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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不哭三个男孩_种子不哭(短篇)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9 04:34:28 点击:

      小城子村在深秋的夜晚,其实是非常宁静的,那从庄稼地里蒸发出来的地气,闻起来有一种甜丝丝的粮食的味道。因为夜色很黑,所以撒在天上的星星们便显得很小很淡,而惟一明亮点儿的就是吊在西天边上的那个上弦月了。
      王连枢感觉自己刚要睡着,就被邢淑珍给拥醒了。王连枢翻了个身,把脸调过来,他看见邢淑珍正忿忿地瞪着自己,王连枢吓了一跳,心说坏了,媳妇这哪是在瞪他呀,这分明是在想他呀,一晃好多天没在一起了,得给她败败火,于是便闭起了眼睛哼叽着翻上了邢淑珍的身子。两口子正在硬碰硬较劲儿的当口,就听屋外的铁门被敲得咣咣山响,王连枢一下子就泄了。邢淑珍在底下呲牙咧嘴地说道,又是刘金林那小子吧?
      王连枢提着裤子把铁门打开,看到的正是刘金林。刘金林一脸的惊慌失措。王连枢问,咋啦金林?刘金林说,主任,出事了。王连枢一听出事了,心里格噔一下子,便急急地说,莫非是苞米种子―――刘金林搓着手打断了王连枢说,对对对,就是苞米种子的事儿。王连枢这时感觉脑袋又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子,嗡嗡地响。王连枢说,快说说。刘金林扫了眼四周说,进屋再说吧。王连枢正要转身把刘金林往屋领,一想起他和邢淑珍刚才的那个过程,便停住了要迈的步子说,就在这儿说吧。刘金林压低了声音说,咱们偷着收的那两车种子,走到小塔子检查站被扣住了,司机和车,还有那两个种子贩子都给收进去了。啥时候的事儿?昨天晚上的事儿,刘金林说,我刚才在牛秃子家玩麻将听说的。王连枢拍了一下巴掌骂道,完了他妈这下完了。刘金林说,主任,你先别急,咱们商量个辙,兴许能把种子整出来呢。王连枢说,等着整出来吧,这可是犯法的事儿呀,私自收购种子外运,这事儿要多严重有多严重。刘金林说,别着急主任,想想辙,想想辙嘛。王连枢嘬着牙根说,金林呀我是没辙了,哎你是会计,你给想一个辙,把那一半种子钱的窟隆给堵上吧。刘金林寻思了一会儿,突然说,要不这样吧,咱把村上的提留款晚上交几天,先给村民们垫上那一半钱,等想出辙再补行不?王连枢摇摇头说,那可是上面派下来的硬指标,弄不好会罪加一等的。刘金林说,那也没别的辙了。王连枢原地转了三圈,也没想出一个好辙来,他盯着黑暗里的刘金林接着说,金林明天咱们再定吧。刘金林说,事不宜迟呀主任,明天咱村樱桃沟开养牛经验现场会,你一忙起来,我上哪找你去,还是最好现在定下来吧。王连枢顿了一下,又直了会儿眼说,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王连枢看着刘金林隐进夜色之后,轻轻地把铁门关上了,心想我这图的是啥呢,给全村的人干违法的事儿,责任落下来还得我一人担着。治种田落实到人头上,种得多了,丰收了,可种子公司还真绝,给你打白条子,打白条子这还不算绝,更绝的是给你打完白条子,还不给你的种子定价,这让老百姓咋想?心里有底吗?眼见着到手的票子就是够不着,办的都是鸡巴啥事呢,连贩子都不如,贩子好歹还给一半钱呢。
      王连枢进了屋,看见邢淑珍正披头散发地坐在被窝里,便晃了下晦气十足的脑袋钻进了邢淑珍的被窝,他想跟邢淑珍把后半截活儿做完,可他怎么努力也不行了,他感觉这个夜晚坏透顶了。
      第二天,参加樱桃沟养牛经验现场会的所有人在乡政府对面的凤英饭店开了三桌酒席,主桌上坐着李副县长和姚乡长。王连枢在饭桌之间来回忙着,看着一道道的菜在往上端,王连枢的心便有些一阵阵地发紧,感觉自己这近一年来的运气就不好,点儿低,都快奔四十五的人了,还扑腾个啥劲儿呢。王连枢站在一隅,望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唉,这可都是我们村的民脂民膏呀,诸位悠着点劲儿吃吧。
      三张桌子的酒快要喝到接近尾声的时候,王连枢看见陪舞的小姐也陆续上来了。从小姐堆里他发现了自己的堂妹王连玲,王连玲此刻正把头低下来躲避着王连枢的目光。王连枢一看见王连玲,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想起了他的妹妹王连香。是王连玲拐着王连香外出打工的,王连玲在外面干了没到半年就回来了,王连香却至今音讯全无。王连枢就从这一点上恨他的堂妹王连玲,心想你连玲比连香还大一岁呢,你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的妹妹呢?而今连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我看着你能不长气?王连枢想起了这两天在村上的麻烦事儿,他看见王连玲,气归气,但还得求她帮一下忙。于是王连枢把王连玲叫到了自己跟前,王连玲怯生生地问,干啥哥?王连枢说,一会儿你跟姚乡长跳个舞,顺便把咱村上那两车种子的事儿向他说说。王连玲问,啥种子的事儿?王连枢说,是这么回事儿,咱村从各户收的那两车苞米种子在小塔子检查站给扣住了,你问问姚乡长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王连玲一听这话,说,哥,你放心吧,这事儿我能办到。
      酒席散后,姚乡长被王连玲主动邀去跳舞。姚乡长醉态百出,舌头也短了一截,姚乡长的脑袋老是往王连玲的脖子根下扎。王连玲不得不说,姚乡长你喝多了吧?姚乡长一听这话马上来了精神,说,我没喝多,我这是高兴呀。王连玲搂着姚乡长在慢四的节拍里说,姚乡长,你听说小城子村种子的事儿了吗?姚乡长懵头懵脑地说,什么种子的事儿?就是前天晚上小城子的两车苞米种子被小塔子检查站给扣住了的事儿。姚乡长说,我怎么不知道?王连玲明显讨好地说,姚乡长日理万机,有些事情忙不过来嘛。姚乡长问,你怎么知道的?我是听我哥说的。你哥谁?我哥就是小城子村的村主任王连枢呀。姚乡长问他是你亲哥吗?不,是我堂哥。姚乡长说,操,怪不得连枢开现场会时的样子怪里怪气的。姚乡长搂紧了王连玲的腰说,你哥这是在做犯法事儿呀。姚乡长你给疏通疏通行不?王连玲有意迎合着姚乡长的动作。姚乡长说,这事儿可关系重大,弄不好会砸的,我得慢慢来。王连玲柔情脉脉地说,那就拜托姚乡长了。
      王连枢看着王连玲和姚乡长紧搂在一起跳舞的样子,心里的火冒出来都要把头发烧焦了。
      晚上,王连枢和刘金林在村委会里核算着中午的那顿开销,商量怎样把中午这顿吃喝的窟窿堵上,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王连枢便唉声叹气起来。刘金林听不惯从王连枢嘴里发出来的动静,就说,主任,我得回家了,回去晚了老婆该插门了,村委会的更你就接着打吧。王连枢看刘金林收拾起帐本和计算器后,骂了一句,他妈这儿倒成了我的家了。我也想替替你,刘金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我媳妇她―――王连枢摆摆手说,都是饮食男女,别说了。刘金林就嘿嘿笑着关上门走了。王连枢就靠在了行李卷上,找一张报纸盖上了脸,心说都是饮食男女,就我不是。王连枢用手掏了下自己的档部,又心说把这二两活肉剜下来算了。
      当了一夜更夫的王连枢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要上乡里去,而且马上就得去,去晚了就堵不着姚乡长了。王连枢就开始急急地找外衣穿,刚伸进一个袖子,就听到有人王主任王主任地叫。王连枢探头一看屋外,站着的是李贵显两口子,王连枢一下子就知道这两口子肯定是为种子的事儿来的。王连枢赶紧把胳膊伸进另一只袖子里明知故问起来,二哥二嫂子干啥来了?李贵显说,王主任,我们想打听一下种子钱返回来了吗?王连枢想了想说,那啥还没呢二哥,别着急,快了。李贵显说,要不我们也不着急。你那俩双胞胎侄子考上学要走了,学费没有,生活费没有,只有路费还凑合着,学校报到的日期快到了,我们是为这事儿着急呀。王连枢说,我那俩侄子都考上了?李贵显老婆说,可不,都考上了,做孽呢,咋就都考上了呢?王连枢看至李贵显两口子没有因双胞胎儿子一同考上大学而有半点欢喜,心说这是自己做孽呀,我是明明在祸害人家呀。种子被扣了这两口子看样子还不知道,这次就数从他们家收的最多,就连来年自留的种子都交上了,为的是急着换那俩钱。交种子时只知道一个孩子来了录取通知,没想到另一个也来了……王连枢打断了自己的心事儿,说,这哪是做孽呀,这是你们老李家祖坟埋的好哇,让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呢。李贵显说,有钱咋着都好办,不是没钱念书吗?王主任,你看看咱这土里刨食的农民,还念什么书呀,这不要人命吗?我对那俩崽子常讲,识几个数查对自家垄沟就行了呗,可那俩崽子就是不听,没辙呀。王连枢说,二哥,别说没辙呀,车到山前必有路,蹲在地上咋也想不出辙来。李贵显站了起来,原地来回走了几圈,走到老婆面前说,我说,咱把那辆破马车卖了吧,能卖两千来块,再把那两头猪也赶集上卖了吧。李贵显老婆低头不吱声,李贵显就对王连枢说,主任,你帮我劝劝她吧,这事儿我跟她商量多少遍了,她就是想不通。李贵显老婆抹着眼泪说,能想通吗?你把来年自留的种子都卖了,还要卖种地的牲口,来年咱还过不过这破日子了?李贵显哭唧道,咱也是没辙找辙呀,现在是救学要紧呀。李贵显把手扶在膝盖上哈下身子仰着脸看正在抹泪的老婆说,这俩崽子你不让哪个念能行呀,俩崽子苦学了十二年,十二年呀,盼的就是这一天,多不容易。李贵显说不下去了,王连枢在一旁也湿了眼圈,王连枢说,二嫂子,还是救学要紧呀,别的事儿再大也要往后放放,不能挫了俩侄子的上进心呀。李贵显攥着王连枢的手说,王主任,我领你二嫂子来就是要她听你这番话呀。王连枢接着说,二嫂子,咱农民多不容易呀,起早贪晚地干,那地里能刨出几个钱,找机会跳出咱这农门,那不知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呀。二嫂子,你可别让孩子们错过这个机会呀。李贵显老婆看看王连枢,又看看李贵显,说,那就都卖了吧,把房子也卖了吧,我到城里当保姆去。李贵显说,别说你说的还真是个辙,干脆把房子就卖了算了,我也到城里打短工去。王连枢站在一边听李贵显两口子卖房子卖地地叨咕,心里顿生出一片惆怅来,他知道惆怅再往前迈一步就是悲哀了。可是悲从何处来,哀又从何处起?他看着渐渐远去的被劳累拖垮了身形的李贵显两口子,心情湿得能拧出一桶水来。
    [ 2 ] [ 3 ] [ 4 ]   看到李贵显两口子走没了影,王连枢叹了口气之后,便往家走想骑自行车去乡政府。走到村子中央,王连枢看见一座宅院里正聚着一堆人乱轰轰地嚷着什么,院墙很高,已经到了王连枢的下巴那儿。王连枢看到这座宅院里的主人雷广富,正将一簸箕苞米种子撒在地上喂一群鸡。王连枢心说雷广富这小子是在鼓动村民闹事儿呢。王连枢和雷广富向来不和,上辈子传下来的仇结,系到现在还没有解开,三年前,王连枢又实实在在把雷广富给得罪了,不用说那仇结系得也就更牢了。三年前,王连枢和当时的村主任雷广富争着抢着要当下一届村主任,仅一票之差雷广富便败了北。那一票是王连枢串通刘金林给投的,那时刘金林还是个民兵连长,一个王连枢和雷广富都想争取的中间分子。王连枢对刘金林许愿说,如果我当了村主任,你就是会计。刘金林果真投了雷广富的反对票,于是王连枢便顺理成章地坐上小城子村村主任这把交椅了。
      这时雷广富正把另一簸箕种子撒在了鸡群里,鸡群刹那间又便响起了咯咯咯的欢叫声。一个正当壮年的公鸡像一个旧时代的武士一样看着母鸡们在低头欢快地啄着一粒粒种子,便勾勾了两声,像是问它的妻妾们,你们吃出啥滋味来了吗?母鸡们咯咯着回答得乱七八糟,有的被种子噎住了嗓眼说不出话来,有的说,味道好极了,也有的说没什么滋味。公鸡不屑地扫了一眼妻妾们,然后说,这是人类的种子粮,蠢货,你们的鸡嗉子真不配装这种粮食,你们只配吃糠咽菜。公鸡说完,啄起一粒种子,向雷广富投了感激的一眼。雷广富哪里听懂鸡们的语言,他仍只顾冲着一群村民在碟喋不休地大声嚷嚷,王连枢他算什么东西,他不配当村主任,他只是上边的狗。上边让他干啥就干啥,前年上边号召种烤烟,他让咱种,到最后咋样,那烤烟都他妈地进灶眼里去了。去年上边号召种经济小油料,他让咱种,到最后咋样,那小油料跌价,榨了油卖不出去,喂了猪。今年,今年大伙都看到了吧,才三块多钱一斤的种子没人要,让这帮鸡吃。村民们嗡嗡了一阵子之后,雷广富接着说,王连枢这村主任当的,像他妈一头瞎驴,东撞一下西撞一下的,咱村如果让这头瞎驴领着干,他妈不翻车才怪。今年上了冬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王连枢把这些话都实实在在地听到耳朵里去了。他气得不行了,刚想跳墙翻进宅院准备跟雷广富理论的当口,那只搭上墙头的右脚却被人拽住了。王连枢回头一看是刘金林,便指着雷广富说,他妈他在骂我。刘金林摁低了王连枢的头说,主任,先别跟他生这闲气,你进去了跟他理论,事实怎么说也在这儿明摆着呢,村民们一时想不开把你收拾了咋办?王连枢心里一核计,也是这帐,可嘴上却说,我咽不下这口气。刘金林说,咽不下的地方多着呢,你还常劝我呢。
      王连枢被刘金林拖着拽着拉到了他的家。进门正看见刘金林媳妇蹲在锅台上炒苞米种子。王连枢说,你这是干啥弟妹?刘金林插嘴道,她这是想做点酱,黄豆炒好了就差点苞米。王连枢说,那可是种子呀。刘金林媳妇说,还种子呢,都不如破烂糠值钱。王连枢被刘金林媳妇噎得半天没上来气,就怔怔地看着刘金林媳妇翻炒着种子。刘金林看着这场面,知道媳妇把话说重了,就拉着王连枢边往屋走边说他媳妇,看你说的,怎么说话呢?这是咱主任,也是咱大哥呀。刘金林媳妇说,主任,我不是冲你来气,我是冲刘金林来气。刘金林站在王连枢身后对他媳妇说,你冲我来啥气?这种子卖不出去,是人家不要,我能想出辙把这种子卖了,驴都想出来了。刘金林媳妇说,滚你裤裆里的蛋去吧,你就能跟我嘴贫,咱家里里外外炕上地下摞着的全都是种子,就你是个没种的熊货。刘金林一下听出媳妇的气是另有所出了,便说,这是咱俩的事儿,你别瞎嚷嚷。就你没种,刘金林媳妇还在说,都快两年了,就你没种。王连枢这时也听出话音来了,他看到刘金林正给他媳妇使眼色,刘金林媳妇便生气地扔了铲子去了屋外。
      王连枢坐到了炕上,看到刘金林忙上忙下地沏水,便说,金林,你们结婚都快两年了吧?刘金林说,可不是嘛。王连枢说,谁毛病?刘金林想装糊涂,说,啥谁毛病?王连枢说,你当我听不出你们两口子话背后的意思是吧?刘金林咬了下嘴说,说出来不好意思。王连枢说,这可是大事儿。刘金林换了副颜面说,嗯,是大事儿,正抓紧办着呢,可就是效果不好。王连枢问,咋回事儿?刘金林摸着茶杯沿说,化验说我精子稀。王连枢说,咋样能整稠了?这不吃偏方呢嘛?刘金林骂道,他妈牛卵子羊卵子猪鞭狗鞭的吃了不少,就差人卵子人鞭了。王连枢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那是啥偏方,那是管那玩意有劲儿的,能管精子稀稠?刘金林无可奈何地说,偏方告诉这么吃嘛。王连枢收住了笑说,也许有道理,偏方治大病嘛。王连枢站起来拍拍刘金林的肩膀说,可得当回事儿办呀,弟妹嚷两句就让她嚷两句,女人家抱孩子心切,你要多多体谅才是。刘金林闷头坐在炕上看王连枢往外走,王连枢回头说,我得去乡里找姚乡长了,看有啥辙没有。
      王连枢回家取了自行车,一路骑得磕磕绊绊,有好几次差点连人带车折进了路边的水沟。田野里满目秋色,苞米茬高梁茬在秋阳下像一把把上了水锈的刺刀,戳戳点点着王连枢灰暗的心情。王连枢进了乡府大院,迈下车子在天井里喘了一口长气,借此稳定一下刚才的烦躁。他心想必须把自己的一肚子晦气撒在乡府的外面。
      王连枢是在凤英饭店的一个包房里找到姚乡长的。一桌子的酒菜面前就坐着姚乡长和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姚乡长看见王连枢进得门来,就伸着两只油手喊王连枢坐。王连枢迟迟疑疑地刚坐下来,就听姚乡长说,来来,我正想找你呢,我给你介绍一下,姚乡长指着里面坐着的那个女人说,这位是咱乡的海外华侨爱新觉罗・娴碧女士,娴碧女士的曾祖父,就是咱乡先前有名的贝勒爷。紧接着姚乡长又把王连枢介绍给了那个叫爱新觉罗・娴碧的女人。姚乡长介绍完了之后,说,娴碧女士不远万里回到故乡,准备考察一番,最近在咱乡走走看看,想上几个项目。姚乡长停顿了一下说,娴碧女士在你村看了看,对你们村漫山遍野的沙棘树非常感兴趣,今天你来了,正好跟娴碧女士探讨探讨有关这方面的事情。王连枢现在对什么事情也没有兴趣了,他只想问问种子的事情怎么办了。王连枢刚要问,就听姚乡长说,来,娴碧女士,连枢,请允许为我们的合作意向干杯。
      王连枢被弄得挺尴尬,便强忍着把这杯酒喝了,喝完了酒,三人扯了一通有关沙棘的一些事情,王连枢看着拉的话已经没完没了,就说,姚乡长,我的那两辆种子的事儿?姚乡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说,啊呀,你不提种子我都忘了,连枢呀,你事儿闹大了,你们村有人写信告你了,那两车种子的事儿已经整明了,不好办了呀。王连枢一听便哭丧了脸,他瞥了瞥娴碧女士,也不管好意思不好意思了,低三下四地说,姚乡长,你可得拉我一把呀,要不今年我就栽在种子上了。姚乡长说,别着急连枢,我找李副县长看看吧。王连枢说,姚乡长就拜托你了,可要快呀,晚了就不行了。姚乡长说,最迟四天。下午我和娴碧女士准备去省城签订一些有关投资方面的文件,最迟四天。
      还没到第四天头上,王连枢就听说姚乡长在省城因嫖娼被刑拘的事儿了。姚乡长被那个叫爱新觉罗・娴碧的女骗子骗到省城,在被骗了一笔数目不少的钱之后女人不知去向。姚乡长一个人在饭店里喝闷酒抽闷烟憋闷气,这当口,一个小姐走过来问姚乡长要不要做,姚乡长二话没说拽起小姐就向旅店走去,两个人大白天的正光着下身站在地上忙乎的时候,被片警堵个正着。王连枢一听到这个信儿,心想姚乡长的仕途算是完了,种子的事儿也就甭指望他了。还是借钱先堵这个窟窿吧,堵上窟窿再找辙托别人吧,于是就想起了村上的几个有钱大户。
    [ 1 ] [ 3 ] [ 4 ]   王连枢把自行车放回家正低头往村委会走的时候,就听后面有人哥、哥地叫他,王连枢一回身,见是自己的妹妹王连香,眼睛马上就湿了。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大包小包地赶上来,便伸手接过妹妹的一个包说,你怎么不给家里回个信儿呢?出去一年了,连个信儿都听不到你的。王连香的眼泪这时已经下来了,说,哥,你别怨我,我居无定所,工作也紧张,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哇。王连枢看着自己的妹妹瘦了,脸色也变得异常憔悴,并且在脸颊上有几个很显眼的斑点,王连枢不忍心再责怪她了,便说,你是不是病了?脸色也不好看。王连香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坐、坐了两天的火车,怕是累的吧。王连枢心想也是这回事儿,旅途不轻呀,于是便抢过妹妹身上的几个包,一起向家里走去。
      一家人算是又团聚了,连树上的家雀都禁不住为这家人的团聚而欢蹦乱跳。秋天的风仍是那样慢条斯理地刮着,秋阳也是那样慢条斯理泼着不冷不热的光,时间就这样在慢条斯理的感觉中一点一点地滑过去了。王连枢看着在外一年音讯全无的妹妹突然回来了,责怪归责怪,高兴却是真心实意的。可是王连枢的高兴就像是一只兔子的尾巴,短得可怜,不一会便被重重叠叠的心事遮掩起来了。
      王连枢一连跑了几家有钱大户,都没把钱借来,于是就想起了李副县长,想自己与李副县长有过几面之交,在前些天的樱桃沟养牛经验现场会上,看样子李副县长也挺欣赏自己的,直接找他怎么说也给点面子吧。如果把那两车种子找回来,即便卖不了钱,退给村民们也不失为一步棋。
      王连枢起了个早,赶上了去县城的班车,颠颠荡荡两个小时之后,王连枢在喷鼻的汽油味里下了车,然后向县府大院走去。李副县长的秘书小刘接待了王连枢,王连枢一看是小刘秘书,心里就有了些底,几个月前小刘秘书还在王连枢的村里放了十几棵树拉回老家盖房子呢。王连枢从小刘秘书那儿知道李副县长去大黑山泡温泉去了,得晚上才回来,就要了李副县长的家庭住址,开始在县城里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起来。
      中午在一个小吃摊上吃了几个包子后,王连枢闲着没事儿又开始踩起了马路牙子,凋零的树叶掉下来被他踩上去发出嘎嘎的碎裂之声。王连枢看见前面的一个坡上有一个拉家具的平板车,满车的家具使那个拉车的人走一步退两步,一双破解放鞋把地面搓得直响,可那坡就是上不去。王连枢紧跑两步帮着那个人把这一车家具推上坡去了,那个拉车的人转过脸来想说一声道谢的话,王连枢一看是自己村上的李贵显,就说,哎呀二哥你啥时进城来的?李贵显甩着汗珠子也认出了王连枢,说,王主任,你怎么在这儿?你―――王连枢抓着李贵显的手打断他说,二哥,你真的进城打工来了,李贵显说,不进城咋办,那俩崽子上学,种子钱你清楚,要回来要不回来还没法呢。王连枢说你知道种子的事儿了?李贵显说,早就知道了。王连枢扑撸一下自己的脑袋说,都是我一时糊涂呀,种下这个孽。李贵显说,主任这事儿我和你二嫂子理解你,不管咋说你的愿望是好的。王连枢低着头说,我没办好这事儿。接着又说,二嫂子也来了吗?李贵显说,来了,伺候一个瘫痪老头子,端屎端尿,啥都干。王连枢还想说下去,这时买家具的人对李贵显说,哎,别唠了,这车家具你不想拉了是怎么的?王连枢看看李贵显像一匹老马一样又钻进了车套,心里湿湿的不是滋味。

      天一擦黑,王连枢就开始在李副县长家的楼前楼后绕了起来,他看到李副县长进到了自家的楼口,就尾随着跟了上去。王连枢开始敲李副县长的家门,门开了,李副县长隔着一个纱门问,你找谁?王连枢说,李县长我找你呀,我是小城子村的村主任王连枢呀,你不认识我了?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开养牛经验现场会了呢。李副县长说,我不认识你。说完就将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了。把个拎了几百块钱吃喝的王连枢吓了一跳。
      王连枢吃了李副县长的闭门羹后,就找了个旅店住了下来,想李副县长明明认识自己却说不认识,就感觉自己真是个小人物,做小人物真他妈窝囊。
      第二天一早,王连枢便离开了县城,他连家也没进就径直去了村委会。村委会门口聚了很多人,王连枢远远地看到刘金林在左支右挡地应付着什么了。王连枢想不能把种子的事儿再瞒下去了,该向村民们摊牌了。王连枢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王连枢说,这件事儿责任在我,是我让大家倒了这血霉的,我这些天的努力算是白费了,你们把我怎么样都行。王连枢顿了下,然后向四周望了望,接着说,可我有一个保证要告诉你们,你们的种子钱,我王连枢一定想办法还上。村民们本来都窝了一肚子火,想对王连枢发泄点什么,可是一听王连枢的这番话,再看到他这副样子,便都不忍心张口了。
      刘金林看看村民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就拽着王连枢来到屋里说,主任,这下可坏了。王连枢无动于衷地听着。刘金林说,昨天你刚走,县乡两级的人就来咱村查帐来了,咱帐面上亏空太大了,各项提留款被挪用得所剩无已,我手头上全是你签字的饭条子。还有,刘金林咽了一口唾沫说,他们还调查了雷广富,又调查了另外几户人家。王连枢仍是无动于衷地听着,其实他并没有在听刘金林说些什么,他自己在琢磨着怎样把那笔种子钱凑够了然后再挨家挨户地还给村民。王连枢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便向屋外走去。刘金林很惊异,说,主任,你怎么了?你干什么去?你还没听我说完呢。王连枢扭回头说,金林,不要说了,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王连枢回到家里,看见邢淑珍正在翻做过冬的棉衣,就问邢椒珍连香呢?邢淑珍说在西屋呢。王连枢一进西屋,就看见王连香正把一捧药片子往嘴里倒。王连枢说,连香你病了吧?王连香咽下药后说,有点小毛病,不大。王连枢便讪讪地坐在炕沿边上抠着炕席说,连香,哥问你一件事儿,你还和村东头的王怀国处着吗?王连香一听这话便说,不是你不同意吗?你说人家开金矿的老子不正经,纳小撇大的,我和王怀国都断了一年了。王连枢噢了一声之后心事重重地说,不处也好,不处也好。王连香说,哥,你怎么跟我说起这件事儿了?王连枢有些支支吾吾,我、我是想,你们要还处着的话,跟王怀国他爸借几个钱,你知道他爸有钱。王连香问借钱干啥?王连枢说,给村民们还上被扣的那两车种子钱。王连香说,那种子的事儿我也听说了,真要不回来了?王连枢说,要不回来了。王连香看着窗外有些发黄的天说,我和他都断了一年了。王连枢站起来说,算了吧。便走到柜前,拿起一个药盒翻来覆去地看。王连香看见王连枢拿药盒的手渐渐哆嗦起来,她看着王连枢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便一声迭一声地说,哥,哥。王连枢压低声音吼道,哥什么哥你?你得了那种病?你真的得了那种病?王连枢痛苦地把药盒撕碎扔在地上说,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呀,你外出一年都干了些什么呀?王连香哭着说,哥,哥,你千万别跟嫂子说,千万别说我求你了。王连枢一把抓住王连香,眼眶里的泪已经掉下来了,你呀你,你让哥愧对咱死去的爹娘呀。王连香说,哥,你听我说,那是我自愿的,没人去逼我。王连枢一听这话,真想狠狠地打一顿王连香,可那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到最后,王连枢便抱着自己的脑袋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王连枢回到了东屋,看邢淑珍正一针一线地缝着棉衣,王连枢便用手巾沾了水擦了把脸。这之后就听邢淑珍说,他姑还在那屋躺着呢?王连枢嗯了一声,邢淑珍挑高了声调说,他姑得病了你知道不?王连枢说不知道。邢淑珍说,他姑在外面得了性病。王连枢听着邢淑珍不怀好意的声调说,你小点声行不?你怎么知道的?邢淑珍说,她吃药的盒子告诉我的。王连枢压低声音对邢淑珍说,别瞎嚷嚷,嚷嚷出去对咱们不好。邢淑珍扔了针线说,王连枢我告诉你,咱们和她就这样吃住用在一起,再这样下去,我可受不了。王连枢想开一下屋门再把它关得更严些,稍一欠门缝,便看见王连香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边上了。
    [ 1 ] [ 2 ] [ 4 ]   第二天早晨,王连枢从村委会打更回来,往屋里拎了几桶水之后,发现西屋的情况有些异样。王连枢想,西屋的窗帘咋这么早就打开了呢?往常不是这样呀,连香可是个爱睡懒觉的人。王连枢又一想,没事儿,昨天连香的病已经挑明了,三个人攻守同盟也已经发了誓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让连香安心养病,不会有事儿的。王连枢在窗下站了会儿,伸几个懒腰,想早晨的心事儿,准备上鹿场的姨连襟那儿借点钱,然后再去酒厂的宝玉峰那儿。王连枢活动脖子的时候,无意间从西屋的窗外望见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便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就急急推开了西屋虚掩着的门。屋里的确没有王连香,王连枢四下撒目,发现柜面上放着一个纸条和一个纸包,王连枢打开那个纸条,一看是王连香写给他的,便急忙看了起来。王连香在纸条上说,哥,我走了,我走了之后请你不要责怪嫂子,嫂子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我能理解。我一到外面有个落脚之地,马上就给你打电话,免得你对妹妹惦念。哥,你看见那个纸包了吗?那里面有四万块钱,你可以用这些钱把欠乡亲们的帐还上。哥,你别嫌弃妹妹,虽然这钱脏些,可这毕竟是妹妹的血汗钱呀……
      王连枢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攥着王连香的留言疯了似地喊,邢淑珍,邢淑珍,你给我过来,快过来。邢淑珍就赶紧跑过来了,还没到王连枢跟前,王连枢伸手就给了邢淑珍一巴掌,一下子就把她打坐在了地上。王连枢冲邢淑珍喊,连香走了,连香走了,邢淑珍,你昨晚上跟她说啥了?你说是你把她逼走的吗?说完这话,王连枢甩着眼泪就向南梁的汽车站跑去,班车早已经过去了,车站上空无一人。几个养路工正在锄着公路边上的杂草,王连枢问其中认识的一个养路工,你看见我妹妹了吗?那个养路工说,看见了,病歪歪地坐班车走了。王连枢一下子跌坐在了公路中间,愣是把一个二十吨的大翻斗憋停在了他面前。
      王连枢是在村委会被人带走的。那天下午,王连枢把妹妹王连香留下的钱拿到村委会,和刘金林正核对着每一家应返回的种子钱,乡派出所的李公安领着几个人便进来了。李公安认识王连枢,便说,连枢,跟我们走一趟吧。王连枢抬头一看是李公安,就扔过去一盒烟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把这帐结了行吗?李公安一时做不了主,便回看了一眼同来的那几个人,那几个人点点头,李公安便说,你抓紧点吧。
      王连枢和刘金林对完了帐,便伸了个懒腰,脸上出现了这十来天少有的轻松神态。王连枢随手从桌子上抓了把苞米种子,对刘金林说,金林,等我走后,你去给你嫂子报个信,就说我跟李公安一起走了。刘金林收拾着帐本,神经兮兮地点起了头。
      村道很不好走,司机把方向盘拧得左右不是。王连枢双手捧着那把苞米种子坐在车里听司机在骂,他妈这是什么破道呀。李公安接着话茬说,是呀,村民们咋都把苞米秸秆码道上了?本来这道就窄。李连枢跟着车上的人一起晃着身子说,没办法呀,家家户户种苞米种多了呀。李公安扭回头对王连枢说,连枢,看你村家家房顶上和院子里堆的苞米棒子,肯定是个丰收年吧。王连枢举着双手蹭了下脑门说,这都是我们村种的苞米种子,是呀,我们是丰收了。王连枢在说这话的当口,就感觉有一股酸一下子从心里反上来直冲到了鼻孔。
      王连枢看着捧在自己手心里的种子,突然感觉那种子就像一个个黄色的小人一样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就想自己也是颗种子,小城子村的村民们都是种子,这些种子撒在田地里,艰难地发芽、成长,多不容易呀,有多少种子拱不破地皮呀,种子也伤心落泪呀。此刻,种子在王连枢的眼里,哗地又变成了一颗颗混浊的泪,于是他就自己默默叨咕着种子不哭,种子不哭。王连枢还没叨咕几句,就看到自己的眼泪哔哩叭啦地掉进种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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