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七月来到颍河镇,一定会闻到空气中浓浓的清香,那是土豆花的香气,颍河镇家家户户都种土豆,毛头家种了三亩!全种在后坡的废地上,土豆这东西,容易生长,上一车子农家肥,就可以了。丰收了他们留一点自己吃,其余的全部拿到镇子上去卖,一家人全靠这土豆呢!
落了几场夏雨,绿油油的土豆秧,没几天就蹿起来了。早上,毛头去自家的园地,好家伙!土豆花开得齐刷刷的,那一朵朵白瓣黄蕊紫瓣黄蕊的小花,鲜嫩嫩的,争着开放。看得毛头手里痒痒的,心里痒痒的。
阳光很温柔地掉下来,照在他灰白的头发和长满老茧的手上,他摸了一下手背上的阳光,看着喜人的土豆花,就有眼泪流了下来,他掂起手边的衣襟擦了一下泪水,那衣襟很坚硬,也像布满了老茧的手。
毛头,你怎么又用褂子擦眼了?妻子立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毛头说,不用衣服擦,你让我用啥擦,我的眼光流泪,一天到晚的流。
立夏说,你回屋拿个毛巾擦!还没等妻子说完,毛头又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妻子忙跑上前抱住他,叫起来,毛头,你就是一头驴,医生给咱说过多少次了,要注意卫生,像这样,你的眼睛啥时候才能好啊?
毛头争辩道,啥时候也好不了,今年的土豆我还能看到吗?
妻子听了,哭了,眼泪滴在鲜艳的土豆花上。她抱住毛头说,毛头,等今年卖了土豆,咱去大医院。
夜里,毛头就发烧了,浑身发烫,可把立夏吓坏了,她忙往架子车上抱了一个被子,把毛头扛上去,拉着就往颍河镇医院赶去。到医院打了一针,拿了两天的药,花了六块钱,毛头心疼地说,六块钱得卖一袋土豆呢!
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卖西瓜的,立夏狠狠心,两块钱买了一个,放在了毛头的怀里。
回到家,毛头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大喊道,立夏,立夏,你摸摸我的头!
立夏吓了一跳,跑过去,摸了一下,也惊道,呀,不热了,好了!
他们把西瓜切开,一摸,那西瓜竟然烫手,毛头后悔得直跺脚,早知道买个西瓜搂住,不去医院了,白花了六块钱,一袋子土豆呢。
天明就是毛头的生日,颍河镇过生日不煮鸡蛋,煮土豆,然后在头上身上滚一圈,这个土豆不吃,扔掉,意思是把灾气滚走了。
毛头突然说,立夏,你给我做一次土豆烧牛肉吧,我怕以后看不见吃了,立夏忙上前捂住他的嘴,骂道,千杀的,好好的说胡话呢!
毛头最喜欢吃立夏做的土豆烧牛肉,香气扑鼻。夹一筷子土豆,放在嘴里,肉香满口。还有,她做的土豆饼,炸的土豆丸子,烧的土豆青椒,熬的土豆汤毛头都喜欢吃。
毛头说,立夏你也吃。立夏舍不得,就说,我不吃,你吃。毛头吃着吃着,眼前突然像雾一样模糊了起来,他叫道,立夏,你在哪里?
立夏走到他身边,说毛头,我在你旁边啊。
毛头说,我看你咋像一个影子啊?
立夏心里一惊,心想,不能再拖了,他架起毛头说,不能等秋后卖土豆了,我们得赶快去大医院。
立夏借了五百块钱,就和毛头去陈城医院了,到了医院一检查,医生说住院治疗一段吧,复明的希望不大了,他现在还能模糊地看清人脸,再过一段估计就一片黑暗了。立夏听了,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等晚上毛头睡着了,立夏买了一瓶白酒自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喝得泪流满面,躺倒在地上。到了一大早,才醒过来,她去外面转悠,看到医院花坛里有一丛花朵,她摘了一朵,放在嘴边一闻,好香呢,她跑到毛头床边,把花放到毛头鼻子下面说,毛头,你闻闻,香不香?
毛头闻了一下,说,香,可是没有咱家的土豆花香。
立夏知道,他是惦记家里的土豆了。
立夏说,过几天,我回去给你带几个土豆过来,给你做土豆烧牛肉。
毛头的视力一天天弱下来,有一天晚上,打发毛头睡下后,立夏回了一趟家,挑了几个强壮的土豆连夜带回了医院里。
天刚亮,立夏扶毛头坐起来,并从包里拿起一个圆圆的土豆,递给毛头,立夏说,看看,咱家的土豆,圆不圆,大不大?
毛头把土豆放在嘴边亲了亲,说,立夏,好香,可是我看不到它啊……
那圆圆的土豆突然从毛头手里滑落,一直滚到立夏的脚边,像个可爱的婴儿般,立夏捡起那个土豆,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含着泪花轻轻嗔怪道,你跟我的脚呀?以后跟我一辈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