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擂鼓镇至北川城的路口停下，警戒严密，开始发口罩。 空气中弥漫的浓烈气息令人不安，即使缺乏想象力的人也可以无限联想。路口站立的人三种颜色：黑色，持枪特警；绿色，穿迷彩服的部队官兵；白色，戴着防毒面具的防疫专家。站在灰色废墟前的三种色块，还有他们黑黢黢脸上那严峻的表情更增添了压抑的气息。
北川，曾经那么美丽的千年羌寨，我们千里之外赶来，它却成了沉默的伤城，空城。就在昨日，古城被就此封闭。只差一天，无人可以踏入这块土地。
它，已是旧城遗址了。
警戒线放行！顺着山坡的一条小路，可以登高上山，看一眼而已，能够争取到这一俯瞰北川城“一眼”的机会，实属不易。余震不断，山路时有险情，三步两步就能见到塌方滑坡的巨石横在路中。穿越时，几人拉开距离，要警惕地观望上方山体，尽可能手脚并用鼠窜似跑过，以防不测，紧张得心口咚咚狂跳。
到了山顶，再次受到行动限制。这可能是唯一的、距小城直线距离最近的路。路口树旁，我见到两位年轻的黑衣警察值守，也带口罩。一问，原来他们是东北哈尔滨特警部队，5．12大地震之后抽调来川执行任务。由此可见抗震救灾的大系统管理有序。
面朝小城的山路一侧，草窠里有祭奠亲人的几个小花圈，在风中瑟瑟。有幸存者偷偷跑回“家”哀悼，陪亡灵们过夜……�
我俯瞰北川小城，透过五月里灰蒙蒙的空气，好像泪眼模糊的望远镜头，焦点不实。北川城在山洼里静卧，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了。月球般死寂，人世有如此寂静的城市吗？
空城寂静。颤悠两分钟，8.0级的震动，沧桑的一瞬成了永恒的记忆。多少世世代代扎根在此的人，在大自然一个冷涩的表情中丧生，他们离开时没有来得及哭泣。
这时，我看见一个老人冒出来，他约60来岁，风尘仆仆背着简单背囊，一望便知是徒步绕山而来，被一位特警拦住。那老人苦苦哀求着什么，特警满头大汗地耐心解释、劝阻。我猜测，年轻的东北特警常常面临这样悲伤、无助的幸存者。他们尽职尽责地劝阻，也累得喉咙嘶哑。他说，老大爷您不能回去，您啥也别拿了。那儿很不卫生的，不安全呀，您快回灾民安置点吧！政府一定会给您建一个新城一个新家的。
而老人情绪激动说话太快，当地话不太好懂，比比划划，我听的意思大致是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回去一下，就一下。家没了，人也没得了，我啥也不要了！我只要回家拿一点，就一点……�
东北特警问老人：拿什么？ 什么比您命要紧？
老人的回答在我心里有了大地裂隙的声响。老人说，我要拿一把泥土！
这位老人，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亲人所有的一切。大地震是突然的，没有准备的古城碎了，人们的心，空了。这座古城陡然消失了很多人，就像风来过一样，没有声息。幸存下来的，即便住宿在并不缺食少衣的灾民安置点，空了的心，也是那种悬浮的状态，那种什么也覆盖不了的空洞。无家可归，他们的灵魂因无处着落而恐惧。顿然感到天地寂寞，日月无聊，这时他才开始落泪了。他老屋在北川，养育他几代人的土地在北川。北川如同母亲的胸怀给予了他们多少爱抚和记忆。听说北川封城了，再也回不去老家。于是，他悄悄踏上归家的路，只是怀着一个最后的梦想：带走家乡的一把泥土。抑或是“偷”走一把泥土。
废弃的小城，在外人眼里只是一座遗址。在他们心里是家园。一草一木，一尘一埃。魂牵梦绕的亲，亲不够。
一把泥土。仅仅是一把泥土，这小小的念想也是奢望的。
是的。大灾之后防大疫，这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四川至今没发生瘟疫，面对百万灾民要做多少细致入微的工作。各级指挥部高度重视，我们走到任何一个镇子都要停下，让白衣战士“洗消”一通，山川道驿，到处晃动着一群群的口罩。北川，是万万不能进入，更不能允许你拿走一把泥土。
防疫专家们告诫人们诸多听来毛骨悚然的基本常识，电视里有个专家说，一具尸体可能产生上亿个细菌；地震灾区的水如何如何遭到污染，那里的土壤如何如何的“脏”。
他们说，被某些重金属污染的土壤可能要100―200年时间才能够恢复；土壤污染一旦发生，仅仅依靠切断污染源的方法则往往很难恢复，有时要靠换土、淋洗土壤等方法才能解决问题； 专家还说，地震后的土地，可能会有大量的辐射污染了土地，使被污染的土地含有了一种毒质。这种毒质会使植物生长不了，停止生长……�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一无所有，连带一把泥土上路，都是梦想！我想到这对于许多和老人一样，只是带着伤痕一起离开，一起上路的灾民，远比猝不及防的地震带来的怆痛更难以忍受。
老人不善表达，他只能伫立在山梁上远眺家乡。仅仅是仓促一瞥，回望古城熟悉的屋宇和石径，嗅一嗅，五月里没有花香，山坡上的草木的味道……�
上山的人里，只有老人不戴口罩。
我甚至希望那位东北小特警网开一面，放老人一码，满足他的愿望，不要让破碎的心再次受伤，让他带走属于他的一把泥土。然而，终于还是沉默，我知道我们需要理性的爱。
一把乡土，或许可以伴随老人度过余生？在他茫然的眼里，我感到了岁月余震的可怖。
匆匆下山路上，抬头看见一个鸟窝。歪歪的，在野地里树上挂着，鸟儿飞过空城或许会感到孤独，毕竟鸟窝是完整的。我回头看步履蹒跚的那个归乡老人，想着想着就会掉泪……�
2008年5月日28日
汶川的樱桃红了
采访这批汶川武警的官兵，尽管是在帐篷里，但有一点夺人眼球：在我们面前那军用迷彩的桌布上，摆着几盘红樱桃，诱人得令观者垂涎。
当时我看汶川樱桃，太红，太美，美得有点像是假的，塑料制品。那樱桃颗颗有矿泉水瓶盖那么大。
红樱桃一侧，坐了三个女兵。不用多问，她们脸上的高原红，也写满了故事。因为自己是女兵，便对她们顿时心生敬意。
樱桃红了，麦子黄了。地动山摇了！
他们，是第一批进入汶川的部队，历经21个小时生死行程，徒步92公里，第一时间抵达“孤岛”汶川，用自己的生命争取宝贵的救援时间。此前的电视上，我们已经认识了大名鼎鼎的王毅参谋长，眼前，他显得很疲惫。
这就是那支由200名武警某部官兵组成的8740部队先遣队，他们在地震发生仅仅2个多小时后，就在该部参谋长王毅的率领下，从驻地马尔康出发，迅速开往震中汶川。一路冒风雨、踏泥泞、涉险滩、顶飞石，连续急行军，逃过多次险情，最终赶到了汶川。
徒步百公里入汶川。这几个字的后面，将是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她们，是第一批进入汶川的女兵，3名女干部，7名女兵，巾帼不让须眉，随先遣部队一路奔袭，从古尔沟至理县至汶川，女兵和壮士们一起勇闯“死亡线”。
生死相依，同样没一个掉链子的。
几个女兵，20岁左右，人生不能说一张白纸，但基本没什么阅历和经验。但她们在5月12日下午4时30分接到紧急命令后，来不及跟家人道一声别，就登上了前往灾区的车队。当晚10时，部队到达米亚罗，前方严重塌方，车队受阻。为了汶川11万生死未卜的百姓，她们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赶赴灾区！上级命令部队徒步进入汶川。就这样，10名女兵和部队的男子汉一起，开始了长达21个小时的生死行程。说起这一段，其中的两位女兵、徐一蝶和杨帆心有余悸：“这一路，经历了多次的生和死的考验，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与时间赛跑，与生命赛跑，这是我们必须执行的任务，也是一段让我们一生难忘的经历。”
徐一蝶说：“晚上下着雨，10个人只有一只电筒，几乎是摸着黑前行。”为防飞石，部队一律沿河边行走。尽管如此，仍能隐约看到前方连续不断沙尘弥漫的坡道，耳边不时传来落石滑下的剧烈声响。此刻稍有不慎，就可能掉入滚滚河流，被飞石砸伤，或者丢了命，说真的，她们心中十分害怕。浑身滚成了泥巴人。接下来，部队遭遇一个又长又险的路段，余震接二连三，前方的观察员感觉到不对劲，让部队紧急后撤，刚撤退不到20米，一块巨石轰然塌落，从天而降！虽死里逃生，但不少官兵脚被扭伤。夜晚，天降大雨，雷声轰鸣，前方巨大的泥石流奔泻而下，威胁着所有人员的生命。女兵们互相搀扶着，互相鼓励。恐惧中逃过那段生死关口。
5月13日中午，这支队伍在山区终于遇到了第一批幸存者，是孩子们！那是一所遭受震灾的小学，二三十名小学生站在路边向队伍敬礼拍手。沿途走过的地方，老百姓看到部队匆忙赶路，立即拿出自家栽种的红樱桃，追着跑着塞给他们。
平日里女孩们是嘴巴最馋最爱吃水果的。可是眼下，她们不能吃，看到灾区的惨状，心口堵得厉害。
房子塌了，幸存者们一贫如洗。他们的财产在树上。他们仅剩下最后的一点红樱桃了。
女兵徐一蝶说：“看着孩子们纯真的面容和村民们热情的举动，我们心里面都很感动，自豪感油然而生，深感责任重大，胆子更大了，步伐更快了。”那一刻，所有的女兵泪雨滂沱。
毋庸置疑，到达汶川后的女兵们来不及喘息，首先是惊骇！惨不忍睹的场面让男子汉都忍不住落泪，何况是女孩。镇静自己，便立即进入救援行动中，她们的双手在废墟里挖得鲜血淋漓，搬出一块块砖、抬出一具具遇难者的遗体。帮群众搭建厕所和帐篷，稚嫩的肩膀扛起近百斤重的钢管，压得红肿了，无一人叫苦。
女兵们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洗涤。主治医生杜莉琼、储燕、张真华等3名女军医，途中不幸负伤，咬牙忍着不吱声。赶达汶川后，一直坚持奋战在救护所，每天休息不到3小时。整整8天，她们就是在这样的高强度工作状况下度过的，没好好休息一天，没吃过一顿安心的饱饭。这还是其次，天热不能洗澡是最难熬的，导致女孩们的身上严重过敏。
轻装徒步长途奔袭，就意味只能背负少量干粮和水以维持生命。执行“急难险重”的任务，这是家常便饭。吃不上，喝不上，体力严重透支。饿得浑身软绵绵的。爬山越岭，沿途的老百姓看着部队拼死拼活地干，他们心疼，于是，农民纷纷自发为部队送上热饭。所谓热饭，也就是半干不稀的稀粥。即便如此，她们宁肯一日三餐压缩饼干，也没有一个人肯吃老乡的一碗热饭。
5月，正是汶川樱桃成熟时节，他们部队屡次穿梭于樱桃林，没有一名官兵抬手摘来吃。相反，我们的官兵们，忍饥挨饿在帮助老百姓采摘樱桃。他们，就像对待艺术品一样采摘，轻手轻脚，尽可能将樱桃存放在不易受到碰撞的地方。
汶川的樱桃，有的战士至今没有品尝过一粒。
毕竟他们在抢险救灾，他们每天和时间赛跑，抓紧分分秒秒地干活。他们无暇休闲，更无暇去采购。今天，听说我们作家刚下直升机来汶川采访，所以特地让人买了一些招待我们。
临走，一个女兵热情地起身，要把盘子里的红樱桃装上，让我们带着吃。她一边说：“汶川的樱桃，这是特产呀。”一边四处想要找个塑料袋，没找到。我们坚决拒绝了――我们没给她们带来任何东西，怎么忍心下咽呢？
不过，我相信，今后每逢五月吃樱桃，我一定会想起汶川，想起几个腮边带有高原红笑颜的女兵。
�?回到驻地，我眼前还飘动着一束一束的红樱桃。无独有偶，后来上网，看到一则消息心里一震――假如我不是刚刚听到关于女兵和樱桃的故事，我不会如此心动。
“汶川的樱桃熟了，绵延十几公里，老百姓沿途叫卖，但鲜有人问津。果农在经历地震巨灾之后，还要面临一年收成化为泡影的绝望。请大家伸出援助之手！”近日，一则名为《汶川的樱桃熟了，怎么办？》的帖子出现在天涯论坛，号召网民为灾区樱桃的销售献计献策。
发帖网友：果农只能看着樱桃腐烂
四川省阿坝州每年5月至6月是樱桃收获的季节，汶川、理县、茂县是3个产樱桃的大县，其中又以汶川出产的樱桃个头最大，味道也最佳。樱桃是当地的支柱产业之一，旅游旺季时，每公斤樱桃可卖到40至60元。地震发生后，每公斤樱桃的售价下滑到6至15元，果农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这则爱心帖是网友“午后的水妖”在5月30日深夜发表的。在文中，“午后的水妖”写道，现在是汶川樱桃成熟的季节，但由于当地路况复杂，山高、坡陡、多落石和泥石流，加上只有救灾车辆可以进出，因此当地樱桃运售极其艰难。虽然有志愿者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尽可能多地购买樱桃，但仍难解当地果农燃眉之急。
“果农苦心经营一年多，就盼着这春夏之交能卖点钱。以前这里游人络绎不绝，樱桃能卖几十元一斤。现在只卖几块钱一斤，还卖不出去。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娇嫩鲜艳的樱桃逐渐枯萎甚至腐烂。”“午后的水妖”在帖子里呼吁，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向果农伸出援助之手，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午后的水妖”的同事―――是一位正在青川参加救灾的志愿者杨艳武。杨艳武对媒体表示：“从成都出发，途经雅安、小金、马尔康、理县到达震中汶川，全程有800多公里，开车需要2天2夜。“我现在的工作是帮助运送救灾物资，由于车回成都时是空车，如果有人或商家有意购买樱桃的话，我可以帮忙免费运输樱桃。如果有人或商家要自行采购的话，我还可以帮忙带路。”
“自从帖子发表后，有许多人和我联系，但他们的采购量非常小，最多的也不过数百斤，这对于当地的樱桃供应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杨艳武希望大型超市卖场、水果批发商或樱桃加工企业能和自己联系，以帮助当地果农‘消化’掉数量庞大的樱桃。”
�?帖子在天涯论坛上发表后，吸引大量网友关注。帖子同样也成了沪上一些大型网络论坛的“热贴”，许多白领扎堆留言献策，希望通过实际行动来帮助灾区果农。另外白领们还纷纷在论坛上下订单。
我特别注意到我的老乡，上海的一名白领，在某论坛上号召有购买意向的网友通过回复帖子留下各自联系方式，短短一天内就有近百名网友回了帖，订购量高达数百斤。
而一名女白领则在某育儿论坛上回帖称，将动员身边的亲朋好友一起购买樱桃，虽然购买量不是很大，但她相信“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买的人多了，囤积的樱桃肯定能卖掉。
虽然不少白领在网上下订单，但也有一些白领为如何落实团购忧心忡忡，讨论得格外细致。网友顾先生表示：“灾区的人力物力紧缺，道路也不通畅，把樱桃从山沟里运出来的成本可能远远高于樱桃本身的价值，因此团购几乎很难操作。”
对此，许多白领表示，就算樱桃变质，也要花高价团购，因为此举目的并非是要品尝樱桃的美味，其真正意义在于减轻受灾果农的损失。网名为“rident”的白领表示，团购行动，能让灾区人民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关爱，从而增强抗击震灾重建家园的信心，从这个意义上讲，即使运出的樱桃无法食用，他的心情也会比吃了甜美的樱桃更加愉悦。
接着，立见一家报纸说：“抗震救灾指挥部和农业部门正在通过包括空运在内的种种渠道，努力组织樱桃外销。”
看到这个消息令人欣慰。我注意到前面几个字“抗震救灾指挥部”――说明不仅仅是民间行为，伸出了一双双温情之手，还有政府的积极相应，这个细节很好，小中见大。如此深情，如此朴素，却体现了以人为本。灾区的每个细节，每一根神经，都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其背后的群体力量尤其感人！
得知沪上白领希望团购樱桃后，当地老百姓非常感谢白领们对灾区人民的关心，我看到，川内很多家报纸都说了这个话题，立竿见影，有了积极解决方案，让人心里很爽很甜蜜。
回成都，我们特地品尝了汶川樱桃，果然水分很多，鲜甜可口，这种味道让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2008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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