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初的一天，我所工作的“富达”轮泊在巴基斯坦卡拉奇港外锚地等待进港通知。清晨4点，我早早地起了床，拿着钓具来到船尾独自垂钓。卡拉奇港鲅鱼很多，不等鱼饵坠沉下去，一斤左右的鲅鱼就会一口咬住针钩不松口。看着满满一桶鲅鱼我感到又累又扫兴。海员一般都不吃鲅鱼，因为鲅鱼营养价值低，又不好吃。正在思量，盾到后甲板堆着一堆尼龙绳和一个大铁钩子，想必昨天晚上抛锚后，哪位不甘寂寞的主也想钓大鱼。我放下小钩，抓了一条500多克的鲅鱼挂在大铁钩上就投到海里，心想，不用管它，愿者上钩吧。我继续用小钩钓鱼。
仅过了一刻钟左右，我看到尼龙绳绷得紧紧的，赶紧用手去拉。好家伙，哪里拉得动。我看硬拉不行，只好等它不拉了，再一点点收绳――它用力了，我就松绳；它松劲，我就拉。这样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对方毫无妥协的迹象。我在心里较劲：今天就是拖也要把你拖死!这家伙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就是不肯向船舷靠拢。此时我已折腾得精疲力尽，双手也打满了血泡。
人到急时主意多，我见鱼不用劲了，灵机一动，把鱼绕在身上，拉着鱼慢慢向船舷靠拢。我边拉绳边心里嘀咕：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庞然大物!视线越来越清楚了，原来竟是条一百多公斤重的大鲨鱼!在清晨曙光的放大下，显得是那么大，它那不安分的尾巴不时搅动几下水面。我心里得意，绳子系在我腰上，看你怎么办?
正在高兴之际，鲨鱼开始奋力挣扎，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拽到船舷边，我一下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哪里会是鲨鱼的对手!我的将军肚下，正是船尾的铁栏杆，鲨鱼玩命地拽着绳子，使我无法脱身!这时我才充分理解了“作茧自缚”的含义。此时喊又喊不出声，加上船上的噪音大，即使你喊破喉咙别人也听不见，我就这样死死坚持着，脑子开始发沉，五脏六腑挤得快要爆炸了，喉头一阵发紧，嘴一张，哇的一声，鼻涕眼泪和将军肚里的苦水喷涌而出。我悲哀地想，这下是完了，五大洲四大洋闯了个遍，没想到一条鲨鱼要了我的命。猛然间听到有人喊：“主任，钓着没有?”我挣扎着一回头，看到早起的大厨向我走来，我想喊救命，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大厨看见我没有回答，心里感到蹊跷，就朝我走来，方知我钓鱼遇险。他收起笑容，双手去拉绳子，哪里拉得动，他也不答话，转身向厨房跑去。我这个气呀，心里骂道：“老子快完了，你还见死不救!”不一会儿，只见大厨手拿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直奔我来。离我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鲨鱼突然发力，拽得我凌空飞越护栏，从5米多高的后甲板坠入海里。
我昏沉沉地从海里冒出头来，一只救生圈落在我不远处求生的本能使我立即游过去一把抓住套在头上。抬头看时，只见大厨向我大喊：’坚持住!。
然而，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牵着我迅速远离轮船。我忽然明白鲨鱼与我之间有一条尼龙绳连着。我感到三魂六魄都飞出了体外。我下意识地一手护着套在腋下的救生圈，一手攥着尼龙绳，任鲨鱼牵着我渐渐地拖向远海。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厨亲眼目睹我坠海，一定会有人救我。
突然感觉鲨鱼前进的速度慢了，过一会儿勒紧的尼龙绳松了，那就是说，鲨鱼已不再前进。我迅速活动一下已僵硬不听使唤的双手。我必须赶在鲨鱼回头之前，解开绳扣。手终于摸到背后的绳扣了，是死还是活扣?自己也记不清了。双后无力，眼睛还要监视100米外的鲨鱼。这时，一个大浪把我托上浪峰。太可怕了，我看见鲨鱼真的又回来了。我的双手终于摸到了绳头，尼龙绳浸泡膨胀，加上双手无力，解了几次都无济于事。鲨鱼离我越来越近，我已能看见它搅动的浪花。镇静，一定要镇静，我一心里默念，一边使尽全力解绳。
绳子终于解开了，我顿时燃起生的希望。但此时我无力逃生，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同伴的到来。我回头一望：“富达”轮已经是一个遥远的点。
鲨鱼近了，10米，9米……一股腥味扑过来，我在大脑深处做了最快的选择。我知道，面对鲨鱼应尽量避免直接冲突。鲨鱼就在离我3米的地方停下了。我看到它凶猛的眼睛，还有它嘴里无法吐出的尼龙绳。我忽然想到我必须在这里做文章。还未等我再思考下去，鲨鱼就逼近了，更近了。突然，我从眼睛的余光看到救生圈上的救生笛子，迅速取下，用尽平生力气吹起来，鲨鱼立即一个猛子向后退去。
片刻，鲨鱼又游回来。只见它箭一样向我扑来，我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躲，左肩被它锋利的鱼鳍划开一条口子，鲜血立即将周围的海水染红了。鲨鱼最喜血腥味，人落水受伤，1海里外的鲨鱼都能闻到血胆味，人必死无疑。鲨鱼来了一个大回旋，又向我扑来。在低头侧身的一瞬间，我抓住了鲨鱼口中的尼龙绳。我知道，这才是鲨鱼最致命的地方。大铁钩子在鱼口中，我越使劲，它越难受。我冒死一拽，果然鲨鱼飞快逃走，将我带出1000米外。我松开后，直感到自己的力气用尽了，伤口经海水一泡，钻心地疼，心想，鲨鱼要是再回来该怎么办?这时，就见前方不远处，一股一股巨大的水浪冲我而来。鲨鱼群真的来了。谁曾想，跑了20年海，却落个鲨口葬身。鲨鱼群近了，我静等最后时刻的到来，此时我实在没有力气进行抵抗。突然有鱼跃出水面，一条，两条……不是鲨鱼，是海豚。一群海豚游近我，将我团团围住。我绷到极点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我听到有人喊：“主任，我们救你来了。”是真?是幻?我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大口吐出海水。是的，我看见政委、大副、水手长和弟兄们强驶的救生艇。我躺在水手长的怀里，任大家给我包扎伤口。水手长说：“海豚真的通人性。”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挣扎着坐起来，看见足有20条海豚戏水为我送行。
一轮旭日从碧海深处升起，海波泛着红光，一闪一闪的，一只只海鸥自由自在地沐浴在晨光。海豚离我们渐渐远了，我艰难地扬起手，朝海豚挥着，挥着……
(《摘自《良友》2001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