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医院是个特殊的地方，养护着些有精神病的人。医院的每间病房都会开个窗户，让病人们在屋内也可以享受到阳光。 在三楼走廊最尽头，有一间比其它病房小一倍的房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又半疯的洛夏就住在这里。
洛夏的窗户也比其它病房的窗户小上一半，而且还多加了道护栏。半疯的洛夏在清醒的时候，会盘脚坐在窗台前的桌子上。开启窗户，手抚着护栏，一小口一小口的呼吸弥散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她明白自己的病，她要珍惜自己还在这世上的时间，慢慢地享受短暂的阳光。有时这突然的发病将随时扼杀掉自己。大概再没见过这么命苦的孩子。
傍晚是洛夏发病率最高的时候。夕阳斜斜透过那扇窗映在屋内斑驳的砖墙上。洛夏在发病的时候会狠狠地抓着床头，撞着墙壁，克林医院的护士们则带着一条长长的麻绳，把洛夏残忍地绑起来，再给她打一针镇静剂。稍稍恢复的洛夏靠在床头，轻轻喘口气。快下山的太阳余光照着她惨白惨白的脸。早晨原本梳得好好的头发也散在肩上。洛夏不会不满，她会望望跟自己一样坐在床头的布娃娃。
布娃娃的眼睛呆滞地望着窗外。嘴上带着一抹什么都不知道的微笑。
很向往窗外的世界。洛夏也想在下雨的时候到外面撑着伞感受被雨围绕的心情。窗户把自己跟外界隔得太远，也太久。铁护栏生锈得连当年漆上的油漆都掉光了。无助､哀苦，除非洛夏死了，才可能到窗外的世界去，那个地方是天堂吧。
突然她想到，陪了自己那么久的那个娃娃也没去过窗外的世界吧。
“你想去吗，娃娃?”洛夏用手轻轻点着布娃娃的鼻子。看着娃娃无光的眼神，洛夏给了布娃娃一个很漂亮的笑。
“我带你去吧!一起去吧!”洛夏说着，却觉得心口一阵抽搐的痛。像把匕首，抵住咽喉，无奈，洛夏张开血色暗淡的嘴唇，和以前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吸气。她轻轻地爬到窗前的桌子上。把窗户开起来。外面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窗户楼下是一架没人坐过的秋千。冷嗖嗖的晚风吹过，会把秋千“吱嘎吱嘎”地摇起来。吊着秋千的麻绳在树杆上苦涩地割锯。
洛夏把布娃娃举到窗外，忍着胸口难喘的痛。
“娃娃，我送你去秋千上，好吗?”洛夏伸出手，一边笑一边把娃娃的帽子摘下。
“把帽子留给我吧!”被摘下帽子的布娃娃和洛夏一样，散着的栗色头发乖乖地躺在它小小的肩上。洛夏轻轻松开手，布娃娃掉了下去。松软的掉下，还是带着那一抹什么都不知道的微笑。
布娃娃真的不偏不倚地掉在那个快散架的秋千座上。一摇一摇地在不太亮的月光下，摇晃着。
在秋千上的娃娃仍然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微笑。“娃娃，你快乐吗?”洛夏在窗户旁，一手扶着窗上的栏杆，一手无力地按在左胸口。可自己却笑得好开心。好像天使完成了上帝给予自己的使命。如释重负……风缓缓地吹开洛夏耳边的头发。露出的脖子上一块天使翅膀状的伤痕。是上次发病时留下的……
好痛啊……洛夏胸口的痛一下一下地抽打着。她回到自己的床上。撩上被子，双手挡着在胸口，在开了一夜的窗户，吹进一夜的风里，睡了……
窗户楼下的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秋千摇着掉在地上。一片软软泛黄的草地上。布娃娃躺在上面，好像还挺舒服。只是散开的栗色头发上沾了点草的碎星子。
早上，初升的太阳温柔地从窗户外照进来。洛夏不觉得努了努嘴。不久后睁开惺忪的睡眼，她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
洛夏下床后就走到窗户边，下意识地向下望望。发现娃娃躺在草地上，旁边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娃娃你还想玩吗?”洛夏笑着问。她小心地爬上窗户。把身子探向窗外。她闭上眼睛，用鼻子小口小口地呼吸着清晨鲜润的空气。她想多呼吸点空气，等等再下去把布娃娃放回秋千上。
要下去么?三楼是个危险的高度。洛夏她正在发病吗?可能身子探得太外，重心前倾。就这么简单的原因，洛夏从她房间的窗户掉下去……
重重地摔在草地上。洛夏失去知觉了……她旁边很快就围满了医院里的护士医生。
被抬到抢救室的洛夏再没醒过来。脸上还保持着早晨呼吸空气时的微笑。
医生们把洛夏埋在克林医院后的山上。山上有块墓地，坟墓堆得很整齐。看起来灰白的一片也还蛮舒服的。洛夏的墓在第三排的最尽头……墓前摆着一束白色的菊花，有风吹过的时候，会冷冷清清地扬起一阵暗香。不会很浓烈……
洛夏离开的那个房间搬进一个新的精神病人。这次，医院派了人加修了那扇窗户的栏杆。把整个窗子都围了起来。铁匠在修补的时候，还发现那一顶小小的帽子搁在铁栏杆上。橘红色格子布缝制的，好像是给布娃娃戴的那种。铁匠看了看后，随手把它扔到了窗外。
帽子没有掉到楼下。格子布的帽带挂在窗户下的一根铁条上……
在风吹过的时候，格子帽和楼下的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责任编辑 朱鹭琦】
教师点评:
在《誓言的味道》一文中，小作者将时间做剪断､跳跃式的处理，使之具有巨大的想像与感悟的空间，文章本身也有了灵动的内在节奏感。作者对文字有特别的感悟，在这篇文章我们还感受到对情景高度镜头化的处理能力。《扼杀的美好》让我们体味到了生命散发的哲学意味，死时是无需经意的，死后是不被留意的，这便是本文最耐人寻味的地方。由此看到了创作者灵性的真实。
(点评老师:苏宁峰)
