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为一位大学老师,时时勉励自己要成为一位好老师。但是,我有些“恶劣行径”,常常颠覆了学生对研究所生活的美好想象,让他们饱受折磨,却敢怒不敢言。这些恶习在学生眼里,绝对不是一位好老师,甚至不是一位正常老师应有的作为。
第一个恶习是,我一定准时上课,却很少准时下课。研究所的课多半是三学分,也就是一星期要上三小时。我们学校下午的课是从一点半开始上,我一点二十分就到教室,常常一直上到五点半,甚至上到六点半,因为我坚持要上完一整个议题,也想要学生充分讨论,结果逐渐丧失了时间感。研究生因为深深了解他们的命运都在教授手里,往往不敢说什么。起先他们会坐立难安,一直看钟看表,或在椅子中弯着身体小声回手机:“我还没下课,等一下再打给你!”但这等一下可能会等很久。后来他们了解我这个不良习惯,渐渐放弃“求求你下课”的念头,一副随我宰割的样子:好吧,谁叫你是老师,我没办法,你要上到多晚就多晚吧,我陪你耗!有一次我真的上到晚上七点半,当然,我叫了盒饭给学生吃,但他们似乎都食不下咽。
除了平日爱上长长的课之外,我还会要学生暑假来上课。研究生乍听之下都不敢置信:虾米?好不容易放暑假了,还要来上没学分的课!我美其名称为“三日夏令营”,强迫他们来吹冷气吃便当,其实是花重金邀请平日忙碌的大教授们,拿出看家本领一次演讲四到五个小时,讲得淋漓尽致、欲罢不能,而且能充分交流讨论。而这些研究生,不论家住基隆还是台东,不管是在哺乳还是在打工,统统都要来参加夏令营,一个都不能少!
另一个不良纪录是,我曾经不止一次把学生的论文弄丢。有一次我去高雄出差,在高铁上改学生硕士论文部分草稿,短短十几页竟然让我从新竹改到高雄。回来后要学生领回,我却找不到我用手改过的草稿了。其实我最大的恐惧是:写得这么烂的论文我还要再改一次?没办法,学生白跑一趟,我也乖乖在计算机上用追踪修订再改一次寄给他!
更过分的是,我会打电话骂学生。假日在家改学生硕士论文,改得我差点儿吐血,愤怒的笔迹划破了纸张穿透到下一页!谁教他们写得这么烂!我忍无可忍拿起电话大骂学生,先生说我破坏别人的假日,可是我的假日呢?放下电话,学生心情一定很差,我的心情也没好起来,似乎于事无补,但是,这样至少可以让我活下去,继续改论文!
除了假日会打电话骂学生,平日就不用说了。研究生通常会先用e-mail把论文章节寄给我,我改好后再约时间谈话。学生来和我谈论文的前一天,通常都会寝食难安,甚至噩梦连连,一副明天要开奖的样子。我的办公室很明亮,但是他们走进来时都感觉乌云密布、暴风雨快要来了;谈论文的时候其实我都在微笑,但是学生们大概都觉得我是魔头女暴君,笑里藏刀;他们坐我对面常常都在微微发抖、口齿不清,有些学生还会眼眶泛红。
早几届的学生谈完后通常要先看漫画数小时,才能平复心情,近年来的学生要先打电玩数小时,才能恢复神智,才好继续与论文奋斗。不要以为我都是这样吓唬学生,其实有些学生也有很好的面试结果。有位女研究生被我们拷问两个小时后,通过她的博士资格考试,成为博士候选人,我们老师都站起来恭喜她,结果她跑去所办助理那里大哭一场!
最后,也可能是最令教育专家不齿的,我有时会上课吃东西,有次还啃鸡腿!我上午上大学部的课,中午休息时间常常有其他老师、助理、学生进出我的办公室,或者我还忙着准备下午的课程。等到下午要上研究所的课时,才发现我中餐还没吃,怎么办呢?只好征得学生的同意让我上课时一面听他们报告,一面吃我的午餐。你若是学生能说什么呢?能不同意吗?万一老师饿昏了变成一把大刀更不妙!所以你就会看到一位老师上课时在吃吃喝喝,有时干脆邀请学生一起加入。
你说,这样一位老师能算是好老师吗?我就这么蛮横霸道地混了十几年。当我打算要写这篇文章时,我的研究生听到了,只能尴尬地笑笑,抓抓头说:“老师,你还OK啦!”我想其实他们心里只想要早点儿毕业,早日脱离我的魔掌与不良素行吧!
郑西竹//摘自2010年8月29日《联合报》,何佳/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