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午饭重新操起家伙干活的时候，跟班副区长周道明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上半班还干生生的两帮怎么挂汗了呢，迎头岩子缝里也往外挤水珠。他拿矿灯往上照了照，顶板也噼里啪啦滴起了淋水。莫不是巷道打到含水层里去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在他脑子里一闪，随着风钻手个半驴赵恒俊拔出的钎子，一股水头就从钎子眼里刺了出来。
“不好，透水了！快跑！”周道明大叫一声。当大家连喊带叫、连滚带爬跑到材料道高坡上老洞子里惊魂未定时，地下水也跟了过来了，同时跟着水头过来的还有风声、棚子的倒塌声，炮药箱子、棚腿、枇子等杂物。
呜――呜――有人哭了。周道明顺着矿灯看见哭的人是年龄最小的工友小刘。他照腚给了他一脚：哭什么哭，孬种！眼泪能挡住水头吗？
此时，在避灾的工友里，周道明的年龄最大，职务也最高。大家自觉不自觉地都往他身边靠了靠。他清了清人数：半个班18个人，一个不少。现在大家都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围着我站着，节省体力。他说：大家把矿灯也关了吧，只留我这一盏，往后，我让谁开谁开，要留着灯跟救援人员联络和自救，因为上边救援的人还不知啥时候能排干这水！
呜――呜――小刘又哭了。可能是“上边救援的人还不知啥时候能排干这水”这句话把他吓住了。上边的人能救我们吗？小刘呜咽着问。
妈了个巴子，上边是共产党领导的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就有人来救！周道明说：我下窑已25年了。25年水、火、瓦斯、煤尘、冒顶、透水我啥没见过，多少回了阎王都不收。遇到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遇到事没有精神头。谁没有精神头顶着，谁先趴下！
要有精神头，大家听见了吗？周道明反复强调着这句话。
水，顺着腰帮一寸一寸地往上涌。大家刚逃到老洞的时候，水还只在洞外打转；两个小时过去了，水已经没脚深，并且还在一寸一寸地往上涨。水，似乎在跟周道明的精神头较劲儿，也在跟大家的心理素质较劲儿。
我死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媳妇也娶了，小孩也有了。平时不大说话的个半驴赵恒俊这会儿说话了。
照你这么说我死是亏了。我进矿才三个月，连对象也没谈，没沾过荤腥！小刘幽幽地接。
是有点亏，我们这个班没结婚的就你一个！暗中有人插话。呜――呜――小刘又哭了，这回哭得比上两次更撕心裂肺。
不要听他们瞎放屁！小刘。周道明说，上次我闺女小兰来工区找我的时候，你不是偷跟人说她长得漂亮吗？上井我这个当老子的给你保媒，把小兰介绍给你。这话能当真吗？小刘停止了哭泣。我姓周的什么时候不是吐口唾沫砸个窝。
我们半个班的人给你作证。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原先，周道明是不让大家说话的，这会儿又巴不得大家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大家只有说话才不会胡思乱想，才能战胜恐惧。
水仍然在一寸一寸地往上涨，已经涨到了大腿根深。老洞子里的人大都慌了。有人开始嚎啕大哭，有人干脆拿头撞起了棚腿。谁哭谁不是男人，是血孬种！周道明吼了起来：上回，也就是十年前，我也遇到过透水，水都齐脖子深了。我那时当班长，带12个人，不也挺过来了吗。在这节骨眼上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周道明又吼。
见哭闹也不济事，大家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大眼瞪小眼看着周道明还有什么话说。大家听好了，我早就在棚腿上刻了划痕，只要水不过这杠杠，我保证大家没事儿！周道明说。说着，他又用矸石重重地在棚腿上描了两描，生怕大家看不清似的。见大家不言语了，周道明说：我给大家讲个段子吧，也省得你们憋闷。
讲，个半驴第一个要听。
周道明吭了吭嗓子说：蚂蚁对大象说，大象哥，我们交朋友吧。大象低头瞅了瞅蚂蚁说：瞧你那小样，个子那么矮，我一抬腿就能把你碾成肉沫。蚂蚁说：不要小看人，大象！甭看你个子大，我只要说句话，就能把你吓昏。
讲到这里的时候，周道明顿了顿，他用灯扫了扫大家的脸，看看是不是用心听。大家不吭声，都瞅着他那灯，还有他那灯一样亮的眼。
周道明接着讲。大象说：蚂蚁你就吹牛吧！于是，蚂蚁真的爬到大象蒲扇一样的耳朵上说了句话。听了那句话，“扑通”一声，大象真的吓晕了过去。大家猜猜看，蚂蚁说的啥？
大家想了一会儿。
小刘说，我猜不出来，你直说了吧周区长！周道明说：不说，说了就没意思了。个半驴赵恒俊说：别卖关子了，周头，说吧！咱们能不能活着上井，还两说着呢！说了，死了也落个明白。
少说丧气话，周道明给了他一拳。再胡沁，我照嘴揍！周道明吼。就这样，大家摸着黑两三个小时又挨过去了，也没有人猜到谜底。当然，在大家猜谜时也有人不忘瞅那周道明刻的划痕。但是，他们看那划痕的时候得费点事儿，要先把周道明往一边推推，因为划痕划在周头儿背后棚腿的半腰上。但是，不管谁看，水始终在划痕之下。
大家的心一回回放进了肚子。
十多个小时过去了。水在摸到这18条汉子的肚子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往上摸了。水不涨了的消息当然是周道明发布的。这一方面是由于地面抢救及时，另一方面是含水层的水不足以造成更大的危害。
这时候周道明说出了谜底：蚂蚁说，我怀孕了，大象哥，孩子是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透水以后老洞里第一次有了笑声。
半个月后，矿上召开了抗灾救灾表彰大会。周道明理所当然地受到了表彰。矿领导称赞周道明有临危不惧的英雄精神、处变不惊的无畏精神、指挥若定的细致精神、公而忘私的奉献精神。
小刘和个半驴私下嘀咕：哪那么多道道，周道明就是个“窑魂”。
周道明说：扯淡，我是哪门子窑魂？不瞒你们，水涨一分，我就把那划印儿偷偷往上提高一分，让你们看着踏实。我怕的是你们这帮臭小子最后撑不住劲，乱了方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