二字,重案中队的弟兄谁也没有说,可大多在心里说,恐也难有更好的解释了。“见鬼!”方宏明一丢烟头,开始按师傅教的,进入“放大现场”程序。
      林肯车停的地方,是距大路约有两公里的施工便道,前后左右,都是工地。方宏明吩咐随行人员画草图,而后便仔细打量起这道围墙来,仿佛那是某种施了魔法的产物。放眼望去,阴沉的天空下,仿佛有人将这些断裂的线条和沉闷的色彩拼凑在一块儿,气氛阴郁。履带车卷起的泥沫,溅在灰暗的墙身上,黄花花一片。方宏明寻思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上下探究了一番,除了弄清这儿属”龙岩运通建筑工程公司”之外,别无所获。
      各个方面、知情与不知情的,这些年有联系与没有联系的、关心的、好奇的,不断的询问,手机响个不停。恍然间,甄仁凡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那无比风光的日子,他也半调侃半认真地对人说,难道真应了风水轮流转的古话?

      三

      甄仁凡的人生,是八年前改写的。
      12月15日,那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就在那天下午,他被剥夺了一切。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暖适的午后,在祥裕大厦气派的迎宾门廊,他钻出“林肯城巴”座驾,迈步踏上伸出大堂的红地毯。那些照面的笑容和恭敬都是真诚的,他在短短的几年内将祥裕公司做成一个大蛋糕,成了厦门首屈一指的庞大企业。今天召集的集团董事会议,烫金的上市计划书已于昨夜发至各董事下榻的酒店房间内,他期待着必然出现的一致表决通过的愉快结果。
    [ 2 ] [ 3 ] [ 4 ] [ 5 ]   会议室的门大大敞开着,重叠的鲜花和列队的彩旗今天格外精神,他有点想笑,却一脸严肃地径直踏入,恰到好处地抬眼,准备迎接那许多赞赏的目光―――他如同被烫着似地立定:空无一人,仅见一大圈黑森森的高背转椅。略一定神,一股无名火腾起,他大步流星来到自己的助理靳妹的办公室,推门,又是一惊:靳小姐竟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他认出这个相貌英俊的高个子不是别人,而是老跟自己过不去的分公司经理!
      “干吗关门?”
      话一出口他就有一点后悔,如此美好的日子,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得力部下,红颜知己呢?岂料,糟糕的还在后头呢!
      “因为我在这儿。”
      好一付镇定从容的模样!他凭什么?而她呢?花容略略失色、美眸躲闪不定,为什么?他很快就有了答案。他努力忘掉这个小插曲,面对那群正襟危坐的董事,照例过完喝茶、扫视、翻文件这些小程序后,清了清喉,拿目光示意主持人、胖乎乎的常务副董事长。这位老兄今天也摆得过于严肃了。不过时机一到,他倒是开门见山。
      “我这里有一个董事临时动议―――”
      又是一个意外。汗,好像从背上冒了山来,他开始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陷阱。
      “―――罢免甄仁凡的总经理职务。请表决。”
      胖子语调平和、用字节省,他头顶“嗡”了一下之后,顽强地数了票数:过三分之二。众人无表情。
      的确是个陷阱,自己亲手布置的。滑稽呀,本应是集团一次里程碑式的行动,却戏剧般地变成了自己的坟墓。给他最后一击的,是向新任总经理辜总办移交!不仅如此,还让靳妹作监交人,这不明摆着是往他的伤口里撒盐吗?白晰的手,托着尖下巴,就像在打量落入捕鼠器里的老鼠。
      他在心里默念着一些熟悉的格言,只求尽快熬过这酷刑。
      位子印子房子甚至心爱的车子都交了,但在最后关头,他还是作了一点抵抗:要求将香港分公司的职务交接稍稍推迟,哪怕只给几个小时,以便转移本届于自己的一笔钱,有好儿十万美元呢!他是让靳妹回避后,单独向辜司霖提此“非份之请”的。静场了几分钟后,从那两片缺血色的薄嘴唇吐出那句让自己差一点儿昏倒的话―――“别做梦了,一分钟也不可以留给你。”尖下巴抬起,好不得意的嘴脸,“不过,审计方面,到时候我会放你一马。”那对眸子简直是蓝色的,“为什么?今天我就可以让你知道,是给靳小姐面子。”
      他目瞪口呆。

      靳妹从来没有算过命,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克夫”,严格上说,是“克姘夫”相。喏,甄总之前傍的那个台湾佬,在上海滩的一次夜总会火拼中丧生;甄总虽不死,那模样,也要了他半条命;接着那位亦兵亦商亦特的柴老板,名为执行秘密任务,实际上是替人去边检放一批私货,连夜开飞车,在高速上冲进施工地段,车毁人亡。至于辜总呢―――
      辜司霖不是她的情夫。
      自从命运将她与他扯到一块,她对他从来没有拿捏准过,从一开始的尊敬、亲近,到困惑不解、敬而远之,最后干脆变成畏惧。于是不得不常常阳奉阴违,甚至背地里搞小动作,而令她十分惊讶的是,他竟然喜欢自己!搁在随便哪个老总身上,这并不奇怪:论身材、气质、风度,没说的,更不用提那床上风情、酒中媚态了,然而辜总活脱是个清教徒!酒不沾烟基本不抽,且奉行三不主义―――不卡拉不桑拿不进赌场。这般不食人间烟火,自然是不近人情,他是本市有名的铁面老总。只有从他瞅自己的眼神中,才能感觉到几许温柔。但他似乎要把柏拉图坚持到底,有多少能够让她投怀送抱的机会都放弃了,她的秋波、她的媚招通通不灵,太令人遗憾了。

      甄仁凡也忘不了。
      八年了,想到这儿,他觉得心还在隐隐作疼。这些年头,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混过来的,反正他的一生,已经在那个暖融融的午后被毁掉了。巧遇靳妹,算是劫后重逢,他更认为冥冥之中有定数了。
      “甄总,八年了,我一直在想念你!当初你的手机―――都被没收了,人家都没法跟你联系呵。”
      “你了解的,我什么都可以丢,只有你―――你背叛了,为什么?”
      “为了你呵。难道―――”汪汪泪眼睁大了,“你不明白?甄总,香港那笔钱,后来把帐给抹掉了,反贪局也没找麻烦,我就是惟一的交换条件啊!”
      旧痛就这样再次被勾起。他本想问问,帐没了,钱呢?心想问也白问。她伸手拉他袖子。如今在哪儿发财呀,甄哥?”
      发财?我都快流落街头了。禁不住鼻头发酸。善解人意的好靳妹,微微扑闪着睫毛,轻声娇叹。“失去的天堂―――至少不能没有钱哪,”她忽用小心翼翼的口气,“我还能还给你吗?”
      他有些哭笑不得。“还给我什么?人,还是钱?”
      “都可以。”
      幽幽,颤颤,水盈盈,白晃晃。他觉得血脉在扩张。
      刑警队副队长蔡光明的一通电话,让方宏明着实兴奋了一阵子;谁料案情这么快就有了重大进展!说来也容易:从林肯车后座、副驾驶座等处采集到的指纹,与警方内控指纹档案比照,有眉目,顺藤摸瓜,内线配合,迅速将己逃到广州等地的嫌犯抓获!
      “东北帮?”
      方宏明也用上了烟嘴,白色的,没他师傅那根长,也不亮。
      “东北帮,”蔡光明圆脸泛红光,“一共四个。他们跟踪辜董多日,那天下了手,在他下班后劫持了他。”说着,他忙打开电脑,调阅审讯记录和报告:
      这个组建时间不长的团伙,恰好租住在辜总所在的“岛城花园大厦”,偶然间发现辜的身份,顿起歹意,经策划,于12月15日傍晚对其实施绑架,勒索钱财。时间表:18:10,辜驾林肯车回到岛城大厦底下停车场,即连人带车被埋伏于此的歹徒劫持,提包被夺。随即命他驾车离去。19:00,来到后坑路口,问出包中所携三张信用卡的密码,取现35000元。19:50,车开至案发现场,命他就地等候,待他们取得赎金后才能问家,并将提包还给他,但手机未还,歹徒便步行逃离。
      “赎金?”方宏明小眼睛瞪得老大,“付了多少?怎么付的?谁付的?”
      “没有,”蔡光明面露苦笑,“被他骗了!”
      “于是就下了毒手―――这就是真相?”
      “没有。”
      方宏明一扬手,已燃着过滤嘴的烟头被弹到窗外,飞得老远。他心里有点纳闷,“你干吗吞吞吐吐的?什么叫‘没有’?”
      “东北帮什么都不承认,他们什么都没有用,人却死了!”
      两个老搭档都不吭声了,显然没有看到光明。

      四

      在对方“该称学兄”的寒喧中,贺克士对汪荣初这位中文系学弟已有三分好感。那熊一样的庞大身躯、粗糙的面皮,使“不倒翁”的尊称有一点滑稽,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学兄弟的关系,并没有拉近两入的距离。直到谈及辜司霖,汪荣初那冰冷的目光才渐渐溶化。贺克士今儿个忍着,没有亮出长烟嘴,于是就像诸葛亮缺了鹅毛扇,别别扭扭的。
      “合二为一。”
      嗓门果然浑厚,用字太省,贺克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的是两种规则重合,老辜是第一人。”
      “哦,你指的是明规则和潜规则。”如此迅速直奔主题,贺克士有些兴奋,“能否这么说,辜总不愿意遵循或干脆不理睬潜规则?”
      “也是,”汪荣初厚大的手指旋下笔帽,又盏上。“起初得罪人,挺过来了,反而成了品牌,方方面面都认。”
      “毫无例外包括对自己,用的是同一把尺子吗?”
      眼神一定,算是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这些人舞惯了大筹码,举手投足间,透足了官气和款派,连一向不羁的贺克士都觉得受了压抑,于是一掉话锋。
      “你自己呢?同事、同道?同心、同德,还是面同实不同?”
      对方并没有迟疑或回避。
      “身为部下,生存之道首先是服从。在内心深处,我是赞同他的,拧成一股绳却谈不上。”
      “谋杀动机,你认为会是什么?”
      啪哒!笔掉了。拾起,捏紧。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吭声,贺克士透过镜片的目光,毫不放松地追迫。高手对阵,渐趋平局。
    [ 1 ] [ 3 ] [ 4 ] [ 5 ]   “贺先生,是你、是警方,也是我们大家的难题,是不是?”
      啪!这回是将笔拍到桌面上.眼睑垂下,累了?给他来个趁热打铁。
      “认为这是一种游戏规则的突变,你赞同吗?会不会有一点幼稚,还是想象力过于丰富?”
      “如果这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极端的部分,贺先生是否认为正常,不稀奇?”
      “请过目。”
      贺克土没有回答问题,却变戏法般亮出一份长长的名单,上面有集团上级领导、中层以上负责人、主要客户和关系户。愕然之际,汪荣初匆匆一瞥,便别开目光,投向落地窗外,逐渐隐入雨丝和雾霭形成的帘幕。
      长期以来,靳妹这个一跟老板在一起便被看作小蜜的女人,总有一两个马仔供她使唤,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托人办心里不踏实,还是自己出马吧。论这事儿应该不属’色诱”的范畴,因而并没有用心化妆,但在“维也纳森林”咖啡厅的玫瑰烛光映照下,仍显得妩媚动人。她知道自己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会给男人们一种魅力四射的感觉。
      她将那部暗绿色的“世爵”跑车停在同集路旁的“欧陆风情山庄”内,平日开的是公司配的“雅阁”;住的是以单身贵族闻名的天才大厦;常光顾的场所虽不乏如凯歌高尔夫或酥酥温泉之类富人俱乐部,但仍属表面文章。离鹭岛约一个小时车程的那所闽南地区惟一的顶级私人会所,才是她真心的选择,别的不说,单提舞伴吧,相形之下,白鹭洲那些油头粉面的家伙,简直叫人恶心。来人口口声声“靳总”、“靳总”的,让她不舒服,于是把笑容收敛起来。她很快就发现对方对任何作秀都不感兴趣,人家既然是警察,还会在乎你那么几滴廉价的眼泪吗?出钱,买专案组的情报,依重要程度定价,就这么简单。
      她盘算着应采取的下一个步骤。
      蔡光明的麻烦越来越多。首先是辜夫人亮遍了他们两口子的所有银行帐号―――除了当时从辜总身上被抢去的卡外,压根儿没有给勒索者付过钱,东北帮也不肯承认收到钱,可许多迹象表明他们收过―笔数额不小的钱,那么,谁给的?为什么不报案?
      寒风呼啸着掠过刑警队大院,哪里的窗户没关好,噼里啪啦的,一阵松,一阵紧。蔡光明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他琢磨着7:50-8:50这一个小时的空档,也许没有一个小时,而是只有40分钟、50分钟,甚至只有半个小时,由于当事人的记忆偏差和法医对死亡时间判断的误差。在这一小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原因、什么方式、怎样的过程,导致了他的猝死?他那平日里没有多少表情的圆脸,更是木然了。短短的的手指头却不由自主地在键盘上按出:
      “三种可能,第一,东北帮没有走,而是下了毒手,撕票;第二,东北帮收到了赎金,放了猎物,岂料又来了一帮,索钱不成,干脆弄死;第三,绑匪一走,不堪饱受凌辱的老总一时激愤攻心而自尽,以死来表达对恐怖行动的强烈抗议。”
      忽的,他眼一亮,忙揿动鼠标,调出甄仁凡行踪时间表。
      主要事实均经过必要的核实,包括咖啡厅服务员所确认的他的长相、着装、菜谱等。另外,20:23他用手机致电5093**,即好运家具公司总经理室,也已经证实。
      蔡光明别开目光。窗外,天色更暗了,雨显然也下得更紧了。骤然间,他产生了一种冲入雨幕中,痛痛快快淋个够的冲动。昂起头,挺起胸,走出困境,走!昂头―――骤见墙上一片红黄绿,那是余副队长统领的“越野联盟”征服区域图,短手指又在鼠标上忙开了.从机场到好运家具公司,有三条路线可走。A线是捷径,不经过现场:C线也不经过现场,而且最远,又弯来绕去的:B线也较远,路况又不好,但还算合理。他走的就是B线,正常。现场方位。他脑袋忽然“嗡”的―声:B线虽靠近,但并没有经过现场!
      好一个甄总呀!
      贺克士―直忍着,没有与甄仁凡接触。
      当年那家国企摇摇欲坠时,大伙各奔东西,多年来从未互通音讯。印象中,此公自我感觉较好,实干不足。当然,那会儿他将祥裕集团舞弄得轰轰烈烈时,那得意劲儿就甭提了。岂知后来冰火两重天,竟至完全销声匿迹。谁又能料到,这家伙重返鹭岛,下机伊始就惹出个大响动,绝了!贺克土在心中已盘点过多种可能性,也曾努力给定局限,可就是无法将他完全撇清。
      有两个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起初是若隐若现,而后顽强浮出,挥之不去,驱之不走,但却会变形!在“梦幻家园”温泉按摩池里,他的目光透过潜水镜,凝视着各种各样的旋涡、浪涌和瀑布,仿佛竭力想从中辨析那一直在变化的两个字,是“偶然”、“巧合”,还是“故意”、“同谋”?

      五

      豪雨间隙,云顶岩深处,烟岚时聚时散,白茫、灰暗过后,轻纱缥缈、松石迷离。晴雨干湿的转换并没有影响贺克士徒步上山的兴致,披云戴雾的感觉还真不错。松花成阵,忽抖落许多水珠,洒了马队长一身,那四方脸膛上露出了一个怪笑。“腾腾腾”踏水穿梭于藤吊椅和木、石茶几间,在大阳伞下找了个半干不干的地儿,按手机。不用接,那黑色的身影已飘然而至:黑色风衣、黑色长烟嘴、大号黑墨镜,今儿个多了一把手杖,也是黑乎乎的。
      贺克士换上眼镜时摇着头。马队长哼了哼,算是表示不满,一边向他通报调查结果,一边动手沏茶。贺、马是享有盛誉多年的黄金搭档,人们私下称贺克士是刑警队的大脑。大脑先接受信息,而后才会开始工作。
      一是现场,由于到处是水洼和泥泞,无论什么痕迹都无从查找,虽然发现林肯车底部有一些与某种金属物体磕碰、刮擦的迹象,也无法判别原因;另外,那家“龙岩运通建筑工:程公司”背景复杂,似可疑,所弄到的一些讯息又滑又粘,抓不出东西:二是赎金,方宏明的苦肉计获得成功,确认东北帮获取赎金无疑,但数额没有所索取的那么多,估计总数约在50万上下。问题在于辜总的亲朋故旧无人认这笔帐,玄了。三是共同报案人,那个的士司机过后提供了一个情况,说在那个时间段,还有一部的士也到过现场附近。
      “哦?”贺克士浓眉与黑亮的长烟嘴一块儿挑起。
      咱不是有GPS吗,查出来了,时间是19:44,从湖滨一里上的车,中年人,壮实,北方口音,模样作派像个职业司机。马队长补充道:20:13下车,地点就在那个龙岩建筑公司工地的大门外,与那部林肯车仅一墙,不,两墙之隔!距甄仁凡报案也仅半个来小时时间。
      还有呢?贺克士问,如此零零碎碎,这拼图怎么拼全哪?
      “还拼图呢!”马队长脚一勾,湿漉漉的藤椅翻起跟斗来。“
      贺克士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你拼过图没有?复杂的拼图,多数单体块是难以让人看出它们在图中的位置和相互关系的,拼时要不就瞎拼一气,要不就舍本求末,但要运气好的话,一下子抓住关键块,主脉骤然拎出,下去可就顺了。对了,”他踏水踱方步,有节奏地吧嗒着,“反贪局丁处长那儿有动静吗?”
      “他们摸了摸,觉得样裕集团海外的帐比较复杂,要理得花相当时间,相当费劲。”
      “这可好,干脆连单块都不是,还拼呢!”
      手机乐声,马队长没好气地开盖应着:“得得,你他妈甭管谁打过招呼,案子没破,准也不能溜!啊,国内,废话不是?你给我查一查,哪一个持有护照―――不,外国身份,包括护照、居留证、绿卡什么的,啊,行行。”
      听着听着,长烟嘴一跳一跳的,有点像木偶的动作。原来,贸发局组团出国考察,汪荣初和靳妹名列其中,汪明确表态不走,她欣然从命,集团在那儿生意做得不小,长年派有好几十号人驻着。
      马队长一发威,哪管你上头下头,谁都甭想走。可他本人,瞅着贺克士那一副高深莫测的劲头,烦。正嚷嚷肚子不舒服,老板娘,一位颇有几分风韵的少妇,及时奉上龙海四大茶点:贡糖、破糖、脆糖和软贡。嚼了几块,他连喊地道,贺克士则与她交换着会意的眼色。
    [ 1 ] [ 2 ] [ 4 ] [ 5 ]   这坐落在云顶岩半山腰处的“内竹”茶馆,自八年前开张以来,虽几易其主,却一直是贺克士的老巢。而他的名气和社会影响力,向来都是“内竹”成“肉竹”的主要资源。女老板看他的眼神,渐见温柔,早己超出对老主顾的感觉。凭良心说,这几年贺克士的帅劲已经是大不如前,老了,还是蔫了?但他那个时代过来的人的那种渐进式魅力,并未从他身上消失,她的迷失,恐怕是免不了的.
      祥裕集团高层包括前任的妻儿老小、兄弟姐妹等生活工作情况、经济状况等一一过筛,别人看不出个子丑丁卯,贺克士却一个劲儿地收集、掂量。似乎有什么新招,一片大白板架了起来,上书:
      疑点1―――谁付的赎金?不出面认帐是由于另有隐情?
      疑点2―――根据卧底掌握的情报,作案过程中,东北帮老大一直受命于某神秘人物,那是老大的老大,还是其他主使人?若是后者,那么自然令人怀疑绑票动机甚至真实性。问题在于,既然动用了黑社会,最终目的是置人于死地,直接派杀手一刀了事不就得了?弄得如此复杂,牵扯这么多人,岂不是大大增加了暴露的危险?
      疑点3―――谋杀动机不明。辜司霖堪称模范老总,模范到死心眼的地步,钱财纠葛、利益纷争,统统与他挨不上边,而且没有发现女人问题。即便与那位人家“明知是火坑也会朝里跳”的靳妹,也无此迹象。
      疑点个―――
      他好像写烦了,竟用彩笔在空白处划圆圈,一圈、两圈、三圈,越来越快,越划越不规则,那圈圈也在逐步缩小。他的动作,有些手舞足蹈,犹如一位激情洋溢的画家,举着手中浸满油彩的笔,在画架前挥洒灵感。可是,这空间太小了,思想被束缚住了,于是便显得狂野,似在圆圈之中徘徊―――
      雨在飞,雾在流,寒气在弥漫.茶室、走道、回廊和平台外黄色、蓝色和白色的灯光,像悬浮着的信号,影影绰绰,闪闪烁烁。
      “走向深渊。”
      面对这个疑案,方宏明出语惊人,颇具乃师之风。

      六

      靳妹出国虽受阻,但从上头传下的消息却十分令人振奋:正考虑重新请回甄总!想不到那天汪荣初一句戏言竟会成真!甄总呀甄总,你总有惊人之举,总是出人意料,不论是你的下台还是重新崛起,或是归来―――自上海―别,她就没有在手机里听到过他的声音,说实在的,还挺想念他的。两人缘分非浅,这不,他是惟一没有遭到她“�”的。既然他早已重新成为快乐的单身汉,等他这回马枪一杀进会议室,立即就意味着当年美好时光再次来临。
      当命运之绳以这种方式将两人重新拴在一起,恐怕是天意吧?体内肾上腺素加速活动的同时,她的理智却在苏醒,于是告诫自己要冷静,究竟是塞翁失马,夫而复得,还是祸福相依?
      交易双方完全不照面,除了价钱、付款方式、拖头车钥匙交接方式,连行驶路线、时间要求等工作内容也完全在电话里敲定,好玩归好玩,这里头肯定有问题!曲折蜿蜒的山间公路上,夜雨弥漫,他一边竭力掌握这辆颠簸震动不已的拖挂着大号货柜的拖头车,一边在心里头一直与强烈的好奇心作斗争。嗬,路旁出现一处相当空旷的平地,这一瞥促使他下了决心。左一把、右一把,连着打了几把方向后,驶入空地停下。熄了火,大灯没有关,他开车门跳出驾驶室,朝后走去,脚下不知绊到什么,踉跄了一下。咦?凭多年的驾驶经验,他敏锐地发现两点异常,首先,自己拖了这么远的40尺集装箱是空的;其次,这个集装箱比标准尺寸要宽,也就是说,是特制的。不知名的雇主花高价要他将一只特制的大号货柜,深更半夜往荒山野岭拉去,莫非―――呆呆地凝视着隐约可见挂着大锁的柜门,他不禁有些不寒而栗。光柱变化着,由远及近。他没有在意,也无暇顾及,心里阵阵发毛,手脚发冷。引擎声,灯柱,一辆轿车摇晃着驶过。渐行渐远。又有引擎声,但不见灯光。
      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连夜雨的沙沙声也消失了。寒气在聚集,四周的山峦和林木似乎潜伏着某种危机。他那麻木的双脚仿佛被泥地粘住了一般,挪不了窝。他强迫自己定神;反正按约定把车开到指定地点,连钥匙都不用拔,拦部过路车走掉就是了,管它三七二十一―――不好!背后有动静!一阵电灼似的感觉爬上头皮,转身,他不敢,喊叫更不敢,难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孤魂野鬼不成?不!得反抗,得逃!太迟了,残忍的凶手已经潜到自己身后,寒光一闪,一把大斧高高举起,唰地一声劈下―――
      一阵锥心的痛楚,伴随着晕眩,使得他跨出了一脚,却如同踩着一团棉花般,顿时头重脚轻往下栽。这个倒霉蛋。他那已无知觉的躯体被戴手套的手托着往空地边缘拖。搁下,略微目测了与货柜车的距离,觉得不妥,干脆三两把将他背起,循公路走了一段,而后往路旁草丛中一撂。灯光一闪!那人忙往下一蹲。―辆车呼哧呼哧驶过,远去。那人跑回到了货柜车前,先进驾驶室关车灯,然后掏钥匙开集装箱门,一跃钻了进去,亮起一支手电筒,上上下下忙乎起来:装东西、布线、拉线,一发觉有车经过,立即住手,熄手电,而后接着干。终于弄妥当了,借着手电光,在集装箱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满意了,这才小心翼翼掩上箱门,试着拴了拴,发现有线穿过,既关不紧也拴不上,便作罢,接着步步后退,放线。
      在空地边缘以及山坡上的灌木丛中,有几双眼睛正注视着这条黑影的一举一动,在等待着贺克士所交代的最佳时刻的到来。黑影的动作好像越来越慢,该死的,放不完的长线呵!停下了,是时候了?慢,慢―――是在估计安全距离吧?差不多了,黑影慢慢地抬起手中的一个东西―――嗖!一条黑影箭一般射到货柜车与那人之间的空地上.剪刀冷光一闪,“嚓”地剪断电线。几乎同时,几道光束往那个神秘的身影罩过去―――
      “别动!”
      “住手!”
      露出真面目,是一个男人,表情怪异,呆愣。左手托着一个仪器,右手已抬起,看样子正要往上按,却在光中定格了。好险。
      弟兄们往上扑。方宏明觉得这人面热,定睛细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是他!不,不是他。谢天谢地,没有出现“第二具尸体”。贺克士往椅背上一靠,长烟嘴头朝天,猛吐了一阵烟雾后,觉得应找个人来聊一聊,便找电话打。

      七

      步入会议室的汪荣初国字脸上堆着笑,还朝大伙频频点头示意,与会的集团大小头目颇觉惊讶,议论纷纷,靳妹则向他投去会心的微笑。“各位,”汪荣初像往常一样消了清嗓子开了口,“这么早召你们过来,印象里边还是头一回。有人可能要问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眼角一扫,见靳妹正以点头的方式回答着人们询问的日光.他又清了清嗓,接着说:“大概你们有些人也已经听到一点风声了,同志们,今天我要向你们宣布一项董事会的重大决定一一”他以目光示意边上的办公室主任,对方忙小声说:“甄总先去见一个老朋友,一会儿就到。”
      议论声大了起来。汪荣初有些不满,提高声调。
      “没错,就是我们的老甄总,经董事会研究―――”
      “靳妹!”
      一声断喝,其声略沙、略嘎,此时此刻,却如平地起惊雷,全体顿时呆愣。大家全盯紧汪总,却发觉那声音根本不是他发出来的。
      甄仁凡是贺克士一大清早请来的聊天对象。
      “多年不见,贺兄风采不减呀!”甄仁凡紧握贺克士的手,使人感觉到那手掌心温润而有力。“不过―――白头发倒冒出来不少了,恐怕操的心多,嗯?”
      微笑始终没有离开贺克士那张清癯的脸。嘴里只是呵呵着,没说什么。
      “我一听说你接手这个案子,就跟人家说‘破大半了’!”
      “怎么样,应该差不多了吧?要知道,你一直不找我,我还寻思会不会把我当嫌犯了呢!”说完他哈哈一笑,笑毕,收起显得夸张的表情,用好奇的口吻问道:“怎么破的,能说给我共享吗?”
      “可以。”贺克士开始显得严肃起来。
    [ 1 ] [ 2 ] [ 3 ] [ 5 ]   “好!好极了!”甄仁凡简直快要摩拳擦掌了,“冒昧地问一下,情节生动、有趣吗?”
      “绝对精彩。”
      “好极了,请,我洗耳恭听。不过,”略显松弛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傲慢,“紧凑一点,好吗?哥儿们,我等等有个会。”
      贺克士才不理那一套呢,亮出长烟嘴,晃悠晃悠点上。了解他的习惯的人知道,那乌黑锃亮的玩意儿将会随着推理陈述的展开,由慢渐快,从有节奏的晃动到无规律的挥舞,紧张关口则腾挪跃动有如剑花―般。
      “本案特点可以用两个宇来概括,即‘巧’、‘奇’。东北帮与死者同居一栋楼一巧:你发现尸体二巧:你被夺权和夺权者死于非命,时间不多不少正好8年三巧―――”
      “无巧不成书,老弟,可以写书了!”
      “别忙,再来看奇。辜总先是被绑架勒索,接着暴死。绑匪不承认杀人―――他身上也未见施暴的痕迹。于是便有了所谓‘接力犯罪’之说,即从东北帮撤离到你经过现场发现尸体,约有1―――2个小时空档,在这一空档内有人用了不知何种手段杀了人,前后衔接得近乎天衣无缝,此一奇;死因又是一奇―――‘窒息’,也就是憋死,不是塑料布蒙头、捂被子、枕头之类,而且被害人毫无反抗,因此又有自杀之说。”
      “是奇怪!倒真是成了谜了,你揭穿谜底了吗?”
      华生是在认真听,只是不时瞥手机,似乎生怕误了接。
      “谜底?绝对简单,绝对大胆。赎金又是一奇。东北帮拿到了赎金,虽然数额打了折扣,他们因此放了人质,连人带车丢在那儿,仅仅威胁叫他不要乱跑,摆出一副仍在监控的架式而已,目的恐怕是争取时间撤退。这伙绑匪未动人质一根毫毛,拿到钱就走,所谓‘道亦有道’。问题在于,估计不下几十万的赎金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哦?”甄仁凡看样子兴味十足。
      “没有人出面承认付钱,怪呀。咱老朋友,不瞒你,此案前半截易破,后半截简直是一筹莫展!”
      长烟嘴躺下了一般,甄仁凡有些乐了,嘴角现出一丝嘲讽。
      “大侦探遇到难题啦?加把劲,把谜底给揭开了,本老总有赏!”他抚慰似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瞧你这模样,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吧?”
      “唔。咱们就赎金之谜往下挖吧。钱没有人认,无非两种情形,第一,来路不正;第二,交易成功―――绑票即交易本身。”见对方如堕五里雾中,他进一步加以解释:“要是辜总啥事也没有,开着林肯车回来了,我们当然考虑第一种可能性,然而他死了,事情就复杂化了。沿这个思路往前一走―――糟了!”
      “怎么啦?”甄仁凡好像着实被吓了一跳。
      “结论:绑票即杀人。并且并不是撕票,绝对不是。把你整糊涂了?”长烟嘴又开始活跃起来,“不至于。除了绑匪铁嘴钢牙之外,我们的确无法拿出他们杀人的证据来,我们甚至无法判定杀人手段,也就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专案组的‘HOW’。我有一个信条,即所谓正面攻不上侧面攻。在HOW面前碰壁,探WHY如何?”
      “动机。”
      “对,动机。”
      “要说这个,我也有啊。”甄仁凡解嘲似地笑笑。
      “你有设错,那是陈年老账,构不成谋杀动机.我们还是得从他身边着手。”
      “那恐怕会有不少发现,恨他的人大有人在吧?”
      “错,绝对错。没有人恨他,却有不少人怕他。比方,集团中东公司的财务总监便是其中一个。但是最近以来最怕他的人只有―个―――”
      “谁?”
      “靳妹。”

      八

      “靳妹。
      会议室内,贺克土略带沙哑的声音同时响起,人们已经明白这声音来自暗藏的扩音器。听到自己的名字,靳妹脸色为之一变。所有的目光唰地往她那儿集中。
      “靳妹与中东分公司负责人联手侵吞公司利润,数额达七,八百万美元之巨。那位负责人在回国述职途中,在巴黎戴高乐机场反常滞留。经反贪局与我驻法使馆采取多种形式做工作,总算将其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杀人动机由此浮出水面。唉!”他的叹气声听上去有点让人心惊肉跳,“谁会料到,辜总的铁面,最终送了自己的命。”
      会议室内一片沉寂.靳妹低头,汪荣初转头。接着响起的甄仁凡变得粗声大气的嗓音,使靳妹哆嗦了一下。
      “有这等事?别开玩笑啊克士,姓辜的何等精明的角色,会让小妹从眼皮底下弄走那么多钱?我决不会相信。”
      这下贺克士暂时保持沉默。窃窃私语声渐起。靳妹抬起头来,果然花容失色,已有些泪涟涟的感觉,但似乎并没有完全绝望。
      “她呀,陪男人睡觉可以―――迷死你!”甄仁凡的表情看不见,但人们想象得出。“要耍计谋,恐怕还嫩着点儿,杀人?笑话,怎么杀的?”
      随着这出广播剧的继续深入,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缓和,人们的紧张、惊恐慢慢为好奇心所代替。
      “绑票,既是谋杀的序曲,也是转移注意力的需要,而更重要的是,它事实上又是谋杀的准备阶段,”
      他的话令人费解。有人禁不住发问了:“准备什么?”
      “固定位置。”
      还是不解,汪荣初却在点头:果然是双向的,想得周到。
      “绑匪的任务,是将人质连人带车弄到事先测好了的位置―――龙岩运通建筑工程公司工地围墙外,连左几米右几米都‘划’定了,时间也做到了相当精确,即‘接力’接上而不留空档,放话让人质别乱动,是为保险起见。总之是要把辜总‘钉’在那儿,好让凶手下手。唉!”又是一声长叹,“风凄凄,雨淋淋,正当我们的辜总饱受惊吓之后就要脱险之际,真正可怕的灾难降临了―――”
      “东北帮杀了个回马枪?”
      “NO,NO,NO,去了虎,来了狼!在那漆黑一团之中,魔鬼―――”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简直有催眠效果了,“魔鬼从围墙内伸出了巨爪,一把抓起那部林肯车,将它抛入了地狱―――”
      尾音消失了,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似乎扩音器里传来的仅有贺、甄二人的心跳声,连一向镇定的汪荣初也觉得脊背出汗。挪椅子的响动。
      “你先接个电话如何?”
      电话铃声。
      “喂?在,请。”
      免提装置传出了那头的声音。
      “哥,”带着懊丧和惊慌,“玩完了!我被抓了,货柜没炸成―――”
      叭嗒一声,一个新的浑厚的男中音插了进来:“我是刑警队马队长。甄先生,你被捕了,原因是涉嫌谋杀祥裕集团总裁辜司霖。”
      几乎是同时,一身制服、板着圆脸的蔡光明带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员步入会议室,宣布逮捕靳妹,除与甄相同的罪名外,还多了一条“涉嫌贪污公款”。铐上时,她只挤出了一句“我没杀人”,汪荣初严肃地点点头,没吱声。大伙儿则看戏似的显得很兴奋,有人开口了。
      “贺先生!”
      “哦?”
      “能否接着给我们上课―――侦探课?比方,如你刚才所言,HOW,HOW TO DO IT?”
      稍一冷场,人们随即七嘴八舌地附和。贺克士笑了笑,答应了.
      “这是一起典型的组合谋杀案,可谓铁路警察,各管一段。靳妹负责提供场所―――那工地是她的马仔租的;派人暗中唆使东北帮作案,以定时定位―――将受害者摆在肉砧之上。甄仁凡负责实施谋杀,用的是带机械手即怪手的吊车,那怪手从围墙里伸出,凌空降下,张开,像老鹰扑食般一把‘抱’住林肯车,一扳开关,起来!车里的辜总还以为绑匪玩什么怪招,正纳闷间,已被连人带车放进工地内早已准备好的一个集装箱―――特制的,更高也更宽,顶部敞开。随着怪手松开,抬起,顶盖自动合上、扣紧―――”
      有人咳了咳,有人轻“呵”出声,贺克士顿住,问:“有问题吗?”
      “就他一个人干吗,没帮手?”
      “这一切全是精心设计和调试好了的,他仅需要操纵怪手即可,其它均自动控制。”
      “您说‘组合’,”发问的是汪荣初,“那么,他俩谁为主,或者说,谁才是主谋?”
      “汪总,”贺克士似乎在无声地笑,“你无意中点到了本案最微妙之处。两人既紧密配合,又在一定程度上‘背靠背’,互不知情,靳妹事实上并不了解甄仁凡的手段,最多仅能猜个大概;甄仁凡则根本不了解东北帮的行动.同样地,东北帮根本不知道后半截发生的事。至于主谋嘛,还是女的,她劣迹败露,收买男的行凶,”
      “那男的为何充当报案人,不等于是不打自招吗?”
      “飞机降落后,他走出到达厅,到了地下车场将事先准备好了的车子开出,到现场作案后,回到到达厅,重新走出,以刚下机的姿态打车,经过现场,装成无意中发现了他自己早年的‘坐骑’,以及车内的尸体。为什么这么干?目的只有一个,即再检查一遍车内,看辜司霖会不会留什么遗笔之类的线索。”
      “有吗?”
      “没有发现。也许真的被他拿走了,毕竟那是他的车,他对它了如指掌呵。对了,大约十来分钟之后,也就是说过了经过精确计算的时间后,顶盖又自动开启,他如法炮制,将林肯车重新从集装箱里‘抓’出来,搁回到原位―――即便梢有偏差,也由于地上泥泞不堪而不会留下什么可疑的迹象。”
      “也就是说,他用这一整套机关‘闷’了车子和车中人十来分钟,”听上去汪荣初不依不饶,语气里透着相当的怀疑,“时间够闷死人吗?再说那货柜能做到完全密封吗?”
      “问得好!绝对好。那个货柜可绝了,它除了尺寸不同、装有机关、密封程度极高之外,它还装有一台抽风机,能在几分钟之内将里边的空气抽光,嗯?另外,他让他弟弟冒充自己,从航班到达时起就呆在机场咖啡厅当替身,以制造不在现场证明.”
      叽叽喳喳一阵之后,会议室内感叹声、骂声和苦笑声四起。
      “真绝!”
      “太残酷了!”
      “该死,他怎么下得了手?”
      “亏甄总想得出,用机器杀人,不见血不是?”
      汪荣初忽然笑了笑。贺克士知道他有话说。
      “贺学兄,你的侦探生涯又添上了辉煌的一笔。他弟弟本打算炸毁那个货柜,未能得逞而被警察―――你派去跟踪的警察逮了个正着,对吧?”
      “正确。那一夜,这个杀人箱一用完,即被雇佣的司机拉到南安一处工地,恰巧那天同集路由于车祸而封道,便不得已走了一段高速,这就留下了拍照记录,使得我们能够顺藤摸瓜。当然,后来有一点儿惊险,还差一点儿送了另外一个雇佣司机的命。”
      贺克士的独角戏唱完了。汪荣初望着满桌表情各异的脸,头一回在这种场合找不到词儿。默然良久,他终于开了口。
      “各位,不需我多解释,你们也清楚,董事会请来的客人今天来不了了,以后也没有机会来了。我宣布,由集团办公室主任代理总裁助理职务。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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