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天生懒惰，早上最不爱起床，往往能多睡一分钟，绝不少睡六十秒。因此，早餐就成了问题。 我在中关村上班，每天早上七点一刻从家里出发，步行十分钟到北三环上坐718路公交车，在海龙大厦对面下车，然后急步十分钟，就到单位了。由于起床晚，紧赶慢赶赶到单位时，差不多就到上班时间了。如果车在路上被堵一下，保不准就会迟到。殊不知，单位实行刷卡制，迟到了是要扣钱的。因此，好长一段时间，我上午半天基本上是在饥饿中度过的。
直到有一天，我胃疼难忍，去看医生，才知道吃早饭的重要性。于是，我开始想办法解决早餐问题。
如今，中关村海龙大厦门旁边过街天桥已经拆除，那是我上班的必经之路。看过医生的第二天，我再次经过天桥时，终于发现有一个流动小商贩在天桥上叫卖茶叶蛋。用一个脸盆装着，脸盆下面放着一个小煤炉子，热气腾腾的。卖茶叶蛋的小贩看上去是一名憨厚老实的中年妇女，约50岁左右，微瘦，不时左顾右盼的样子，穿戴虽显破旧，但对客人总是挤出满脸的笑容。我递过一块钱，买了两个，边走边吃，等走到单位，茶叶蛋吃完了，上班也没耽搁。这天上午果然没有了饿的感觉。
以后，我每次路过天桥，都要在她的小摊前停留一下，递过一块钱，接过用塑料袋装好的两个茶叶蛋和一脸微笑，便匆匆前行。
时间久了，偶尔也会停下来和她攀谈几句，知道她是安徽人，男人在北京一家工地打工，孩子留在老家上学，自己不会干别的，就煮点茶叶蛋，换几个小钱，补贴家用。交谈中，知道她姓王，比我大，我就称她王嫂。
一次，我刚走到她面前，正要掏钱，只见她神色慌张，急匆匆端起一脸盆还冒着热气的茶叶蛋，飞快地向海龙方向跑去，茶叶蛋还掉落了好几个。我正纳闷，原来是几个城管上了天桥，正朝这边奔来。而桥下的一些小贩早已是鸡飞狗跳作鸟兽散了。城管没有抓住王嫂，顺手拿走了还在燃烧的炉子。这天，因没买到茶叶蛋，我又饿了个半死。
一连好几天，王嫂没有出现在天桥上。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我于是对那些城管就有些恨恨的感觉。
有一天，因路上堵了会儿车，我赶到天桥的时候，基本快到上班时间了。刚走上天桥，就发现王嫂卖茶叶蛋的地方围满了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城管围着王嫂的茶叶蛋摊，有一个年轻城管正在抢夺王嫂手里的蛋盆，只见王嫂紧紧护着自己的小摊，双眼噙满了泪水。我看见这一幕，就有些路见不平的感觉，一种莫名的情绪驱使我挤上前去，对着城管大吼一声：“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几个城管出现了短暂的发蒙，待他们清醒过来，发现王嫂抱着蛋盆早已没有踪影。于是，这帮城管就冲着我一通发泄，连喊带叫，推推搡搡的，不知哪个家伙还乘机踢了我一脚。在围观群众的声援下，我好不容易突出了重围。
这天我迟到了，肚子也饿得厉害。一上午都难以平静，有些愤愤不平的感觉，觉得城管有些欺负人。
此后好几天，我路过天桥上都没有看到王嫂的小摊。天生的懒惰，又不愿意多走几步，于是，上午只好继续饿肚子。
大约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刚走到天桥脚下，王嫂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塑料袋，一把拉着我说：“陈先生，给你茶蛋。”我见是王嫂，很是惊喜，于是高兴地接过茶蛋，本能地掏出一块钱，递了过去。没想到王嫂接过钱，马上找回我五毛。我愣了一下。王嫂解释说，这里面有一个茶蛋是昨天没卖完的，不新鲜，就不收钱了。见王嫂这么一说，我也就没有勉强。我问王嫂：“还卖茶蛋吗？”她指了指马路前面的一个拐角处，说：“不敢在桥上卖了，就在路边卖。”我因为要赶着上班，没时间多聊，就急匆匆赶路了。
打这以后，我每天路过天桥脚下时，王嫂总是拿着为我准备好的两个茶蛋，照例说有一个是昨天没卖完的，不收钱。一连好几次都这样，可我感到两个茶叶蛋并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坚持要给一块钱，但王嫂死活不肯多收，只收五毛。
就这样，我每天吃着王嫂的茶叶蛋，没有了上午饿肚子之虞。
大约三个月后的一天，当我准时路过天桥时，王嫂并没有出现。此后一连几天，都没有了王嫂的身影。我心里暗自思忖，或许王嫂已转移阵地了。早上没有了王嫂的茶叶蛋，我感到很难受。虽然我拐到不远处另一个茶蛋摊，买两个替代，但总感到没有王嫂的茶叶蛋香。
幸好没过几天，我顺路的地方，也就是海龙大厦的北门处，出现了一个卖茶叶蛋的小摊，卖茶蛋的是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简朴，表情却有些忧郁的样子。我递过一块钱说：“小姑娘，买两个茶蛋。”小姑娘认真瞅了我两眼，递过两个茶蛋，顺手找回我五毛钱。我以为小姑娘弄错了，对她说：“小姑娘，我买的是两个，应付一块钱。”小姑娘随即说：“我只能收你五毛钱，有一个是隔夜蛋，不收钱的。”
小姑娘的茶叶蛋很香很好吃，感觉味道忒像王嫂煮的。只是我每次买茶蛋时，看着小姑娘的一双眼神越来越忧郁，猜想这姑娘一定有什么难处。于是，再买茶蛋时，我坚持给两个茶蛋的钱。开始小姑娘死活不肯，我装着生气的样子，故作生气地说：“如果不收两个茶蛋的钱，我就不买了。”这下小姑娘急了，说：“大哥，我只能收你一个茶蛋的钱，这是我妈妈交代的。”
我脱口而出：“你妈妈是不是姓王？”
小姑娘默默地点了点头。在我的追问下，小姑娘泪流满面地道出了实情：她爸爸从脚手架上不小心摔了下来，摔成重伤。住了几天医院就住不下去了，只好回到出租屋里养伤。妈妈要照顾爸爸，就把她从老家叫了过来，替妈妈卖点茶蛋补贴生活。我问道：“你为什么只收我一个茶蛋的钱呢？”小姑娘说：“这是妈妈交代的，妈妈说城管为难她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说你是真正能体谅我们的大好人，我们没什么回报的，只有这一点点。”
原来如此。
从这天以后，小姑娘的茶蛋摊前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不久，王嫂也出现在茶蛋摊前，和女儿一起卖着茶蛋。王嫂看上去十分消瘦， 不时左顾右盼的样子。旁边的小凳上，仍然放着装了两个茶蛋的塑料袋。我知道那是为我准备的，但我再没有去买王嫂的茶蛋了，只是默默地从旁边悄悄走过。看着王嫂母女俩艰辛而忙碌的身影，看着她们慢慢舒展的眉角，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许安慰。
买王嫂茶蛋的人中，多是我的同事和朋友。我的早餐，仍然是王嫂的两个茶蛋，只不过是由同事帮我代买。
(选自芳草网http://www.省略）
网友评论:
狐狸：人间冷暖，可见一斑。
京都侠：卖茶叶蛋的那个女人似曾相识啊。
乔巧：底层生活，真实再现。
责任编辑：弋 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