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肆意震撼着古老的教学楼，窗外飞沙走石，瓦片落地的脆响此起彼伏。天骤然冷了。 我面无表情地对着垂泪的李富说：“哭有什么用呢？你还是赶快回家拿学费吧！”李富用袖子拭了下泪水，在众多嘲讽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望着他抖动的瘦小身影，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极力装着镇静的样子上课，可讲课声几乎被各种嗓音淹没了。
那个空位让我难受。学区领导曾多次催收学生一年来拖欠的学费，可是磨磨蹭（cènɡ）蹭拖了两个多月，这个李富一分也没有交——我已为他垫下近千元了！这年头教师很少家访，李富的家境我也不太清楚。想想这样的家长也真够荒唐的，我从未见过他主动来替孩子交学费。
放学时，李富还没露面。我倚着校门前的苦楝（liàn）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学生抖抖索索往家里赶，真有点担心：李富在学校寄宿，如果不及时赶回来，难免会耽误次日的课程！
夜幕徐徐降临，远处山民家中稀疏的枯灯次第亮了，像寂寞山村惺忪的睡眼。这里远离都市的繁华，远离尘世间的喧嚣（xiāo）和浮躁，只有山风的洗礼和凄苦日子的煎熬……
脚冻得快僵了，我惴（zhuì）惴不安地回到了宿舍，脱下鞋子上床，漫不经心地看起了书。
被窝里刚刚有点热气，便听到一阵轻轻的叩（kòu）门声。开门一看——是李富！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胡子拉碴的汉子，看模样是他父亲。两人鼻子通红，喘着粗气，吐出一团又一团的白雾。
“老师啊！实在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汉子边说边擦汗，脸上挂着朴实、谦恭的笑。我说：“快进来吧！”汉子猫着腰把两个沉甸甸的蛇皮袋拖进屋。我愕（è）然地盯着那两个黑不溜秋的袋子，问：“您这是……？”汉子说：“噢，天冷了。我给你捎来一些自家烧制的木炭，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心里头一热，猛然想起还没给客人倒茶。可提起水壶的时候傻眼了：学校柴火告急，已两天没烧开水了！我尴尬地笑了笑，汉子连连摆手说：“不渴不渴哩！”
见我缩成一团，冻得直跺脚，李富有点讨好我似的烧燃了木炭。顿时浓烟缭（liáo）绕，我只得打开一扇窗户透透气。三人围着火盆坐下来。我详细向汉子述说李富的学习情况，说他如何不认真听课，如何不团结同学，如何不按时按质完成作业……总之，李富的缺点几箩筐。
屋里的气温逐渐升高了，木炭“毕毕剥剥”地燃烧，并欢快地溅起火星。汉子盯着炭火静静地听我说，不时将那劣质烟猛吸上几口，那张过早爬满皱纹的脸就蒙眬在袅（niǎo）袅的烟雾中了。李富把头埋得很低，泪珠簌（sù）簌往下掉，两行白蚕般的鼻涕很有节奏地来回蠕动。
长时间的沉默后，我问汉子如何看待李富的情况。汉子长长叹了口气：“这娃命苦，已患脑膜炎几年了，咱家穷，没法给他好好治，他不听医生的劝告非要上学，可总是力不从心……”
我悚（sǒnɡ）然一惊，原来如此！一种强烈的愧疚（jiù）感紧紧攫（jué）住了我的心！我很纳闷：学校本有特困生补助指标的，但最苦的李富怎么从不吱声呢？这个性格孤僻的孩子！
汉子接着说：“我女人瘫在床上两年多了，我每天都离不开家，看着女人和娃活受罪，我有愧呀……”说着，眼里闪烁（shuò）着晶莹的泪花。我心情万分沉重，早已不打算提及那笔学费了。
汉子向我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临走时执拗（niù）地把一大块腊肉塞进我的抽屉里，继而战栗（lì）着摸出一叠打皱的钱，双手递给我：“老师，我衷心感谢你为娃垫了那么多学费！但家里实在一时无法还清这笔债，先还一部分，好吗？”我点点头，慌乱地从那双皲（jūn）裂的大手里接过钱。
“还有……如果这80斤米可以向学校兑（duì）换一些学费的话……”汉子指着另一个袋子，用探询（xún）的目光望着我说。
我又点点头，反正学校食堂也要买米的。汉子顿时双眉带彩，深邃（suì）的眸（móu）子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扭头拨亮了马灯，感恩戴德地向我道谢后，笑盈盈地扎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望着渐渐远去的灯光，李富“哇”的一声哭了。我有些措手不及，以为是我在他父亲面前告了状让他感到委屈。他哭着说：“家里已欠债好几万元了……叔却不让我向学校申请资助……”
什么，他是你叔？我颇感意外。李富一个劲地哭：“我父母早就病逝了……听婶说……叔今天步行到30里外的乡卫生院卖血……”
我惊呆了，遥望远处将被黑夜吞噬（shì）的微弱的灯光黯（àn）然泪下。
霎时觉得手里的学费沉甸甸的，沉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选自《快乐青春·经典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