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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远斋 [心远斋笔记十三则]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15 04:42:14 点击:

      张岱对孔子“周”与“比”的准确解释      《论语・为政》篇里有一句话:“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历代的学者对孔子这句话的解释是:“君子是团结而不是勾结;小人是勾结而不是团结。”有的解释为君子能团结大多数人而不偏袒私党;小人偏袒私党而不能团结大多数人。“周,合也。”也就是团结的意思。“比”就是勾结、偏袒,拉拢一小撮。这些解释,足够让我们能理解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
      明末著名学者张岱有部著作:《四书遇》,这是他读四书时写的笔记,书名的意思是遇到什么问题就谈什么问题。他对“周”、“比”的理解是:“‘周’与‘比’不在量之广狭,而在情之公私。情公,即一人相信,亦周;情私,即到处倾盖,亦比。以普爱众人,专昵一人分‘周’‘比’者,误。”
      读到这里,心胸豁然为之开朗,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受。张岱说,分辨“周”和“比”不是能团结人数的多少,而是感情上的公私。如果你是公心,哪怕只有一个人相信你,这也是周;如果你是私心,就是有众多的人拥护你,那也是比。以普爱众人、专昵一人分“周”、“比”,是错误的。
      分辨“周”、“比”的标准,是情的公私,这画龙点睛、认识透彻、入木三分的结论,是张岱读书不钻前人留下的许多圈套,而是自信地把自己的思索伸到了问题实质的最深处!这一情之公私,使得君子与小人就像被泡在显影液里,更加黑白分明了。人类历史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希特勒、东条英机之流,能纠合那么多人到处杀人放火,难道这也是“周”吗?林和靖洁身自爱,孤寂得只与梅、鹤为侣,也算是“比”吗?再如文化大革命中,北京大学的造反派们那么多人到处贴大字报揪斗马寅初教授,猛批他的“反动”人口论,难道这也是“周”吗?马教授当时孤立无援,难道也算是“比”吗?张岱的认识真如解剖刀,割开胸腔,让我们见到了跳动的心脏。
      “情之公私”不是衡量君子与小人唯一的尺子,但它是最准确的尺子,是代表真理的尺子。这是一把人类社会永远也不会过时的尺子。用它来量量自己,可能泰然自己是“周”,也可能羞愧自己是“比”,还可能赧颜自己一半是“周”一半是“比”……
      张岱离开我们好几百年了,我们不要忘了他,常常用他那闪着智慧光芒的尺子量出自己的“周”与“比”吧!
      
      替崔杼鸣不平
      
      文天祥在他的《正气歌》里歌颂的浩然之气,“一一垂丹青”里排在第一的典故就是:“在齐太史简。”在文天祥心目中,这太史兄弟三人是同天上的日星、地上的河岳一样,永垂不朽。
      自从知道齐庄公为什么被杀后,我倒很有些同情崔杼了。又觉得那三位太史,不值得与日星同在,太史的忠君行为,也不应该与河岳共存。不是不怕死都是正义的,日本武士道侵略者也不怕死,可那是一群只忠于天皇的横暴的野兽。
      崔杼是齐国的大夫,他的妻子名棠姜,生得楚楚动人,齐庄公看上了,与她私通。有一天,庄公偷偷溜到崔杼家,与棠姜幽会,崔杼知道了,就带领随从去捉奸,庄公逃跑时,被崔杼的随从射死了。于是,太史就在《简》上书一笔:“崔杼弑其君”。杀父杀君谓之弑,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谁得了这个“弑”的名声,就不是人了,是禽兽一样的千古罪人,是不耻人类的狗屎堆。崔杼当然受不了,他就把这个太史杀了,这太史的两个弟弟接替哥哥,“大义”凛然地照样写,又被崔杼杀了。第四位太史照写的时候,崔杼的手软了,杀不下去了,从此,他永远背着弑君的罪名而遗臭万年。看来,崔杼的天良还未泯灭,他无可奈何地情愿背这恶名而没有再杀下去,说明崔杼仁义之心还在。我想:这太史们,要是碰上敢灭你十族、敢开棺戮尸的强暴,能容忍你接二连三地侮辱自己吗?
      崔杼杀庄公不是谋反,不是篡位,庄公死,崔杼马上立庄公同父异母弟景公为国君。这完全是一场情杀,太史为什么不实事求是地在简上写“庄公奸臣之妻被杀”呢?崔杼明明是杀奸夫,你硬写成“弑君”,他能不砍下你的脑壳吗?
      由此我想到也是春秋时的齐桓公,他有一个宠臣叫易牙,善于饮食调味。有一天,桓公得意洋洋地说(可能是开玩笑)天下的美味他都吃过,就是没有尝过人肉。易牙记在心里,回家就把自己的儿子烹了,做成人肉羹献给桓公。想到易牙能用自己儿子的肉做羹调味的时候,谁能不为之心魂颤抖呢?如果桓公看上了易牙的老婆(这是完全可能的),他定会将妻香汤浴之、香衾裹之、亲自背之,献给桓公。
      比起易牙,我看崔杼还算得上是一条汉子。他妈的,你祸害我老婆,管他妈君不君,射了再说。这是用大丈夫的血性来保护自己的尊严,何罪之有?
      千百年来,一直把崔杼推在罪恶的一边,而三位不怕死的太史公却是正义忠贞的典范。这是不公平的!难道国君奸淫别人的妻女,是可以天经地义地不算奸夫?难道杀了一个流氓国君也是罪大恶极?这不问青红皂白一条心忠君的思想和行为,是不是应该仔细寻思寻思?
      我想,说明白了,文丞相是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可怕的烟雾
      
      那是个多么黑暗的时代!那黑暗是赤裸裸的,没有在黑暗的周围装一环万丈金光。嵇康被押赴刑场,司马昭就是不管几千太学生请愿,毫无顾忌地下令――杀!野兽就是野兽,他不把自己装成神,皇恩浩荡躲躲闪闪甜言蜜语地赐你一条白绫去上吊,也不煞有介事大义凛然地逼你去沉江。司马昭杀嵇康,就像一头猛兽撕噬着一只羔羊。
      这种蛮横而又狡诈的专制文化在这神州大地乌烟瘴气地纠缠了几千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烟雾?连李白和杜甫这样绝顶聪明的伟人也常常把自己丢失在这烟雾之中。李白赧颜躬腰地说:“但愿一识韩荆州”;更不用说杜甫那诚惶诚恐的“致君尧舜上”了。我还想到山涛的推荐,如果是李白,他会揖呈“谢恩书”;如果是杜甫,他会跪进“感恩表”。因为那是他们走南闯北、呕心沥血、梦寐以求的想望啊!李白有时似乎清醒过来写什么“安能摧眉折腰……”实际上还是未能真正清醒过来,如真的醒悟了,怎么会在年近花甲的高龄,不问青红皂白迫不及待地去为李�高唱“云旗猎猎过浔阳”呢?还有更让人作呕的“春日遥看五色光”,这里的李�被颂扬得好像就是尧舜了。当我想到李白为李隆基和被李隆基霸占的儿媳写《清平调》的时候,真想大哭一场!这与他那满身诗的灵光是多么不协调啊!这烟雾把李白迷惑得在临终前不久,身体那样病弱,还想随李光弼去建功立业,这是他至死也未能醒悟的遗憾。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怪而又可怕的烟雾?它遮掩美化野兽的狰狞;它混淆颠倒人的真假。在翻腾中,兽把兽的利爪舞得淋漓尽致;人把人的真性丢得干干净净。良知未泯的,谁能不是血迹斑斑?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怪而又可怕的烟雾啊!
      只有嵇康,只有嵇康是这烟雾中的一道光芒!是非的彻底,在嵇康这里明明白白;自尊自重,在嵇康这里真真切切!他生命的律动,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一锤一锤,实实在在地响在他那沉重的铁砧上。
      嵇康这样认真爱重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呢?是的!然而,这又是一种多么痛苦与无奈的自私啊!在专制文化那黑暗丑恶的烟雾中,不愿丢失自己的自私,那是保护自己心灵上的一片阳光的自私;这又是多么可怜的自私,自私得像是溪边的一根小草,耳边只有流水的声音,心上只有天外的风啸,它不会去抢占别的小草的一点泥土,也不会去掠夺别的小草的一点水分;这又是多么可爱的自私,有了这样的自私,人才不会变成豺狼。
      
      范仲淹到过岳阳
      
      读已故作家汪曾祺先生的作品自选集,读到《湘行二记》中的第二记《岳阳楼记》(原书第七十二页),其中有这样的记述,现照原文节录一段如下:“写这篇记的时候,范仲淹不在岳阳,他被贬在邓州,即今延安(按:此处系作家误记,邓州在河南,延安当时称延州),而且听说他根本没有到过岳阳,《记》中对岳阳楼四周景色的描写,完全出诸想象。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他没有到过岳阳,可是比许多久居岳阳的人看到的还要真切……范仲淹虽然可能没有看到过洞庭湖,但是他看到过很多巨浸大泽。他是吴县人,太湖是一定看到过的。我很深疑他对洞庭湖的描写,有些是从太湖印象中借用过来的。”
      作家在这里提到范仲淹根本没有到过岳阳是听说的。听说的事,有可信的,也有不可信的。遗憾的是作家在这里没有作深入考察,轻易地相信了“听说”,于是得出了对岳阳楼四周的景色的描写完全出诸想象的结论,进一步阐明“他没有到过岳阳,可是比许多久居岳阳的人看到的还要真切”。作家没有说清楚,描写没有见过的景物,这“真切”从何而来?如果出诸想象的描写能描写得比久居岳阳的人还要真切,这倒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作家也可能觉得这推断的结论不够说明,于是说范老夫子是吴县人,见过很多巨浸大泽,太湖是一定见过的,对洞庭湖的描写是从太湖印象中借用过来的。于是作家给“出诸想象的描写也能真切”的结论划上圆满的句号。
      世界上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也不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湖。太湖和洞庭湖在风貌上、气质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一借用,肯定会风马牛了。别的不说,就说太湖的山,那完完全全是沉沉地压在湖波之上,这里用“托”、“举”都不行,完全是“压”,那范老夫子轻轻的“衔远山”的“衔”是从何处借来?“吞长江”的“吞”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太湖根本没有的气象。我认为借太湖来描写洞庭的说法是非常牵强的,是作家想当然耳。
      写到这里我记起1997年3月读到黑龙江《生活报》上张放先生一篇谈范仲淹的文章,也说范仲淹没有到过岳阳而写出了不朽名文《岳阳楼记》;还记起了1985年10月在滁州“醉翁亭散文节”上,一位天津的编辑发言,他说作家不一定非要写亲身经历的题材,举例说范仲淹根本没有到过岳阳,而他的《岳阳楼记》却写得那么好。大江南北都有人这么说,口头上、报纸上、著作里都有人肯定这一说法。那么,是从什么时候、是谁最早这样想当然说的呢?以讹传讹传到今天,传得这样广,若要查的话,可能不容易查清楚了。
      实际上,范仲淹是到过岳阳的。读过范仲淹传记的人都知道,他曾在洞庭湖边吟诵过屈原的诗:“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是传记中记载的情节。不过,那时他不叫范仲淹。
      范家原籍河北,后迁居江南,定居苏州吴县(今苏州市)。范仲淹的父亲名范墉,在徐州(今江苏徐州市)任武宁军节度掌书记。范仲淹就出生在徐州官舍。两岁时,他父亲病逝,他母亲改嫁,继父叫朱文翰,给他改姓名――朱说。
      朱说随着做县官的继父到过很多地方,如池州(今安徽贵池)、淄州(今山东淄博市,他切粥苦读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朱文翰调澧州安乡(今湖南安乡)出任县令时,带着朱说母子从岳州(今岳阳市)乘船横穿洞庭抵达洞庭湖边的安乡。《范文正公集》附录《褒贤祠记》卷二《文正公读书堂记》,便记有朱说在安乡尝读书于老氏之室,曰:兴国观者,寒暑不倦。当时,岳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才有后来“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这么亲切这么自然这么准确的描写!不是亲眼所见,怎能写得如此准确?没有到过岳阳,这“衔”、“吞”二字从何而来?这是杜撰不了的,也是无处可借的。这时,朱说已是胸怀大志、能吟诵《离骚》的少年。
      我们知道,他是到过岳阳的。
      朱说登第以后,被派到广德军(今安徽广德)任司理参军,管理狱讼。离开广德到亳州任节度使推官时,才上表请求恢复原姓,这样,他才叫范仲淹。这是北宋天禧元年的事,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总该有点常识
      
      电视里播放京剧《将相和》,赵王任蔺相如为丞相,廉颇嫉妒,回家在厅堂里愤怒地唱:“蔺相如小孺子有什么本领……”这厅堂挂了一幅大中堂,中堂右侧挂一立轴,上书张旭诗:“隐隐飞桥隔野烟……”左侧也挂一立轴,上书李白诗:“玉阶生白露……”舞台上分明布置的是赵国将军廉颇的厅堂,挂上的却是唐代诗人的诗作,那行书虽然妩媚流畅,但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别扭。廉颇同张、李二诗人相隔好几个朝代,张、李要晚出生差不多一千年,他们的诗作如何能挂在廉颇的厅堂里?而且那时候也没有纸质的中堂、立轴。导演如安排廉颇以前的一些经书上的格言,刻在竹木上,那就不会让人感到别扭了。
      无独有偶,电视剧《清官于成龙》里,于成龙救了许多穷人家的孩子,后来给那些孩子每人做了一身新衣服,亲自送上船。有人为了感谢于大人,叫那女孩唱支歌给大人听,那女孩说:“我会唱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于是十足的浙味越剧大声唱将起来,于大人听罢也带头鼓掌,欢乐之情在河上飘荡。如果你查查《辞海》就知道,于成龙生于1617年,1679年去世,曹雪芹生于1716年,1764年去世,他们生活的年代相差一个世纪,那无论如何于成龙也不会听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再说“越剧”是1942年才正式定名的,原是浙江嵊县一带的地方戏,名曰“担担戏”,越剧的诞生仅六十馀年,于成龙时代哪来的越剧?可编剧就这么编,导演就这么导,演员就这么演。当然,观众就不一定这样看了。
      从事文化工作的人,应该丰富自己的常识,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让于成龙听越剧,不等于让曹雪芹坐喷气式飞机吗?
      
      浅谈“性灵”
      ――给贾平凹先生
      
      在《新晚报・紫丁香》版上读到贾平凹先生为别人著作写的一篇“序”,贾平凹先生评述了作者许多好处之后,激动地说:“他肯定不属于性灵派,不在风花雪月闲情逸致上一任自在……”读到这里我非常惊讶,贾先生把性灵派与风花雪月等同起来了,说明贾先生还没有弄明白“性灵派”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来说“风花雪月”。风花雪月不是什么“派”,甚至也不能算是一种文化,它是一种被历代人们所鄙弃的社会现象,是指那些有闲阶级文化思想浅薄又好舞文弄墨的文人所写的脱离生活、空洞、没有真情实感吟风弄月的诗文,无病呻吟也属这一类。而那些有生命的歌颂大自然的作品,如陶渊明的菊,孟浩然的鸟,王维的琴,李白的月,林和靖的梅以及袁枚他们那些风景诗等等,都不能归入这一类。中国历代文学派别很多,但任何一个文学派别都不会接纳“风花雪月”,因为它没有生命。
      再说“性灵派”,有的文学史称“性灵说”,这是一回事。最先提出“性灵”说的,是明代公安派袁氏兄弟(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当时他们提出“独抒性情,不拘格套”,要求文学充分表现作者个性,反对复古派在文学表现方法上所定下的种种清规戒律,打击了当时“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复古的文学潮流,给文学带来了新鲜血液。继承并发扬这一学说的是清代的袁枚,他进一步提倡“性灵”,反对各种各样的形式主义,要求解放传统的束缚,要求文学上的自由,号召作家要写真性情。这一主张在中国文学史上是有积极意义的,这是文学史上和研究文艺理论的专家们一致承认了的。“性灵说”是几百年前明、清时代封建士大夫创立的学说,当然有它局限片面的地方,我想要重视的是它在历史上所起的积极作用,不能歪曲历史,更不能用现代的思维去要求古人。当时与袁枚相呼应的有赵翼、张向陶这些卓有成就的诗人,给当时沉寂的文坛带来了蓬勃的生机。
      古往今来,一切有生命的文艺作品,都是抒发真情的,“性灵派”的这一主张似乎还没有过时。贾先生有的短篇(包括他有些散文)写得朴实动人,充满着感染人的真情,应该归入“性灵派”。贾先生在“序”中提到作者的许多好处,也属“性灵派”。而贾先生的长篇《废都》里,有许多脱离生活、毫无意义浅薄的“自然主义”描写,就应该归入“风花雪月”了。
      
      从听一张旧唱片谈起
      
      听已故艺术家马连良先生的一张旧唱片,那清丽的唱腔把我带入缠绵的梦境。想到这是八十多年前的录音却还能这样动人,我深深感到艺术的不朽!
      真正的艺术是不朽的!我们读李白的诗,哪有一千多年的距离?每当桃花盛开,总会想到“桃花带露浓”、“桃花流水�然去”这些清新的感情形象。谁说李白过时了?他那不朽的艺术青春不总是闪耀在飞瀑中、江流上?每当想到发音还不清晰的幼儿都能背诵“床前明月光”时,谁能说这艺术生命已经老朽?一切真正的艺术都是不朽的!谁见到龙门石窟奉先寺卢舍那造像的面容能说他的慈爱已不存在?谁见到岳王庙里岳飞草书“还我河山”四个大字,能说它的悲愤已经消失?一代一代伟大的艺术家,把他们纯洁的感情光辉,永远留在人间,照亮着后人崎岖的生活之路。
      近几年,常常听到艺术家们谈论的一个大问题,是艺术上的创新与突破。这是对的。如果一切艺术活动仅浮于无动于衷的墨守成规,只能使艺术窒息、消亡。
      要创新,要突破,怎样去理解这创新?怎样去理解这突破?我有一位画家朋友,解放初毕业于一所名牌美术学院,有很深的素描功底。当年,我非常喜欢他画的白桦林。近几年,他常告诉我,不能老一套,要创新、要突破才有出路。有一次,他把树干画成蛇形,曲动在纸中央,把树枝画成乌贼的触腕,散漫在干的四周,把叶画成鸡粪蛋和钩端螺旋体,散落在枝、干之间,枝、干、叶团在一起,纸上不露一丝空隙。他说这树最美妙之处,是你把它想象成什么都可以,甚至可以想象成过去或是未来最美的生命。我说当年的白桦林使我闻到了树的清馨,过去和未来的生命我一无所知,现在这树我什么也闻不到。他说我保守,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听不到时代的声音。突然,对他所说的时代,我模糊不清,深感不知是他说的时代喝多了酒,还是他喝多了酒?创新与突破是什么?我想应该是蛹咬破茧,钻出来变成飞蛾,因为它们都有生命。
      一切艺术的目的,是艺术家最完美的情感与人们心灵上的沟通,给人美的抚慰,给人美的激励,使人能无私纯洁地爱。一切创新,一切突破,只能在生活的广度、思想的深度、艺术的高度上去开拓探索,不能离开这个根本。只有那被名利所蛊而失去理性的人才敢站在大街上狂喊“李白算老几?”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就是当代的人,也爱背诵李白的诗而不背他一个字。喊李白算老几,这大概也是老祖宗留给他的精神胜利法吧?这空虚的自我满足,在他自己来说,也算是“美”吧?
      一切艺术的创新、突破,不能是形式上的耍弄。李白把诗提到“泣鬼神”的高度,他没有在五个字七个字、四行八行上纠缠什么,而仍用五个字把你带入崭新的“举杯邀明月”的纯净的远离世俗的精神境界。这是感情上的创新、突破,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上的创新、突破。一切艺术形象,只有注入你最真挚的情感,才能有最新的突破;感情上最完美的升华,艺术上才能最完美地创新。
      从事一切艺术活动,与从事一切科学工作一样,首先要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来不得半点自欺欺人。成就有高低,根基的深厚却是一样。一切艺术的创新、突破,要经得住时间的审美追问,这不是某个人说了就算数,也不是某个艺术权威说了就算数的。
      
      叹 贫
      
      “老来贫困实堪嗟,寒气偏归我一家。无被夜眠牵破絮,浑如孤鹤入芦花。”
      这是明末清初福建诗人林古渡叹贫的诗作。
      一位龙钟老人,在无边的严寒里,怨老天爷把所有的寒冷都降落在他身上。“寒气偏归我一家”,如果不是心儿快冻成冰了,怎能有如此切肤的感受?诗人在这里泄露了一腔不平的怨气,冤枉了老天而又简练深刻地勾画了自己。
      诗人写的贫穷,不是哀伤的海洋上那一片凄凉的破帆,而是一朵白云。云不像帆那样,为海洋所羁,一切都得任海洋摆布。
      云虽然在哀伤的笼罩中,却有自己高洁的形体,有自己飘摇的道路,还有自己无穷的乐趣。
      
      读袁枚两首诗
      
      一
      那是乾隆四年,诗人袁枚才二十四岁就考中了进士。真是少年得志,前途一片辉煌!当诗人初穿宫服时,写了一首这样的诗:“学着宫袍体未安,蓝衫转觉脱时难。呼僮好向空箱叠,留作他年故旧看。”
      脱掉蓝衫,换上宫袍,这是封建时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大事。多少莘莘学子追到两鬓苍苍、两眼昏花,还脱不掉身上的旧蓝衫。换上宫袍,当然是读书人生死攸关的大事,也就是说,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层,改换门庭,光宗耀祖了。换上宫袍,就可以主宰别人,荣耀自己。难怪“头悬梁,锥刺股”;难怪范进看到高中的报帖而精神分裂……千百年来,封建功利的车轮转得多少人飞黄腾达,又辗得多少人血肉横飞。
      我们的诗人,在那样年轻的时候就能站在人生的高度,不为利禄所蛊,认识了生命的根本、做人的尊严。荣耀的宫袍,没有使他眼花缭乱;显贵的花翎,没有使他得意忘形。
      当诗人拿着宫袍,好不自在,他没有神采飞扬地想到从此要高人一等,而是身上的蓝衫是那样依依不舍地难以脱下来。这与得到了功名利禄连父母妻儿都不要的人比起来,是多么不同颜色的两种灵魂啊!
      无可奈何,诗人只好呼唤家僮不要草率,把旧日的蓝衫好好叠起来,放在干干净净的空箱里,保存着,怀念它的时候,再拿出来看看。因为在诗人心中,没有污染的蓝衫,永远是值得人眷恋的。
      二
      “暮雨萧萧旅店来,自看孤枕笑颜开。黄粱未熟天还早,此梦何妨再一回。”
      这是袁枚辞去江宁县令后,朝廷第二次起用他去陕西为官,赴任途中路过邯郸时所作,诗题为《邯郸驿》。
      诗人隐居随园,本无心做官,专心诗艺。当朝廷委任他,他还是接受了这次派遣。从诗里,我们感受到诗人去上任,与一般的庸吏是不一样的,他没有春风得意地虚荣流露,也没有故作无可奈何才出山的假清高,他没有蔑视功名,没有看重功名,也没有游戏功名。去做官与做一桩普普通通的事,本来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一帮庸人扭曲事实的真相,庸鄙地把“官”弄得如此神圣。诗人看清楚了这一点。
      诗人走进了邯郸旅店,看到床上的孤枕,想起那古老的故事,诗人笑了,他不是躺在故事里笑那醉心追逐功名的愚盲,他是站在故事外笑吕翁无端把功名弄得如此虚渺。吕翁是在宣扬人生的短暂与虚幻,而虚幻中那转瞬即逝的,不是邪恶的享受,是辛劳的人生一大美好的慰藉啊!诗人似乎是对吕翁说:“黄粱还未熟,天还早,别装了,让我也做一回这样的梦吧!”又似乎是对卢生说:“喂,小伙子!你做过一回这样的梦,不要理那些高士们的讪笑,天还早呢,再做一回又何妨?”
      只有对人生理性的清明、感性的醒悟,只有不被利禄所蛊的人,才能宠辱不惊。
      
      读范成大的《邯郸道》
      
      “薄晚霜侵使者车,邯郸阪峻且徐驱。困来也作黄粱梦,不梦封侯梦石湖。”
      南宋范成大出使金国的时候,过邯郸想起了“黄粱梦”这个故事,写了这首题为《邯郸道》的诗。诗人乘坐的车子,慢慢行驶在傍晚寒霜铺满的山坡上,山坡是险峻的,行驶在敌人占领的自己的国土上,当然也就感受不到寒霜、险峻外的欢愉了。诗人在这里流露了一丝极为自私而阴暗的哀伤。
      到邯郸,自然会想到黄粱梦,范成大当然也想到了,他说困了也作黄粱梦,但他梦到的不是封侯,而是梦到他准备隐居的安乐窝――石湖。
      这类隐逸诗,前代诗人写过很多,著名的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和孟浩然的“把酒话桑麻”,都是厌恶污浊的现实,不同腐朽的统治者合作,自我解脱的高洁表现,这似乎没有什么更多可指责的。
      但此时,范成大过邯郸却写起隐逸诗来太令人费解了,这就好像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强盗霸占受尽凌辱却不知道流泪、愤怒一样令人费解。他好像麻木到不知道敌人一南下,石湖就不是安乐窝。他的同代诗人陆游远在山阴还写“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而范成大亲到北国,看到沦丧的国土而没有悲愤,还梦他的石湖,这是两种多么不同的心灵音响,这是两种多么不同的人格表现。知识分子这种自私、昏聩、不辨是非而自保的一面,是很令人憎恶的。
      这首思想庸鄙、品格低劣的诗同陆游的“胡未灭,鬓先秋”比起来,真是好比地上的蝇虱与天上的雄鹰。
      
      读景云和尚的《画松》诗
      
      “画松一似真松树,且待寻思记得无?曾在天台山上见,石桥西畔第三株。”
      诗人第一眼看到这画的松树,感叹它像真的松树。突然感到似曾相识!好好想一想,是在哪儿见过它?啊!记起来了:“曾在天台山上见,石桥西畔第三株。”诗人在这里仅仅交代了一下这画的松似真的松,真的松是谁都知道的,但到底这松似仰卧的苍龙,还是像刺天的长剑?诗人没有说清楚。读完了这四句诗,也无从知道这松是胖?是瘦?是老?是少?诗人没有描绘它的外貌形状。
      千年后的今天读到这首诗,从诗人清幽的感情活动中,也领略到这不是一棵平凡的松树,它是保存在诗人记忆中的那棵松树,它一定有超俗的外表、高逸的品质,不然,怎能见它一眼就永远难以忘怀?而且还牢牢记住是第三株,它肯定有比第一、二、四、五……株不同的动人风貌。不需要知道它的具体形状,就从它一直深藏在诗人的记忆中,这一点就足够令人神往了。
      我们还知道,这棵松树是神品,天台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啊!刘晨和阮肇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仙人,住了半年再回到人间,已经过了几世几代了。当他俩再入山寻找仙人,就什么也找不到了。这座石桥也许就是他们遇仙的地方,也可能是他们寻仙不着坐着懊悔的地方。当然,石桥西畔的第三株松树是知道这一切的。诗人在这里完全没有用文字表明这个著名的典故,而这典故隐含在诗情之中,更增加了诗的神秘色彩。
      
      听京剧清唱《月下独酌》
      
      听京剧清唱《月下独酌》,深深感动了我。那苍凉的声音就是李白!我非常感动,倒不是与诗的寂寞无奈相通,而是“相期邈云汉”那空灵浩杳的长叹,把我的心儿飘得很远……很远……不是世俗地逃避人生苦海,也不是一己之利地追逐生命的永恒,我只能说是空渺沉�地向宇宙呼唤!无尽地呼唤!
      李白轻轻走到花丛间,拿着一壶酒,喝下一杯,四顾寂然,百无聊赖。抬头,看见天上的明月,它也是孤寂的,举杯一呼:“月啊!”一下子缩短了人天的距离。原来,宇宙也在人的精神世界里,月亮自然可以与人亲密无间。
      月光轻抚着诗人,诗人那馨盈的影子仿佛也有了灵魂。这无言的三位情谊,把“独酌”的“独”字溶解得无踪无影,飘开了好一个晶莹清净的心灵天地!实在了好一个带着花香的清饮!
      诗人高歌,月亮听得清清楚楚,徘徊不忍离去。诗人随歌起舞,影儿随舞而有些手忙脚乱。诗人啊!在这大千世界里,没有了月亮的高,没有了影儿的低,一个浑然的我,享受着凡人无法理解的空灵纯净的交谊与欢悦。这里没有世俗的自我安慰,更不是浅鄙地故作婀娜,诗人的情丝,此时漫成了茫茫宇宙。
      诗人醉了,月亮啊!影儿啊!我们都歇一会吧!我们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无私的友谊,使我们将相邀到天外更纯净的地方,在那里轻歌,在那里曼舞,因为那里没有尘烟。
      这是一首抒写寂寞的诗,写得清绵而又高远。京剧独唱的编导删去中间四句,后六句反复唱,使得诗情浑然而泻。
      被删的五、六、七、八句,与诗的主题沾不上边,鄙俗不堪,我怀疑是后人加进去的。
      
      说 伥
      
      伥,据说原来也是人,被老虎吃掉以后,魂魄就变成了似烟非烟、似雾非雾、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伥。伥不离虎的左右,用他特殊的身份掩蔽虎的凶猛,好让虎能吃到更多的人。
      其实,伥一生中最大的痛苦,是老虎给的,是老虎不让他再吃那香甜的食物;是老虎不让他再亲吻自己的儿孙;是老虎剥夺了他温馨的梦想;是老虎不让他再见到灿烂的阳光……是老虎嚼烂了他的肌肉;是老虎舔尽了他的血浆;是老虎啃碎了他的骨头;是老虎吞咽了他的肚肠……是老虎在春花秋月的现实世界中把伥消灭得不留一丝痕迹。
      为什么伥会成为伥?是老虎的淫威与凶猛吗?是老虎的专横与跋扈吗?是老虎自封的山神大王吗?是老虎能法力无边吗?好像都不是。被老虎吃掉的那么多的鹿为什么没有成为伥?被老虎咬死的那么多的野猪为什么没有成为伥?被老虎吞下的那么多的兔子为什么没有成为伥?被老虎撕碎的那么多的山羊为什么没有成为伥?
      这些生灵牺牲后没有成为伥,我想是它们的品质里没有伥那样的无耻、下流。伥成为伥以后,他不记恨虎的夺命之仇,反而切齿嫉恨活着的人还活着。伥想:“我被老虎吃了,也不能让你们好活!”于是,伥就认贼做父了;于是,伥助纣为虐了;于是,被老虎撕碎的肮脏魂魄,伥又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了。
      当然,主要是,那些不会成为伥的生灵,是他们的祖先没有遗传下那种能成为“伥”的不分黑白的寡廉鲜耻的“奴性”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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