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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片断]片断女装官方旗舰店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8 04:32:37 点击:

      暴风雨      一次次地,我被暴风雨阻挡在泥泞的道路上,像一辆载重卡车,被无端地定格在山腰之上,既无法前行,也不能返回,此刻对命运的承受成了惟一的境遇。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我手里拿着一把割草刀,在一个瓜园外的土路上怅然若失地行走,乡村干燥的路面浮土飞扬,周围静得像一块岩石,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瞬间,石子一样的雨滴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脸上。一场暴风雨开始降临。记忆闪动:在恐惧袭来的同时,我忍住了汹涌的眼泪。
      其时我的心里布满了荒凉的委屈,因为刚刚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被村庄里的孩子王驱逐出了集体割草的队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至少是第三次了吧。这个名叫文忠的孩子王,就这样成了我生命中最早出现的一位独裁者。他严肃的表情像一场暴风雨。前两次,均以我的主动求和而告终。人是群体性动物,这是后来从大师的哲学著作中知道的,甘于孤独的人必有深层次的原因。但这一次,我决定不再主动求和,我决定忍受流放般的被“晾晒”之苦。无非是今后只能远远地看着伙伴们做各种游戏而自己不再参与,从此与马牛狗为伴,从此自己玩自己的游戏。然而这时候,暴风雨非常不巧地来了,它让我内心的痛楚很及时地爆发了。接下来,我开始不可思议地脱掉了鞋子,丢到了路边的水沟,然后,我开始赤脚奔跑,奔跑,奔跑,是一种狂奔的速度。在巨大的暴雨中,雷电目击了一个孩子飞翔的姿式。雨水像瀑布一样泼洒下来,闪电,张开弧形的巨翅。在狂欢过后,是感觉的黑暗。在冥冥之中,我的脑海中幻象交织,双脚不由自主地寻找着熟悉的道路,当双目睁开,一道木桩筑扎的篱笆已经出现。那是沙河镇以北,我外婆的家门。背景摇晃:草房之内,烛火跳跃,温暖的麦草里,金黄的狗崽正在嬉戏,随着我的出现,外婆给狗喂食的手突然停住。那时候,年迈的外公还活着,他在冬天患上了一种叫做“摆头症”的疾病,自此以后,他对世界的动作就是不停地摇头。
      是的,从善良的外婆怀中,我获得了安慰。第二天,暴雨停歇,阳光照耀着满地雪白的鸽子,和栅栏外缤纷的落英。泛涨的水塘旁边,外婆拎着我的一只手,仿佛在喃喃自语:“明天立秋。夏天就要过去了。”
      我的眼前伫立着被暴风雨袭击过的世界:外婆的乡村不再完整。街上躺着倒塌的房屋和被劈开的大树,蟒蛇从古老的树穴里爬出。葬礼。唢呐吹出一片青蛙的叫声。一匹黑色的马,车上拉着一个被大水淹死的老人,他的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当然,我对暴风雨的印象,远远不止这些。但此后的记忆大多零乱,是无数破碎的片断。羽毛的坠落或者上升。像一个个忽闪而过的镜头,缺乏情节的连贯。但每一次都与道路有关,与寻求蔽护有关。如今,在城市的高层建筑之上,哪怕是置身于一个万里无云的晴空,我的目光也会凝视着天边低矮的暗处发愣,我知道另一场暴风雨,正在远方肆虐。
      补充记载:20年后,我在一场雪后返回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在与众乡亲攀谈的过程中,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孩子王文忠,于是打问他的下落,心想不妨约上文忠参加晚上的酒宴,那么回忆当年,在把盏之间又会多出一个有趣的话题。谁知乡亲的回答令我失望,他们说:“这家伙在十二年前就失踪了。我们放下田里的活计,找了他整整一年。”
      
      外乡
      
      那一年,父亲做了县革委办公室的副主任,母亲被安排在魏庄小学教书。我十岁,哥十五,而弟弟更小,正在母亲的怀里嗷嗷待哺。我们家是从遥远的外省搬到了离故乡县城几里路的魏庄村的。准确地说,是在县城的边缘地带。父亲和魏庄村的支书是朋友,父亲说,城里的房租贵,暂时在魏庄住一阵子吧,算是过渡一下。父亲说这个村的各项条件,绝对不亚于县城。
      魏庄在当时是全县乃至全省树立的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它如今在我的心目中已经变得像树上的鸟巢一样迷离而又恍惚,记忆中除了黑乎乎的一片,已经没有多少可圈点的欢乐事例。当满载着一车木箱子家具的大解放在村口停下,我被人从卡车上抱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芦苇塘,路右侧是一片过冬的麦地;麦地上生长着错落有致毫无生气的黑枣树;接着是一群与我年龄相仿的儿童围拢上来。一路上,我的双脚已经被初冬的冷风吹得麻木,本能地在地面上跳跃了几下。可能是我的动作比较滑稽吧,惹得周围的人哗地腾起一片笑声。天性敏感的我,对这种笑声的反应很不舒服,白眼珠儿朝那些人翻了又翻。
      可以说,从一开始,我就从内心里拒绝这个原本与我们毫无瓜葛的村落,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全家迁到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地方。
      由于魏庄村是全县树立的典型村,便有着一副孔雀一样华而不实的外表和包装:统一建设的标准红砖瓦房,砖铺的宽敞的街道,粉刷一新的雪白的墙,随处可见的毛泽东语录和有关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巨幅标语,甚至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夜晚灯光闪烁,锣鼓喧嚷,是村文艺宣传队的活动阵地;广场的一角,还有一个锅炉房和卫生所,向全村人免费供应开水和常用药。
      支书对我们家相当照顾,很快辟给一小块靠村头的田地,用来种蔬菜和向日葵。“这下好了,”母亲说,“全家人的蔬菜不用花钱了。”
      但可气的事情很快暴露出来:房东这娘们儿原本自己拥有一双硕大无比的乳房,走路时需要用双手托起来才能实现步履的敏捷。她怀抱一个和我弟弟一样大的女婴,长着一头稀稀拉拉的黄毛,奇怪的是,她几乎是每天都把女婴抱来让我母亲喂奶,明目张胆地与我弟弟争夺奶水。开始,我母亲出于和房东搞好关系的原因还乐得哺育,但时间一长就难以应付了,那个面目丑陋长相酷似蝙蝠的女婴实在是太能吃,往往衔住我母亲的奶头一吸老半天不松口,�――�――地非吸空了不可。眼看着母亲丰盛的奶水被无端咂光,我弟弟在一旁急得咧嘴大哭!哇哇哇,哇哇哇,从早晨到黄昏,家中回荡着我弟弟饥饿的嚎叫,余音绕梁,哭得人心大乱。我母亲狠狠地朝弟弟粉嫩的小脸上掴去一掌。
      ――直到今天,我也弄不明白魏庄的房东储存着自己的奶水有什么其它用途。两个月后,忍气吞声的母亲只好带领我们兄弟三人再次搬家,住进了位于村西的大队部旧址,那是一个破败不堪的院落,屋檐上长满了瑟瑟的荒草。在那儿,我们家一住就是三年之久。
      这一次,邻居是一个胖墩墩、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差不多每天都来我们家嘘寒问暖,令人感觉亲切。她和男人年轻时没有生出后代,老了就更生不出了吧。老两口一门心思喂猪养鸡,天天端着个豁了嘴的葫芦瓢,撒得到处都是金黄的米粒儿。米粒消失之处,是一滩滩金黄的鸡屎。她的男人,六十来岁,嘴上有一撮硬胡子,一缕鼻涕渣冻在上面。他撅着个屁股,整个冬天都在闷头挖粪坑,一用力,偶尔打出一记响屁来,老远就能听到。但从始至终,我没有听到他说过一句话。
      夏季来临不久,一天,母亲抱着弟弟到城里与父亲度周末,我当时因病休学月余,一个人掩上门躲在屋子里看小人书,室内光线幽暗,而外面的阳光却像那个时代一样灿烂光鲜。
      突然,我听到窗台上响起一阵��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一只长满老人斑的胖手在窗棂上闪了一下,我很惊讶,心脏顿时怦然大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好在那只手并没有伸进来,而是动作麻利地收了回去,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了我的眼帘:是她,那位邻居老太太。我一时没有弄清她做了什么。但在她仓惶离开院子的刹那,我看到她手里攥着一只白色鲜亮的鸡蛋,灰溜溜地塞进了自己肥大臃肿的衣襟里。我脑门上的血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这个可恶的老太太,原来是偷了位于窗台上的鸡窝里刚下的蛋。
      这时,我的耳边响起母亲临行前的嘱咐:“别到处乱跑,有事找你哥哥商量。千万别忘了收鸡窝里的蛋。”
      可是,我们家的蛋已经让别人给收走了!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幕,我就忍不住气得浑身发抖,尤其让我吃惊的是老太太的嘴脸,她在偷东西的时候一改往日满脸荡漾如春的慈祥,浮肿的眼泡子凶相毕露,令人毛骨悚然。这个老太太,她让我过早地目击了隐藏在人性深处的多面与黑暗。
      中午,被分配在生产队做饲养员的哥哥,我的酷爱骑马、打架、惹事生非的哥哥回来了,他骑着一匹活蹦乱跳巍峨高大的雪青马,其“全副武装”的一身行头和扮相,看上去像个天下无敌的驯兽师:他的胸前挂着一根带红缨络的马鞭,流淌不息的口水已经把胸脯洇成了一片火红的赤海;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支自制的木头“驳壳枪”,可以在关键时刻打出一梭子沙粒。我哥哥一进门,看到我愁容满面的样子,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问“嗯,二弟,怎么了?”我顿时流下了泪水,把事情的经过述说一遍。哥哥听完,双目喷火,把脖子上的马鞭取下来,叭!叭!叭!朝地上狠抽了三鞭。说了句“你等着!”然后,翻身上马,马蹄哒哒扬起灰尘,一溜烟地飞出了院子。胆小如鼠的我,追了几步又停下脚,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事后知道,我哥哥是去县城找我父母去了,也就是那一次,他骑的那匹雪青马在公路上被汽车的一声鸣笛惊吓,一路狂奔起来。
      哥哥从此成了跛子,至今走路一瘸一拐。
      
      顺河而行
      
      沿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奔走,一边喃喃自语。几乎在整个幼年时代,从两岁到八岁,我与祖父居住在一个香气四溢的果园。一口水井,一条草狗,秋天的脚下铺满黄金落叶,旺旺的秋风从沙丘上怒吼。与人群的长期疏离,注定了性格的自闭。内向和羞怯像绳索捆绑着一个可怜的孩子。我见人就躲,像松鼠的同类,连最简单的事物也不知该怎样表达。我被月光下的栅栏紧紧关闭,满眼都是硕果累累的枝柯,极目远望,白皑皑的山峦像一座座黑色的谜语,谁来为它注释和命名?天是那么蓝,风吹散了白云编织的羊群。
      我虽然暂时远离了邪恶与暴力,但却分明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一艘在风浪中颠簸的舢板,一不小心就会触礁。在烛火跳跃的夜晚,祖父向我讲述年轻时代的经历:大兴安岭的森林,棕熊和狼,厚雪之上神秘的脚窝。我知道一棵大树怎样被木锯割断,轰然倒塌,悲壮和暴烈。有一次,一个伐木工背着一袋粮食路过山冈,突然滚下的一根圆木让他的双腿留在了路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双靴子,更像两朵枯萎的花。
      一片微小的树叶也能让人丧命,生命的消失不需要理由。我目击过许多令人哀伤的场景:一个在雪天摔倒苹果园外的乞讨者;一个吊死在田野树木上的失恋的人;一个在惨白的大太阳下仰着脸踉跄而行,一边像喝可乐一样地喝一瓶毒药的人。他们曾经真实地存在,却义无反顾地奔向一个永恒的失踪。
      现在,当我坐在城市的一角回首往事,内心吹奏一支呜咽的小号,微红的炉火多么亲切明亮。而我的眼睛里却晃动着电车飞旋的轮子,它代表时间的速度与急迫。一朵摇曳的矢车菊。一只火红狐狸的幻影。一座比美国西部更荒凉简陋的木桥。一个比弗朗西斯卡的情人更感伤的牛仔。天空的天,上海的上,北京的北,山东的山,纽约的纽;还有孤独的独,爱情的爱和渴望的渴。
      某天深夜,我在大街上默默行走,想起高尔基这样说托尔斯泰:“只要这个人活在世上,我便不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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