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是弱智人。在我和她都还小的时候,小镇上的人还不懂得有“弱智”的说法,对于智力不正常的人,通称为傻人。于是人们在需要提到她的时候,通常就说“傻妹”,当然,是在我父母都不在场的情况下才这样说。
妹妹小的时候,小镇上医疗条件很差,还没有西医出现,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打针,是在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吃惊得目瞪口呆,惊异于这世界什么事都会发生。
据很多年以后大医院给出的结论,我妹妹当初得的是脑膜炎后遗症。
我妹妹两岁前是一切正常的,长得人见人爱,我父母共生下过4个儿子(可惜只养活了哥和我两个),街坊邻居们都说,我父母最疼的是小女儿。
妹妹出事时,我也还年幼无知。据后来父母不断念叨的说法,她两岁那年,有一次发低烧,后来平地掼了一跤,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总觉得,父母只疼妹妹,不疼我。
小孩子在一起玩,总会发生争执。一争执,妹妹就叫、就哭。每当这时,父母就赶过来,护着她。有一次,我和她追着玩,她不小心碰在门框上,头上起了个小包,大哭起来。父亲为此还用藤条狠揍了我一顿。
到了该开学读书的年龄,父母就带着我妹妹去报名上学,开学几天之后,老师将妹妹送了回来,说妹妹年龄还小,跟不上功课,建议待她长大些再开学。
其实是妹妹什么也不懂、没法教,只不过老师怕得罪家长,不敢说实话。说她小,根本不成理由,因为她和别的孩子一样,都是7岁。
如是者开了三次学,也就是说妹妹9岁多了,依然被老师送了回来。
父母天天就为妹妹的事犯愁,对我反而关注得很少。父亲将休假积攒起来,带着我妹妹去省城求医,一家一家医院走动,那样子仿佛要跪下来求医生,医生详细诊断过后,明确告诉父亲,这是一种无法逆转的智障,目前医学上还没有办法治。父亲哀求得多了,医生就给开一点药,估计是维生素之类的“安慰剂”。
看着父亲失魂落魄的样子,街坊议论说,女儿是傻的,这当爹的看来也傻了吧。
求医无望,父母就下决心自己教女儿。先从教“一”字人手。父亲在纸上写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一”字,反反复复教女儿读。然后又指着其中一个“一”字问我妹妹这是什么字?
我妹妹茫然地摇摇头。
由于反反复复都是教的“一”字,有一回当父亲问她这是什么字时,她竟会说“一”。
父亲笑得满脸开了花,忙着去告诉我母亲,说其实女儿一点儿也不蠢,她是会认字的。母亲也笑得像捡到了宝。那时家里过得很艰难,印象中我从来未见过父母这样开心。
我开始对父母有意见。因为即使我在学校考得100分,父母也从来不曾表现出开心过。父母实在是太偏心了。
后来,我长大了,考上了全寄读的高中。每隔两个星期的周末才回家一次。那时候交通闭塞,靠步行。
有一次,和镇上一位女同学小梨同路。我知道,她是镇上最老资格的那个“接生婆”张姨的女儿。据母亲说。我出世时就是张姨接的生。
小梨将从她妈妈那里听来的事告诉了我。原来,我妹妹并非我父母亲生,是捡来的。小梨妈告诉女儿,说我父母只生男丁,渴望有一个女儿,私下里求她(张姨),倘若有女的弃婴,给留着……
小梨的话像平地一声炸雷,炸得我一时间懵了。平静下来以后,我开始慢慢理解父母的所为。
很多年以后,父亲去世了。去世前没什么吩咐,只对我和哥说:照顾好你们的妹妹……
又过了16年,94岁高龄的母亲也辞世了。弥留之际,喘息着的母亲一次一次不放心地睁开眼,吃力地辨认着围在她身边的人。我心里明白,母亲是在寻找她的宝贝女儿。
关于女儿身世的秘密,父母毕生守口如瓶。
我能够做到的,是对妹妹比亲妹还要好,让父母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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