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４年４月９日夜幕刚降临，我和三位同事到了平壤。我们是应朝鲜文学艺术总同盟中央委员会的邀请，参加朝鲜第２２届四月之春友谊艺术节的。这是一次文化交流之旅。
迪斯科舞曲响起来
朝鲜的四月是美丽的季节。清晨，推开窗户，大同江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江边初放的杏花，在清凌凌的江水陪衬下楚楚动人。沿江两岸的杏花，像两条粉白色的飘带蜿蜒远去。无论大街两旁还是锦绣山上，一片片一簇簇的杏花，带来了春的清新气息。
４月１０日下午的艺术节大游行，从朝鲜凯旋门至４・２５文化会馆两公里长的路上，各国文艺代表团的艺术家们身着民族服装，兴高采烈地参加游行。由朝鲜人民军美女组成的女子鼓乐仪仗队的青春活力表演，埃及演员一边游行一边跳民族舞蹈，是游行队伍的两个亮点，不时引起大街两旁朝鲜民众的高声喝彩、欢呼。整个平壤市陶醉在节日的气氛之中。艺术节就这样拉开了序幕。晚上的开幕式前，各代表团团长被通知到贵宾室休息，坐了一会，由于语言不通，大家只好互致笑意。我旁边是一位美丽的波兰姑娘，笑眯眯地看那些忙碌的朝鲜人。这时，一位朝鲜的外事人员走来，把大家带到走廊对号排队，并告诉朝鲜的国家领导要接见大家。又有官员过来，逐个核对大家手中的票号和本人胸前的会卡照片。终于，几位国家领导人接见了我们，逐一握手后离开了。旁边的波兰姑娘瞪大眼睛望着我，表情很古怪地笑了。
照例，艺术节组织者在整个节日期间安排了许多的参观活动，像万寿台纪念碑、万景台金日成故居、金日成纪念馆、主体思想塔等名胜，各国代表团集合在一起去观瞻。从这些参观活动中，我们了解到朝鲜人民祖国解放的道路，感受到朝鲜劳动党和人民争取民族独立、谋求发展和富强的强烈愿望。
艺术节的演出活动，分别被安排在平壤市的九个大剧场汇演。我们作为朝鲜文联的客人，自然受到关照，可以观看大部分的演出。各国的演出让我们大开眼界，大饱眼福。
人们时常说，芭蕾舞艺术渊源于法国巴黎，但它在俄罗斯得到长足发展，以至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果然，前苏联的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等几个芭蕾舞团的演出，令人叹服。他们演出的是经典剧目《天鹅湖》、《胡桃夹子》等片断。演员们的演技纯熟，出神入化。那些芭蕾舞演员标准的身材，让人觉得她们演芭蕾舞是上帝的安排。其中几个乌克兰女演员的小头和修长的美腿，堪称魔鬼身材。而西班牙的一个芭蕾舞团演出了《堂・吉哥德》，代表欧洲风格的演出，却相形见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演员过胖，舞姿不大到位，缺少些美感。中国交响乐团气势宏大的《金日成将军之歌》、《黄河大合唱》等乐曲，震撼全场观众，不时爆发阵阵的掌声。这些演出节目获得演出金奖。
最让朝鲜观众激动的，是那些旅居海外的朝鲜侨民组成的演出团的节目。组织者把朝鲜文艺团体和海外朝侨艺术团的演出，安排在开幕式之后。其中，旅日朝侨的一个少女青春组合演出的《击鼓舞》，格外的轰动。那天上台的六名少女都是颀长的个头，美丽的容貌，一身素白镶红边的服装，先让观众一震。她们身后是一排安装几行鼓、锣的架子，像一道屏风立在台中央。六名少女手执鼓锤，面对观众，十二条长臂整齐的上下左右挥动，边舞边打击鼓乐。只见她们把优美、青春、活力的舞姿和节奏欢快的鼓乐声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像六名天使在表演。全场观众如醉如痴。直到她们的演出结束，全场才响起持久的掌声。加上主持人“海外的朝鲜人”之类充满感情的介绍，全场观众鼓掌并呼喊着整齐的口号。我虽然听不懂，但那种气氛，告诉我这是一种民族感情的宣泄。以后的几天，每当这几位少女出现，观众就是一片轰动。其实这也是一种追星。当然，也有的节目并不精彩。看得出来，朝鲜的组织者要的是其一个代表面。像东南亚的某国的演出团体两位老演员，登台后手执小旗，如走队列，边走边唱，好像是首儿歌，倒也滑稽，让人捧腹不止。几天下来，大家竟然没有什么审美疲劳感。齐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朝鲜首都平壤的剧院之多、规模之大、设施之完备，是出乎想象的。比较著名的万寿台艺术剧院位于市中心，建筑面积为六万平方米，高度四十米。剧院前院有喷水公园，造型为金刚山瀑布，十分逼真。与剧院在整体上很协调。除主剧场外，还设有小剧场、练功房、化妆室、休息室、主控室等附属设备。舞台为转台，面积有两千平方米。以歌剧和音乐舞蹈综合演出而闻名。像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等国家来的芭蕾舞演出，就在这里进行。剧场设施先进，设备完好。观众除参加文艺节的外宾，绝大多数是平壤的市民。平壤的市民欣赏水平、文明礼貌程度、遵守秩序的自觉性，都是令人佩服的。每到演出精彩之处，观众都报以热烈掌声，演出结束时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有少女献花。待到退场时，领导人和我们外宾先行，全场静静等候。那情景让人感动。一直到离开平壤，我们先后到了２・８文化会馆、人民文化宫、平壤大剧院、烽火艺术剧场、青年中央会馆、牡丹峰剧场、平壤杂技院等剧场，观摩演出。
几乎每到一处，我都要职业性的考察剧院的设施，而每次都让我由衷地佩服：朝鲜并不富裕，但他们对文化的重视却是具有现代意识。
我读过许多到朝鲜的人写的文章，无非是说朝鲜的闭关锁国，对外面的精彩世界十分的陌生。其实是对也不对，有片面性存在。在朝鲜的确有较严的规定，比如不用手机，不用国际互联网，不准随便拍照，外宾不得随便与朝鲜公民交谈等等。据朝鲜陪同人员说，这是因为国家处于战争状态的需要。但是这并不是说，朝鲜就不接触外面的世界。文艺节的闭幕式那个晚上，我们见到了另一番想不到的场面。那是四月十五日闭幕式后，晚上在朝鲜青年中央会馆举办了丰盛的自助餐。主人在晚饭后，刻意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舞会，青年中央会馆的乐团，竟然奏出了地道的迪斯科曲、摇滚曲、爵士舞曲，各国代表团取其所需，欢快地跳起了舞。十分有趣的是，有时一个乐曲，有跳非洲迪斯科舞，有跳西班牙斗牛士舞，越南舞蹈演员跳起了民族舞蹈。当然，朝鲜女演员、女翻译和女陪同，则跳起她们的民族舞。当然，她们跳的迪斯科也很熟练、动感、好看。
艺术节所有的活动结束了，仔细回想一下十天中，开会、参观、演出、游览，每次活动都组织得井井有条。开会讲话得体，演员演出精彩，参观秩序良好，观众文明礼貌等等。你不能不佩服组织者的出色能力。这里，也是一个多彩的世界。
抹不去的烙印
在朝鲜的日子里，常常会听到动人的朝鲜歌谣。可那都是在舞台上和民间的聚会上听的，平时是不大能听到的。我注意到，在街上碰到的朝鲜人，无论男女都一脸严肃，行色匆匆。曾经问过朝鲜朋友为什么，被告知是参加军事训练。我心存疑惑，又不便再深问。后来，我从朝鲜的歌谣中，听到一种忧伤。比如在著名的电影《卖花姑娘》中的插曲等，即使像《桔梗谣》这样欢快的歌谣，也能感受到那种忧伤的味道。我猜想这大概是同这个民族的命运有关系，特别是同近代沦为殖民地、后来的朝鲜战争和今天仍存的三八线的历史，有直接的关系。由于同我的祖国命运的相似，内心里不禁对朝鲜民族有很深的理解。
当主人安排我们去著名的板门店考察时，有机会在旅途中观光，内心里十分高兴。由平壤去开城，有铁路，也有公路。乘列车要三个小时。我们乘坐大客车，路途有一百六十多公里，但好在是高速公路。
去开城的高速公路，已经很旧了。好在维修完善，路面平坦。双车道的去路和来路上，车辆都极少。车队速度平稳，使我们能够仔细地饱览沿途山水、村庄。映进眼帘的是，一片让人久违而又熟悉的风景。风格独特的朝鲜民居，青瓦白墙，在点点杏红中错落有致。沿途的村庄大都是择水而居，一边是水，一边是田地，偶尔有几头黄牛慢慢走路，是典型的田园风光。虽然我们已经开始了工业化的进程，但也还没有告别农业社会。因此，对眼前的情景是十分熟悉的。只不过比起我们来，朝鲜走的还要慢一些。农业社会虽然有它独有的优点，比如远离现代工业的喧嚣和污染，但经济和社会的发展终究是要慢一些的。
[ 2 ] 早就听说，朝鲜近几年连续遭受洪水等自然灾害。我从沿途的山河中得到了验证。朝鲜山多，由平壤去开城的一路上，有许多丘陵和无数山峰。车队穿越了数不清的隧道和桥梁，四月的天气，春风和煦，万物复苏。但山野田间并不见一丝绿意。光秃秃的山，如果跑有一只野兔，也会看得一清二楚，一点植被也没有。干净的田地，一点野菜也见不到。从生态学角度看，显然是生态的恶化，引起水土流失、河床上升，恶化了这里的生存环境。连年的水灾，形成恶性循环，又加重了自然灾害，造成朝鲜的农业连年歉收。离开平壤驰去八十公里，到了水曲休息亭。车队在这里稍事休息。据陪同人员介绍，由此向南再有七十公里就到了板门店。这时，有军人出来检查证件、手续，给我们接近边境地区的感觉。也有卖一些饮料、糖果一类的小商店。环视四周的山麓，稀稀的几棵树松散地点缀在山上，显得孤零零的，有些可怜。从山脚到山顶，平坦一点的山坡，留下了开荒种地的痕迹。公路旁边的土路上，不断有行人经过，看上去肩上的行囊大约装的是粮食。眼前的情景告诉我，的确如此。
这条高速公路，路中间也是绿化带，树上花蕾一串串的，粉红骨朵煞是可爱。搞摄影的几位跑过来照起来没完。车队跑了两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板门店。
板门店位于开城市东南部八公里处，地处朝鲜半岛军事分界线上，曾经是世界关注的地方。如今人们到这里观光，眼光无不聚焦在这儿的朝鲜停战谈判的会场和签署停战协定的桌子，还有三八线两边站立虎视耽耽的朝、韩哨兵。而我却被三八线不远的隔离带所吸引，那儿真称得上奇迹！隔离带的长多少、宽多少，没有人告诉。也没有资料说明。因为是隔离地带，三八线两边的军人也不能随便踏入。正是没有人敢踏进这里，这里生长起来茂密的森林和丛生的野草，构成了一条真正的植被隔离带。里边河流潺潺，飞鸟成群，不仅成了美丽的风景带，还给人们以美妙的幻想。大自然和人类的关系多么密切啊！人类却总是无情地破坏它。三八线的特殊性，意外保留了这样一块绿色领地。有意无意地对战争、砍伐等破坏生态行为，给予了极大的讽刺。进入隔离带是非法行为，我们只能在车队路过其中时，抓紧拍照片，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
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了距隔离带不远的田地里，还有一条巨大的石块杂乱摆起的石头带，与远处的隔离带平行，蜿蜒着向东、西方向延伸。不知道是什么用途。悄悄地问翻译老许，才得知那是防备敌人坦克车入侵的障碍带。我们几人听了黯然失色，谁也没有出声。不知道那些大石头组成的障碍带，是不是那次战争后设置的？但是海湾战争后，现代战争的残酷性，是善良的人们无法想象的，岂是几块大石头能够阻止得了的？
从板门店回来的路上，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战争啊，你给人们带来的灾难还不够多吗？
当我们访问朝鲜回来不久，传来了朝鲜政府宣布拥有核武器的新闻。
晶莹的泪珠
“东风何时至，已绿湖上山。”不经意间艺术节已快步走过了十天。同住平壤饭店的俄罗斯、埃及、印尼等文艺团体，已经先期离开回国。我们是在４月１８日闭幕式结束后，第二天一早离开平壤回国的。没有想到，十天来日夜陪同我们的朝鲜朋友金先生、许先生、小李姑娘，一起送行到列车上。金先生一再和大家互相祝福、握手道别，转身的刹那间，大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脸颊流下，而老许和小李早已两眼红红地低头向外走去。列车徐徐开动，同行的几位都闷不作声，许久还沉浸在离别情绪中。
金先生供职于朝鲜文联对外联络部，看得出是一位负责人。我们在朝期间，他负责接待各国代表团工作，自然十分繁忙。他的临时办公室也设在平壤饭店，每天他都要安排时间见见我们，问候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给我们大家的印象是拼命工作、亲切待人的外事官员。金先生不到五十岁，人长的瘦削显得年轻干练，黑红的脸膛总是带着笑容。每次安排活动的入场券上，都有他用笔标出我们就座的位置。每次出发看演出，都见他嘱咐许、李两人一些什么。我笑问小李领导有什么指示，小李告诉我部长吩咐看演出时一人负责两位客人的翻译，要让客人感到方便。我很有些感动。老许年纪已经六十五岁，六十年代初吉林大学中文专业毕业后投奔兄长，回朝鲜工作至今，还没退休。对中国熟悉，语言也好。他是翻译，有些需要沟通商量的事情，总要先同他商量一下，他总是想法子满足我们。金先生要他在活动空闲中安排我们一些个别活动，他就像年轻人一样，领我们拍照、去百货商店等。文艺节中间，金先生不像开始那么忙了，特意安排时间两次请我们吃饭，其中一次是在大同江船上餐厅。那船上店面不大，上层只有两桌。午饭很丰盛，上了许多海鲜，看得出来是冷藏有些时间了，吃起来味道差一些。金先生兴致很高，陪我们喝了许多朝鲜白酒，唠家庭、唠摄影（他大学专业）、唠朝鲜菜，他把丹东文联的客人作为老朋友来招待。还亲自下到厨房要了一道海蟹。许先生也很高兴，和我碰杯时低声告诉说，对面桌坐的四位是朝鲜商人，如今的朝鲜富人。我这才注意到那边的几个食客，戴金首饰，衣着光鲜，的确是富商打扮。他们早已用完午饭，坐在那里低声交谈生意经呢。看起来朝鲜社会也有“弄潮儿”，早早地去商海里去“掘金”，那可真是“第一桶金”呢！
船上餐厅传出轻悠悠的邓丽君的歌声，我们和金先生、许先生的酒也饮至酣畅之际。
在朝鲜期间，有幸参观了朝鲜南山创造社、游平壤八景，这是朝鲜文联给予特殊礼遇。金先生、许先生陪同我们，安排会见南山创造社领导和参观。南山创造社也是朝鲜的美术博物馆。不同的是，这里也是朝鲜的知名文艺家写作、作画、制作工艺美术品等文艺作品的地方。我们观看了几位被朝鲜国家授予荣誉称号的画家、雕塑家、陶瓷家的工作室，每人两间，宽敞明亮，外间是会客兼展室，里间是创作室。几位艺术家热情地点头致意，继续创作他们的作品。在展览楼的大展厅里，我们仔细观看展览的艺术品，听讲解员的介绍，受益匪浅。登牡丹峰观乙密台，临普通江看“普通门”，参观这些“平壤八景”的一个个景点，让我们了解到中朝两国人民文化、经济等友好往来历史悠久。
有趣的是，一天清晨我沿大同江边跑步，意外发现了位于江边的平壤古城楼――“大同门”。立即又跑步返回饭店，叫来几个同事带着照相机，参观“大同门”。大同门是高句丽时期平壤内城的东门，始建于六世纪中叶，１６３５年重修，高十九米石砌城墙和其上的门楼，浑然一体。城门上的汉字书法“大同门”，练达厚重，是明朝崇祯九年平壤知府所书。古城楼保存完好。古城下相邻的平壤钟、练光亭两处古迹，也保存尚好。大钟约有三米高，重十三吨。上书汉字记载铸造年代以清朝纪年（推算约１７２６年）、捐银人名，斑斓的字迹依稀可辨，始用于报警，近代用其报时。练光亭上悬挂《练光亭序》，其上记此亭建于宋朝政和年名“山水亭”，李朝时期重修取名“练光亭”。《练光亭序》和亭柱上书就的“长城一面溶溶水，大野东头点点山”的楹联告诉后人，这里曾经是文人骚客观赏大同江和平壤风光的地方。览古抚今，望着滚滚而去的大同江水，不由让人慨叹：江山历经沧桑，人事代谢如斯。
当天，许先生得知我们已经在清晨锻炼时去了大同门后，笑笑说，没有时间领你们专程去观光，看了是多得啦。岂不知，在朝鲜的外国人是不能随便到处活动的。
列车的轰鸣声拉回了我的思绪。列车驰向祖国的口岸城市丹东，平壤已渐行渐远……
（责任编辑／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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