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倒闭水泥厂的“秀才”福建闽北小说家邱贵平锁定他工作多年的水泥厂默默笔耕，创作出一个个取材工厂的活色生香的中短篇小说，终于水到渠成捧出一部20万字长篇小说处女作《五朵厂花》(刊登在《十月・长篇小说》2011年第二期)。至此，邱贵平出彩的工厂小说已凤凰涅�般跃上品质的新高端。邱贵平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青春在水泥厂锅炉里反复锻烧的经历是邱贵平记忆原点最华丽的章节和小说创作的原矿，这是宿命，也是上天的厚赐。
工厂小说曾经是文学宠儿，随着各地国有与集体工厂大刀阔斧关停并转的改革；“烟囱吐着白云，工厂汽笛声声”的浪漫主义工厂小说随之式微，小说家转向关注下岗职工生活与命运，取而代之的是打工小说的崛起与蓬勃。工厂小说诞生于国有企业一体化年代，工人阶级当家作主，以主人翁的身份主宰工厂，而当工厂牌子被多种性质有限公司牌子取代，工人与工厂的关系转换成受雇佣与雇佣关系，靠一纸合同维系他们命运。其稳定性和社会地位远不如曾经的国有工厂工人。他们与我父亲当年一样找不到身份定位。但是，稳定的工作环境通常一潭死水，工人的激情燃烧成灰烬也飘不出厂与家两点一线，因此当邱贵平欲写反映过去国有工厂生活的长篇时，我有过隐隐的担忧，担心他写出一本洋洋洒洒20万字的工厂报告，读完《五朵厂花》，眼睛为之一亮，邱贵平这位当年无意识潜伏在水泥厂里“文人骚客”以无比爱慕的眼光追踪一朵朵漂亮厂花娇艳登场到黯然退场的全过程，情怀无奈而惆怅。这些个如花美眷在似水流连的岁月里漫漶不清的时候，邱贵平以他“民间色彩的、生活气息的、幽默俏皮的、宽容悲悯的文字”提炼出人物性格各有千秋的五个漂亮女工，即“五朵厂花”艾兰花、迟美丽、吴小玉、杜兰朵、涂小丫。
著名评论家谢有顺说中篇小说的核心要素是故事，长篇小说的核心要素是命运，“一部长篇小说如果不能写出一个时代里面的人的命运感，这个长篇小说就很难说是成功的”。邱贵平擅长讲故事，他用一个个精彩的故事罗织出五个如花似玉漂亮女工殊途同归的悲情命运，罗织出一群追香逐臭的“犯贱”男人和书呆、关厂长等几个灵魂干净人物的生死悲欢遭际。作者以五个相对独立的章节，让五朵厂花次第上场演绎爱恨情仇，形成并列式小说结构模式。五个章节并列式串联，疑似五个独立中篇小说组合成一部长篇。《儒林外史》就是这种结构的经典长篇小说。《五朵厂花》五个独立章节串联的成功，与其说是五朵厂花在彼此章节被点到乃至参与了故事推进，不如说是水泥厂“八大金刚”和工会主席郑火秀充当了粘连的媒介，特别是郑火秀这位婚姻困难青工的热心月老，愣是使用坑蒙拐骗等各种手段从贫困边远乡村弄来艾兰花等女工。艾兰花嫁给大龄青工丑男涂文保，便有了第一朵厂花(第一章节)艾兰花闪亮登场，便有了艾兰花的女儿涂小丫，便有了有别于前四朵厂花命运的第二代女工、第五朵厂花(第五章节)涂小丫，水泥厂实行股份制改革并最终倒闭，涂小丫没有前辈那么幸运，她沦为受雇佣身份并最终失业的遭遇，决定了她受侮辱和受损害的命运。勿庸讳言，这种并列式结构的长篇小说条理清晰，好读好记。缺陷也很明显，削弱了长篇小说叙事的复杂性、开放性、多元化。
《五朵厂花》中艾兰花、迟美丽和吴小玉三个人物命运上都带有浓厚的时代印记，她们遇人不淑均红杏出墙，他们的老公均死于非命，她们人老珠黄又遭遇下岗，后来的日子或有尊严或无尊严地艰难度过。塑造最成功的当是第四朵厂花杜兰朵，杜兰朵知性、高贵而自尊，在五朵厂花中是最纯洁的，是一朵高洁的荷花。杜兰朵偏偏嫁给爱吃醋的税务局员工、官二代蔡文彬，蔡文彬因过分吃醋而持刀刺死暗恋杜兰朵的刘招妹而锒铛入狱。独自带着一个患先天性心脏病傻儿子的杜兰朵，后来与书呆共同打理水泥厂阅览室，因崇尚阅读和价值观相近，两人互有好感，相互倾慕，互相帮助，却不苟且偷奸。尤其是书呆，给守活寡的杜兰朵精神上莫大的支持却不受诱惑，坐怀不乱。二人共同书写“质本洁来还洁去”的人间佳话，遗憾作者给出的谜底却是书呆十五岁那年遭遇性侵犯从而患上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障碍，从而印证了众人猜测书呆是个不正常的男人，消解了作者此前层层铺垫的书呆的纯洁与高贵。
五朵厂花上演的舞台是位于城乡结合部的石牛水泥厂，而这个屁股大的城不过是一个镇的规模，过上工厂生活的工人和他们的妻子要么直接来自农村，要么与农村有千丝万缕联系，所以石牛水泥厂上演的其实是一幕幕特定历史时期工农联合大戏。这也是《五朵厂花》的价值所在，它迥异于前辈工厂小说大家胡万春、郑万隆和当下工厂作家李铁笔下大都市规模化大工厂为背景的工厂小说，他们塑造了一个个产业工人的鲜活形象，邱贵平塑造出的则是腿上沾着泥巴的小农式工人形象。这类工厂小说鲜见，因此我阅读《五朵厂花》是一次新鲜的文学之旅。
邱贵平的小说语言幽默俏皮，贴近底层人文和底层语境，如在第185页我作了三个记号，郑火秀说“女人对他没兴趣，我有办法；他对女人没兴趣，神仙也没辄。”“建材市场那个火爆，捏把泥巴能当水泥卖，搓根麻绳能当钢筋卖。”“如果说当年的车队是条长龙，那么如今的车队充其量是条长虫。”或夸张，或对比，不一而足。小说中还有不少段子、形象生动富有张力的冷幽默语言，以及黑色幽默情节，增强了可读性和讽喻性，读后令人忍俊不禁，引发读者深思和对人物命运况味。但小说中较大量使用涉及肢体和敏感部位的段子，难免降低了小说的格调。
【责任编辑 泓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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