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公鸡在崖背上刨虫吃，不小心会啄出一件宝物；一个瞎子走错了路，不小心会被一件宝物绊倒。这里满坡都是宝。这面几十丈高的黄土高坡，像凝固了的壶口瀑布一样厚重。每到日出时分，它处处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每到夜深人静时分，地下总会发出一阵怪怪的声音：如风铃摇曳、韶乐飘逸、仙者长叹。这是黄土下的青铜器在舒展筋骨呢!这种声音很古，是专门让“考古者”听的，只有“老古董”才能听到“古董”的呻吟。这面坡，就是眉县马家镇杨家村后那刀削斧劈般的危崖陡坡。
这面坡上自从蹦�出“金马驹”后，像一座宝窟打开了大门，让世人为之震惊：1972年，这里出土了大旗鼎，郭沫若给村上写来了感谢信；1985年，这里出土了18件编钟；2003年，这里挖出了27件旷世国宝，王拉乾等5位农民，一夜之间蜚声中外，与王蒙、巴金一样成了2003年度中国十大杰出文化人物。
老天爷有意从这里甩出几件宝物，中国历史的界碑就要挪一挪位置，人们像读天书一样破译着宝物上的“铭文”。谁不企羡像王拉乾等5位农民一样能交上好运，一镢头挖出一座宝窟，能领那么多丰厚的奖金，还上北京开了一回“洋荤”，一夜之间成了“明星”。老实巴交的王拉乾等5位农民，做梦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的好事等着他们，他们至今可能还恍若梦中。
与王拉乾等相比，“金马驹”的发现者――李喜娃，却因为挖宝祸事接踵而来，以至于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以至于到现在村上人把李喜娃叫成“李哭娃”。我决定到这个“青铜沟”去探个仔细――
村中央的砖墙下蹲着几位“晒暖暖”的老人。
“你要问李喜娃，他早死了。他挖过金马驹，金马驹把他害苦了!”一个戴着眼镜、蓬头垢面、一副疯癫模样的老人抢先说道。他叫李发善，他其实并不疯。他打开了话匣子，像摘葡萄一样，摘下了喜娃一嘟噜事：
“喜娃兄弟四个，他为老三。听我爷说，喜娃一生下来，就嘻嘻地笑，别人生下来光是个哭，喜娃不哭光笑，他妈便叫他喜娃。”
“53年刚过完年，也就是这个节气，喜娃在自家苜蓿地里挖苜蓿，咣的挖出了一个金马驹和一个圆香炉。喜娃将宝偷偷用背篓背回了家。用老秤一称，爷爷，有26斤重!这只作站立形的骡驹，造型跟真的一样，腹腔中空，背有方口，胸前还刻着90多个曲里拐弯的字。全家人把金马驹放在屋顶的窑窝里，村子里谁也不知道。”
“可是没过两年，先是喜娃死了，接着喜娃的嫂子死了。两个人死得莫名其妙，喜娃早上还扛粮食包子，咋能死了呢?他嫂子死时还纳鞋底呢。村上人都感到两人死得蹊跷。”
“这下，全家人都埋怨起金马驹了。只好请来风水先生捻弄。风水先生说，怪不得呢，伤了龙脉，还是把宝放回去。可是，宝放回去后，家里的槽上又死了一牛一驴。”
“留也不是，埋也不是。喜娃的侄儿李琨干脆抱着这两件宝，跑到西安，将金马驹交给了国家。文物部门给李琨奖励了80元。李琨由于献宝有功，端上了公家饭碗，后来还当上了县粮食局局长。”
“喜娃的后人现在咋样?”我刚问了一句，李文林老人生怕轮不上他说话，又竹筒倒豆子般地说：“喜娃的儿叫李升明，算平平安安活了下来。也没活下大寿，活到现在大概有80多岁。可两个孙子像喜娃一样命苦。”
“大孙子李兵科在新疆打工时摔死了。媳妇王凤仙在眉麟路上碾麦时，被汽车碾死了，司机肇事逃跑，家里穷得装不起棺材，用席卷着埋了。留下个娃，也让亲戚领走了。小孙子李兵利半疯半傻，饥一顿饱一顿，又黄又瘦。哎，喜娃挖了宝，后人也跟着遭殃……”
我忽然提出要看看喜娃的家。李发善老人说“这好办，我给你领路。”
他领着我绕到另一条街上，指着土崖下几间就要倒塌的房子说：“这是喜娃的家。”屋门全锁着，门板不曾油漆，显得很旧很脏，一股霉潮扑鼻而来。
我愣愣地站着，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复杂情感。我想起了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中国农民历来是弱势群体，李喜娃家的一连串不幸遭遇，正是千千万万个农民生存环境的折射。在那个年代，即使挖出了宝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只有以人为本，真正把农民当人看，才会有王拉乾等人的这番风光呢!，
我抬头仰望这面坡，祥光缭绕，仙乐阵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